《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第1章 朝廷红人袁崇焕 袁崇焕穿过建极殿,向左后方的云台门走去。 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宽大袍袖以夸张地幅度挥动着,呼呼作响。 这是他第一次有资格到这里接受皇帝召见。 难免有些激动。 这平台召对不算是正式朝会,但其重要性却还在正式朝会之上。 云台门在建极殿之后,与乾清门相对。 所谓“平台”就是云台后左门,是皇帝召见大臣的重要议事之处。 朝会通常是例行公事,礼仪性地走个过场。 平台召对却是为解决重要事务,皇帝专门召集的会议。 能参与的人,都是对解决实际问题有作用的官员。 这一次的召对,袁崇焕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此外还有内阁全部成员,兵部、吏部、户部、工部重要官员也都参与。 主旨就是一个,确定平辽方略,给予袁崇焕以全力支持。 袁崇焕的头很小。 脸瘦而尖削。 面色蜡黄。 身材矮小干廋。 样子鄙陋。 有人描绘他“形如小猱”。 也就是外形体貌像个小猴子。 但他细长的眼睛却颇为明亮。 顾盼之间,给他增添了几分精干的气息。 此刻他的心情在紧张中又有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虽然使劲克制自己,收敛着表情,要显示出不动声色的模样。 但眸子闪烁着的光芒,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丝傲色 仍旧把他内心的踌躇满志表露出来不少。 魏忠贤倒台,在多位官员大力举荐之下。 本来都已跑回粤东的他,又被召回。 升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出任督师,负责蓟、辽、登莱、天津等处军务。 俨然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他走过门廊,两旁侍立的太监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充满敬慕之色。 在口口相传之中,他成了守卫宁远的孤胆英雄,宁锦大捷的头号功臣。 简直可以和岳飞相提并论了。 袁崇焕注意到这些人钦敬的眼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他当然知道自己那些功绩水分很多,但膨胀的虚荣心依旧难免让他有些飘飘然。 袁崇焕步入了平台。 在场官员人数已经很多。 兵部、户部、工部、吏部的四部尚书、侍郎还有各科给事中都已到了。 四位内阁辅臣韩爌、刘鸿训、钱龙锡、李标围在一起聊天。 听到脚步声,顿住话语,扭头来看。 钱龙锡眼睛最尖,一看是袁崇焕进来。 一拍手,笑着走了上去,拱手行礼,又略微寒暄了几句。 昨晚钱龙锡才去过袁崇焕住所,关于辽东之事商谈良久。 今天在这里自然不必再多说什么。 和袁崇焕会心一笑之后,就站到旁边去了。 随后,长须飘飘,面相庄严的首辅韩爌,一拂袍袖,施施然上前。 他是第一次见到袁崇焕,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笑道: “久闻袁自如独守孤城,力挫建奴,真是国之干城,中流砥柱,天下皆知,谁不钦佩? “本以为自如必是相貌雄杰的伟丈夫,今日一见,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古人诚不我欺也。” 自如是袁崇焕的号,韩爌如此称呼也是表示对袁崇焕的亲近之意。 他在天启四年担任首辅,同年就因为阉党排挤辞职下野。去年十二月回京。 对天启六年才大出风头的袁崇焕,确实不算熟悉。 听了他的话,袁崇焕却心里有些疙瘩,盘算韩爌的话究竟是真心赞扬自己呢,还是讥刺自己外形。 次辅刘鸿训却已走了过来,连连点头,捋起袖子,眉飞色舞道: “天启六年,袁老弟以红衣大炮守城,一炮糜烂数十里,啧啧……” 明代文官常有喜欢在朝堂之上称兄道弟的。有人积习难改,甚至在皇帝面前也脱口而出,自称小弟,虽然是口误,也可见平时习气。 所以刘鸿训称呼袁崇焕为袁老弟,旁边众官也只微微一笑,不以为怪。 “奴兵那个血肉横飞啊……” “听说那老酋都被炮弹命中,受了重创,数月之后毙命。此真乃不世之奇功也。” 刘鸿训说得两眼放光,唾沫横飞,手臂挥舞: “当时建奴鬼哭狼嚎,尸体堆积城下,几乎把宁远城墙脚都埋了三尺多。” 似乎当时他就在宁远城现场亲眼目睹一般。 袁崇焕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他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文人胡吹。 什么一炮糜烂数十里,什么老奴被炮弹命中,纯属胡扯。 真相不过是建虏只攻了两天,就听说觉华岛的丰厚储备,转而解围去打觉华岛了。 最后觉华岛军民被屠三万多,无数军火粮食船只彻底损失。 算起账来,这是明军一次大惨败。 袁崇焕的好基友茅元仪还给人写信,痛心疾首哭诉了一番。 说是: “不唯元仪三年心血付之一炬,而国家物力,关内、宁前二道所拮据而办,贮之水中央以为老家者无不尽之矣!” 别人不知道,袁崇焕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不过这尴尬也就一闪而逝。 毕竟这种吹嘘对他而言,有益无害。 在朝中反而可以赢得更多支持者。 文官里不少军事白痴。吹得越神,他们越是和打鸡血一样兴奋,支持自己。 于是他立刻在脸上挤出欣慰的笑容,这表情大有遇到知己之感,拱手上下晃动: “想不到刘阁老对宁远大捷如此熟悉。 “身在后方,竟如亲临前线,描摹得如此真切,下官仿佛又站在宁远城头,回到那热血沸腾,炮火横飞之时。 “刘大人萦心国事,深谙军事,让袁某也感佩不已。” 刘鸿训大笑:“袁老弟说的哪里话,你胆识过人,力守孤城,才是真有本事。” “不瞒刘大人,能有此大捷,也确实是袁某力排众议,一力担当的结果。”袁崇焕顺水推舟地自我夸奖起来,脸上露出毅然的表情: “当时袁某可是顶住了朝廷内很大压力,才能坚守这宁远城。若非如此关外三百里已尽属建虏所有。” 刘鸿训手臂一挥,大嚷道:“可恨当时阉党横行,埋没了老弟的盖世之功,反而把功劳算在魏阉的头上。” 袁崇焕也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表示若非魏逆作梗,他在天启年间就说不定就能收复辽东了。 钱龙锡在一旁安慰道: “如今圣天子在位,委袁督师以重任。督师从此以后必能大展手脚,扫清奴氛。” 袁崇焕点头含笑,意思是不在话下。 面孔瘦长的兵部左侍郎吕纯如,见几位内阁大员围着袁崇焕,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不亦乐乎。 也心痒难耐,不甘寂寞。 用力挤上前去,尖声叫道: “督师,下官只认定你三点,就知你定能成大事。” 袁崇焕眼睛发光,饶有兴趣看着吕纯如: “哦,倒要请教大人,是哪三点。” 吕纯如摇头晃脑道: “不怕死,不爱钱,和曾经打过。” 袁崇焕两眼光芒更亮,呵呵笑道: “吕大人真是袁某的知己。” 吕纯如看见袁崇焕把自己说成知己,更是兴奋,把头点得鸡啄米一般: “便是高阳公当年主持军务,也不过是在关门遥镇,何尝亲自上过前线。终究难免纸上谈兵,下官如此推许袁大人,全从实处着手,岂是浪说?” 他嘴里的高阳公就是孙承宗,天启皇帝的讲课老师,当年是袁崇焕的顶头上司。 天启二年,力排众议,主持修建宁锦防线。 算是文官里公认的有军事才能,文武双全的人物了。 吕纯如现在把袁崇焕说得比孙承宗都高过一头,那自然是很大的褒奖。 袁崇焕听了,心里美滋滋,虽然竭力克制,笑容还是不断从嘴角溢出。 嘴上还谦虚着:“高阳公是前辈,只可惜柳河之败有所抱憾,袁某也是高阳公提携,自当不辜负提携之恩,为高阳公雪耻。” 他嘴里的柳河之败是天启四年,孙承宗大力提拔的马世龙在柳河吃了败仗,死了四百多人。 孙承宗也不得不引咎辞职。 袁崇焕这话虽然是表示谦虚,却还是损了孙承宗一下,表示自己比孙承宗更高明。 四个内阁大臣这时也纷纷颔首。 钱龙锡更是抚掌叹道: “岳武穆有言‘文臣不爱钱,武将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袁督师一身兼有文臣武将之德,辽东何愁不复,天下何愁不平啊。” 一边说着,一边环目四顾。显然是认为自己的这句话应该得到在场众人的公认。 众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又是一片喝彩同意声。 地位最高的韩爌也捻须点头,看向袁崇焕目光里流露出赞叹之色。 在不远处的兵部尚书王在晋眼帘微垂,似乎在闭目养神,对周围一切全不留心。 实则他内心却如明镜,那些吹嘘袁崇焕的言辞,源源不断进入他的耳朵。 他压制着自己内心持续涌起的反感甚至愤怒。 他和袁崇焕是老熟人了。 天启二年他就因为把防线定在山海关还是宁远,和袁崇焕、孙承宗等人发生过争执。 他坚持认为守宁远孤城是不智之举。 当时孙承宗依仗他是皇帝老师,也仗着他和东林系官员的密切关系,压了他的意见。 把他调离辽东经略,改任南京兵部尚书这个闲职。 新帝即位,虽然又重用自己,成了兵部尚书。 可是在朝廷官员纷纷举荐袁崇焕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注定被架空,成为服务袁崇焕的工具人罢了。 决定不了根本性的方针。 袁崇焕那个守宁远功绩其实是惨败。 况且还是因为有了毛文龙牵制建奴后方的变数,才让守宁远、锦州勉强有了可行性。 但和朝廷这些军事白痴去辨析这些,纯粹是白费功夫。只不过惹来一堆铺天盖地谩骂而已。 袁崇焕要怎么吹嘘,怎么折腾,随他去。 现在的他早已没了当年争对错的心气,把交代的任务尽力完成就算了。 自己去争了也白搭。 王在晋身旁的一人,看着被众多高官围绕簇拥的袁崇焕,却眉头皱起,脸上微现质疑之色,轻声嘀咕了一句:“如此心浮气骄,焉能成事?” 第2章 拿下袁崇焕 这个人是兵科给事中许誉卿。 许誉卿的这句嘀咕声虽轻,不过吕纯如耳力灵敏,耳朵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 他转过身来,眉头皱起,一对小眼睛,狐疑地盯住许誉卿: “公实,你有什么不同看法么?” 公实是许誉卿的字。 吕纯如这么一问,众人都把目光齐刷刷投在许誉卿身上。 许誉卿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这个,下官只是觉得,平奴之事也不可看得太容易。” 吕纯如哼了一声: “公实,你一个呆书生,晓得什么? “袁督师那是实实在在矢石锋刃里磨砺过的。 “前番朝中有阉党掣肘,尚且两次大捷。如今圣明天子在上,阉逆已诛,众正盈朝,袁督师出山,必能让建虏丧胆。” 许誉卿眉头皱得更紧,张嘴想要反驳,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吕纯如正要继续教训许誉卿。 却听一个尖锐高亢的太监声音传来: “陛下驾到——” 众官连忙按品阶排序肃立。 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盘领窄袖袍,年龄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在两个太监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相貌俊秀,肤色白皙,双目明亮如星,正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 众官行礼毕。 朱由检在椅上坐下,锐利地目光一一扫过台阶下众官。 最后聚焦在第二排当中的袁崇焕身上。 “嗯,和画像中的形貌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他了!” “只不过看上去更猥琐一些。” 朱由检眉头锁起,目光中有一点疑惑,又有一些好奇。 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袁崇焕良久。 袁崇焕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但随即想到这应该是少年皇帝久闻自己威名,所以对自己格外关注看重。 凝视良久是对自己寄托殷切期望之意。 心中便又得意喜悦起来。 眉毛扬起,眼角也微微上挑,盘算等会儿皇帝发问,自己如何说出一番豪言壮语。 “你就是袁崇焕?”果然崇祯注视良久之后,举手指着袁崇焕问道。 前面的内阁辅臣和四部尚书纷纷让开。 袁崇焕心头一跳,连忙走上前,跪拜在地道:“正是微臣。” 崇祯皇帝眉头锁得更紧,直截了当问道: “建虏跳梁已有十年,辽土沦丧,生灵涂炭,百姓惨苦,你不远万里,应召回京,有什么平辽方略,可快快奏来。” 袁崇焕直起腰来,抬头朗声道: “陛下,臣的方略,写在奏疏里,会另外上呈。臣请求皇上赐予便宜行事之权,臣可担保五年时间,只要五年时间,便可扫荡建虏,恢复全辽。” 他在说五年时间就可扫荡建虏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挺起胸膛,显得颇为激昂。 在他那个猢狲一样的瘦身板反衬之下,倒是更增添了几分慷慨之色。 这可不是他随口说出来的话。 他和钱龙锡昨晚会面时商量过的。 用五年平辽吊起皇帝的胃口,皇帝必定欢喜。 然后要权、要钱、要人事任免上的各种配合,要无条件的绝对信任,皇帝自然有求必应。 先用到手的权力杀毛文龙,向后金求和,然后慢慢修乌龟壳。 五年之后,虽然按自己这个堡垒消耗战术,肯定不能灭了建虏。 但宁锦的乌龟壳防线已经修成了,那时候皇帝骑虎难下,也不能半途而废。 所以这五年平辽,不是随便说的。 不这么说,开展下面的计划,就未必那么容易,尤其是杀毛文龙! 袁崇焕这五年平辽的话一说出口。 便引来众臣赞叹不绝之声。 次辅刘鸿训抢先叫道: “陛下,臣观袁崇焕乃是真豪杰、大丈夫,五年内犂庭扫穴,应该不是虚言。” 钱龙锡附和道: “袁崇焕忠肝义胆,素有雄略卓识,陛下重用他,真是英明至极。” 李标也连连点头: “袁崇焕真是奇男子也,否则如何能发此等壮言?” 韩爌见自己下面这些辅臣都已表态。 咳嗽了一声,趁热打铁,朗声道: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袁督师已定下五年之约,陛下便当信任,可赐给督师尚方宝剑,有便宜行事之权,如此则大事可定。” 其他的如吏部尚书王永光,户部侍郎王家祯,工部侍郎张维枢等也纷纷表态支持。 听见众多官员一片喝彩支持之声。 袁崇焕嘴角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这和自己昨天与钱龙锡商量时,预想的情形一样。 他偷偷抬眼,想看看皇帝的表情。 料想皇帝此时也一定热血沸腾,深受感动。 要对他大加赞赏一番。 然后他就可以提出种种条件,要钱要权要信任,皇帝自然会一一答应。 袁崇焕一抬眼。 忽然笑意冻结。 不对啊。 皇帝的这表情…… 不说愤怒。 但和兴奋激动肯定没有关系。 脸色铁青,似乎嘴角还有一丝冷笑。 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官员似乎也感觉到有些不对。 原本还有的喝彩支持声,都停顿住了。 接着所有官员听到一声大喝: “把袁崇焕给朕拿下!” 声如霹雳,震动殿宇。 台阶下众官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众官都怔住。 这一声大喝便是皇帝朱由检发出的。 众官还没回过神来,侍立在一侧的两个锦衣卫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出来。 两三个箭步跃到袁崇焕身边,狠狠反扭他的两臂。 用力一压,把袁崇焕按倒在地。 袁崇焕被按得脸扑在地砖上,蹭破额头一大片油皮。 双臂也生疼。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叫道: “臣有何罪?” 这句话顿时把其他官员从呆若木鸡中惊醒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还是吕纯如最先反应过来。 上前叫道: “陛下,袁崇焕有功无罪,陛下何故如此?” 刘鸿训也声音发颤,用质问口气说道: “是啊,陛下才同意让袁崇焕出任督师,为何出尔反尔?” “呵呵,好一个有功无罪?”崇祯皇帝冷笑。 啪的一声。 他一拍面前的桌子。: “袁崇焕欺君罔上,罪恶滔天,便是凌迟也便宜他了。” 他这话一出,下面这些官员又都愣住了。 实在不明白这个少年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对袁崇焕哪来这么大的怒气? 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袁崇焕罪恶滔天? 既然他罪恶滔天,那你还同意升他的官。 让他回京城? 这是耍猴么? 如此出尔反尔,颠三倒四,这也未免太过分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 眼前的这个崇祯皇帝和两天前的朱由检相比,不是同一个人了。 就在昨天下午,崇祯皇帝趴在几案上昏睡的片刻功夫。 一个现代人朱由简穿越到了崇祯的身上。 恰巧这个朱由简对明末历史特别感兴趣,看了大量史料。 他的意识和崇祯皇帝的思想记忆融合在一起,造就了一个新的崇祯。 当朱由简意识到自己穿越,并且穿越到了明代皇帝身上时。 第一反应,便是兴奋地想到。 可以把自己掌握的现代科技知识传播扩散。 元素周期表。 解析几何。 微积分。 经典力学。 电磁感应原理。 虽然自己学得不算有多好,但只要把大概的方向说一下,就能让这个时代的科技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头颅变得疼痛欲裂,似乎头颅马上就要炸开一般。 疼痛让朱由简无暇再想其他,结果头疼又马上停了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 朱由简没心思再试,心中疑惑不已,又有些气恼。 过了良久,朱由简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以后再说。 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知道了本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无法知晓的事情。 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了。 同样可以有一番大作为。 首先的任务就是要灭掉后金,除掉这颗威胁大明的毒瘤。 然后才谈得上发展科技之类。 他检索了一下头脑中的信息。 发现自己第二天就要接见袁崇焕了。 “袁崇焕?就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这家伙只会乱吹牛皮,乱杀自己人!” “这种人不杀,难道还留着过年?” 原本的崇祯,听信文官推荐。 把已经扫地出门的袁崇焕这座瘟神又请了回来。 导致辽东军事的彻底崩溃。 这些文官,这些军事白痴!真是误国害民。 “很好!” “袁崇焕,你要是老老实实呆在家乡,我还可以留你一条狗命!你既然想着跑回京城,那就是你自投死路。 “朕要让你的罪恶大白于天下,难逃一死” 得知第二天就要平台会见袁崇焕。 朱由简就暗自下了决心,打定了主意。 他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世德,让他布置第二天抓捕袁崇焕的事宜。 他知道锦衣卫里面王世德的忠诚毋庸置疑。 在明亡之后,写出《崇祯遗录》,痛斥不实之词,洗掉泼在崇祯身上的脏水。 果然。 王世德虽然听到朱由简交给他的任务,颇为惊愕。 内心有很多疑问。 但还是接受了命令。 对王世德的人品,朱由简是放心的。 他既然接受了命令,那就会执行好。 第3章 钱龙锡被吓得不打自招 今天,朱由简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下令抓捕袁崇焕。 是因为还想试探一下,看看这个袁崇焕是否真的乱许诺言,欺君罔上。 他这么一问。 袁崇焕那么一答。 与历史记载完全一致。 朱由简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就冒了起来。 四位内阁大臣对袁崇焕的拼命吹捧附和,更是火上浇油。 他终于不再犹豫,果断下令把袁崇焕拿下。 现在,面对内阁、兵部、吏部官员的疑惑和质问。 朱由简平复了一下内心情绪,冷冷开口道: “众位爱卿,你们想知道袁崇焕的平辽方略么?” 台阶下的众多官员又是面面相觑。 不知道这是何意? 袁崇焕的方略不是还没上呈么? 难道是他的方略出了什么问题? 就算方略里有什么不完善之处,也可以从容商量,也罪不至死。 更不至于让皇帝说出凌迟也便宜他的话吧。 袁崇焕则是身子一颤,记述他方略的奏疏就在袖口里,还要等回去再修改调整下,才会上呈。 可听皇帝的口吻,倒好像已经知道内容是什么了? 难道有锦衣卫的密探,提前刺探到了自己奏疏的内容? 想到这里,袁崇焕背脊上冒出一股凉气,头皮发麻。 “呵呵,袁崇焕所谓的平辽方略,那就是……” 朱由简停顿了一下,目光冷冷横扫过在场官员的面孔,然后才冷笑着从牙缝里泌出了剩下的五个字: “与建奴媾和!” 这句话犹如一块大石头扔在平静的湖中。 引起一片哗然 “什么?媾和?” “这如何使得?” “这要是做出来,岂非我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耻辱?” “建夷跳梁,终究不过是幺麽小丑,与之媾和,我大明体统何在?” “要是媾和,那提拔袁崇焕这个督师有何用?” 只有王在晋这时候一直眯缝的眼睛,睁大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次辅刘鸿训此时则显得怒气冲冲,脸孔通红。 一副被袁崇焕愚弄,气愤无比的模样。 冲到袁崇焕面前,以手指着袁崇焕面孔问道: “袁自如,陛下说你的方略就是媾和,可是真的?” 袁崇焕脸色苍白,迟疑了片刻,才吃吃艾艾道:“这……这……陛下,列位大人听我说。” 他还想继续解释。 朱由简却又冷笑了一声,说道: “若只是提议谈和,那在朝廷主持之下,也未尝不可以商量。你袁崇焕打的算盘却是瞒过朝廷,瞒过朕,私通建奴,私自交易,生米煮成熟饭,然后逼朝廷接受,是也不是?” 这段话说出来,更是如同一记炸雷,轰在众多官员的头顶上,让他们目瞪口呆。 如果说谈和,触犯大明上下公认的忌讳,会招来一片声讨谩骂之声。 但真要说起来,毕竟也还是一个可以商量的策略。 但是欺瞒朝廷,私通建奴,私相授受,这完全可以说成是通敌行为,那确实够得上凌迟灭门的大罪了。 这袁崇焕难道真的胆大包天,丧心病狂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朱由简却知道自己说的是真确不二的事实。 因为这就是历史上实际发生的事情。 即便后世某个最卖力吹捧袁崇焕的历史专家阎某某都承认: “仅崇祯二年即天聪三年(1629年)间,皇太极与袁崇焕往来书简12封,《崇祯实录》和《崇祯长编》均没有记载袁督师向崇祯帝奏报此事” 这不是私通敌寇,是什么? 此时。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盯在袁崇焕身上,想看看他本人怎么辩解。 那两个扭住袁崇焕胳膊的锦衣卫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也颇为知趣地把袁崇焕上半身拉高了一些,便于别人看到他脸上表情。 袁崇焕鼻翼翕动,瞳孔收缩,额头青筋鼓胀,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跳动着。 他心中震惊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怎么知道的? 眼前这个少年皇帝,竟然一口就把他心中最真实的计划给说了出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想法只对钱龙锡透露了一点口风。 难道钱龙锡出卖了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钱龙锡。 只见钱龙锡嘴唇上没有血色,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钱龙锡目光也正好向袁崇焕投来,两人视线碰触。 钱龙锡强作镇定,微微摇头,示意袁崇焕不可承认。 袁崇焕得到钱龙锡示意,终于也镇定了几分。 咬了一下牙,涩声道: “微臣冤枉!不知道陛下是听信了何人谗言,如此血口喷人,污蔑微臣的清白。” 说到这里,袁崇焕使劲扭动了一下身体。 提高声音道: “微臣关于平辽方略的奏疏就在袖中,陛下可令人取出一看,臣在奏疏里所说,也绝非是与建奴媾和!陛下!” 他说出这几句话的语气相当强硬。 喊最后一句陛下时,更是双目圆睁,额头青筋肿胀如蚯蚓,俨然一副受到冤屈迫害的忠臣义士模样。 其他官员见他这副模样,也心中同情起来。 “是啊,这袁崇焕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情。皇帝莫不是中了邪?” 崇祯目光如锥子一般盯住袁崇焕,用不屑地口吻说道: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奏疏里写了什么吗? “‘以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 “这就是你写的屁话、空话!” 他脱口而出一句粗话,让下面的大臣目瞪口呆。随即想到今上出身藩邸,也接触过市井平民,会说粗话也不足为奇。 袁崇焕嘴唇微微发抖,自己的奏疏里涉及方略的,最核心的确实就这么一句。 只是奏疏明明没有呈送上去,皇帝是如何知道的? 看来真是有密探乘自己不备,把奏疏草稿偷偷誊抄了上去。 他涨红了脸孔,正要辩解、 朱由简却不容他多说,又接着说道: “你说‘款为旁着’,我看你分明就是‘款为正着’,一心想着怎么讨建奴的欢心吧。 “说,昨天钱龙锡和你在府里商量什么?是不是商量如何瞒着朕,杀害毛文龙将军?” 嗡! 这句话一问出来。 所有官员又是一片哗然。 这崇祯皇帝每次说出的话都让他们的震惊程度上升一个等级。 最开始说袁崇焕的方略就是媾和,已经是属于能激起众怒。 然后说袁崇焕不仅要和后金讲和,还要私通建奴,更是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居然说内阁大员和领兵文官勾结,来谋害己方大帅,这当真是骇人听闻。 袁崇焕更是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如同一道巨雷劈在他头顶。 他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起来。 “皇帝竟然连这都知道了?” 他原本还想着就奏疏的内容,展开一番辩解。 可是皇帝单刀直入,竟然把他和钱龙锡密谋除掉毛文龙的事情捅了出来。 他脑中念头急转:“果真是钱龙锡出卖了自己?” 如果是这样,无论他怎么辩解,都白费挣扎。 在旁边不远处的钱龙锡也脸孔煞白。 自己昨晚和袁崇焕密谈的内容,皇帝怎么会知道? 今上不过才十七岁,难道就能布置下如此神出鬼没的密探? 他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这事情要是坐实了。 这岂止死罪? 只怕满门抄斩都可能。 钱龙锡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站在他身旁的兵部尚书王在晋见钱龙锡面色苍白,神思恍惚,微带嘲讽地问道: “钱阁老,陛下说的你和袁崇焕的事情,莫非是真的?” 钱龙锡听到他发问,脸颊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脑中念头飞速运转。 皇帝既然已经问到这个程度,再无其他可能,必定是自己和袁崇焕谈话内容被刺探到了。 自己再要狡辩,毫无益处,只能是让自己和袁崇焕绑在一起送死。 生死关头,眼下之事,需要当机立断。 他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此事是袁崇焕自作主张,他向微臣提起,臣苦口婆心劝导他不可妄为。臣以为他已经接受了劝告,本想稍后把此事禀告陛下的!” 轰! 在场众官只觉脑袋都要炸开了。 没有想到这事情居然是真的? 这话一说出口,等于彻底坐实了皇帝的指控。 众人再看袁崇焕的表情。 那绝不是一个无辜者受到诬陷之后的气愤表情。 而是一个人的秘密被当众揭发后,才会显露出来的震惊,疑惑,惶恐的表情。 许多原本对袁崇焕还抱有一丝希冀的官员,看见袁崇焕的这副神态,也不得不颓然叹了一口气。 心中知道,无论接下去袁崇焕如何狡辩,皇帝说的事情,却不会是假的。 对钱龙锡这么快就低头供认,朱由简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这也正中下怀。 毕竟这个年代也没有录音机, 这又是两人尚处于商议中,没有实施的计划。 现在被自己这么诈一下,钱龙锡就把袁崇焕交代了出来,省了不少功夫。 就凭这一点,朱由简对钱龙锡还是感谢的。 他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很好,钱龙锡,你能如实说出来,算是迷途知返,可以免去死罪。不过这袁崇焕罪大恶极,却必须重处。” 钱龙锡松了一口气,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庆幸自己刚才决断得快。 他连连点头,道:“谢陛下仁德” 这时兵部侍郎吕纯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对自己刚才卖力吹捧的袁崇焕,顷刻之间就被坐实为罪人,颇为难受。 他一咬牙,突然冲了出来,大声喊道: “臣有话说!” 第4章 修守关外孤城的蠢驴方略 朱由简冷冷瞥了他一眼: “你有何话?” 吕纯如额头青筋爆出,眼睛圆瞪,一副直言进谏的模样,大声道: “陛下,且不说袁崇焕这番图谋,也是出于为国公心,而且并未当真落实。” “即便他真的有罪,他在天启六年,天启七年守卫宁远,两次大捷,力挫建奴凶焰。这等功劳也可以抵消罪过。 “当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不如从轻宽减。还叫他做宁远巡抚,将功折罪。” “呵呵……”朱由简笑了两声。 众官莫名其妙,不知朱由简为何要发笑。 只有王在晋眸子发光,似乎猜到了什么。 朱由简停住笑声,双目如电,盯着吕纯如。 吕纯如心中有些发慌,硬着头皮问道: “臣刚才所言全出至诚,陛下何故发笑?” “我笑你功罪不辨,以罪为功!”朱由简冷冷道。 “这是从何说起?”吕纯如目光里满是疑惑。 难道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天启七年宁锦大捷是假的不成? 他左看看,右看看。想从同侪那里获得一些支持。 发现其他官员脸上,脸上也大多和他一样迷惑不解的表情。 只有兵部尚书王在晋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些什么。 “你要不提宁锦也就罢了。你要提,那袁崇焕这厮只能罪上加罪!”朱由简冷冷道。 吕纯如依旧是一脸迷惑。 朱由简眼睛一瞥,淡淡道: “王在晋,你是兵部尚书,给你的下属说说看。” 王在晋听到皇帝点他的名,身子一震。 随即恭敬答应。 沉吟了片刻,拈须道: “天启六年所谓宁远大捷,确实是一次惨败!” 群臣一片哗然! “惨败?” “这怎么可能?” “宁远城明明就是守住了啊!” 只有少数几个了解觉华岛被屠惨况的官员,微微叹气,点头。 王在晋往前站了两步,转过身来,目光流转,扫过众位官员的面孔,继续说道: “在晋当时虽处南都,不过兵部奏疏档案俱在,一查便知。” “建奴围攻宁远不过两天,便解围,去攻宁远附近的觉华岛,岛上士兵七千尽数被杀,商人平民被屠两万多人,此外还有三十万石粮食、数十万斤火药铅子,数万门铁铳,五百余艘战船,以及无数弓弩箭矢尽皆毁灭!” 在场一片静寂。 这些事实,其实朝廷并没有保密。 只是当时为了鼓舞士气,就重点宣扬了宁远城守卫成功,觉华岛损失故意淡化不提。 而大部分文官只知道城池守住就是大功,也不去考察详情。 此刻在王在晋嘴里听到这些数字,才觉得有些悚然。 王在晋视线横扫众官的表情,嘴角微微浮现一丝讥讽,继续说道: “这次所谓宁远大捷,人员的损失,器械粮食的损失,比当年萨尔浒大败都有过之。” “当年萨尔浒一役,我军实际出征也不过七万,伤亡三万,这和宁远觉华差不多。” “而物资损失,光是三十万石粮食就可以供应五万大军一年之用。” 众官听了倒抽一个口冷气。 尤其是户部官员,更是心痛。 他们整天为筹措军饷,焦头烂额。 太知道三十万石粮食的宝贵程度了。 这时吕纯如嗫嚅道: “可这觉华岛战败,不关袁崇焕的事,他的宁远城毕竟是守住了!” 王在晋听他这么说,脸上浮现出怒意: “好一个不关袁崇焕,是谁竭力主张,要修守宁远孤城的?” “当年袁崇焕和孙承宗坚持要在宁远修城坚守,理由就是因为旁边有觉华岛!” 王在晋说到自己当年郁闷的事情上来,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他额头青筋跳动,提高声音道: “当年老夫就质问过袁崇焕和孙高阳,宁远不过是一座孤城,如果被建奴围困,到时候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他的眼中如同有团火焰,显然憋屈了很多年,今天才有机会释放出来。 他视线再一次横扫在场官员,要他们回答这个问题。 大部分官员都垂下眼睛,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鸿训咳嗽了一声,说道: “这个,当然应该是救的,否则这城不是白修了?” 啪的一声。 王在晋右手捏成拳头,击在左手掌心上。 他两眼圆睁,说道: “好,既然要救,那势必就是和建奴去打野战,而且是在建奴有准备的情形下打。而袁崇焕主张修孤城的理由是什么?” 王在晋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理由是我军万万不能和建虏打野战,所以他们才力主关外修城,耗费大量民脂民膏修城!”却正是崇祯皇帝朱由简说的。 他在说出民脂民膏四个字的时候,特别提高了声调,含着怒意,显然对孙承宗和袁崇焕的策略,表示出愤怒。 王在晋转过身来,俯首作揖,“圣上英明!” 接着直起身来,转过身面对众官,继续说道: “袁崇焕和孙承宗竭力鼓吹我军不能野战,大肆推行在关外修建孤城。 “他们推行的策略,其结果却又是逼着我军,不得不和建奴打野战,这是什么方略?” “这分明就是自杀方略!” “这是蠢驴方略!”朱由简补充了一句。 众官沉默。 过了片刻,次辅刘鸿训咳嗽了一声,打破沉默,问道: “那王大人,当时袁崇焕他们又是如何回答你的质问的?” 王在晋冷笑了一声: “当时孙承宗和袁崇焕说,宁远不怕围困,因为旁边就是觉华岛,和宁远成掎角之势。 “要是奴酋发兵来打宁远,觉华岛可以派兵绕到后路攻击。要是建虏去打觉华岛,宁远也可以牵制!” 在王在晋身旁的许誉卿叹了一口气: “这才真是纸上谈兵!” 王在晋点点头,愤愤道: “事实如何,诸位大人也都知道了,结果就是觉华岛非但没有能接应宁远,反而自己被屠,损失之大不下于一座大城被攻克。” 朱由简坐上面,见王在晋说得也有些累了,便替他补充道: “当时损失并非仅仅是觉华岛。储存在河东堡、笔架山、龙官寺、右屯的粮食,也全部被建奴俘获。原本朝廷已打算坚壁清野,把防守力量放在关内,却被袁崇焕这厮破坏。” “天启五年,兵部尚书高第就说蓟镇、山海关防守薄弱,危害甚大,而孙承宗、袁崇焕等人仍旧一心一意把兵马驱赶在关外修守孤城,昏聩至极。 “高第的见识本来不错,袁崇焕不识大局,掣肘阻挠军民撤回关内,才有觉华惨败。” 说到这里,朱由简锐利的目光投向袁崇焕,问道: “袁崇焕,你自己说说看,是也不是。” 袁崇焕的面孔涨得通红,扭动着已经发涨发麻的双臂,竭力抬起上身,抗辩道: “微臣不服。若是没有锦州、宁远,奴酋大兵直逼关门,关门再一旦失守,便可直逼京城之下,那时如何是好?” 朱由简冷笑: “说你昏聩,你还不服? “我军若是有信心守住宁远,怎会没有信心守住蓟镇和山海关?若是害怕守不住蓟镇和山海关,那守住宁远、锦州又有何用? “你以为守住宁远,建奴就打不进关内来了?” 袁崇焕一听,顿时急了,大声嚷道: “陛下莫非是听信了建奴可以绕道进攻蓟州的邪说? “这都是毛文龙那厮故意危言耸听,才屡次奏疏里发此谬论,陛下万万不能听信啊。建奴岂有放着眼前城池不攻,去绕远路的道理?” “更何况臣已有谋划,用粮食笼络蓟镇沿边的鞑子部落,替我大明看边。” 朱由简大怒,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住嘴!” 他的愤怒完全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后金绕到蓟镇,这是历史真实发生的事情,自己还会不知道? 袁崇焕完全是一个头脑昏聩的草包。和这种浑人,废话都是多余。 这时吕纯如忽然上前插嘴道: “陛下息怒。臣看袁崇焕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天启六年,宁远-觉华之役确实是我军惨败,不过这建虏不是也没有长期围困,或者绕道攻关么?” “放屁!”朱由简终于忍不住了。 吕纯如脸色通红,皇帝怎么对他说出如此粗话,正要说出几句圣人言语来表示抗议。 朱由简却已继续说道: “建虏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绕道,没有长期围困孤城,你们以为是怕了袁崇焕不成?”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冷冷看了一下众官脸色,才继续接着道: “那是因为毛文龙的东江在牵制!” “毛文龙?” 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话音里普遍带着质疑的语气。 “毛文龙真有这么大的作用?”一直沉默的内阁首辅韩爌也终于问了一句话。 第5章 毛文龙的巨大作用 “废话!”朱由简在肚子里默念了一句,顺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有穿越者的记忆,看过翻译的满文老档。 他太清楚后金对毛文龙的痛恨程度了。 毛文龙东江力量对后金的牵制作用太大,太大了。 后金对毛文龙简直是念念不忘,咬牙切齿。 《满文老档》曾经记载努尔哈齐暴跳如雷,对手下汉奸咒骂,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把毛文龙的奸细抓来? “外地之小人,经常擒获奸细送来,而我处岂有奸细不来之理乎?” “尔等若念养育之恩,为何未将毛文龙所差之奸细查出一人?为何不查叛逃暴乱者?若不为汗效力,豢养尔等何益?” 满文老档光是直接提及毛文龙名字的就有一百多次。 被毛文龙接应的辽东难民前后加起来有上百万之多,这是从李朝实录,还有投降后金的汉奸的奏疏里都可以得到证实的。 正因为他清楚毛文龙的真实作用,所以才会对谋划杀害毛文龙的袁崇焕如此痛恨。 不过现在面对群臣的议论,他当然不能直接说自己看过满文老档,李朝实录和天聪朝臣工奏议。 朱由简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被押跪在地上的袁崇焕,冷冷道: “毛文龙的牵制作用,是你和孙承宗承认过的吧。” 袁崇焕的面孔涨成猪肝色,吃吃艾艾道: “臣……臣确实……但……” 朱由简不等他说完,就转头示意身边太监把两道奏疏拿过来。 这是他昨天特地让人翻检出来的。 一份是袁崇焕天启六年八月的奏疏。 朱由简让太监念了一遍。 当读到: “孰知毛文龙径袭辽阳,故旋兵相应。使非毛帅捣虚,锦、宁又受敌矣。毛帅虽被创兵折,然数年牵掣之功,此为最烈”。 朱由简冷笑道:“这是你自己奏疏里的原话吧!” 下面官员小声议论起来。 大多是说袁崇焕自己都承认毛文龙的牵制作用,却又要谋害他,看来确实是丧心病狂。 朱由简又让太监念了一份天启四年正月孙承宗的奏疏。 大意是毛文龙上交建虏的首级,孙承宗让袁崇焕查验。 “随行关外道监军副使袁崇焕逐一查验三次,首级三百七十一颗,俱是真正壮夷!” 念完之后,又冷笑道: “袁崇焕,当年毛文龙上缴的建虏首级,是你亲自查验的。如今你处心积虑要谋害有功大帅,,你还有何话?” 袁崇焕脸色灰败,过了良久才涩声道: “陛下,臣是一片苦心。要抵御建虏,良策莫过于修城。 “臣之所以要除掉毛文龙,是诱骗建虏与我和谈,争取两三年安定时间。便可把锦州、大凌河城池修固,那时候关门方可无恙。” 朱由简见袁崇焕仍旧是执迷不悟,不由得怒叱了一句:“蠢材” 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袁崇焕叱道: “你做的好美梦。你以为把大凌河城修好了,建虏就不会打进来? “当年辽阳、沈阳、广宁城池都在,又如何?” “你为了修城,不惜私下和建奴勾结。天启六年你私自派喇嘛去建奴那里吊丧,可曾事先和朝廷商议过? “你事先对上级王之臣都没报告!就这一条,你便是死罪” “天启七年,建奴要去打李朝和毛帅东江,你反和建奴配合,要去谈和?何其昏聩!” “建奴大兵调去打李朝和毛帅,老巢空虚。正是出兵攻建虏老巢的好时间,朝廷三令五申,让你出兵,你却不听调遣,无一兵一马渡河作战。 “你如此不听节制,你还有脸指责毛帅不受节制?” “按军法,你当时便该受死。” 崇祯越说越愤怒,继续斥责道: “因为你毫无作为,鲜国李朝被迫倒向建奴。 “毛帅的东江军也大受创伤,这不是你导致的结果么?” “建奴打完李朝,再转头来锦州、宁远,你袁崇焕又惊慌失措,先是拒绝宁远救援锦州,又哀求朝廷发援兵到关外和建虏决一死战。是也不是?” “‘罄天下之力与之争于关前,何如及今决之于宁锦?’这是你的原话吧?” “‘拼此三万五千人殉敌,则敌无不克。’这是你说的话吧?” “好在建奴围困锦州不过一个月,否则以你的战略,除了让我大明精锐尽数葬送,还有什么结果?” “你当时就因种种昏聩表现,引咎辞职。你如今居然还有脸觍颜再出?真是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一顿连珠炮似的痛斥,让袁崇焕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崇焕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皇帝对天启年间的辽东战事,竟然如此熟悉。 所质问的,又恰恰都是他的要害。 朱由简对自己能如此流利的斥责袁崇焕,也感觉有些意外。 他回顾一下,便发现,当自己想到要用袁崇焕奏疏里的原话时,眼前就出现了原文。 这段历史的资料,随时都可以在眼前呈现查阅。 这确实给他带来不少方便。 其他官员听了崇祯的质问,内心震惊也不小。 他们以前大多只是泛泛知道袁崇焕两度守卫宁远,想当然以为必定是袁崇焕能力盖世。 谁知道,听皇帝这么一分析,里面情形如此不堪。 崇祯最后痛斥道: “袁崇焕,你最应该感谢的就是毛文龙。若不是毛帅的牵制,你天启六年,天启七年两次都应该完蛋了。” “你如今居然还要谋害毛帅,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来啊,把袁崇焕给我拖下去,押入诏狱,严加审问!” 那原本押着袁崇焕的两个锦衣卫,听了,便把袁崇焕拖了下去。 袁崇焕面如死灰,也不再挣扎。 锦衣卫拖着他,就如同拖着一只死猴子。 崇祯转头看向钱龙锡,冷冷道: “钱阁老,你和袁崇焕勾结,罪也不小,是不是也应该让三法司查一查?” 钱龙锡跪下,浑身发抖,颤声道: “臣有罪。” 朱由简点头,眼中光芒微微闪烁: “朕念你毕竟是阁老,给你存些体面。王世德,你派两个人护送钱阁老去刑部走一走。” 第6章 去江南找12个人 侍立在朱由简身后的王世德答应,一挥手,示意旁边的两名锦衣卫去押送钱龙锡。 那两名锦衣卫对望一眼,犹豫不决。 王世德瞪眼斥道:“还不去?” 两人这才慢慢上前,走到离钱龙锡五步,双双弯腰低头抱拳,毕恭毕敬作揖行了个礼。 这才抬起头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似乎还带着些歉疚之色。 钱龙锡颓然叹了口气,转身而行。 两个锦衣卫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朱由简皱眉,心中有些不满,转头看了一眼王世德: “世德,你的这两个属下倒是听话。朕说护送,他们就当真对钱龙锡如此恭敬?这情形不似送钱龙锡去刑部投案,而是去视察?” 王世德无奈苦笑了一下,弯腰道: “启禀陛下,这钱龙锡和徐本高是联姻亲家。故此这些校尉都有些顾忌。” “徐本高?”朱由简有些疑惑。 “徐本高现在掌管锦衣卫南镇抚司,他是嘉靖时首辅徐阶的孙子,神庙时便已恩荫锦衣卫千户,是四朝元老了。”王世德以为皇帝贵人多忘事,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 原来如此! 朱由简眼中寒光一闪。 锦衣卫北镇抚司是专门针对外廷官员,有侦查、逮捕、审讯之权。 而锦衣卫南镇抚司则是专门针对锦衣卫自身的监察审讯机关。 《大明会典》里规定的南镇抚司职能是“掌理本卫刑名”。 外廷官员犯事是北镇抚司管。 而锦衣卫犯事,就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管。 所以外廷官员更害怕锦衣卫北镇抚司。 但对锦衣卫来说,却更忌惮南镇抚司。 看来这文官的势力早就渗透到了锦衣卫中了。 说起来魏忠贤时期掌卫事的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其实也是前兵部尚书田乐的孙子。 和徐本高一样是文官名门之后, 天启时表面是阉党和东林之争,其实不过是文官内部不同派系之争。 锦衣卫看似皇帝亲军,实则已经被文官势力侵蚀得很深。 朱由简点点头,淡淡道:“是这样么!” 他语气很平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王世德倒没有多想。 台阶下的韩爌眯着眼睛,看到这一幕,心里却咯噔了一下,背上起了一阵寒意。 这时,朱由简已经转向韩爌,冷冷道: “韩阁老,你作为内阁首辅,同僚犯错,也有失察之责。你立刻去拟旨,革去钱龙锡内阁辅臣之职,另外你自己也要停俸半年,以作惩戒。” 韩爌身体抖了一下,随即恭敬道:“臣遵命。” 剩下的在场官员,都心中打鼓。 他们没想到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皇帝,居然如此厉害。 杀伐决断。 须臾功夫,就把两个高官拿下。 又对内阁首辅训斥。 关键是还把他们的罪行剖析的清清楚楚,所有人当场认罪认错。 反对的人,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可问题是,这转折幅度也未免太大了。 你既然知道袁崇焕是草包蠢材,天启年间两次大功也是假的。 为什么还要听从推荐,提升他做督师,召他回京? 君无戏言。 如此戏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外界舆论会怎么说? 有的人联想到崇祯除掉魏忠贤的手段。 心中更是对这个少年皇帝增添了不少畏惧。 场上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终于,次辅刘鸿训上前,奏道: “陛下,袁崇焕、钱龙锡之事还当从长计议,论罪该死。只是若当真处死袁崇焕,舆论只怕会有些不好,。” 李标也附和道:“袁崇焕这厮颇能惑人,就是微臣在内的朝廷官员,都曾以为他功绩不小。民间对他守宁远更有不少吹嘘。若是贸然杀他,陛下名声会受损。” 朱由简听他们这么一说,眉头又拧紧。 他倒不是真觉得应该放过袁崇焕。 而是这两人提到舆论,那确实相当重要。 晚明民间舆论发达。 舆论往往能直接影响朝政。 在舆论的掣肘下,许多事情要么半途而废,要么根本没有办法做。 明代可不是像清朝一样,什么事情都是皇帝自己说了算。 如果不重视舆论的作用,那事情终究会弄到不可收拾。 看来,自己要想在这个时代有番作为,改变历史命运,对舆论必须下番功夫。 想到这里,朱由简点点头道: “两位先生放心,朕心中有数。” 他称内阁大臣为先生,这是表示皇帝尊师重道的礼节。 朱由简顿了一下,说道: “王在晋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众官听了,都有些错愕。 王在晋神色一动,眼睛发亮。 皇帝要他留下,显然是对他特别看重,有要事和他单独商量的意思。 但眸子里的兴奋之色一闪而过之后,脸上随即浮现出一层忧虑之色。 要知道他现在是兵部尚书,并不是内阁成员,皇帝单独留他一人议事,这大违惯例。 何况,即便是内阁,皇帝一般也应该把所有辅臣召集在一起讨论,没有单独留一人的道理。 现在这样,虽然说明他很受皇帝重视,但无异于让他成为群臣攻击的目标,成为众矢之的。 而落入这样的境地,往往是没有好结局的。 过去曾经担任内阁首辅的严嵩和张居正,都因为帮着皇帝办事,违背了下面群臣的意愿,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想到这里,心中忐忑,抬眼看看周围。 视线所及,果然与不少带有敌意和鄙视的目光撞上。 在场许多官员已经把他定位成了迎合皇帝的佞臣的角色了。 就连内阁首辅韩爌此时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隐隐含有一层怜悯的意味。 王在晋心里有些抽紧,正想着是不是应该上前推辞,或者要皇帝多留几个人陪着自己。 就听到一声断喝: “朕叫你们散去,你们没听见么?” 韩爌干咳一声:“臣告退。” 便带头转身告退,其他官员见了,这才纷纷行礼退去。 不多时,在场的外朝官员,只剩下了王在晋一人。 朱由简却没有先对王在晋说话。而是先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扭头交给身边的王世德: “你亲自带几个得力的锦衣卫,去江南把这十二个人找来,尽快送到京城,朕要见他们。” 第7章 大明打后金为何吃力 王在晋好奇的目光投在那页纸上,心想皇上要到江南找什么人? 眼前的这个皇上,愈发让他捉摸不透。 神不知鬼不觉地侦破袁崇焕和钱龙锡两人的奸谋,他已经觉得高深莫测。 现在又要锦衣卫去江南找人来见,这更是大背常理。 如果皇帝是想越级提拔什么人,直接到京城做官,那可是异想天开,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就是当年的魏阉,也没胆子这么干。 想想到时朝廷内会掀起的舆论风暴,就让人胆寒。 王在晋正在揣测着。 朱由简注意到王在晋疑惑和好奇的眼神,笑了一下: “世德,你把这页纸,也给王先生看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先生认识的人?” 王世德依言走上去,把那张名单交到王在晋手里。 王在晋一看,上面写着: “冯梦龙、凌蒙初、陆人龙、陆云龙、张岱、柳敬亭、薄珏、宋应星、张溥、夏允彝、陈子龙、董应举’” 王在晋皱眉:“这冯梦龙,微臣倒是听说过,坊间流传的许多小说便是他编纂的,其他人么……” 他顿了一下:“微臣实在孤陋寡闻。” 一边说着,一边把名单递回给王世德。 朱由简微微一笑:“也怪不得你。” 这名单里大部分人现在确实还声名不显,即便其中有些人已经小有名声,但王在晋又是北方人,对此不熟悉也很正常。 朱由简一挥手,让王世德拿着名单下去了。 “陛下留我,是要商讨平辽之事么?”王在晋,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开口发问。 “不错,朕问你,建虏占据的不过是辽东一隅之地,人口财富比我大明如何?”朱由简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在晋。 “远远不如!”王在晋毫不犹豫地答道。 沉吟了下,又补充道: “辽东在大明各地中,本不算特别富庶,被建虏占据后,更是残破已极。无论是人口还是物资出产,比起我大明其余地方,只怕百分之一都不到。” “既然如此,为何大明与建奴作战,还如此吃力?”朱由简提高了语音。 王在晋当然明白皇上说的吃力,是指什么。 并非是说士兵战力。 而是说军费支出,后勤供应方面的吃力。 能支撑的军队数量的吃力。 想当年,万历末年的萨尔浒之战,被宣传成什么倾国之兵,什么几十万大军。 真实情况却是三路明军总数才不过七万出头。 实际和后金交战的更是加起来才不过四万多。 而从各方面的情报汇总来看,当时后金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万。 兵力总数都比后金弱。 而造成萨尔浒惨败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又是因为朝廷官员忍受不了持续不断的军费支出,拼命催促。 导致明军在没有准备周全,在刘铤、杜松等名将都反对的情况下,就仓猝发兵。 以寡击众,又分路出兵,毫无配合,不败才怪。 即便到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视后金的巨大威胁。 关外前线明军也只有七万多。 和许多人想象的相反,明军打建虏,其实一直是寡不敌众。 就这样袁崇焕还鼓吹要裁军。 也正是因为袁崇焕不断鼓吹裁军可以省钱,才如此受东林系文官的青睐。 对眼下的大明来说,要支撑一支能在前线作战,超过十万的军队,都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难怪皇上要问为什么打建虏这么吃力! 王在晋沉吟良久,才开口道: “大明虽大,需要支出消耗之处也大。 “就如前不久完工的三大殿修复,耗费白银就达六百多万两。 “此外九边各镇都需要用兵镇守,卫所屯田早已废弛,都需额外开支 “还有藩王宗室人口繁衍,开支日多。若以国初禄粮标准计算,耗费数目也不少。” 朱由简听了,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似乎对王在晋的回答不太满意:“就是这些么?” 王在晋又思索片刻,答道: “内地承平日久,风气转移,务农之人日少,游手好闲之人加多,虽贫穷之人也习于奢侈攀比。生产少,消耗多,国家收入自然也就捉襟见肘。 “再有国家重文轻武,科举选拔之人多长于空谈,而少实干之才。则所支出耗费,又往往难收实效。” 朱由简听了,终于忍不住了,连连摇头: “先生说了这么多,以朕看来,都没说到根本!” “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指教”王在晋看见自己说了这么多,竟然被皇帝一口否定了。不由得有些愕然,又有些不服气。 他同时也好奇,皇帝还能说出什么更根本的原因。 朱由简叹了口气: “先生说支出消耗多。平心而论,我大明现在的支出,比之成祖年间如何?” 王在晋一时张口结舌,这个比较,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过了片刻,才皱眉摇头道:“这个,恐怕是比不了。” 朱由简点头道: “对啊!成祖年间从一片白地开始,营建紫禁城,这比之现今只是修复三大殿,花费至少也在五倍以上。” “不仅如此,成祖时期还有造大报恩寺琉璃塔这个奇观,这花费也不下于建造皇宫。” “还有营建武当山诸多宫观,其规模难度只怕还在紫禁城之上,花费又如何。” “还有二十万大军三伐安南,五十万大军五次出征漠北,郑和六下西洋,此皆是耗费巨大。” 王在晋默默点点头。 朱由简继续说道: “以人口和开垦土地而言,现在比成祖时期,只会远远超过。” 王在晋苦笑道:“听陛下这么一说,微臣倒也是觉得奇怪了。当今人力物力既然远胜成祖时期,支出又远远比不上成祖,怎么反而会承受不起?” 朱由简眉毛轻扬,没有回答王在晋的问题,继续说道: “至于先生说的藩王宗室的禄粮,更不是问题。 “难道先生还不清楚,宗室禄粮,嘉靖时便已改革过。 “不说各支宗室的禄粮标准早已大大下降,大半折钞。 “而且还实行了定额制。每支藩王管下宗室领取定额。无论人口增加,都在定额内分配。” 第8章 战时状态 “这还是纸面规定,实际上,每到支出紧张之时,各处最先削减扣发的就是宗室禄粮。 “朕查阅过皇祖时期的实录,有许多地方宗室禄粮被扣发达数十年之久,形同乞丐。上京控诉,便受严厉呵斥。若论各藩各宗室实际领取的禄粮,所占据的朝廷财政比例,实在无足轻重。” 王在晋又点头,他刚才说宗室禄粮,确实也有点人云亦云的味道。 据他所知,各地藩王形同软禁囚徒,稍有异动,就会被弹劾受惩。遇到地方官都需点头哈腰讨好。至于藩王之下的宗室地位更低。 官员们很少肯如数发放宗室禄粮的,即便是各地秀才生员,每月领取的廪膳津贴,也都比宗室禄粮更有保证。 大部分官员对此心知肚明。 但一到国家支出困难,还是会有不少官员义愤填膺上书责骂藩王宗室。 反正骂他们,既能讨好不明真相的民间百姓,获取为民请命的好名声。 又不会担什么风险,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朱由简继续说道: “至于先生说的其他原因,游手之人增多,官员少实干之才,虽然也不能说全无道理,但都不是根本。” 王在晋终于耐不住了,瞪着眼睛道: “陛下,那老臣真的有些糊涂了,打建奴如此吃力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没有实行社会军事化!!”朱由简脱口而出。 王在晋吃了一惊。 喃喃重复道:“社会军事化?” 这个概念他第一次听到。 朱由简看见王在晋一头雾水的表情。 心中顿时失笑。 自己不知不觉就把后世名词给用上了,这王在晋怎么听得懂? 他耐心解释道: “建虏之所以能以辽东一隅之地,对抗朝廷全国之力,无非就是在其管制下,一切人员、物资的调配都无条件服从建虏的军事需要。违抗者,格杀勿论。” “建虏治下,辽东如同一个大军营。这便是所谓社会军事化。” 朱由简这么一说,王在晋听明白了。 他心中更惊奇,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皇帝是从哪里获得这些观念。 朱由简继续说道: “而我大明,承平已久。从下到上,都习惯于宽松散漫。大量财富任由民间浪费在无用之地,而不能以严厉手段征调。 “朝廷中,有人提议增加税收,就可能被群起围攻。” “可是如今,强敌在外,各地又灾害频仍,旱涝不齐。百姓若是依旧和往时一样,只想过舒服日子。如此去打建虏,又怎么能不吃力?” “要扭转这种情形,我大明也必须转入战时状态才行。” 王在晋眼睛发亮,他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领悟了皇帝说的意思。 “微臣有些明白了。国初之所以能大事征伐,并不是当时民间财富比现在更丰裕,无非还是社会军事化比现在程度更深罢了。 “以朝廷控制的地域,若是能实现陛下说的社会军事化,灭后金不过如灭蝼蚁。” “至于其他什么修复宫殿,宗室禄粮,重文轻武之类都不过是枝节问题,” 朱由简点点头:“正是如此。只是社会军事化也有各种弊端。我大明自然无需长期如此,但如今建虏已成大患,至少在消灭建虏之前,应该转入战时状态,官府民间一切活动服从军事需要。” 王在晋却又皱起眉头,面露忧色: “这说起来容易,可实行起来,却着实棘手。不说地方上可能激起动乱,就是朝廷内阻力也不小。 “国初太祖和成祖都是自己曾经领兵,在军中素有威信。 “而现在军队的调拨,领饷,将领的选拔升迁都受文官节制,如果众官群起反对,只怕是万难推行。” 朱由简摆了摆手: “难,就不做了么?” “朕今天留你,可不是听你畏难诉苦。 “你是兵部尚书,若是从京营着手,能大力整顿,组织起一支直接受朕指挥的精兵,那此事便成功一半。” 朱由简目光炯炯地盯着王在晋,看他对此作何反应。 王在晋苦笑了一下。 整顿京营? 这谈何容易。 自成化以后,大明多少皇帝,多少大臣想要整顿京营,结果都收效甚微。 正德帝曾尝试提高武官地位,不惜自封大将军,还调边军来与京营轮替,重振武备。 可正德在文官和民间的舆论里却被抹黑成了一个荒唐天子。 最后不明不白落水生病而死。 其后,精明如嘉靖,能干如张居正,对这废弛已极的京营,也都折腾过,可惜都是表面功夫。 眼前这少年天子,雄心勃勃,一上来就想让自己整顿京营。 这等于是把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可是王在晋抬眼一看皇帝,那炯炯目光,殷切期盼的眼神,推辞的话又说不出口。 毕竟这说起来确实是兵部分内职责。 要是连护卫京师的京营都整顿不了,那自己有何脸面当这个兵部尚书。 迟疑良久,王在晋终于硬着头皮道: “陛下既然如此吩咐,微臣自当竭力一试,尽忠图报”。 他语气颇为悲壮,倒似赴汤蹈火,慷慨赴死的模样。 朱由简看他这个表情,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至于么,叫你整顿京营,倒像是让你亲自上前线打仗一样?” 但随即想,或许自己真的低估了整顿京营的难度。 否则,为何前世崇祯在位十七年,数次面对兵临城下的危局,到最后,这京营仍旧是一滩烂泥呢? 在自己想象中,这整顿无非就召集人员,纪律严明地进行训练,谁不服从就砍头。 把滥竽充数的,全都找出来淘汰掉,选拔新的合格士兵填补。 但看王在晋的表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既然已经吩咐了,那就让王在晋先去办。 于是一挥手,说道: “你下去吧。” 王在晋行礼告退。 朱由简当然不会这么天真,把希望都寄托在王在晋身上。 其实他考虑过,眼下自己最容易着手整顿的力量,那还是锦衣卫。 如果能把锦衣卫整训成一支真正精干,有强大战力的精锐军队。 那自己这个皇帝才算是有了立足之本,才能在后续的改革中利于不败之地。 要整顿锦衣卫,不能寄希望于外廷文官,自然也不能寄望于庸碌无能的世袭勋贵。 便是王世德,虽然忠心不二,但能力上也未必行。 他皱眉沉思。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人。 第9章 北直隶通州人阎应元 这个人就在京城附近。 启用他来整顿锦衣卫,或许可以会收到好效果。 朱由简想到的人叫阎应元。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这句诗就是阎应元写的。 没错,朱由简要找的就是那个明亡后,率领江阴城中百姓,力抗十万清军围攻八十日的典史阎应元。 那个城破后,还带领百人,驰突巷战,杀伤清军以千计,最后力尽被俘,骂不绝口而死的阎应元。 江阴被清军围困之初,阎应元本来不在城中。 他是江阴城里的士人百姓派人缒城夜出,去城外请来的。 阎应元明知江阴城已是死地,却依旧答应了这个请求。 在进城途中,经过七里庙时,在墙壁上题字“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 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必死而赴死。 一个身处不入流的下僚之位,却有着视死如归,慷慨义烈精神的大丈夫。 他比明末清初许多占据高位却无所作为的大官更值得尊敬。 不仅仅是他的品格,他的能力同样如此。 江阴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江阴城对清军的抵抗,完全出于百姓自发。 原先的县令跑了,新来的清廷伪县令要求剃发。 生员许用等人在明伦堂激愤地说“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 县令要求衙吏抄写“留发不留头”的布告。 衙吏把笔扔在地上说:“就死也罢。” 从生员秀才到衙役,从乡绅到贩夫走卒,从白发老人到闺阁妇女都不愿屈从于异族淫威。 不仅如此。整个江阴乡人闻风响应,四乡居民不约而至。 史料中记载: “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无憾。有不至此,共讦之。” 江阴士民把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牌位设在明伦堂上,誓众起师 可以说江阴百姓抗清不是什么明朝官员或宗室自上而下,指挥的结果。 完全是自下而上的呼声,是激于一腔热血义愤。 是百姓裹挟官吏愤起抗清。 而不是官吏鼓动百姓。 但也正因为此,城中没有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 江阴也不是什么资源丰富的大城。 就是这样的条件,阎应元却能把城中的人力、物力应用到了极限。 在短时间内清查统计城内人口和物资。 做到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组织调度,次序轮换都极有章法,用历史记载中的话说“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童子、老人参与杀敌,各尽其用, 甚至连盲人都传递砖瓦,发挥作用。 把散乱自发的民众整合成万众一心的死士。 不仅只是被动守城。还多次主动出击,诈降袭营,智谋百出。 还有各种巧设机关,创制兵器杀伤敌人。 打出了整个明末清初,老百姓守城的情形下,清军死伤最惨重的一役。 对比用职业军队只守宁远两天,觉华岛被屠戮,还吹嘘到天上去的袁崇焕,锦州被围困一个月不到就惊慌失措的袁崇焕。 如果说阎应元的能力是巨人,那袁崇焕不过是一个侏儒。 可以说阎应元是一个品格和能力都卓绝超伦的人物。 他的能力应该并不仅仅是守城。 而是有很高的训练指挥能力、随机应变的能力,才能短时间内让平民爆发出如此战力。 如果这样一个人物,能够给他更合适的位置,会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想到这点,朱由简心中热血涌动。 他对此确实有强烈的好奇心。 机会就在眼前,他自然不会放过。 大部分人提到阎应元,第一反应就是把他和江阴联系在一起。 但阎应元却并非南方人,而是北方人。 而且就是北直隶顺天府通州人。 史料中记载: “应元,字丽亨,北直通州人” 崇祯十四年,才从看守通州仓库的吏员升迁到江阴县典史,这才从北方赶赴南方。 如果守江阴时阎应元四十岁左右,那现在的阎应元应该只有二十岁出头,正是有为之时。 一时之间,朱由简迫不及待就想派人去把阎应元找来。 他从座位上站起,正要说话。 忽觉头一阵发晕,身子摇晃,差点摔倒。 旁边侍立的太监大惊,连忙上前扶住。 原来昨天崇祯一直在武英殿中批阅奏折,疲倦已极,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被现代人朱由简魂穿附体,醒来之后,全副精神都放在今天抓捕袁崇焕上。 这件大事如今告了一个段落。 精神的高度紧张这时松弛下来,才感觉到疲惫难当,甚至有些虚脱。 朱由简扶了扶额头,定了定神。 心想找阎应元不急于一时,明天一早派人去也不迟,自己先回宫休息一下。 对了,自从昨天穿越,到现在一直忙于国事,连后宫都没回去过。 至少回去见一下周皇后吧。 想到周皇后,他觉得有些恍惚。 穿越之后,原本属于崇祯朱由检的记忆,涉及国事军机的依旧清晰。 涉及私人事务的,却变得模糊起来。 这里面包括崇祯的后妃。 既然穿越都穿越了,总不回后宫也不行。 从根本上说,他现在就是崇祯! 该见的人总要见,该适应的身份必须适应。 拖泥带水,毫无必要。 想到这里,他态度果断起来。 “回去!”他手一挥。 “爷,回哪去啊?是武英殿么?”扶着他的太监一愣,尖声问道。 “混账,自然是回乾清宫。没看见朕都累成这样了?” 朱由简有些恼怒,瞪了身旁的太监一眼。 心想这厮真是愚钝,连朕想要休息都看不出来。 这太监是谁?以后换个机灵点的。 他的念头刚一动。 身旁这个扶着他的太监的姓名,职位,就忽然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太监王永祚,总督东厂。” 这是属于原本朱由检的记忆,崇祯元年四月刚任命的。 居然是总督东厂的大太监。 昨天醒来后,陪在身边的就一直是他。 自己联系王世德,他也跟在身边。 一直以为是普通的服侍太监。 没想到地位不低。 “万岁爷,这可不能怪我。”王永祚赔笑道,眨了眨眼睛: “爷在武英殿呆了五天多,小的早就劝爷回宫歇息,被骂了好几回。” 朱由简一愣,随即相关记忆又浮现出来。 还真是和他说的一样。 崇祯这几天一直在武英殿里处理政务。 不但是批阅大臣们源源不断递交上的奏折报告,还在把天启年间辽事相关的奏疏档案调取出来,一一查阅。 已经五天没有回后宫了。 算起来,崇祯真是勤奋劳苦得很。 这才有昨天突然昏睡过去。 朱由简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感情冲动。 眼眶微微湿润。 他本是一个现代人,对崇祯也没什么感觉。 但现在穿越到了崇祯身上,才体会到他当这个皇帝真不是享福来着。 真是抱着一腔热血,希望驱除外患,让百姓重获太平安乐。 第10章 读《资治通鉴》的周皇后 崇祯的许多思想记忆,进入朱由简脑海中。 读过的圣贤典籍还真是不少,许多是现代人难以企及的。 别的皇帝怎么样,不知道。 但崇祯皇帝确确实实是真心认可儒家关于君主职责的教导,尤其是信服朱熹说的: “天之立君,以为民也。君之求臣,以行保民之政也。” 信服方孝孺说的:“故天之立君,所以为民,非使其民奉乎君也。” 所以他才严格法度,尽量挑选清廉实干的官员 他才尽量简朴,省吃俭用,变卖宫廷内的人参和金银器具,缩减宫廷开支。 他才起早摸黑,不辞劳苦。 他才屡次在可以全歼流寇的情况下,以“贼亦吾赤子”的理由,放他们一条生路。 虽然最后没有得到好的结果。 但崇祯皇帝的个人品格是毋庸置疑的。 朱由简捏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放心,前世你含辛茹苦,费尽心力,最后却以身殉社稷,还遭受庸人耻笑辱骂。 “这一世,我一定让你扬眉吐气,带领华夏文明光耀世界。” 王永祚见自己说了一句话后,皇上忽然又发起楞来,同时眼眶里还隐隐有水气。 顿时有些慌神,以为皇帝是不是真的疲劳过度,身体有恙,神思恍惚。 “陛下,陛下”他连叫两声,“要不要请太医?” 朱由简回过神来,挥手道: “没事,回宫!” 说着手一推,甩开王永祚,也不要他扶了。 打起精神,大步流星,向后宫走去。 崇祯的年龄才十七岁,正当朝气蓬勃之时,朱由简可不希望在这些太监面前显得像个病秧子。 乾清宫内,周皇后正坐在西暖阁书房内翻看《资治通鉴》。 她翻看一阵,有些倦了,端起一杯清茶,抿了一口。 阳羡茶特有的清香在口中回味良久。 这是她父亲献给皇宫里的。 她家乡本是南直隶苏州,后来才搬到京城。 阳羡茶是南直隶特产,喝这茶也让她常想起苏州时的童年生活。 她托腮回想起九年前,先生陈仁锡教她读书的情形。 陈仁锡是苏州有名的大学者。 万历二十五年时,才十九岁就中举人。 学问渊博,诸子百家,经史文艺水利兵法,各类书籍,无所不读,无所不通。 不过后来却连年科举失意,直到天启二年才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 不过也许正因为此,周家才有机会请陈先生来做教师。 那时候陈仁锡一见到她,对她容貌大感惊奇。 对她父亲说,此女必定会成为天下贵人。 决定教授她《资治通鉴》一书。 这是相当奇特的行为。 毕竟教女童,除了四书之外,也无非是读读《列女传》,《内训》,《女诫》之类, 《资治通鉴》这样的大部头,即便是那些只醉心于功名利禄,只为科举而读书的男子,都未必会去读。 陈仁锡却执意要教她《通鉴》,可以说有些骇俗。 不过她因此也得益良多,对历史之是非,政事之得失,有着超出一般女子的见识。 想到这里,周皇后苦笑起来。 陈先生的一番好心,现在看来也并没有什么用。 自己现在虽然当了皇后,但并不能影响政事,否则就会触犯后宫干政的禁忌。 本来她和皇帝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夫妻,正是格外亲密的时候。 相处起来,也没那么多规矩忌讳。 皇后本应该住坤宁宫,不过入宫这段时间,她和皇帝一直同住在乾清宫。 和百姓夫妻一样,同居共处。 可就在五天前,皇帝凶了她一顿。 那时候皇帝在这里翻阅奏折,她坐在身边,歪着头帮他一起看。 皇帝和她在信王府就亲密惯了,对此也并不在意。 还时不时询问她的意见。 这时她恰好看见一份山西道御史黄宗昌的奏疏,推荐陈仁锡等五人,说是学贯天人、读尽群书,应该选入内阁。 她看见自己老师陈仁锡的名字赫然在列,一时兴奋。 就推了推崇祯,用手指着陈仁锡的名字道: “此是吾家探花。”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什么你家探花?”崇祯皱眉,有些不解地问道。 “信王不记得了?我和你说过,有个从小教我读书的先生陈仁锡,学问渊博,是个大才。就是他啊”周皇后眉飞色舞,她一兴奋,一激动,就会把崇祯叫成信王。 这已经成了她对皇帝的亲昵称呼。崇祯对此也无可奈何。 不过当时崇祯听了她的话,眼眸中却露出戒备甚至不快的光芒,哼了一声道 “既然是你家的翰林,就别想着进内阁做阁老了!” 显然崇祯想起了历史上种种后宫干政,后妃和外廷大臣勾结,引发的祸乱。 周皇后一愣,看着崇祯的神色,立刻明白了他联想些什么。 犹如兜头被泼了一桶冷水,原本兴奋的神情也马上暗淡了下来。 自己就这么说了一下,皇帝难道把自己想成了吕后和武则天了不成? 她只得克制住情绪,把话题岔开了。 自己说了一嘴,反而误了老师的前途。 她内心充满对老师陈仁锡的愧疚。 那件事情后,崇祯很快就决定搬到武英殿去办公。 皇后提起陈仁锡这事,引起了他的警惕。 认为在乾清宫批阅奏疏,会引起后宫干政的风险。 尽管他很爱周皇后,但也不能开此弊端。 他在武英殿一连呆了五天多,都不回后宫,固然是勤于政务,但也是对皇后的一个提醒。 周皇后聪慧过人,如何不明白皇帝的用心。 心中不无埋怨: ‘’自己的这个信王,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认死理,太较真。” 周皇后想着心事,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周皇后心一跳,放下茶杯,侧起耳朵聆听。 踏踏踏。 紧接着传来一个太监急促的脚步声,在西暖阁门帘外停住,叫道: “皇后娘娘,陛下回宫来了。” 这是乾清宫牌子王之心的声音。 周皇后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妆容,正要走出去迎接。 朱由简却已经迈着大步,甩开身后的太监宫女,进了宫门。 又直奔西暖阁,闯了进来。 周皇后一愣。 陛下怎么性子急了这许多,一改往日稳重端凝的气度。 她双膝一弯,正要行礼。 朱由简却已上前,一把扶住她,笑道: “何必多礼。” 说着笑吟吟打量她。 一边看,一边点头暗赞。 脸上不施脂粉,却肤色白腻,润泽动人。 史书中说周皇后“颜如玉,不事涂泽”,完全写实。 五官端庄美丽至极,如有一团光晕围绕。 难怪记载中说她少女时期,有亲戚见到其面容者,为之“瞑眩” 此时她身上穿着夏日自己设计的白纱薄衫,更是袅袅婷婷,散发端庄圣洁之感。 朱由简情不自禁赞叹: “皇后真是如白衣大士下凡。” 周皇后两颊飞起红云,挣脱朱由简的手臂,瞥了一眼旁边站立的宫女太监,嗔道: “陛下今天是怎么了?中了什么邪了?说的什么疯话?” 朱由简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话显得有些突兀。 连忙干咳了两声,掩饰道: “皇后勿怪,多日不见,有些思念。” 说完,向两旁使了个眼色。 那些太监宫女见他眼神,都知趣,一起退了出去。 就留着夫妻两人在内。 周皇后听到他说多日不见,眼眶微红: “陛下也知道多日不见?陛下那天生气,搬到武英殿。臣妾这几天寝食难安。以后妾再不多嘴,就是了。” 说到这里,泫然欲泣。 朱由简一愣。 “那天生气?” 他检索崇祯的回忆,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连忙安慰道: “皇后不必介怀。既然陈先生是皇后的老师,有真才实学,又有人推荐。朕就把他放在下次廷推阁臣的名单里。若是廷推通过,便可入阁。” 他在后世读明末历史,对陈仁锡是有些印象的。 知道陈仁锡确实学问丰富,着述颇多,而且在辽事上也曾有切中肯綮的建议。 让陈仁锡入阁,比之文震孟等迂腐书生,要强得多了。 况且自己刚拿下钱龙锡,内阁缺人,也确实需要补充上去。 这回却轮到周皇后怔住。 陛下这是怎么了?五天多不见,怎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难道是故意试探自己? “陛下误会臣妾。自古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臣妾毫无破坏这规矩的意思。陛下为避嫌,不用陈先生也是明理之举。” “臣妾伤心的只是那天随口提了一句,让陛下误会了。” 朱由简笑着挥挥手: “皇后说的哪里话。举贤不避亲。是皇后的老师,又真有才学,朕为何不能用?” “至于后宫干政。若国家气运不衰,你这个皇后便是干政,也是锦上添花。若气运衰了,你便不干政,那国事也不见得能好。” 周皇后见朱由简一脸真诚的表情,不像作假,却是信了几分: “陛下莫要欺我,若如此说,以后我对国事提建议,陛下也能采纳?” “那是自然,皇后要说的有道理,朕自然会采纳。” 第11章 撤回宁锦军队的提议被官员驳回 “陛下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周皇后笑着,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是吗?那你近点看一看,朕有没有换?” 朱由简此时感觉到原本崇祯的感情和记忆不断从脑海中涌出。眼前的周皇后自然而然变得非常熟悉和亲切。他的语气和态度也越来越轻松。 “陛下……”周皇后果真走近前,仔细端详朱由检的面容,眉头微蹙露出心疼的表情,“比五天前廋了些。” 随即顺势依偎在朱由检怀中,嘴角弯起笑意:“不过性子倒是更通达了!” “朕这不是采纳皇后的意见么?”朱由简笑道。 “陛下,莫要说笑。臣妾倒确实想到了一个提议。那天和陛下一起看奏疏时,看见有人给前经略熊廷弼鸣冤,妾以为颇有道理。”周皇后依偎在朱由简的怀里,仰着脸说。 朱由简心头一动:给熊廷弼鸣冤?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果然崇祯皇帝是在那天批阅过这个奏疏。 考选候补工部主事徐尔一上疏,仔细分析了熊廷弼的功过。 认为应该给熊廷弼昭雪。 当时崇祯帝没有批准。 这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虽然对于熊廷弼最终被处死,阉党确实推了一把。 但最开始把熊廷弼送到牢狱,并定罪的,并不是一些现代人想当然的阉党。 恰恰是东林一系的势力。 当时主持审判的就是东林元老邹元标。 而孙承宗在幕后利用天启老师的身份,对于让熊廷弼入狱,乃至定死罪,起了很大作用。 熊廷弼真正的罪过,就是主动放弃关外。 这是最让孙承宗、袁崇焕、茅元仪之类痛恨的。 如今东林系刚复出,势头正大。 要给熊廷弼平反,光是内阁那边就不可能通过。 更别说还有给事中的科参封驳。 不过现在,既然自己连袁承焕都抓了,对内阁和各部官员也想来个大换血。 那给熊廷弼平反,也就是应该去推动的事情。 这个给熊廷弼鸣冤的徐尔一,是个人才。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也给毛文龙辩白过。 当时条件下,能有此见识,有如此洞察力的人,实在不多见。 这徐尔一是个被忽视的大才,应该重用。 “陛下如果不同意,那就当我没说过。”周皇后偎在朱由简怀中,见他良久没有说话,误以为自己的话又让他生气了。 “哪里,朕觉得有道理,看来朕的皇后真的有些见识。”朱由简很真诚,微笑着,注视着周皇后的一对明眸。 周皇后脸更红了。 …… 第二日清晨。 天尚未大亮 朱由简已经起床,盥洗完毕。 经过昨天一夜休息,神清气爽,精神振发。 他在乾清宫外来回走了几步。 昨天就想派人去找阎应元,这事情今天应该办了。 只是王世德已经被自己派去江南,锦衣卫里还有谁值得信赖? 他仔细思索,忽然想到在王世德的《崇祯遗录》提到过一个锦衣卫官员。 这人绝对忠诚,可以派此人去通州探寻阎应元下落。 想到这里,朱由简叫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叮嘱几句,让他去锦衣卫驻地传此人入宫。 小太监转身而去。 清晨的微风吹来,吹拂在朱由简脸上,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夹杂着宫中草木清香的新鲜空气,觉得甚是惬意。 决定先绕着宫殿散散步,思考接下来的举措, 朱由简在王之心的陪同下信步而行。 出乾清宫门,绕过月华门,一直行到坤宁后苑的钦安殿。 这钦安殿里供奉着玄天上帝。 据说嘉靖时乾清宫和坤宁宫火灾。玄帝曾经显灵,在此处救火。 朱由简作为穿越者,自然并不信这些。 他进殿内,在一张石凳上坐下,对当今局势通盘考虑起来。 眼下虽然已把袁崇焕抓捕起来,消除了一个隐患,但并不等于万事大吉。 对付后金建虏,仍旧是迫在眉睫的急务。 而急务中的急务又是军饷问题。 再过十天,宁远军队就会因为缺饷兵变,捆绑殴打辽东巡抚毕自肃。 朝廷临时借了商人五万两银子救急,乱兵才释放了毕自肃。 此事需要提前处理。 此外还需要给毛文龙的东江运送军饷物资支持,。 天启七年,朝廷已经答应给东江军饷百万。 但户部东拼西凑之下,也有名无实。 按照毛文龙的塘报,东江实际收到的这一年军饷只有饷银三十三万一千八百两,漕米杂粮只有十九万九千多石。 虽然已经是历年最多,但远远不能满足东江军民的实际需求。 按自己的想法,要让东江群岛发挥更大作用。至少应该给东江一年运送饷银三百万,外加本色粮饷一百三十万石。 整顿京营,强化锦衣卫都需要钱。 战时状态征调资源,需要有一支强有力,如臂使指的军队。 否则难以震慑反抗和变乱。 而且朝廷毕竟不是建虏和流寇,也不能直接去抢掠。 整训出这样的军队,需要钱。 要弄到钱,需要社会军事化。 这就陷入了死循环。 要打破这个死循环,先需要以和平手段弄到一笔数量不菲的启动资金。 他思忖良久,千头万绪。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步做。 还是先急后缓,一件件来! 他把自己思路理了一下,对身边的王之心说道: “你去找王永祚,让他通知阁臣还有各部官员,今天去皇极殿议事。” 皇极殿原名奉天殿,嘉靖之后才改了这个名字。 王之心一愣,他虽然只是乾清宫的太监。 但也知道皇极殿是正式朝会的处所,按现在的规矩,三日一朝。 明天才轮到正式上朝。 万岁爷今天就要去皇极殿,不属于正式朝会,那只能说明有特别重要的事,需要尽可能多的官员一起讨论。 朱由简见王之心愣在那里不动,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 一个时辰之后。 只听得皇极殿里传来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哀嚎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若执意如此,必受世人唾骂!” “岂有不战自退,把关外四百里地拱手让人的道理。” “何人敢对陛下提出这等建议,天下共击之。” 刚才是朱由简当着众官员的面,宣布自己的决定。 放弃关外的宁远和锦州。 把关外近八万的军队重新部署在蓟镇和山海关。 同时把供应东江毛文龙部队的饷银增加到一年三百万两白银,粮草两百万石。 他这个决定一宣布出来,殿内一阵大哗。。 皇极殿内沸反盈天。。 有官员恨恨地说: “这必定是奸人受了建奴贿赂,给陛下出的妖言。” 又有人说: “昨日捕袁崇焕,已是自毁长城。今日又要撤出关外,又给东江三百万军饷。多半是毛文龙已投后金,故意蛊惑陛下。” 有些官员越说越激动,甚至当场涕泪俱下,嚎啕大哭起来。 扯到无数为守宁远和锦州捐躯的烈士。 有人大骂:“为陛下出此提议者,当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昨天的平台召对,毕竟还是小范围会议。 崇祯虽然下令抓捕了袁崇焕,但也没有说要放弃宁锦。 今天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众多官员都聚集一堂。 皇帝居然公然说要放弃关外,这自然让人震惊。 简直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 朱由简屡次示意安静,却无济于事。 最后让值守大殿的六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出来,把动静最大的三名言官拖下殿去。 场上才渐渐平静下来。 朱由简心想朕难道会因为你们反对,就不把事情办了。 他把威严的目光,投向内阁首辅韩爌: “韩阁老,内阁就在这里拟旨,就把事情定了吧。” 韩爌身子一哆嗦,随即苦笑道: “臣万死不敢奉诏。臣今天要是同意下发这道诏书,只怕走不出午门,就要被群臣撕碎了。” 朱由简勃然变色: “韩爌,你好大的胆!你要抗旨不成了。” 韩爌摇摇头,提高了声音: “陛下所言不过是中旨,臣身为内阁首辅,按例有封驳之权。陛下今日所发乃是乱命。陛下就是下令一百次,臣也要封驳一百次。” 他这句话,迎来群臣一片喝彩。 那些言官更是向韩爌投来敬佩的目光。 有些人低声议论道:“不愧是东林巨擘,有风骨。” 朱由简知道韩爌说的是事实,内阁确实可以封驳皇帝的旨意。 万历之时,皇帝要并封三王,都被内阁屡次封驳,最后万历皇帝只能屈服告终。 心中暗骂了一句: “当明代的皇帝真是憋屈,这权力被限制的也太大了。” 他脸色一沉,今天就是撕破脸皮,也务必要把正确的决策贯彻下去。 形势不等人,东江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支援,力量流失太多,这损失可是无法弥补的。 “锦衣卫何在,把韩爌拖下去廷杖五十!” 朱由简发出这个命令,殿内侍立的十二名身高马大的锦衣卫大汉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惶恐,却并没有按照命令行动。 朱由简这回真的怒了,连锦衣卫居然都敢不听自己命令了。 他把森严目光投向排在官员前列的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郑士毅。 他费了一些时间,才弄清楚现在掌管锦衣卫的是郑士毅。 本来以为锦衣卫指挥使最大,谁知道向王世德一打听。 锦衣卫指挥使不止一个。 现在光是拥有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头衔的人有方弘瓒、张道浚、田妃的父亲田弘遇,还有刘侨、徐本高等等。 这些人自然不可能都是锦衣卫的主管首脑。 真正负责锦衣卫全体,必须在职位任命里有一句掌卫事。 如果有这句话,即便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也是锦衣卫首脑。 没有这句话,那即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也可能只是个头衔。 郑士毅见皇帝目光投向自己,连忙上前禀告: “陛下,廷杖之刑向来只有施加于四品以下官员,从无对阁老、尚书用此刑罚。” 朱由简怒道:“朕的皇兄在位时,你们也是如此么?” 他的意思是那时候阉党握权,可是严刑惩治了许多不配合的官员。 第12章 提出搜刮江南富户的主意 郑士毅恭敬答道: “先帝时,也从无对阁老用刑。便是阉党对东林痛恨至极,阁老叶向高、还有韩阁老也都是自己请辞致仕。” 朱由简在记忆里检索了一下,真的是如此。 自己还是犯了穿越者想当然的错误,下意识认为锦衣卫惟命是从,什么命令都会执行。 他尴尬地干咳了一声。 既然强行下令行不通,只能走说服路线了。 “先生,朕昨天已经说过了,大军驻守关外孤城,极为不智。你们为何还是冥顽不灵?” 韩爌不慌不忙说道: “陛下昨天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毕竟只是基于一些虚无缥缈的假想,臣昨天回去之后,也和同僚商议,都认为东虏长途绕道,由蓟镇入关,此种可能性相当小。”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其他官员的反应。 大部分官员都纷纷点头,露出赞同之色。 韩爌得到支持,信心更足了,继续侃侃而谈道: “若是在天启二年,关外本来没有修城,那陛下所言,全力守卫蓟镇和山海关,自然不无道理。 “可如今朝廷已经耗费数百万金钱修筑宁远、锦州城池。也召集百姓在关外垦田经商。 “若是一旦放弃,全部撤回关内,岂非前功尽弃?” 朱由简冷哼了一声,表示不以为然。 这就是混账逻辑。 已经付出了很大代价,从来就不是继续付出更大代价的理由。 过去在关外的投入,已经是巨大的浪费。 但如果不改弦易辙,继续坚持投入下去,那会导致更巨大的损失。 许多情形下,必须壮士断腕。 一种选择是损失,另一种选择是更巨大的损失。 那当然就应该选择前者。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却很少人能明白,更少人能坚决执行。 韩爌继续说道 “况且建虏多半不敢涉险绕道。蓟镇喜峰口沿边,是西夷朵颜诸部,我方可以用粮食茶叶与之贸易,加以笼络……” “好了!”韩爌还没说完,朱由简忍不住打断他: “你们就是把希望寄托在西鞑身上?” 朱由简心中的怒火在增加,他知道韩爌说的西夷部落,是清实录里说的蒙古喀喇沁部 历史上袁崇焕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沿边鞑子部落上,明军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屡屡因为缺饷兵变。 袁崇焕一边封锁切断给东江皮岛的供应,饿死大量东江军民;另一边却拼命送粮食给蓟镇长城外的喀喇沁,说是只要不断送粮食给这些部落,他们就能替明朝看守边境。 而实则喀喇沁已经和后金勾结在一起。 仅仅一个月后,《清太宗实录》八月份就清清楚楚写着皇太极和喀喇沁结盟,对天宣誓。 袁崇焕还在做梦笼络,还在送粮食给喀喇沁,就相当于送粮食给后金。 在崇祯皇帝屡次严令斥责之下,袁崇焕还我行我素、 袁崇焕真是凌迟处死都便宜了他。 不过,自己知道历史的走向,这些大臣还懵懂无知。 只能耐心应对。 朱由简克制住心中的怒火,抽出一份奏疏,丢给旁边的太监王永祚,说道: “念” 这奏疏是毛文龙在今年四月发出的塘报,其中提到建虏“要与新女婿小歹青从喜峰口等关,一待草长,悉兵抄入。今先更换马匹西装,互市几次,熟识路径”。 塘报最后说:“急令喜峰等关一带,日夜严防,万分真的,万分不可弛懈也。” 王永祚念完。 众官面面相觑,看神情,似乎都不太相信。 朱由简怒道: “依毛文龙所奏,建奴分明已和喜峰口沿边的鞑子部落勾结,尔等大臣还浑浑噩噩,如同在梦中,还指望西鞑替我大明守关么?” 韩爌沉默片刻,迟疑道: “即便如此,陛下昨天也说了,只要有东江毛文龙牵制,宁远、锦州也不是不可以守!” 朱由简冷笑了一声: “好,既然是这么说。现在关宁军队每年军饷三百万银子,米豆一百三十万石。不撤回,那这笔军饷就不可能缩减。 “东江毛文龙六年来收到的军饷总数还不到关宁一年的一半,要让东江充分发挥作用。需要和关宁同等军饷。那也至少需要每年三百万两银子,米豆一百多万石。 “整顿蓟镇也刻不容缓,至少也需要三百万两银子,粮饷草豆另算。 “以上饷银和粮食都折算成银两,至少也需要每年一千二百万两。这笔钱怎么拿出来,汝等可有良策?” 一千二百万两这句话一说口,有些官员脸色发白。 更有人摇摇晃晃,似乎要晕倒。 大明的财政收入,在正常时期,一般名义上是两千七百万石不到的本色粮食加上三百多万的商税(包括盐税在内)。 虽说在一条鞭法之后,现在粮食税大多已经折算成银子缴纳。 但在去掉地方存留还有各种必须支出之后,真正到了朝廷能支配的白银收入,一般也就是每年四百万两白银。 辽东战事兴起,这四百万两全部投入军饷都远远不够。 万历末期又加征了辽饷五百多万。 就是这九百多万的银子,充当军饷,也不过是勉强支撑。 从天启以来,还不断要皇帝调拨内帑来补贴军饷,累积下来,也超过千万了。 这些内帑还是万历皇帝派太监到各处征收矿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积攒下来的。 这笔钱也早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就是这样,九边各镇还连年拖欠军饷,不断有兵变发生。 现在皇帝说这一千二百万军饷,除了关宁已有的四百万之外,等于还要增加八百多万。 除了增税之外,又能从哪里凭空变出这八百多万来? 可是殿内所有官员都明白,在如今朝野舆论下,谁要主张增税,那谁就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众官正在面面相觑之时。 工科右给事中潘士闻挺身而出。 大叫道: “陛下定是为奸人所欺,那皮岛毛文龙不过是一无赖棍徒。岛兵不过两万,却冒称十五万。毛文龙冒功糜饷,贪淫杀降,无恶不作!陛下为何反要给这厮的东江三百万军饷?” “陛下若是如此昏聩行事,我大明亡在顷刻矣。” 都察院右都御史武之望见状,也连忙附和道: “正是如此,臣曾任登莱巡抚,和东江皮岛不过一海之隔。这毛文龙不但贪婪好色,杀良冒功,而且心怀叵测,臣以为此人迟早要叛。陛下反而要加饷至四百万,岂非是将民脂民膏喂予豺狼。” 这两人出来这么一说,众官纷纷点头。 内阁次辅刘鸿训见状,趁热打铁: “陛下,毛文龙此人真伪难辨。陛下给东江军饷维持现状也就罢了。再增饷至四百万,此事万万不可行。” 朱由简苦笑。 这帮文官偏见深入骨髓,和他们说也是说不通了。 自己总不能说看过满文老档在内的资料。 在这朝堂上辩论,即便说得口干舌燥,也往往是徒劳。 等自己把锦衣卫整训一番,那时候自己可不会像今天这么窝囊了。 现在只得退一步。 朱由简冷冷道: “即便东江军饷不增加,那整顿蓟镇需要四百万两,又从哪里出?” 官员们听见皇帝的口气已经让步了,总算安静了些。 也都觉得,后金未灭,再增加四百万的支出,确实是迟早的事情。 这回没几个人反对。 大部分人把目光投向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 他是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兄长,毕自肃前几天才上疏告急,催着补发宁远军饷。 毕自严自然也深知增加朝廷财政收入,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说道: “陛下,臣想过如何为朝廷增收。思来想去,苦无善策。 “若效仿皇祖时开矿,扰乱地方,得不偿失。 至于增加各处关卡的商税,也是万万不可,若商人贫困,则货物不流通,百姓遭殃。 “为今之计,只有还是加派田税。每亩再多征八九厘” 对毕自严这番言论,各官反应不一。 有的点头称是,有的则还是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显然是认为即便增收田税,都是不可接受。 朱由简冷笑。 按现在朝廷文官的思路走下去,即便大明不亡于后金,也迟早亡在其他事变上。 偌大一个国家,增加一点收入,都这么吃力,怎么可能不亡! 他一挥手,说道: “尔等也不必为难了。朕听说江南富户颇多。不如让这些富户都申报财产,朝廷征收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不等。 “若是哪个富户敢隐匿财产,被告发后,全家财产抄没,告发者可得一半。如此不愁军饷不足,也不增加小民负担。尔等看如何?” 在历史上,类似的建议是在崇祯九年,由武生李璡提出的。 结果当时内阁大学士钱士升,痛恨不已,坚持要把李璡下狱问罪。 声称如果不把李璡从重****南腹心之地人心摇动,大有可能因此造反。 崇祯无奈,只得把李璡下狱。 至于实行李璡的提议,当然就更无从谈起。 现在朱由简索性把这个提议直接抛出来,看看众官的反应。 第13章 群臣对崇祯的咆哮辱骂 果然,这话一说。 众官的表情,先是愕然,接着就是愤怒。 有好几个脸上青筋凸起,拳头捏紧,对着宝座上的皇帝怒目而视。 显然如果上面不是皇帝,他们此刻恨不能提着拳头冲上去,把说出这种话的人痛打一顿。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居然有人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说这种荒谬绝伦的话。 而说出这种话的,居然还是皇帝。 即便是熹宗皇帝,也没有荒唐到如此地步。 即便是阉党横行的时期,也没有阉党敢于提出这种建议。 朱由简看着殿中众官这幅斗鸡的模样,也生出怒气。 对历史上的崇祯又增加了几分同情。 自己这么试探一下,果然又是捅了马蜂窝。 场上又陷入一片寂静。 就这么僵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官员又奋袂而出。 这人正是时任少詹事的钱士升,他昂头挺胸,怒气冲冲朝着崇祯咆哮道: “陛下发出此言,可是要当昏君暴君不成? “陛下莫要以为百姓生杀由我,便可以肆意胡为,任意掠夺民财,行此无道不仁之事! “岂不闻孟子有诛独夫之言?” “岂不闻朱熹夫子在《四书章句》中有言:‘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非一人之私有也’ “富民乃是天下元气所在,岂可任意残害?” “富民之财也都是劳作经营而得,岂可随意抢掠?” “且不说,江南并无多少富民。即便有,水旱之时,富民救济贫民。遇到寇警,富民出资守御。又何尝亏负国家?” “如今天下,辽东建奴叛乱,陕晋巴蜀灾害变乱纷起,只有江南尚算安定。陛下莫非要把江南驱入动乱之中?” “若天下皆乱,只怕陛下要寻一庇身之地都不可得!!” 朱由简见他如此公然咆哮,甚至连孟子诛独夫的话都说出口来,心中怒气再也按捺不住。 “你这厮好生猖狂!朕不过提议商量,你便要谋反不成?竟敢大肆咆哮,出言谩骂,威胁于朕?” “锦衣卫何在?把这厮拖到午门,重责一百廷杖。” 这钱士升现在不过是一个少詹事,锦衣卫总不能再拒绝执行自己的命令了。 那些侍立的大汉将军听到朱由简的命令,却依旧先把咨询的目光投向郑士毅。 郑士毅对他们使了个眼色。 两名大汉将军终于上前把钱士升拖走。 钱士升一边被拖着走,一边继续大嚷道: “臣为民请命,直言进谏,陛下为此廷杖,乃昏暴之举。臣即便被打死,也有死余荣,流芳百世” 朱由简气得不轻,额头上青筋跳动,只觉得头疼不已。 他再一次从内心深处,对明代的皇帝,起了深切的同情。 刚才钱士升大肆狂吠的话,句句刺耳,但又似曾相识,自己似乎在哪里读过。 对了,自己在穿越前,看过万历时期的史料。 崇祯的爷爷万历皇帝,就不止一次被官员这么公然辱骂过,威胁过。 户部给事中田大益曾经因为矿税,把万历皇帝辱骂成桀、纣、桓、灵、宋徽宗一样的暴君昏君,威胁万历: “陛下迩来乱政,不减六代之季。一旦变生,其何以托身于天下哉!” 这意思是你不听我们的话,小心将来连藏身之地都没有。 还有户部尚书赵世卿,更是直接以百姓要造反为理由,威胁万历停止征收矿税: “陛下勿谓蠢蠢小民可驾驭自我,生杀自我,而不足介意也。民之心既天之心,今天谴频仍,雷火妖虫,淫雨叠至,变不虚生,其应非远。” 语中杀气森森,简直就是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你要敢不听话,天变民变一起发作,就让你完蛋。 钱士升敢于在朝堂之上如此咆哮,对皇帝大骂出口,用江南造反来威胁,也无非就是把田大益、赵世卿这些人当成自己的榜样。 后世人大多只知道一个海瑞。 哪里知道海瑞骂嘉靖,已经算是相当之温柔了。 有些明代官员骂起皇帝,那就是直接把皇帝当成孙子来训斥。 皇帝还不能怎么样。 田大益这么辱骂万历,屁事都没有。 赵世卿这么公然威胁,结果“帝优答之。” 也就是万历还只能用好话哄着他。 皇祖也是憋屈啊。 自己虽然下令把钱士升廷杖一百,但毫无疑问,输的还是自己。 在文人的笔杆子之下,在众口宣扬之下,自己的名声彻底会臭掉。 只怕比正德皇帝的名声还臭。 对这些沽名钓誉的文官。 不打他们吧,只能任凭他们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自己只能乖乖听命于他们的意见。 打了他们吧,自己的名声就臭掉了,成为众口一词的昏君暴君。 历史上的崇祯皇帝也是难啊。 伺候这些群狼一样的官员十七年。 杀什么人,罢免什么人,大多是这些文官自己的弹劾所致,黑锅却都要皇帝来背。 他们犯了罪错,按国法就应该受惩,结果到了明史笔下,都成了崇祯小肚鸡肠,因为什么事情就怀恨在心。 无论实行什么政策,这些官员都要掣肘捣乱,最后失败了,都怪到皇帝头上。 最后亡国,这黑锅也成了皇帝一个人的。 朱由简在这么想着。 朝堂上的官员看向朱由简的目光,包含的情绪也颇为复杂。 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是正义凛然。 也有少数官员目光里颇含同情,但显然他们也不敢发声说什么。 得罪皇帝好办,要是得罪了正人君子,清流舆论,那这一辈子甚至自己的子孙前途,就都完蛋了。 双方正处在一个尴尬僵持的气氛中时。 外面却遥遥传来骚动喧哗之声。 仔细听去,这声音应该是从左顺门外传来的。 崇祯皇帝皱眉问道: “什么人在外喧哗??” 侍立在朱由简身边的太监连忙出去查看。 不多时,进来报告说是有茅元仪、程本直等人在左顺门外闹事,声称要面见陛下,为督师袁崇焕讨一个说法。 朱由简想起了嘉靖时期,杨慎纠集两百多名文官在左顺门聚众抗议,撼门大哭。 轰动一时。 茅、程之流看来是要效仿。 冷笑道:“好啊,今天是一起来给朕下马威来了。” 这左顺门作为抗议场所,已经成了一个惯例了。 他知道茅元仪曾经是孙承宗幕僚,和袁崇焕共事过,自称是袁崇焕的生死患难兄弟。 程本直更是袁崇焕幕僚死党。 这两个人勾连起来,为袁崇焕鸣冤,倒也不奇怪。 正要令锦衣卫,抓捕茅元仪、程本直,驱散其他人等。 忽然眉头一皱,想到了茅元仪曾经写过的一篇着作,便改了主意。 命锦衣卫逮捕程本直,带茅元仪入皇极殿。 对程本直这种昏聩至极的小人,他没有心思多搭理。 但茅元仪不一样。 这家伙,军事上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但在其他方面却是有几分才能见识,关键是要用对地方。 茅元仪一进皇极殿。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三十岁出头。 剑眉英目,直鼻权腮,相貌堂堂。 许多官员知道茅元仪家世。 他是嘉靖时名臣兼文豪茅坤之孙,心中赞叹一句: “不愧是名门之后” 茅元仪左顾右盼,一脸傲气。 向朱由简行过礼之后。 便挺直腰板,目露精光,大声道: “石民此来,有两件事。” “一来向陛下进献《武备志》一书” “二来特为督师袁崇焕鸣冤。” 石民是茅元仪的号。 他在皇帝面前,以号自称,可见其人的狂放。 朱由简不动声色,淡淡道: “好,汝先说第一件。” 茅元仪脸上傲色更浓: “臣修撰的《武备志》一书,两百四十卷,两百万字。” 说到两百万字的时候,他特别提高音调,环目四顾。 显然对此颇为自豪。 在古代,以私人之力,编修书籍,能达到两百万字,那确实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了。 不仅要有才,还要有钱,有足够的地方藏书。 殿内群官,看向茅元仪的目光也都充满了艳羡敬佩之色。 爷爷是大才子,孙子又是文武双全的大才子,这茅氏家族确实可以自豪了。 茅元仪对群官的反应颇为满意,收回目光,继续说道。 “《武备志》采撷历代兵书之精华,战法战阵器械训练无不网罗,臣又加以精心评点。” “臣自信,若能精心研读此书,自可战无不胜。” “此书卷帙浩大,装在箱中,已在宫门外交于锦衣卫检查。陛下可随时索取一阅。” 朱由简听了,心想这家伙吹牛真是一把好手。 《武备志》作为军事资料,确实不错。 但要说研读之后,就能战无不胜,那牛皮就吹得太大了。 他似笑非笑地问道: “如此说来,汝既是此书编纂者,那必定已经能战无不胜了。” 茅元仪头一昂,傲然道: “不瞒陛下,不是臣自夸。臣若能率军,定能歼灭建奴小丑!” 朱由简冷笑了一声。 要不是自己已经知道历史事实,只怕还真被这茅元仪的自吹自擂给骗了。 第14章 没有自知之明的茅元仪 历史上,崇祯三年,这茅元仪当上了副总兵,奉命调觉华岛的士兵到关内。 本来朝廷已经发了军饷。 结果茅元仪自作聪明,生怕士兵领到军饷就脱逃,就扣留不发。 结果激起士兵哗变。 茅元仪被士兵捆绑,刀架在脖子上。 幸亏副将周文郁等人苦苦哀求劝解,茅元仪才逃了一条性命。 就这样一个连基本领兵能力都谈不上,把战争想得和摆放棋子一样容易的人,却一直自命为军事天才。 说起纸上谈兵,茅元仪要是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 赵括、马谡虽然历代被嘲讽成纸上谈兵的反面典型。 可这两位,至少还能领兵带兵。比起茅元仪来,还是强得太多。 “哦,汝倒是挺有自信。”朱由简笑眯眯道。 茅元仪以为皇上被他言语打动,脸上显出得意之色,骄傲道: “陛下明见,为将者若不能自信,何以令士卒心服?臣自幼醉心兵事,蕴蓄积累深厚,方能如此。” “哦,汝在天启四年,是不是还曾经给当时首辅叶向高写过一份信?”朱由简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 茅元仪一愣:“信?什么信?” 他自然是给叶向高写过信,而且不止一封。 他虽然是布衣平民身份,但交游遍及朝野,人脉之发达,朝廷高官对他也都要礼敬三分。 不过自己给叶相国写信,皇上又怎么会知道? “汝忘记了么?”朱由简叹了一口气,眸子里投向茅元仪的目光,微有戏谑之意。 “信里说,只要听了汝的建议,虏必定殄灭,如果不应验,就请求杀了你合门三百口?” “汝还说,扫灭建虏,只需要三万人就够了。” “汝还说过让你负责,三年之内就可以恢复全辽,是也不是。” 茅元仪更是愕然,这些确实是他信里说过的话。 可是陛下怎么会知道? 他两颊微红。 原本傲气的脸孔,稍微露出一些愧色,声音降低了一些道: “臣对建奴实力的估计,原先确实低了一些。” 眼中光芒闪烁了一下,又提高声音道: “不过若是陛下能信任石民,委以大任,则臣担保用七万兵力,足可扫灭建奴。” 朱由简又摇头叹息了。 这茅元仪还真的是迷之自信。 难怪他自称和袁崇焕是生死患难兄弟呢。 袁崇焕觉得七万就能守住,他更厉害,七万就能扫灭。 朱由简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微含讥讽之意: “听说汝最近写了一本书:《督师纪略》,对辽事有不少议论?” 茅元仪又是一愣,皇上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 自己写好《督师纪略》没多久,正要刻板刊印,皇上居然已经知道了? 随即一想,自己的手稿曾借给友人阅读,传到皇上耳朵里,也是可能的。 于是朗声道: “皇上圣明,臣只是如实记述高阳公督师辽东,恢复四百里失地的经过,辨明功过是非。” 朱由简微微一笑,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汝在书中记述,熊廷弼入狱,是孙承宗大力促成,是么?” 茅元仪面有得色,昂首道: “确实如此,熊廷弼这厮弃守关外,罪不容诛。若非高阳公明断,劝说先帝,这厮只怕如今还逍遥法外。” 随即眼中流出骄傲的神色 “不瞒陛下,臣当年为了让熊廷弼这逆贼伏法,也出了不少力气,曾写信催促当时刑部尚书孙玮尽快诛杀此贼,不可使其跋扈于囹圄之中。” 随即脸上又显出激愤之色: “熊廷弼当王化贞溃逃时,右屯以西尚有四百里,这厮却强令军民尽数撤入山海关内,关外四百里大小堡垒尽数焚弃。如此之人,死有余辜!” “吾听说如今又有熊廷弼余党洗白此贼,陛下万万不可受其蛊惑。” 朱由简又是微微一笑,不动声色问道: “汝还在书中写,当时有人提醒建虏可能绕道蓟镇,从喜峰口一带入关,孙承宗上疏痛斥此等谬论,是也不是?” 茅元仪又是一脸得意,傲然道: “陛下明鉴,一些小人嫉妒高阳公在关外修建城池,收复四百失地的大功。故意造出建奴借西虏之境,舍辽攻蓟,自喜峰口竟趋京师之说,散播这等荒诞不经之谬论,迷惑视听。” “高阳公何等英明,痛斥此等谬说。臣不过是如实记录。” “臣今日见陛下,为袁崇焕鸣冤,也是为此。听说东江毛文龙又在散播建虏会从喜峰口绕路入关的谬论,陛下万万不可受其愚弄。 “毛文龙无足轻重,袁崇焕欲杀之,正是除掉一患。没有禀告陛下而私自谋划,确属有过。但罪不至死。” 朱由简点点头,心想把这茅元仪逗得也够了。 这茅元仪不但领兵无能,军事战略上也是毫无见识,昏聩至极。 要不是自己看中了他另外的能力,就冲他说的这些话,就可以直接打一百棍,流放海南岛。 “很好,茅元仪,军事你就不要谈了。”朱由简温和地笑着。 茅元仪怔住,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自以为军事天才,正有一肚子的韬略要阐述。 脑筋一转,随即想到,军机大事,岂可轻易泄露于朝堂之上。 皇上这么特意嘱咐自己,显然正是看重自己的军事才能。 这么一想,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皇上看来真是自己的知己。 他正有些沉醉时。 朱由简冷不丁问道: “汝是不是还写过一篇《冒言》?”朱由简盯着茅元仪的眼睛。 茅元仪惊讶地瞪大眼睛。 皇上竟然连自己写过《冒言》都知道? 这么看来,皇上一定在藩邸时就关注自己了。 只是这冒言写好之后,看过的人都相当冷淡。 现在皇帝既然发问,他只能老实回答。 “正是” 朱由简目光顿时发亮,看着茅元仪,如同一头饿了很久的狼,看见了一只肥羊。 这灼热的目光投在茅元仪身上,一直骄矜自得的茅元仪,心里忽然也有些发怵了,向后退了一步。 朱由简连忙笑眯眯道: “如今朝廷财政匮乏,入不敷出,茅爱卿写的《冒言》,正是关于国计大事。这朝堂之上,百官汇集,爱卿可详尽阐述一番。” 提到《冒言》,他连对茅元仪的称呼都改了。 茅元仪见皇上话里表露的是欣赏之意,又兴奋起来。 他一卷袖子,两眼光芒逼人,朗声道: “陛下真是石民的知己。不瞒陛下说,臣言军事,喝彩者多。一言财税,却大多侧目而视。” “臣的这篇《冒言》,写成也有多时,知者却寥寥无几。” “以我大明疆域之广,人口之多,物产之丰,朝廷却如此穷困,岂是真的无财可用?” “大谬不然也!” “臣生长于江南,耳濡目染,民间风气尽皆知晓。” “当今江南,豪奢之风遍地。富人纸醉金迷,一掷千金,营造亭台楼阁,园林假山,享受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就不必说了。” “便是江南下层贫民,也醉心于美食美衣,攀比成风。一有收入,就吃喝干净” “不仅江南如此,以臣在北方之游历所见所闻,北方豫晋齐鲁,没有灾害之地,也是奢靡成风,民间以享乐斗富为能事。” “臣不揣冒昧说一句,陛下每日焦心劳首,节俭用度,却不知民间之豪阔奢侈,花天酒地所浪费的财富却是千百倍于陛下宫廷用度节省下来的那点花费。” 茅元仪说到这里,越说越兴奋,又把自己袖子往上卷了一卷,手臂挥舞,唾沫横飞,旁若无人。 旁边众官却听得脸色发青,一道道目光如同利剑投射在茅元仪身上,如果目光能化成实质,现在茅元仪身上应该被捅了千百个透明窟窿了。 朱由简却听得兴奋,用手一拍龙椅扶手,砰砰作响,叫道: “继续说,继续说。” 茅元仪本来就有愣头青,人来疯的品格,嘴上不把门,此刻听见皇帝的支持,愈发兴起。 环顾了一圈,面对众多官员射来的足以杀人的目光,丝毫不惧,一捋袖子继续说道: “吾岂不知道,如今一说起财税之事,便要被视为儒林败类,聚敛小丑,被视为迎合君上喜好的佞臣。招致鄙视怨恨,被群起攻之,直至身败名裂。” “只是吾以为,若搜刮百姓,为满足皇上一己私欲,这诚然不可。” “但如今天下,外有夷虏侵略,内有水旱灾害,无数饥兵饥民,嗷嗷待哺。” “此等情形之下,为了避免聚敛恶名,而忍心让朝廷贫困,忍心让军士因缺饷哗变,坐视胡虏长驱,宗社腥膻。那还有什么面目自称是儒者?” “说的好!”朱由简拍案而起,站立起来,兴奋说道:“茅爱卿说得好。” 下面众官表情却各不相同。 有的依旧是对着茅元仪横眉怒目,有的面现愧色,有的却低头沉思。 待朱由简坐下之后。 户部尚书毕自严干咳了一声,上前向茅元仪一抱拳,作揖道: “石民老弟,你刚才这番话,说的自然也不无道理,但似乎还显空洞。 “不知以你之见,要具体增加朝廷收入,却该从何处着手?难道是直接强夺富民之财么?” 茅元仪回了一个礼,昂首道: “这倒也不必,朝廷获利之途甚多,前代常用之法,就不胜枚举。可笑我大明衮衮诸公,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第15章 茅元仪谈财税,群臣瞠目结舌 茅元仪这话夹枪带棒,讥刺之意甚明。 毕自严是老实人,虽然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只是脸色一红,却也不反唇相讥。 首辅韩爌却有些不快,皱眉道: “你说!” 茅元仪眼光一扫,傲然道: “吾正要说呢。” “宋朝养兵十倍于我大明,这是什么缘故?”他眼睛斜睨着韩爌,示意他回答。 韩爌皱眉道:“什么缘故?” “很简单!不过是盐、茶、酒、矿、海上贸易之利。”茅元仪淡淡道。 “茅爱卿,你一一说来!”朱由简知道茅元仪就要说到正题了,眼睛愈加发亮,连忙催促道。 “遵命!”茅元仪刚才和群臣对话,大半个身子都斜转了过去,此时听见皇帝发话,又转了回来。 “先说盐!”茅元仪朗声道。 “我大明人口最多,财富最丰裕的地区无过于浙江之杭州、嘉兴、湖州、宁波、绍兴,南直隶之苏州、松江、常熟、镇江、应天、淮安、扬州。然而这十二个郡,以臣之所知,竟无一人食官盐。盐之巨利,尽数入于私商之手。” “此十二郡,是臣所熟知者,所以臣敢如此断言。至于我大明其他府郡,只怕大半也是私盐横行,官盐废弛。” “臣按《大明会典》估算,一人平均每年食盐十二斤,若是行官盐,或是征收盐税,略微抬高盐价,穷人为此增加花费不多,对富人来说更不算什么。” “《东坡集》中记载宋代扬州盐价十二文就算便宜,而我朝扬州盐价只有四五文,就会被朝野视为价贵,众口非议。” 说到这里,茅元仪的表情突然气愤起来,提高了声调道: “稍微抬高盐价,朝廷获利甚多,百姓损害甚小,这岂非好事。可是当年熊廷弼却写信给袁世振,大肆鼓吹盐贵害民,这分明是熊廷弼一心为商人谋利、此事路人皆知。熊廷弼这厮究竟是朝廷的官,还是商人的官?” “宋代楚地盐价四十余钱,就是便宜了。而我大明楚地盐价十余钱一斤,就被人交口诟骂。臣得到的消息,熊廷弼当年是收了商人数千两银子的贿赂,……” 朱由简以手扶额,苦笑不已。好端端说是财政,说盐税。 茅元仪怎么又说到熊廷弼头上去了? 这小子和熊廷弼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 他见茅元仪愤愤不平,还要继续说熊廷弼,连忙打断道: “熊廷弼已死,汝不必念念不忘。汝说一下,若是整顿盐税,朝廷究竟能增加多少收入才是。” 茅元仪也知道自己说得走题了,连忙拱手道:“是” 继续说回正题。 “南宋绍兴末年,仅仅是泰州、海宁两地的盐钱收入六七百万缗。以臣的估计,我朝人口远超两宋,若能禁止私盐,一年至少可收入一千多万两白银。” 朱由简点头,心中却知道茅元仪的这个估算是大大低估了。 据他所知,南宋孝宗乾道年间,仅仅盐钱收入就有3100多万贯。 按《三朝北盟会编》记载,北宋时期的一贯钱相当于当时的白银三分之二两。 但白银是从明代开始,才从海外大量流入中国的。 也就是说北宋时的白银价值是大大高于明代中晚期的白银。 如果这样估算的话,那北宋时的一贯钱至少也相当于明代的一两银子。 而南宋时期,大量铸钱,钱币的价值比北宋时期也应该有所贬值。 那可以把南宋一贯钱折合晚明的三分之二两白银计算。 这样算下来,3100多万贯相当于明代两千万两白银收入。 就算晚明食盐消费量仅仅是南宋的两倍。 只要大明严格实行盐业专卖制度,适当抬高盐价。食盐上面也可以收取相当于四千万两白银价值的财政收入。 这是朱由简心里的估算,他当然现在不会把这个估算说出来。 但仅仅是茅元仪说的收入一千万两白银,就已经让在场的许多官员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 陷入一种震惊的状态,纷纷咋舌道: “有这么多么?” 许多人只读科举之书,对前代的财政完全无知。。 因此当茅元仪把显而易见的结论说出来,他们才会如此震惊。 茅元仪嗤了一声。 对这些官员的眼界之浅表示鄙视。 他傲然之色溢于言表,道: “这算什么?吾再说其他方面的收入,各位大人可别晕过去。” “再说‘酒’,前朝历代朝廷对贩酒都有管制专卖,唯独本朝没有。” “两宋榷酒制度最严,民间不得私自酿酒,获得收入也最丰厚。 “北宋皇佑间酒税收入达一千四百九十八万六千余贯。” 众官听了倒吸一口冷气。 “酒税收入就有一千四百九十八万贯。” 他们当中许多人知道,北宋时期钱价还比南宋更高,这一贯就应该相当于大明现在的一两白银价值。 仅仅从酒税,朝廷就能获取一千五百万两白银的收入? 而朱由简更是知道晚明人口数量至少在3亿以上,明代不禁私酒,酒类消费规模更是远在两宋之上。 以最最保守的估计,朝廷如果实行酒类专卖,也可以获利三千万两白银以上。 “再说茶叶!”茅元仪见众人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专注,虽然已经说了很久,有些口干舌燥,但兴奋程度丝毫不减。 “我大明建立之初,在南直隶和川陕也曾经对茶叶实行过官府专卖制度,其他地方则没有管制。国初仅仅南直隶一地,茶叶专卖收入就相当于六十八万两白银价值。只是后来宝钞贬值,就是南直隶这六十八万的收入,也都化为乌有。” “我大明浙江、湖广、江西、四川、云南、贵州、广东、福建都出产茶叶。全国茶叶产量至少也是南直隶的五倍以上。再以两百年发展,茶叶消费比国初增加五倍来计算。现在若是全国实行茶叶专卖,收入至少也在一千七百万两白银” 咕咚,一个奇怪响声传来。 众人目光转动搜索,寻找这个响声来源。 原来是一个年迈官员听说仅茶叶专卖收入就可以达到一千七百万两,大为震惊,站立不稳,踉踉跄跄一屁股倒在地上。 旁边官员连忙去扶。 就连户部尚书毕自严,也脸色发白,喃喃自语道: “真有这么多么?” 显然他感情上不愿意相信,但理智又告诉他,茅元仪说的完全合乎情理。 大明全国上下,无一处不饮茶。但朝廷确实对茶叶买卖完全放任。 就算有地方表面收茶税。 沿用的却也是国初用大明宝钞计算的方式,而宝钞早已贬值成废纸。 导致某些产茶大省全省的茶税只有区区十几两的银子。 若真是严格执行茶叶专卖,那由此获得近两千万两白银收入并不是空想,甚至可能比盐税收入更多。 内阁次辅刘鸿训舔了舔嘴唇,对着茅元仪,颤声道: “按你说的,光是盐茶酒三项,专卖收入就可达到六千万两白银以上?” “岂止!”朱由简心里不以为然的摇头,按他的计算,光这三项,应该就是上亿白银收入了。 茅元仪不屑地瞥了一眼刘鸿训,傲然道: “刘阁老何必心急,吾还没有说完呢!” 众官现在完全陷于震惊之中。 这还没说完? 茅元仪把已经卷起的袖子又放了下来,意态甚为潇洒地一甩衣袖,说道: “民间买卖,若金额较大,会签订契约。原本律条规定有契必税,税率定在百分之三。此立法之意,不但可以增加朝廷收入,还可以杜纷争,可以清诡寄。然而如今民间契书合同,十无一税,百不解一。” “吾以为,若是严打偷逃契约税,再把契约税率适当提高,比如定在二十取一,则全国契税数目,也必定可观。至少一年也可有五六百万的收入。” “还有,我大明商税,只收流动各地的行商,对有坐商却不收税。此事也很不合理。” 朱由简点点头,他知道茅元仪说的“坐商”就是指有固定店铺的商人。 “如此做法,那些有固定产业的巨商大贾,反而比那些奔波江湖,赚辛苦钱的流动商贩,负担更小。这样下去,岂非富者愈富,贫者欲贫。耕田者辛苦劳作,要交大量田税。而商人却不需要交税。等于鼓励天下人不去种田,都去经商。” “吾建议对大明各地,除了穷乡僻壤之外,对各类有固定门店的商人:典当铺、布店、衣帽店、百货零售店、屠夫肉店都应该收税,按其资产和利润收入,征收十分之一。” “对收买人心,阻挠国家收税的文人士大夫,必须重处。对经商的仕宦之家,也不得优免。” 茅元仪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游目四顾,看在场官员的反应。 官员们许多都脸色铁青,看向他的目光,如同射出火焰,要把茅元仪烧死。 刚才茅元仪的话,分明就是针对抵制商税的官员而说的。 崇祯在宝座上却是喜笑颜开,笑嘻嘻说道: “茅爱卿说要征收坐商的税,这一条也大为合理。这一项,应该也能增加近一千万两的收入吧。” 茅元仪点点头:“陛下说的应该不差。如今东南沿海,海上贸易盛行。臣听说,海贼郑芝龙向各类商船收取海上贸易的保护费,一年就可达近千万两白银。我大明各地坐商的贸易总额应当远在海贸之上,一年收千万两,也不为过。” “不错,不错”朱由简也连连点头,“茅爱卿这么一提醒,朕也想到了,这海上贸易的肥肉,也不能让郑家独吞了,以后在南直、浙江、福建、广东多设海关,收取关税,又是一笔不菲收入。” 茅元仪眼睛发光:“陛下英明,这也正是臣想要说的。” 第16章 引经据典驳斥黄道周 内阁首辅韩爌见茅元仪和崇祯一应一和,有点忍不下去了,对着茅元仪冷冷道: “你还有什么搜刮聚敛之术,不如竹筒倒豆子,一并都说出来吧。” 其他官员窃窃私语道:“刚才说的这些敛财之术,难道还没穷尽?还能有什么?” 茅元仪听出韩爌语中的敌意,傲然昂首道: “吾为国家想的生财之道,岂是刚才寥寥几条便可以穷尽的?” “这里再说几个,严禁私钱,国家铸钱这是一条; “南直隶和川蜀沿江有芦洲之利,若是派官员管理,又是一大财源,年入五六百万不成问题;“还有,天下僧道度牒,每一度牒纳银四两,既可限制僧道游手之人的数量,又可为国库增收。 “还有……” 茅元仪还要兴致勃勃继续说下去。 忽然听到一声暴喝: “住嘴!” 众人纷纷朝这暴喝源头看去,却是翰林侍讲学士黄道周。 黄道周脸色通红,胸膛起伏,显然心情颇为激动。 他用手指茅元仪,痛斥道: “吾以为汝是名门之后,当有些廉耻。谁知汝竟是个衣冠败类,枭狗人猳。” “在此朝堂之上,竟公然宣扬搜刮民财之术,汝要把天子引至何处?” “神宗之时,收取矿税,已让天下鼎沸,国家危如累卵。” “若陛下听信汝之妖言,则天下皆乱,那时便将汝碎尸万段,又何足以赎其辜?” 茅元仪被黄道周如此怒叱,脸皮也有些发红,正要回应。 朱由简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对着黄道周问道: “黄先生,那按你的意思,朝廷穷困,连军饷都发不出,是不是就听之任之?” 黄道周虽然仅是翰林侍讲学士,但朱由简知道他是当代大儒,广收门徒,清流领袖,其影响力可是比韩爌这个首辅都要大。所以尊称他为先生。 黄道周周一拂袍袖,正气凛然道: “陛下若能体恤民情,不事聚敛,不与民争利。恩泽流惠天下,则和气自生。和气一生,戾气自然消除。则干戈自可消于无形。又何须日日攒眉疾首,为军饷焦虑。” “若陛下醉心于聚敛,岂不闻孟子曰‘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朱由简被他说的话气笑了,质问道: “黄道周,汝自命为当代大儒,何以见事不明?” “岂不闻孟子曰‘执中无权,为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邵康节先生有言:‘为治之道必通其变,不可以胶柱’,又言‘犹药疗疾也,毒药亦有时而用也’,‘平药则常日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 “若天下太平,先生说不与民争利,还有几分道理。如今豺狼临门,先生还满嘴仁义,要以和气感化,无乃太愚?” “先生岂非正是康节先生说的胶柱之人?” “毒药尚且有时可用,当此敌侵军兴之时,聚敛之术又有何不可用?” 黄道周没料想到皇帝居然能引经据典,正面驳斥他的道理。 一时语塞,面孔涨得通红。 一向傲气的茅元仪,此时看向崇祯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真心钦佩。 韩爌见黄道周吃瘪,正要上前帮腔说几句。 朱由简冷笑道: “韩阁老,你也别说了。朕知道,若要全部实施茅元仪的征税建议,你们定然不从。” “这样吧,朕和你们各退一步。酒税一项,先推行,你们可有话说。” “你们素来宣称要体恤下民,满嘴仁义。如今各地灾害频起,饥民众多。士兵又连年缺饷,饥饿难耐。 “一边是食不果腹,另一边是滥饮狂欢,情何以堪?民间酿酒,耗费粮食无算。征收酒税,即可节省粮食于有用之地,又可减少民间酗酒闹事,还可为国家增加一大笔收入。” “这一举多得之事,尔等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这一番话,朱由简义正词严说出来,声震殿宇,先发制人。 群官一时都沉默下来。 果然都觉得于情于理,再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沉默了片刻后。 韩爌上前一步,缓缓道: “陛下既如此说,臣等也觉合理,内阁这就拟旨。” 朱由简点点头,他这么说,表面上是退让。 但其实也是当前情形之下,唯一现实的选择。 不说朝堂上的反对声,如果真要严格征收,严格推行各类专卖制度,又避免民间骚乱。 那必须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即便自己能够撇开朝堂和地方官员的反对,效仿神宗收取矿税,让太监组织队伍去收税。 因为缺乏必要的训练和组织,其实际征收效果也不会有多好。 反而很有可能因为纪律不佳,地方骚动。 导致增税的名声彻底被败坏,民间也彻底被士大夫煽动起来反对征税。 那样的结果是得不偿失的。 相反暂时收酒税,舆论上反对的意见可以大大削弱。 也可以集中有限的力量组织起征税队伍,文官和各地生员都可以利用起来。 可以扎扎实实获得一大笔财政收入。 按自己估算,严格实行酒类专卖,一年至少可以获得三千万两白银的收入。 即便打个折扣,一年获得两千万两白银收入是可以预期的。 两三个月的短期内获取四五百万两的收入,也完全可以指望。 这笔钱马上用于支援东江毛文龙,至少可以让东江军民恢复一些元气。 朱由简沉思片刻,便颁布命令: “茅元仪,汝献策有功,朕命你为户部郎中,直接负责办理征收酒税一事,从京城开始,向各地推行。” 户部郎中是从五品,不算太高的官职 皇帝越过内阁和吏部推选,直接以中旨任命郎中,虽不常见,但也不算太过分。 内阁虽然还是可以提出反对,但为了一个从五品小官,再来一次君臣对抗,也不值得、 况且,刚才群臣已经同意皇帝征收酒税一事,而茅元仪作为提出建议者,负责此事,也算顺理成章。 因此,在场官员虽然对茅元仪颇多不满,却也找不出太多理由反对这项任命。 茅元仪本人却有些愕然。 他面见皇帝,除了为袁崇焕鸣冤,更在于展现自己的军事才华,希望能得到军事方面的重要职位。 现在让他当一个区区的户部郎中,他未免心有不甘。 朱由简见茅元仪面有难色,迟迟不肯接旨,顿时勃然作色道: “大胆茅元仪,要抗旨不成?” 茅元仪迟疑道:“臣非抗旨,只是臣原本是为袁崇焕之事才……” 朱由简冷哼了一声,打断他道: “袁崇焕之事,朕自有明断。你妄议军机大事。又自承多次和朝廷大臣勾连,干涉朝政司法。朕不是念你献策有功,便直接廷杖你一百,发配海南,也不冤枉你。” 说到这里,朱由简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众官的表情,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茅元仪,你方才一番议论,百官对你可没有什么好印象。你要是被打一百棍,连朕都担保不了你能活命。” 茅元仪听了,打了一个寒噤。 他知道廷杖其实大有讲究。 同样的廷杖,有的人可以只是表面皮肉轻伤,休息两天也就没事。 有的人却能直接被打出内伤,一命呜呼。 虽然负责执行的是锦衣卫,但现在的锦衣卫其实和文官之间也早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按照大明会典,即便锦衣卫的各级要员,推选任命也都要经过文官的审核商议,并非皇帝一言而决。 自己在征税上一番高谈阔论,已经让朝臣中的不少人,对自己恨之入骨。 要是被打廷杖,很可能打上二十棍就死了。 自己倒是不怕死,可是一腔雄心壮志,却付之东流。 再犹豫下去,皇帝不保他,那他连个全尸都未必能留。 他一边暗骂自己上了皇帝的恶当,一边只得接受现实,跪下磕头道: “臣领旨。” 说完,停顿了片刻,抬起头说道: “臣还有一个顾虑,户部郎中不过从五品。若臣查办酒税,涉及达官贵人,职位低微,未免难以制约。” 朱由简点点头,说道: “汝说的有理。黄道周何在?” 黄道周刚才被朱由简斥责一通,正自憋闷,忽然听见皇帝叫他,不由一愣。 只得出列。 “黄道周,命汝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督查酒税事。茅元仪所定之征税方案和具体执行,汝不得干涉。但若发现有人以征收酒税中饱私囊,或者有官员勋贵敢阻挠酒税征收,则可直接拿办或弹劾。” 黄道周更加愕然,自己刚才明明是激烈反对茅元仪,为何皇帝现在却反让自己辅助他? 第17章 对明末问题的一些思考 朱由简见黄道周的疑惑表情,面孔一板,说道: “黄先生可以不接受此任命,朕可以换人。不过若接受了任命,却必须严守规矩,恪尽职守。你答应么?” 黄道周沉吟片刻,心想朝廷既已决定这酒税征收,那无论自己同意与否,总归要执行的。 自己接受任命,反而可以减少营私舞弊,避免商民因此遭受更多损失。 终于一咬牙,躬身道: “臣领命。” 朱由简满意地点点头。 他知道黄道周虽然迂腐僵化,但品行却也是公认的刚正不阿,清廉至极。 在后世一些人想象中。 反对征税的官员,必定是所谓依附于江南腐败的利益集团云云。 这是一种幼稚化简单化的思维。 为地方和自己相关利益反对征税的官员,当然很多。 但也确实有不少官员就是出于为民请命,约束君权的儒家理念。 刘宗周、黄道周就是这样的典型。 刘宗周明亡后是绝食而死。 黄道周是坚持抗清而死。 说这样的人行为动机是为了依附腐败的利益集团,捞取好处,总是说不过去的。 实际上明末的问题,恰恰是缺少纯粹自私的利益集团。 如果官员足够自私,他们不会反对加大朝廷权力,包括多征税。 扩大朝廷权力的过程,只会给官员捞取油水提供更多的机会。 而且若是真存在足够自私而且强大的利益集团,那势必要设法牢牢掌控一支有强大战力的军队,镇压异己。 必然会设法维护军队的利益。 但问题是恰恰没有这种集团。 或者说虽然有各种利益集团,但没有哪一个利益集团能一家独大,彻底掌控朝政。 朝廷里什么阶层的利益代表都有,唯独缺乏代表军队利益的集团。 朝廷被各种来自民间的力量来回拉扯,来回摆动,谁都不能说了算。 任何一方想要垄断权力,都会被其他集团约束牵掣。 结果就是什么事情都很难干成。 这才导致了明末的乱象。 如果类似西方同时期,就是上层的大贵族,大资产阶级为了自己的私利争权夺利。 权力就是在少数上层利益集团之间争夺。 那反而会让这些集团为了私利设法建立控制自己的军队,维护军队利益,保证军队的强大战斗力。 后世许多人把明末的问题归结成阶层固化,自私的利益集团,腐败,土地兼并、宗藩占有土地等等。 朱由简虽然也觉得不外乎如此,但偶尔也不免冒出一些疑惑。 这些理由似乎只是笼统看起来不错,但仔细分析对照,也有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 要论阶层固化,腐败,土地兼并之类,谁能比得过后金? 就以腐败一条而论,他发现明末的清官其实是相当多的,而且许多人都一路升迁到最顶层的高官。 温体仁被《明史》打成奸臣。 东林系文人对其恨之入骨,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很清廉。 同样东林系里清廉的官员也很多。刘宗周、黄道周、姜曰广、瞿式耜、陈子壮等数不胜数。 历史上崇祯末期担任户部尚书兼大学士的方岳贡家贫如洗,清廉程度不比海瑞差多少。 在一个真正腐败成风的官场里,这是很难想象的。 反之,看后金方面的记录,是真正各级官员都腐败。 后金汉奸给皇太极的奏疏里就说过收税官吏,无不昔贪而今富。 一些明末清初的亲历者,比如叶梦珠的《阅世编》也明确把明末官场风气和清朝统治时的官场风气做过对比。 结论是明末官场更清廉,官员更受舆论约束,而清朝建立统治后是真正意义上的腐败成风,贿赂公行。 当然朱由简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未必一定对,究竟如何,还需要在这个时代看得更多。 一想就想远了,朱由简拉回自己的思绪。 黄道周在清军入关下江南后,抗清而死。 气节方面是没话说的。 让他去监督酒税征收,不必担心有贪污受贿之类的事情出现,遇到权势反对,他也不会畏惧退缩。 而且征收酒税,触犯许多既得利益者。 难免会有人造谣构陷负责征收酒税的茅元仪和下层执行人员贪墨不法 黄道周作为清流领袖,由他负责监察,结论更有公信力。 可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污蔑诋毁,减少征税阻力。 这比起让亲信太监来征税要好得多。 人各有作用,关键是要用对地方。 唇枪舌剑半天,总算办成了一件事。 朱由简长长出了一口气。 但还有事情必须做。 朱由简拿出辽东巡抚毕自肃的奏疏。 宁远欠饷,军情骚动,形势危急。 朱由简命户部和兵部先凑出十万两银子,急速解送至宁远救济。 另外积欠七十八万两银子的饷银,也需想办法筹处。 另外催促内阁拟旨,内容是保留王之臣蓟辽督师,让其恪尽职守。 其实在上朝之前,朱由简已经派锦衣卫快马驰赴山海关,去见原蓟辽督师王之臣。 通知他袁崇焕被抓入狱,让王之臣继续留任督师一职。 同时要王之臣带上周文郁,火速去宁远与毕自肃会合,消弭可能的兵变。 锦衣卫携带了一份名单,上面写着: “杨正朝、张思顺、伍应元、田汝栋、舒朝兰、徐子明、罗胜、贾朝吹、刘朝奇、邹滕、王显用、彭世隆、宋守志、王明、宋仲义、李友仁、张文元。” 命王之臣将杨正朝、张思顺斩首,将其他人押送至甘陕边地卫所。 这些人里杨正朝、张思顺领导兵变,却在事发后,被袁崇焕引诱出卖其他参与兵变的头目以求自保。 真实的历史里,袁崇焕饶了杨正朝、张思顺,把被两人出卖的的其他兵变头领斩首。 朱由简却反其道行之。 在他看来,能在兵变中被推举出来的。 必然是士兵群体里更有胆量,也是公认有能力和威信的人。 这些人放在合适的地方,未必不能起到好的作用。 把这些人全部杀了,是浪费人才。 杨正朝、张思顺既引导叛乱兵变,又出卖同伙,没有信义可言,应该杀。 而其余人,乘他们没有事发,调离宁远军队。 不仅如此,朱由简命令伍应元等十五人在甘陕等地卫所招募挑选兵卒。每人各自招募一队人马,每队三百人。 在当地训练半年。 半年后汇聚在一起比试。淘汰五队,保留十队。 被淘汰的领队抽签决定是流放海外极远之地还是当场斩首。 朱由简相信王之臣会按他的嘱咐执行的。 第18章 体会到鲁迅名言的正确性 事实上王之臣被东林系一些官员视为阉党,已经有好几份弹劾奏疏,要求严惩王之臣。 王之臣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危如累卵,按照原来的历史进程,只要袁崇焕一到任。 他这个督师就会下线,进入阉党名单之中。 王之臣现在能倚靠的就是皇帝了,没有理由不和皇帝合作。 给宁远送饷,众官员都没有异议。 户部和兵部为此讨价还价,又消耗了小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分摊完毕。 朱由简又询问,候补工部主事徐尔一是否在? 工部尚书李长庚一头雾水,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关注这么一个小官。 只得上前道:“徐尔一官职过卑,尚无资格入皇极殿议事。” 朱由简皱眉,命李长庚散朝后,通知徐尔一明日巳时来德政殿。 “朕要见他。” 李长庚虽然错愕,但随即想到近日徐尔一曾经上过奏疏,想必是他的奏疏引起陛下注意。 当即答应了。 议事到现在,已经足有一个多时辰。 官员们累了,朱由简同样也累。 心累。 他宣布散朝。 他决定先回武英殿,把自己今天朝会议事的感受理一理。 在武英殿的坐榻上,朱由简回想着刚才大殿议事的过程。 他深切体会到后世鲁迅的名言。 许多时候,你要开一个窗户难比登天。 但如果先说要把屋顶掀了,那再商量开窗户,就相对要容易一些。 自己今天如果一开始就提出征收酒税,包管也会被群臣骂得狗血喷头,被视作征收矿税一样的恶政。 预计那些官员可以提出各种反对意见,最现成的就是以宋代作为例子。 南宋征收酒税,许多地方演变成了直接强夺民财,甚至拦路抢劫的程度。 然后群臣大可以举出宋代例子,论证酒税之恶,不会比矿税轻。 最后这事情自然不可能通过文官系统推行下去。 但自己今天一上来先说把宁远、锦州军队撤回,又说要强制征收江南富民的财产税,再让茅元仪这个大杀器把各种敛财之道系统说一遍。 把这些官员吓得心胆俱裂。 这个时候再说征收酒税,他们反对的意见自然就小了很多。 许多后世人想当然以为,明代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想用谁就用谁,想推行什么政策就推行什么政策。 这完全是无知啊。 自己在朝堂上和这些群臣斗了一个时辰多,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头疼不已。 这还是自己已经提前知道许多事情的真相,心中有数。 想想崇祯在历史上要熬十七年,还是信息严重受限的情况下。 崇祯没有独断者为所欲为的权力,却要承受独断者的责任。 没有大权独揽者的享受,却要承受独揽者的辛劳。 当真是处处掣肘,步步艰难。 现在想来。崇祯能坚持十七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奇迹了。 许多事情说来容易,做来难。 后世评论者只要嘴皮子一张,真正放到历史的实际情境里,能不急得尿裤子就不错了。 把那些后世辱骂崇祯的人,真的放到崇祯的这个位置上。 只怕明朝都熬不过己巳之变,两年就灭亡了。 一些人成天抨击崇祯刚愎自用,多疑残酷,任意杀换官员,这完全就是颠倒黑白。 实际上他们心目中的这种崇祯形象,本身就是明末黄道周,刘宗周这些迂腐儒者和他们的学生黄宗羲之流的浙东学派刻画出来的。 这些人推崇的君主理想,可能就是和建文帝一样,大施仁政,对文人言听计从。 但建文帝四年时间就完蛋了。 一些现代人,他们对崇祯的恶感成见大多来自于东林系文人的描写,尤其是参与明史修撰的以黄宗羲、万斯同师徒为代表的浙东学派。 但讽刺的是,他们又怪崇祯不像天启一样,任用魏忠贤这样的太监,镇压迂腐文官,镇压所谓代表江南腐败集团利益的东林系。 这些人不明白,即便崇祯和天启一样又如何,能解决长远问题么? 魏忠贤的名声在民间臭不可闻。连带天启的名声也早就都丑化成不堪了。 崇祯刚登基,民间已经出现了丑化魏忠贤和天启的戏剧和时事小说,这是偶然的么? 而且即便是魏忠贤,也根本没胆子对税收做实质性改革。 天启时期,明代的财政状况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改善。 很大程度是靠万历时期积攒下的内帑度过难关。 靠重用阉党,对抗东林,对解决明末的问题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表面上似乎大权在握,其实根本性的财政决策,仍旧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仍旧受民间舆论左右。 其实,朱由简作为一个现代来的穿越者,是认同君主的权力应该受更大程度的约束。 但他明白,这得分时候。 类似明末这种战乱、灾害频发的情况。 要解决问题,就必须加强君主的权力。 为什么明朝和后金的对抗,后金赢了。 不是什么明朝官员更腐败,或者皇帝更无能,这些胡扯。 答案很简单,就是明朝皇权萎缩。 后金比明朝更专□制更残酷。 就是这么简单。 光靠天启时期那样用阉党,支撑不了太长,而且也干不了实质性的大事。 就如张溥在五人墓碑记里描述的,光是姑苏一次抗议,就能打死两个锦衣卫使者,把巡抚打进厕所,把魏忠贤吓得不轻。 自己必须一步步来,真正从上至下建立一个军事化的体系。 自己手头必须拥有真正直接能听自己指挥,有战斗力,有威慑力的军队。 靠现在的锦衣卫就想直接来强力推行各种政策,那后果很不妙。 后世的人往往过度夸大锦衣卫的力量。 要知道明代历史上。 锦衣卫指挥使,都有在左顺门被群情激奋的文官活活打死。 就是离崇祯时代最近的天启时期,就有现成的例子。 锦衣卫缇骑被苏州市民群殴身亡。 这些苏州市民不过是被舆论煽动起来而已。 真要惹急了,锦衣卫还真未必能和文官系统掌握的力量对抗。 朱由简思来想去,整顿重组锦衣卫的事情刻不容缓。 必须借助真正有军事才能,有担当的人物来做。 第19章 寻找阎应元 大约午时三刻,一个风尘仆仆,满脸汗水的锦衣卫进入武英殿中。 这个锦衣卫约莫三十岁出头,身形瘦削,脸短而窄,额头凸出,一对招风耳。 外表不算好看,但眼神却给人以沉着坚定之感。 他叫高文彩,现在是锦衣卫百户。 今天早上,朱由简特地把他叫来,让他到通州去找人。 朱由简知道高文彩是绝对可以信任的。 在真实的历史中,崇祯十七年京城陷落后,时任锦衣卫千户的高文彩,全家自杀殉国。 通州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五十里,骑马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到。 所以派高文彩去打探阎应元的消息,来回也就一个时辰 “怎么样?”朱由简略带紧张地询问,眼睛盯着跪在面前的高文彩,心跳似乎也有些不受控制的加快。 虽然从后世的史料中,他知道阎应元是顺天府通州人。 但籍贯是一回事情,人具体在哪里却是另一回事情。 也许自己的穿越,导致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阎应元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也许阎应元到别处游历了,以后因为平行世界的事件变化,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都有可能。 高文彩没有马上回答。 气喘吁吁,一时缓不过气来。 皇帝派他去时,让他尽快回来通报。 他是个老实人。 对皇上交代的任务,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不敢怠慢。 皇上说尽快,那他就必须尽快。 因此他路上一刻都没耽搁,额头上汗水淋漓。 朱由简眉头一皱,心想自己没必要表现的太过急切。 人在就是在,自己问的慢一点,也不会消失。 不在就是不在,自己急也没用。 于是压住略有些急躁的情绪,把一杯凉茶拿了过来,递过去。 “你先喝点茶!” 高文彩没有料想到皇帝会赐茶给他喝,顿时惶恐不已,连连摇手: “万岁,这如何使得……” 朱由简温和笑道: “让你喝就喝。你尽心为朕办事,朕难道让你喝点茶都不应该?” 高文彩大受感动,接过茶杯,大口饮尽。 只觉一股从内至外的清凉在全身散发开来。 他把瓷杯奉还,眼眶中有些湿润,叩首道: “臣为陛下效力,万死不辞。” 他最开始有些疑惑,为什么皇帝能直接点名找自己来办事。 按照惯例,应该是皇帝吩咐锦衣卫掌印官,然后掌印官再分派下去。 而今早是皇上直接让一个在武英殿值守的锦衣卫校尉,回驻地点名传唤自己。 皇帝为什么能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百户? 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自己几次参与过皇极殿,还有文华殿经筵日的侍卫。 皇上那时就注意到自己与众不同。 确实,其他锦衣卫站立久了,难免有些松懈,眼神涣散,身姿不正。 而自己始终能注意力高度集中,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故,随时注意观察周围动静。 这是高文彩引以为自傲的地方。 皇上一定是注意到自己的表现,向人打听自己的姓名 想到这里,高文彩心头涌起感动。 士为知己者死。 高文彩心中暗暗发誓,皇上能看中自己。 那自己就绝不能让皇上失望。 “陛下,臣已打听明白。这阎应元确实就在通州。他是通州卫武学的一个学生,今年二十三岁。” 听到了阎应元确实就在通州。 朱由简吐出一口长气。 随即眉头一皱。 武学? 朱由简心内疑惑了一下。 相关的介绍就涌现在头脑里。 明代的武学是京城和地方上专门为世袭武臣和军籍卫所子弟开办的学校。 名为武学,但实际上教授的课程也以儒家经典为主。 规定读的书有《小学》、《论语》、《孟子》、《大学》。 当然也有军事类书籍,但都是比较陈旧的:武经七书、《百将传》之类。 学员年龄一般是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 地方上的武学通常由卫所开设,面向的是卫所子弟、 所以也叫做卫儒学。 从武学里出来的学生,也可以参加科举考试,考中了一样当文官。 所谓“有志科目者、亦许应试。” 还有就是去考武举。 如果武举也考不中,去当吏员,也是一条出路。 表现最不堪的,按规定是“黜退送操”,也就是送去当营兵。 不过由于现在各地卫所大多废弛,卫所辖下的军籍人口,往往和普通农民没什么区别。 卫儒学和一般的地方儒学的区别都不大了。 当然通州靠近京城,又是负责各地漕粮到京城的中转运送的要地。 当地卫所保留的军事痕迹可能还更浓一些 “这阎应元也是卫所军籍子弟么?”朱由简缓缓问道。 “陛下说的不错,说起来和我们锦衣卫还有些关系。”高文彩答道。 “怎么说?”朱由简眼睛一亮。自己本就打算让阎应元重整锦衣卫,要是有关系就更好了。 “他祖上原本是南方的绍兴人,到他高祖,当了锦衣卫校尉,才举家搬迁到了通州。不过高祖之后的子孙,却和锦衣卫脱离关系,算在通州卫了。”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阎应元考过一次武举,落第了。按他的年龄,很快就要退出武学,臣打听他多半会去当吏员。” 其实高文彩也不太明白,阎应元不过是一个连武举都考不上的武生。 皇帝为何会让自己去调查这小子。 皇帝又是从什么渠道知道这个人?还特地要锦衣卫去找? 不过既然圣上没有告诉他,他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 他去通州,获得的这些讯息,都是从通州卫武学的训导那里打听来的。 阎应元本人,却没有见到。 他倒是按打听来的地址,去了阎应元家,但人不在。 想到皇上只是叫他打听下落,尽快回报,也没说一定要见到本人。 就快马赶回。 朱由简点点头。 阎应元没有考中武举,他不意外。 史书上只说他是武生,然后做了椽吏,成了京仓大使。 京仓应该就是给京城储备粮食的仓库。 所谓京仓大使,无非就是国家粮仓的管理员罢了。 官职上属于从九品,不入流的芝麻小官。 崇祯十四年才调往江阴做典史。 如果中了武举,那应该直接就是出任军职了,不会走文职吏员的路子。 只是以阎应元后来在江阴表现出的箭法、武艺,他没有中武举,也确实挺让人疑惑。 第20章 出宫去通州 朱由简沉吟片刻,想直接把阎应元叫到皇宫,面见他。 但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这样一来,未必好。 不如自己出宫,微服私访去见他。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不可遏制。 说句实话,穿越以来,一直呆在皇宫里,朱由简也觉得难受。 虽然皇宫很大,他甚至都没有走遍。 但朱由简还是希望能出宫看看。 看看这个时代的大明京畿之地究竟是什么情形。 当然,也能更全面了解一下阎应元是一个什么样人。 主意既定,朱由简不再犹豫。 “你起来。” 高文彩站了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你带路,朕和你一起出宫去见见阎应元。”朱由简说出这句话时,目光灼灼地看着高文彩。 高文彩吓了一跳,他连忙摇手道:“陛下,这万万不可!” 他知道皇帝微服私访,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朕在这么多锦衣卫里挑中你一个,可是有原因的”朱由简皱起眉头,严肃地凝视着高文彩,“你要是这个表现,可就让朕失望了。” 高文彩听了这话,圣上这是把自己当做最可信赖的侍卫了。 自己要是还阻挠,未免辜负圣上对自己的信任。 他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道: “好,圣上,不过我必须回去再叫几个兄弟,否则无论如何不敢从命。” 崇祯微笑道:“这是自然。你去吧,我也要做一下准备。” 小半个时辰后,在京城前往通州的官道上,出现八个骑马者。 骑在最前面的十七岁少年。 头戴一顶遮阳大帽,大帽之下是金累丝嵌晴绿珠石的束发冠。 身穿紫花对襟罩甲,罩甲前后有麒麟金绣。 他策马扬鞭,英俊矫健。 身后七人,都穿着短袖青色裤褶,佩刀带箭,显然是家丁仆从一类。 这少年,正是乔装改扮的崇祯帝朱由简。 他原本打算扮得再朴素一些。 但随即想到,既然要带上锦衣卫所扮随从,若衣着寒酸,反而令人生疑。 索性就找了一套豪阔衣裳。 自己穿越之前的崇祯确实是简朴。 但现在是自己这个现代人,穿越过来了。 知道靠皇帝本人简朴,其实没什么用,也就没必要再那么抠门了。 若按服饰礼制,紫花罩甲非平民可用,麒麟样的金绣也只有公侯伯等贵族,以及锦衣卫指挥以上可用。 但晚明以来,服饰等级规制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不但服饰颜色,民间僭越滥用成风,毫无限制。 就是服饰刺绣纹样,也是随意使用。 只要有钱,什么麒麟飞鱼,什么黄色伞盖,都照用不误。 因此光从朱由简穿的这身衣服,旁人其实也是难以判断他的身份。 也许是武臣勋贵子弟,也可能就是普通富商家的公子。 朱由简身后七人正是高文彩带领的锦衣卫。 高文彩作为锦衣卫百户,有一百多个手下,挑六个得力亲信自然也轻而易举。 至于朱由简会骑马,这却是继承了原来崇祯的能力。 作为现代人的朱由简,自然不会骑马。 但崇祯帝却会。 按《烬宫遗录》记载,崇祯帝专门在皇宫内开辟出一大块场地,用于射箭骑马。 在历史记载中,崇祯皇帝朱由检虽然面目清秀,但臂力很大,箭法也很高明。 不仅崇祯帝会骑马射箭,他的妃子田贵妃,骑术也相当好。 所谓“妃姿形既妙,回策如萦,名骑无以过之。” 一行八人策马飞奔,不多时已经到了白河通州段。 河面壮阔,波光粼粼。 河中船只风帆林立,川流不息。 两岸绿柳成荫。 朱由简看着这景色,不觉放慢行马速度。 微风拂面,草木清香,只觉得大开胸臆。 这等景象给人的感受,自然是闷居宫中,体验不到的。 这白河也称北运河,是大运河的北端。 把天津和京畿联系在一起,源源不断把漕粮运送过来。 若说通州是大明的咽喉要地,那这白河就可以说是一条动脉。 众人在高文彩指引下,不多时就来到白河南岸一里左右的一处居民聚集区。 阎应元的家就在其中。 他们一路走去,路上行人虽然有瞩目观看者,但表情淡然 大多也只是在朱由简的脸上,目光稍微停留,便移开视线。 这里靠近京城,居民们见过的达官贵人、富商豪客多了。 朱由简这一行人,在当地人看来,也并不算多稀罕。 那停留的目光,与其说是针对这一行人的身份,倒不如说更多是因为朱由检相貌俊秀、气质非凡。 接近一座墙面颜色灰暗,门前碎石铺路的小院。 高文彩说一声到了,便跳下马去。 他上前去,敲门良久,无人应答。 不远处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见忽然有一队人到这里。 出于好奇,蹦蹦跳跳过来看热闹。 高文彩过去,弯腰一把拉住小孩的右手,笑眯眯问道: “这里有个叫阎应元的叔叔,你知道在什么地方?” 他心想阎应元现在二十多岁,这小孩叫他叔叔应该不差 那小孩眼睛骨碌一转: “你们说的是阎大哥么?你们找他干嘛?” 显然这小孩颇为聪明,也有些警觉心。 高文彩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骑在马上的朱由简。 朱由简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随便找个理由。 高文彩挠挠头,只得依旧转回头,支支吾吾说道: “这个……,我们找他……,听说你们的阎大哥挺有本事的,我们公子想找他当家丁,做个护院保镖。” 那小孩笑了。 高文彩有些心慌,他没见过阎应元本人。 去问通州卫儒学训导时,听训导的口气似乎对阎应元颇不满意。 要是那阎应元其实就是个二流子。 他这么说,岂非被小孩当面嘲笑说瞎话。 他正自心神不定时,那小孩却拍手笑道: “你们听谁说的?阎大哥果然好本事,你们可是找对人了。” 高文彩松了口气,自己随便瞎说一句,竟然正好蒙对。 脸上显出得意之色,笑嘻嘻道:“这是自然。” 那小孩却又忽然挠挠头道: “不过……” “不过什么?”高文彩连忙问道。 “不过这阎大哥,虽然有本事,只是性子有点古怪。”小孩道: “他喜欢鼓捣一些没用的东西,我看他不会答应你们。” 他说这话的表情,倒似是在为这阎大哥不争气,感到可惜。 叹了一口气后说,“爹娘也不让我和他多玩,怕我被他带坏了。” 高文彩被他这么一说,倒是越发对这个阎应元好奇起来,当然尤其好奇的是皇上为什么要找他。 “你就告诉我们这阎大哥在什么地方?”高文彩抓住小孩的手,不自觉的加了点力气。 小孩吃痛哎呦了一声。 高文彩连忙不好意思地放手。 小孩嘟哝了一句埋怨的话,然后才一转头,指着东南方向一片大树林。 “阎大哥就在那林子中的一片空地里。他和一群小哥哥在玩,你们去了,可别笑话他,也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他眼睛眨了眨,似乎对自己说出阎大哥的下落,有些愧疚。 “好嘞。”高文彩听见答案很高兴。 他一回头,却见朱由简和其余六人已经策马向东南树林而去了。 连忙奔回马边,跃马跟上。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到了树林边。 八人先后下马,把马缰系在树上。 却听到林子里一片蝉噪声中,隐隐夹杂着呼喝喊杀之声。 高文彩和六个手下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各自的表情上多了几分紧张戒备。 朱由简便要迈步入林。 高文彩连忙抢上一步,拦住道: “陛……”。 他没说完,就见朱由简瞪了他一眼,知道说错了。 连忙改口道:“公子,林中情形不明,不如先派人进去探查一番” 朱由简皱眉,竖起耳朵又听了片刻林中动静。 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事。” 一挥袖子,迈步而入。 高文彩见状,也不能再拦。 只能一挥手,三个锦衣卫校尉抢在朱由简前面探路。 他和另外三个锦衣卫校尉在后压阵。 第21章 彪悍的周二姐 入林愈深,林中传来的喊声也愈清晰。 高文彩和他的六个属下戒备的神情渐渐松弛。 因为从传来的动静,逐渐可以辨出许多稚嫩的嗓音。 这分明是一群少年发出来。 八人在林中穿行了半刻,就来到一片空场。 只见一个青年汉子,正领着一群少年在操练。 那青年汉子身材高大,可能在一米九左右。 卧蚕眉,丹凤眼,面色黑红。 一眼望去,如同关羽再世,只是颌下胡须少了些,样貌年轻了许多。 但人真是长得英武帅气,仪表非凡。 “这就是阎应元!” 朱由简眼中光芒闪烁。 这外形和史书里记载的阎应元完全一致。 青年汉子见忽然冒出八个人,为首公子衣饰华贵,其他七人也都身形矫健。 他脸上微显惊异。 但神色随即恢复平定,没有叫停少年们的对练。 场上少年分为四队,每队十人。 每一队前边两人各拿自制的盾牌和木刀。 后边两人拿着带枝杈的竹竿。 再后面是四个拿着长木棍前面绑着钝头竹签。 最后两人拿着木叉子。 组成前后配合的阵列。 四队,两两厮杀。 朱由简这时也把视线从青年汉子,转移到这群少年。 “鸳鸯阵!” 他看着场上情形,不由轻呼出来。 说来,戚继光的声名早已远播天下,他的《纪效新书》刊刻流传也有几十年了。 有人学《纪效新书》操练阵法,本也不算稀奇。 但以朱由简所知,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 这其中的原因颇为复杂。 也许和戚继光、李成梁影响力的消长有关。 戚继光抗倭名声虽大,调至北方,却并无多少实战机会。 而与此同时李成梁在辽东却屡建战功。 万历初年,李成梁名声反而远远超出戚继光。 到张居正死后,因为戚继光和张居正的密切关系,文官集团弃用戚继光,重用李成梁。 李成梁子孙家丁遍布军中。 北方军队,受李成梁一系习气影响甚大。 将领多是以重金豢养家丁为依仗,以骁勇行险为本领,以获取丰厚物质回报为动力。 所以戚继光这一整套制度化的选兵、练兵、带兵的方法,对北方将领来说并没有多少实践的兴趣。 练兵的将领,未必是带兵的将领。 练好的兵,可能就是为别人的功名做嫁衣裳。 只有家丁是直接附属于将领。 将领如果被罢免,他的家丁还在,那一旦被重新启用,那依旧可以在短时间内表现出战力。 李成梁这一系的将领,性子粗野,私心重。 兴起时,受功名刺激,骁勇敢战。 带领军队,多凭利诱收买,军纪不好,但也确实建立不少功勋。 富贵已得后,又迅速腐化溃烂,直至不可收拾。 但风气形成已久,后面的将领往往又是重复同样的循环。 阎应元作为北方卫所子弟,却对戚继光的兵法感兴趣,这应该说确实与众不同。 但以他的位置和可能出路而言,也确实似乎没什么用。 历史上他先管仓库,后来去江阴做典史,也是小吏而已。 直到清军南下攻城,他的军事才能才得以展现,只可惜守卫孤城,结局注定。 朱由简浮想联翩,心情也澎湃起来,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暗忖: “现在自己在这里,阎应元的命运、大明的命运都会不同。” 阎应元听见朱由简轻呼“鸳鸯阵”,眉毛微微跳动,抬眼向朱由简瞥了一眼。 但随即又移开视线,神色如常。 他召集附近少年,操演《纪效新书》中的阵法,已经有一段时间。 这完全出于他个人的兴趣和志愿。 他自己也不认为这能有什么用。 闯来这里旁观的人,其实并不少。 有的是偶然路过,有的是专门过来看笑话取乐。 如果每来一拨人都要理会,那什么也别做了。 所谓不动如山。 自己不能镇定,那这群跟着自己演练的少年又如何能镇定? 七个锦衣卫见朱由简就这么看着,不发命令。 便也静默旁观。 眼前这个年轻汉子,说实话,条件确实不错。 身高、体魄、相貌都符合锦衣卫大汉将军的标准。 不过皇上不惜出宫亲自来找这个人,难道就是为了找个备选的大汉将军? 这未免荒唐。 大汉将军名称上虽然叫将军。 但其实就是宫廷里的仪仗兵,地位和普通的锦衣卫校尉差不多。 按照编制有一千五百人之多。 对大汉将军的要求是体格长大雄健,相貌威武壮观。 一句话,就是装门面用的。 他们看了一会儿之后,看法却有了些改变。 锦衣卫,当然也会接受一些队列和阵法的训练。 但很多时候都是为了表演,并没有多少实用价值。 锦衣卫名为皇帝贴身护卫军。 但论起实际的战斗力,其实恐怕连普通的边军都未必比得过。 当然,现在的锦衣卫也不会被当成真正的军队来使用。 平时就是侦探消息,巡逻缉捕。 还有廷杖的时候,拉几个官员下去打打。 不过眼前的这个汉子,训练的这四十个少年。 配合默契,进退整齐,动作简洁,招式实用。 虽然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孩,一举一动,却散发肃杀之气,绝非儿戏。 这些锦衣卫隐隐觉得。 如果真要实战,换上真刀真枪,同样人数的成年士兵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朱由简原本想看一会儿,就上前和阎应元打招呼。 忽然尖锐的大叫从对面林子里传来。 是女人叫声。 “之文,你又到这里和阎大傻鬼混了?” 朱由简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树丛里蹿出一个女子。 二十四五岁,高个子,身量苗条。 朱由简目测了一下,觉得这个女子至少也有一米七多,放在自己穿越来的现代都算得上高了。 在古代自然更不多见。 她穿着蓝布衣裙、 大眼睛,鹅蛋脸。 除了嘴巴大了点,肤色微黑,脸上微有几个斑点。 可算得上是一个美妇人。 这女子冲到场边,双手叉腰,盯住西南角落小队里的一个少年,似乎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 怒吼道: “之文,还不快滚出来!你跟着阎大傻瞎比划,真要当个没出息的叫花子兵不成?” 不过她的这身怒吼,并没有让场上少年的操练停下来。 离她最近的一个小队,此时正好转过来,朝向她。 两根前端枝杈繁多的竹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呼呼带风的向她面门方向刺来。 女子吓了一跳,连忙向后倒退,一个站立不稳,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 啪嗒一声。 一屁股摔在地上。 在朱由简身旁的几个锦衣卫校尉,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那群少年,脸上表情却依旧严肃,倒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依旧自顾自的变换阵型,三才阵、五花阵,分进合击。 阎应元看了看倒在地上哎呦呼痛的女子,眉头皱起,一挥手中令旗,停止了操练。 场上少年须臾之间停止动作,排成二伍阵,分为四队八列。 朱由简眸子里光芒闪动,微微点头。 操练一群孩子,让他们队列整齐,进退有序倒也不难。 但是能让他们情绪收敛,心神凝定,不为外变所扰,这就难得了。 自己带的这些锦衣卫,都未必能做到这点,刚才就忍不住笑出来。 而这些本处于嬉闹年龄的少年,却能严肃如一。 这足以说明阎应元的过人之处。 那女子此时一骨碌爬了起来,她也不再去找那名叫之文的少年了。 两三步抢到阎应元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捶胸顿足,哭天喊地道: “阎大傻,你把我家之文弄成什么鬼样了?连长幼尊卑,纲常伦理都不顾了?” “教唆亲侄儿把姑母打倒在地,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把你告到州老爷那里去,看看有没有王法?” “你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吗?” 阎应元苦笑。 刚才其实竹竿根本没有刺到这女子,还差着好大一段距离呢。 是这女子自己吓得往后退,才跌倒。 而且这女子的侄儿周之文,也没在那个小队里。 当然说起来,长辈来找人,侄儿没有停下来迎接,也确实有些不太恭敬。 更何况确实把她吓得跌倒。 真让其他人评理,应该还是自己这边理亏一些。 “周二姐,你先放开手。”阎应元挥动手臂,试图甩开周二姐抓住自己袖子的手,但又不敢太用力推搡,怕更激起她的怒火。 “二姐,你既知道伦理,也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才是,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阎应元本就红色的脸庞,此时显得更红了些。 向朱由简这边看了一眼。 显然他是感觉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尤其在八个不明身份的旁观者的围观之下。 周二姐这时似乎才注意到朱由简八人的存在,向这边斜睨了一眼。 不屑地哼了一声。 却还是放开了手。 嘴巴上却继续不饶人。 “阎大傻,你是找什么勋贵公子哥当靠山啊?难怪敢对老娘下手?” “你以为这样,老娘就放过你?就不追究你带坏我家之文?” “告诉你,老娘不吃这一套。别看这小白脸穿得人模狗样的,在老娘眼里,比蚁子官都不如?” 她这话说出来,朱由简眉头微皱,身边包括高文彩在内的一众锦衣卫也变了脸色。 有一个校尉甚至把手放在腰刀上。只待圣上令下,就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村妇拿下惩治。 朱由简挥了挥手,表示不要在意。 这周二姐的泼辣表现,倒也并不让他太奇怪。 虽然在自己穿越来的那个时代里。 一直宣传明代妇女很保守。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受礼教束缚严重。 但朱由简却是看过一些史料的人。 知道这不过是一种背离事实的偏见。 明代的妇女恰恰是中国历朝历代里,受教育水平最高,相对地位最高,也最活泼的女性群体。 晚明王士性在《广志绎》记载明代京畿地区 “妇人善应对官府,男子则否,五城鞭喧闹,有原被干证,俱妇人,而无一男子者,即有,妇人藏其夫男而身自当之。” 也就是打官司都是妇女出头露面。经常出现原告被告证人都是女人。 就算有男人,也常常是妇人把自己丈夫藏在身后。 《广志绎》还有一段话记载明代妇女特别喜欢出游,动不动在节日里三五成群,结伴而游。 甚至有骑驴回来,没到家就醉倒在地上。 朱由简知道,自己那个时代,许多深入人心的说法,不过是现代人的想当然。 所以周二姐这样彪悍的妇人,在明代没有什么稀奇的。 周二姐视线一扫,看到了朱由简一行人的表情变化。 她冷笑了一下,一摇三摆,袅袅婷婷,不紧不慢走到朱由简面前,双手叉腰道: “小白脸,你可别不服气!” “你是谁家的公子哥?惠安伯?襄城伯?还是彰武伯?” “实话告诉你,你就是魏国公、曹国公、英国公家的小公爷,老娘也不放在眼里!” “知道老娘是谁么?” “不知!”朱由简摇了摇头, 他的好奇心倒是真的被激发了。 这周二姐口气也未免太大了。 好家伙,居然连武臣勋贵里地位最高的国公都不妨在眼里? 看她外貌打扮,虽有几分姿色,不就是一个荆钗布裙的村妇么? 第22章 给事中的威慑力 朱由简双手背负在身后,微笑道:“请教大姐究竟是何方贵人?” 他这一问,周二姐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谅你也不知!”她嘴巴大张,唾沫飞溅,吼道: “说出来吓死你!” “我太祖奶奶在万历爷的时候,京城大街上撞见吏部尚书,当面训斥尚书是蚁子官。知道么? “尚书被训斥得只能灰溜溜走掉,知道么?” “我表舅是当今吏科给事中,知道么?” 三个“知道么”如同三枚呼啸而出的炮弹,从周二姐的嘴巴里喷射出来。 周二姐看见面前的小白脸默不作声,以为自己的话发生了效果。 更加得意,兴致更加高涨。继续吼道: “莫说你是什么公爵、伯爵家的。就算你是藩王千岁,要得罪了老娘,老娘和表舅说一下,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白脸,怕了没有,还不快给老娘滚远点?” 朱由简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底气这么足了。 原来如此! 这周二姐说的老妇当街训斥吏部尚书的事情,在历史上倒也确实发生。 不过这老妇可不是什么贵妇人。 贵妇人也不可能自己在街上走路啊。 当时礼部尚书宋纁的仪仗队伍被老太婆冲撞。宋纁从轿子里出来后,那个老太婆不但不赔罪,反而劈头盖脸对着宋纁一顿训斥。宋纁也确实自认倒霉就走了。 毕竟言官太厉害,要是当街和一个老太婆过不去,不知道会被言官弹劾成什么样。 想不到这老太婆就是这周二姐的太祖奶奶。 至于这女人的表舅是吏科给事中,当然也可能是真的。 给事中不仅可以自由弹劾,而且还掌科参之权。无论多高级别的官员都对给事中望而生畏。 至于武臣勋贵乃至藩王之类,确实更不敢招惹给事中了。 毕竟他们本来就受文官排挤歧视,处处受制,要是被哪个给事中弹劾。 文官群体很快就会如同鲨鱼群闻到血腥味,如群狼般一拥而上。 凭你什么勋贵,也可能被撕成碎片。 那边的阎应元大概是被这女人如此训斥过不止一次。 所以也只是在旁边看着,脸上表情颇为无奈。 高文彩和一众锦衣卫校尉脸色却愈发铁青。 这娘们说话忒无礼。 要不是出发前,圣上再三叮嘱,绝不能擅自行动,更不得暴露身份。 他们早就一拥而上,把这个娘们拿下,痛打一顿了。 少妇见高文彩等人脸色难看,横了他们一眼。 “板着脸干什么?要吃了老娘啊!” 又不屑地嗤了一声,举起右手,用手指对着几个锦衣卫点点戳戳 “你们这些家丁,没见识,眼孔浅,不知道深浅高低,也怪不得你们。” “你们一定是说给事中,就一个从七品的芝麻小官,还不如县太爷大?” “告诉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给事中虽然官品小。 “二品的尚书老爷见了我家表舅都要巴结。就是皇帝圣旨,给事中老爷都能驳回去?你们懂不懂?” 朱由简点点头。 这女人说的是实话。 给事中确实可以封驳圣旨。这叫科参。 不经过给事中的审核批准,就是内阁已经发下到六部的圣旨,也通不过。 后来顾炎武在《日知录》曾叙述过明代的这种制度: “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给事中驳正到部,谓之科参。六部之官无敢抗科参而自行者,故给事中之品卑而权特重。” 说的就是这回事。 他这一点头,周二姐就更得意了,笑成了一朵花。 “知道我说的没错吧。还不快滚?” 高文彩和手下六个锦衣卫听这少妇一口一个滚,眼中冒火,身子都有些发抖。 朱由简瞥了他们一眼,摆摆手,示意镇定,不要激动。 然后淡淡道: “我要是不滚呢?” 周二姐笑嘻嘻道: “你要是不滚?那就报上名来,哪个公侯家的?我让表舅弹劾你家。” “我要说自己是皇帝呢?”朱由简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他这话一说,阎应元视线顿时投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芒,但随即又蒙上了一层疑惑之色。 “咯咯咯,哈哈哈”周二姐叉腰笑了起来,先是娇笑,然后是大笑。 笑得花枝乱颤。 接着猛地收敛笑容,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你好大的胆子?你要是皇帝,老娘就是皇太后!”周二姐怒骂道。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七个锦衣卫个个目光古怪地看着周二姐。 如果视线可以杀人,周二姐现在已经死了七次。 朱由简叹了口气:“我开开玩笑而已。” “这种玩笑也可以乱开的?”周二姐眼睛斜睨着朱由简,哼了一声,“看来老娘先前抬举你了,勋贵家的子弟不至于这么不懂规矩。你是哪个富商的少爷吧。” “算是吧,我就在旁边看看不成么?”朱由简叹气道。 周二姐一听,两只大眼睛又瞪圆了,正要发怒。 忽然眼珠子转了一圈,转而嘻嘻笑道: “你要看也行,看看我怎么教训阎大傻,让他在你们面前出丑更好。” 说着一转身,又袅袅婷婷,向阎应元走去。 在距离阎应元三尺的地方立定,呵斥道: “阎大傻,你自己不成器。文举没能耐考,连个武举也考不中。你还要祸害这些小孩子?” “你也不怕丢人?” “你还成天要报国?你以为自己长得有点像关老爷,就真是关老爷了。” “如今这世道,武的贱如狗,文的天上走。” “你鼓捣这些小崽子和你一起练武,将来能干啥啊?都去送死吗?” “武官老爷,做到顶天,也就是个总兵,在文官老爷面前,不还是像狗一样低声下气?” “况且你连个武举都考不上,你做总兵都是梦里想呢。” “你还祸害我家之文?” “你知道我家之文为啥大名叫之文? “他从小聪慧,读书过目不忘,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就是要从文举这条路。当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学学我那表舅,这才是好出路。” “之文的爹娘都不在,我不是和之文的亲娘一样么?” “你这么祸害我家之文,你不害臊?” 她咭咭呱呱说了一大窜,一口气都没停过。 阎应元只是板着脸听着,也插不上嘴。 好不容易等她停下一口气来,阎应元才有机会开口: “周之文,出来。和你姑姑去,以后不要来了。” 阎应元知道这周二姐的战斗力无穷,和她纠缠下去,那是没有止境的。 虽然周之文确实是个好苗子,聪慧又能吃苦,但眼下只能让他走了。 一个精瘦黧黑但面目清秀的少年从队列里走了出来,他就是周之文了。 第23章 顺天府尹刘宗周出场 周之文走到阎应元面前,一脸坚定,摇摇头,眼睛闪闪发光 “我不!我不回去。我要学本事,杀建虏,为父母报仇。” 他这么一说,周二姐急了。 冲上前去,一把扯着周之文耳朵,喊道: “你这犟孩子,真被阎大傻给带得入魔了?你能报什么仇?你爹好不容易带着你从辽东死人堆里逃出来,保住你一条性命,你还要去送死?” 周之文吃痛,捂着耳朵,脸上的坚定之色却没有改变多少。 “你报仇?朝廷那么多大官拿鞑子没办法,你能有办法?”周二姐继续喊着。 “你就是要报仇,当个小兵有啥用?中科举才是正经道理。” 说到这里,又抹起了眼泪。 “我那苦命的哥哥啊,你看看这孩子,和你一样犟脾气。你从辽东都逃出来,却又非要乘船去什么皮岛当兵,说要给嫂子报仇。如今我这侄子和你一样想不开。我们周家造了什么孽啊?” 阎应元见她哭了起来,无奈皱眉,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哄女人。 这周二姐哭了片刻,又突然止住,语气变得强硬起来,用手一擦泪。 抬起头对着阎应元,咬牙道: “阎大傻,你以后不许鼓捣这些小孩子了。只要你鼓捣,我家之文就会被引过来,我也不能一直看着他。 “你要不听我的,我就告到知州老爷和指挥使老爷那里去,让他们收拾你!” 阎应元被她这么一威胁,眉头紧皱,但似乎也没有法子。 那群被他训练的少年,原先一直收敛神情,此时却也纷纷出现怒意。有的咬牙,有的怒目瞪着周二姐。 “姑姑,你别难为阎大哥了。”那周之文见这情形,连忙说道。显然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阎应元放弃。 “我以后不来,我好好读书,考科举就是了。”说到这里,他的语音已经有了哭意。 周二姐看见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顿时转怒为笑。 一把拉过周之文,摸着他的头,道: “好孩子,这才是乖孩子呢。我可不是和你阎大哥过不去。我做姑姑的,看着自己兄长投了死路,不能眼瞅着再让你走死路。” 说到了,她眼里也泛出一星泪花。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直起身来,又叹了口气,瞥了一眼阎应元道: “你阎大哥不自量力,想着将来给朝廷出力。可如今这世道,文贵武贱,要走了这路子,不说随时会死。就活着,不也一辈子被人轻贱么。” 说到这里啐了一口: “要不是他死心眼,不开窍。他这模样谁不稀罕,我还想招他作丈夫呢。” 说到这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又盯住阎应元。 阎应元连忙避开视线。 周二姐见阎应元这回避的样子,咬了一下嘴唇,一跺脚,哼了一声。 脸上又显出气恼之色。 朱由简失笑。 原来这个周二姐是看上阎应元了。 只是阎应元的志趣太违她心意,由爱生怨,她才一口一个阎大傻的叫。 这女子也真是百无禁忌,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对阎应元的心思说了出来。 这时周二姐拉着周之文,转身就要走。 忽然从林子四周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高文彩心中一惊,眼神一示意,其余六个锦衣卫校尉当即散开,把朱由简围在当中。 阎应元眉头紧皱,目光看向周二姐,含有忿意。 眼神似乎在质问是不是她叫的人。 周二姐停住角度,也一脸困惑。 “我可没叫人!”她眨了眨眼睛,对阎应元说道。 场上众人正在惊疑不定时。 东南方向的脚步声变得急促。 接着一群人就从树林里冒了出来。 为首一人头上戴着官帽,胸前补子上绣着一只孔雀,这是三品文官的标志。 他身子高瘦,长得也非常也有特点。 浓眉、长脸、长鼻、长须,浓眉之下,两只眼睛射出的光芒逼人、。 脸上骨节凸出,面容清癯。 身上似乎自带一股摄人气场。 他身后左边跟着一个健壮微胖的中年官员,胸前补子绣着鹭鸶,这说明他是六品文官。 右边则是跟着一个武官打扮的人。 这三人周围则簇拥着一群衙役和军士。 阎应元和周二姐并不认得打头这个官员,却认得后面两人。 左边的这个是通州知州卢承业,右边的这个是通州卫指挥使丁明彦 “卢知州?”这是周二姐叫的。 “丁指挥使?”这是阎应元叫的。 他们心中同时冒出疑问,这两名通州的文武官员为什么同时来这里? 就算是接到举报说阎应元私自纠集孩童练兵,那也用不着亲自来啊。 而且看他们对为首这人毕恭毕敬的样子。 就算不会分辨官员补子代表的品阶高低,那也知道最前边这清瘦官员是比知州和卫指挥使更尊贵的高官。 他们不认得这人,朱由简却认得。 这个清癯官员正是大名鼎鼎的刘宗周,如今是顺天府府尹。 他是朝野公认的清流领袖,东林后起的巨头,阳明心学传人中的巨擘,当代大儒。 开创蕺山学派。 声望还凌驾在黄道周之上。 黄宗羲、祁彪佳、魏学濂等才子名流都是他的学生。 崇祯登基,清除阉党之后,就不断有人举荐他。 前不久才任命他为顺天府尹。 朱由简一认出刘宗周,就觉得有些头疼。 这刘宗周素来就以耿介刚直闻名天下,软硬不吃,是一颗砸不烂,摔不碎的铜扁豆。 他带着人,特地赶到这里,不问可知,自然是为了皇帝私自出宫的事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自己出宫,周围几个太监自然是知道的。 想必他们当中又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文官。 然后有人通知给刘宗周。 这刘宗周顺藤摸瓜就找到这里。 果然,刘宗周目光如电,在场上一扫,便立刻捕捉到了皇帝所在位置。 “陛下!”他朝着朱由简所在方位大叫一声,便当先跪下。 他这一跪,他身后跟着的知州,指挥使,乃至普通军士,也都跟着跪下,跪成了一片。 这样一来,朱由简身边的这些锦衣卫也不好站着了,也只得一起跪下, 这一跪。 在夹在当中的阎应元、周二姐还有那些少年都震惊了。 什么情况? 那个公子哥真是皇帝? 尤其周二姐,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身子颤抖不已。 她看着朱由简的方向,颤抖抖地举起手臂,指着: “你……,你……,真是……” 最后两个字却因为牙齿打架,格格作响,再也发不出来。 她想到自己刚才对这公子哥说得话。 那可是对皇帝大不敬啊。 尤其该死的是,自己还说如果他是皇帝,自己就是太后。 这不是占皇帝便宜么? 这不是作死么? 会不会满门抄斩? 周二姐还在震惊失神之中。 阎应元却已经回过神来。 他一挥令旗,喝道:“大家跪下,向陛下行礼”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先行跪下。 那些排成队列的少年,也都转向朱由简方向,齐刷刷跪下。 这样一来,场上就只有周二姐一个人杵着。 只见她像打摆子一样,周身颤抖不已,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 又好像魂灵出窍一样。 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她也不知道擦。 阎应元皱眉,不忍心看她这个样子。 伸手一拉她衣服下摆。 周二姐这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跪伏在地。 朱由简叹了一口气。 这情形下,是没办法继续掩盖了。 他做了个抬手的手势:“平身。” 第24章 任命阎应元为锦衣卫总旗 刘宗周最先站立起来。 他目光炯炯盯着朱由简,射出的光芒似乎要把皇帝脸上穿个洞出来一般。 朱由简被他看得也有些心里发毛,只得略有些尴尬地说道: “刘先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对刘宗周这样的名流领袖,目前来说还是要尽量客气和尊重一些,以便显出皇帝尊贤的风度来。 刘宗周没有立刻说话。 他额头青筋绽出。 胸膛一起一伏。 长须都似乎因为愤怒,掀动向上。 向前走了两步,声如霹雳: “陛下可知今日之所为,荒唐已极?” “有何荒唐?”朱由简硬着头皮反问。 刘宗周皇帝见不认错,眼睛里更是如同要喷出火来一般。 又向前走了两步,才大声说道 “陛下诛除大阉巨恶,天下正以尧舜望陛下,振作一番,清扫积弊。 “不料陛下却微服出行,与小人交游,天下人将视陛下为何如主也? “况且如今阉党犹存,凶徒遍布,若有恶徒行险,陛下性命危矣!社稷苍生危矣!” “陛下居然还问有何荒唐?” “陛下若是不知反省,纵欲妄为,如此下去,武宗便是陛下前车之鉴。” 他说到这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戟指怒叱,俨然是一个严师在训斥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朱由简心想自己为了国事,访求贤将,居然被刘宗周这腐儒说成了纵欲妄为,还用明武宗的下场来威胁自己。 心中也不由得动了气。 冷冷道:“武宗又如何?武宗振兴军备,亲征边塞,击退鞑靼小王子,朕不觉得武宗有何失德?” 刘宗周见皇帝居然给明武宗辩护。 说天下士大夫公认荒唐的昏君明武宗,并无失德。 这下气得更是不轻,拳头紧攥,长须翘起: “陛下,你这是刚愎使气,拒谏饰非。” “陛下既为天子,岂不闻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当以天下人之是非为是非,岂可如此任性?” “武宗当年……” 朱由简见他还要源源不断地说下去,头疼不已。 知道刘宗周这类阳明心学传人,最喜辩论。 让他这么说下去,只怕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于是连忙打断道: “好了,刘宗周,你不必说了。朕回去就是了。” 既然刘宗周对他不客气,他自己也不客气,直呼起刘宗周的姓名来,这本来就是皇帝应有的权利。 朱由简顿了一下,不等刘宗周开口,马上用手指着阎应元道: “只不过朕还要先和他说几句话。” 刘宗周断然摇头,朝着阎应元怒目而视了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到朱由简,说道: “陛下,自古圣君治国,皆是垂拱而治。岂有自与小民交接之理?” “陛下若有何意旨,便当与内阁商议,再下发六部,经过六科给事中核正,若无异议,再下发地方执行。” “这阎应元,是州县百姓,便当有州县父母官管治,便是卫所户籍,也自有卫所长官管教。何劳陛下亲自吩咐?陛下莫非要置我朝百年来之成例于不顾?” 说到这里,刘宗周使了一个眼色。 此时其他人也早已都站了起来。 他身后左侧的知州卢承业会意,一挥手,他带来的那些衙役便要去捉阎应元。 这也是刘宗周和卢承业事先商量好的。 对皇帝此次荒唐行为,必须重视,要防微杜渐。 对可能勾引皇帝走入邪路的小人需要从重惩治,如此才能以儆效尤。 卢承业也答应了。 他知道宁可得罪皇帝,也绝不能得罪刘宗周这样的清流领袖。 得罪皇帝,即便被罢免了,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最坏的情况,即便被杀了,也可以有一个好名声,自己的子孙也可以从中受益。 反之,如果得罪清流,那结果就是身败名裂。 纵使眼前得了富贵,以后也必定家破人亡,遗祸子孙。 大明朝历来就是如此。 严嵩、张居正都是得罪清流。结果不问可知。 朱由简见他们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要动手押解阎应元。 也是真的怒了,大喝一声: “住手。” 看了一眼高文彩。 高文彩见皇帝示意,当即率领六名锦衣卫校尉冲上前去,拦住那些衙役。 刘宗周见状,皱眉道: “陛下这是何意?莫非要破坏我大明历来制度不成?” 朱由简冷笑一声,说道: “谁说朕破坏惯例了?” 他手一指锦衣卫道: “是!朕不能越过内阁、六部六科,来干涉地方之事。但这锦衣卫是朕的护卫亲军,朕总可以管吧?” 刘宗周不明白皇帝什么意思,点点头道; “锦衣卫,陛下自然可以管。不过,陛下不能用锦衣卫来……” 朱由简不等他说下去,打断道: “那锦衣卫的成员任免,朕总可以管吧。” 刘宗周沉吟道: “这个……,根据《大明会典》,锦衣卫堂上掌印签书官,锦衣卫镇抚司将官,锦衣卫大汉将军,锦衣卫千户、百户的人选,也需要通过兵部推举,由锦衣卫堂上官会同兵科给事中一起审核挑选。” 朱由简暗暗咬牙,这个刘宗周,对大明会典如此熟悉,倒是不好对付。 他本来想直接给阎应元一个锦衣卫百户的职位,现在看来就退而求其次吧。 “好,那朕总可以直接任命一个锦衣卫总旗吧!朕贵为天子,难道直接任命一个锦衣卫总旗都不行?” 刘宗周此时也明白了朱由简的用意,瞥了一眼阎应元,皱眉:“可以是可以,只是这未免……” 朱由简也不等他说出未免什么了。 直接大声道: “好!就这么定了。阎应元,朕今日命汝为锦衣卫总旗,就归锦衣卫百户高文彩管辖。” 阎应元眼睛发亮,又跪在地上,说道: “谢陛下知遇之恩!” 朱由简看了一眼高文彩: “汝回去后,速监制总旗阎应元的腰牌” 高文彩躬身领命。 刘宗周见此情形,无奈叹了一口气。 皇帝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非要接近这个阎应元。 虽然他此时还可以强行谏阻,但锦衣卫毕竟是皇帝亲军。 自己一个顺天府尹,干涉太多,确实也不合道理。 此事还是应该让兵部,内阁,都察院的御史出面才对。 眼下还是让皇帝赶紧回去。 当即上前道: “陛下,那就请速回吧。” 朱由简摇摇头: “你们先到林子外边,朕和自己的锦衣卫还有话说。” “对了,刘先生,你们不许偷听朕的谈话。” 他知道刘宗周这样的人,要么不答应。 答应的事情,他是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刘宗周心知多劝无益,拱手领命。 带着卢承业和丁明彦和一众衙役、兵士转身出林。 第25章 落第的策论:武举代替文举 空地中又只剩下阎应元、周二姐,四十个少年,还有朱由简和七个锦衣卫。 周二姐原本缩在阎应元身后,见众官一走。 便又怯生生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朱由简面前。 抽抽搭搭。 鼻涕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淌。 “你怎么还不走?”朱由简有些奇怪地问道。 “陛下,是民女无知,冲撞陛下。民女是乞求陛下饶恕。”周二姐哭哭啼啼说道。 “没事!”朱由简挥挥手道:“刚才你又不知道朕是谁。” “朕还不至于你这个村妇一般见识,快起来吧。” 周二姐一听皇帝不怪她,顿时止住哭泣,但还是半信半疑道: “真的,陛下不怪我?” “不怪,不怪。说实话就算朕要责罚你。这旨意也要被内阁和给事中驳回,你不必担心了。”朱由简半开玩笑。 周二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万岁爷,你真是大人大量,宰相肚子里能乘船。” 又了弯腰拜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 她这句话却是说得不伦不类。 高文彩瞪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满怒火,心想把陛下说成宰相,那不是给陛下降级么? 但想来陛下也没心思和愚妇斤斤计较。 果然,朱由简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随即命一个锦衣卫校尉把周二姐送出林子,他和阎应元的对话,也不希望这多嘴多舌的周二姐在场听见。 周二姐还支吾着,想要带着周之文一起走。 朱由简眉头皱起,看向她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 周二姐打了寒噤,也不敢再啰唣了。 不等锦衣卫校尉推搡,自己撒腿就往外跑。 朱由简看这周二姐跑得没影了,才把视线投向阎应元: “应元,你为什么会没有考中武举?” 朱由简因为历史上阎应元的壮举,从第一眼见到,就有亲切感,当成了自己人。 所以直接叫上了名字,连姓也不带了。 而问的这个问题,也确实是让他颇为疑惑的。 以阎应元这条件,不应该啊。 大明武举考三场。 第一场考骑射,第二场考步射,第三场考策论作文。 阎应元的箭法不是问题。 他在江阴吓跑海盗顾三麻子,就是靠百发百中的箭术,接连射死海盗成员。 而从刚才他训练这些少年来看,也是熟读兵书。 文化水平也足够。 况且他后来做典史,又被升为主簿,这也都在文吏体系之内。 阎应元没想到皇帝一上来就这么直接问他武举落第的问题,苦笑了一下: “臣才疏智钝,箭法勉强过得去,只是所做策论,不中考官大人的意。” “哦!”朱由简听了这回答,眸中光芒一闪。 他知道所谓武举,其实也是文官主持的。 尤其是第三场策论,无论出题还是阅卷都是文官在做。 武举乡试是巡按御史负责,会试则是翰林、给事中等负责。 真正精通军事的文官,毕竟是少数。 如果碰上阅卷的文官糊涂,即便阎应元的策论切中要害,也可能落榜。 “你那场的策论是什么题目?”朱由简皱眉问道。 “原话臣也不记得了。大意是问,自辽东变乱以来,我朝武将面对建奴军队,往往败死或溃逃。何以堂堂天朝大将却反不如区区奴夷头目?试论述为将者当如何奋发振作,增进己能,方能效命沙场,不负朝廷重托。”阎应元语气沉稳地叙述道。 朱由简点点头,这个策论倒是紧扣时事。只是问题的侧重点有失偏颇,要根本解决问题,也不是武将自身能做到的。 “那你是怎么答的?” “臣的回答,可能是有些离题了。”阎应元苦笑了一下,他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臣当时写道,我朝武将不济用,弊病之源不在武将本身,而在文兴武废,文流武滞。 “若要济用,必须对科举彻底变革,以武举替代文举。” “以武举代替文举?”朱由简眼睛一亮。 阎应元点点头,继续说道: “臣以为现在的科举只考四书五经和策论,选拔出来的人固然不乏才子宿儒,但过于文弱。如此之人,遍布朝野,占据要津,一旦遇到事变战乱,终究不济实用。甚至因为书呆子气,坏了大事。 “故此童生可以考四书五经,但秀才以上的乡试、会试,应当考历代兵法战例,还有测试武技、骑马射箭、火器。 “尤其是要测试练兵带兵能力,优劣名次以接近实战的演习对练结果为依据。” 朱由简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这么办,确实相当于把科举变成了武举,不过考核内容比现在的武举要全面得多。” 阎应元见朱由简听得入神,说得愈加兴奋: “不仅如此,而且还可以规定,凡是担任朝廷大员和地方长官,必须从军历练过三年以上。只习文事者不可任大官,不可主政地方,只可充当幕僚或参谋。 “如此选拔出的官员,不仅实干能力当胜于现在的文官,而且一旦遇到事变军情,也能处置得当。朝廷也不必担忧将才缺乏。” 阎应元说出这一串话时,双目闪闪发光,拳头紧握,青筋跳动。显然他至今还认为自己的方案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良策。 旁边包括高文彩在内的七个锦衣卫听了目瞪口呆,震惊不已。 好家伙,这厮也真是敢说。 这岂止是离题? 这简直是僭越。 这种话也敢写在考场的策论里。 这厮没有被开除学籍,甚至问罪,都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这些话要是公开宣扬出去,文官们不要气疯了,把这厮当场撕碎才怪。 看来那个考官只是没有录取阎应元,已经算得上气量宽广,网开一面了。 那群跟着阎应元训练的少年,此时却一个个眼睛圆睁,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显然阎应元不止一次把自己的理念向他们说过。 他们也早就深以为然。 朱由简沉吟不语。 阎应元策论里说的话,确实大胆,甚至有些过激。 但仔细想来,却正好契合自己的思路。 如果要实现社会军事化,就不能再让文官继续把持朝野大权。 而对科举内容进行根本性的变革,无异于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不仅能真正培养选拔出军事人才,而且也能改变权力结构。 他想到这里,眸子里闪闪发光,盯住阎应元的眼睛,用鼓励的口吻说道: “阎爱卿的议论真是振聋发聩,你再详细阐述一下。” 第26章 文兴武废和文流武滞 阎应元刚才说出那番话,其实心中也是颇为忐忑。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个议论,惊世骇俗的程度。 这等于是彻底颠覆现在大明的权力体制,彻底抄了文官的老家。 如果宣扬出去,他甚至可能成为天下文人的仇敌,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 他也不知道皇上听了自己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认为自己说的是奇谈怪论,那不仅彻底断送前途,而且性命也未必能保全。 但现在看皇上双目发光的神情,还有称呼自己为阎爱卿,分明不但是理解了自己的话,而且还非常欣赏。 在这一瞬间,阎应元只觉得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冲上心头,回荡振刷。 自己终于遇上了知己。 而且这个知己还是当今皇上。 阎应元感觉自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了。 阎应元连忙克制住自己汹涌的感情,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沉声道: “世人纷纷埋怨,当今无名将,更无军事天才,以至连占据弹丸之地的建虏都不如。其实以我大明承平两百多年,人口繁庶,人才济济,岂真无大才?” “只是我朝取士,第一等出身便是文人科举。” “只有进士出身才能做最大的官,才能到地方上主政。” “一成进士,便万众敬慕钦仰。” “所以第一等聪明练达之人,便都是去考文举了。” 高文彩插嘴道: “这么说,从军当武官的,虽然不是第一等聪明,但也有第二等聪明?” 阎应元摇摇头。 “第二等聪明人,也不会去从军。第二等聪明就算考不中进士,也有希望考中举人。考不中举人,还可以考中秀才。中了秀才当了廪膳生员,生活有保障,在地方上也很体面,地方官对秀才也要礼敬三分。还可以做私塾先生,束修也不菲。” “阎爱卿说得有理。”朱由简呵呵笑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朝第二等,第三等聪明,甚至第四等聪明的大多去考科举了。那能去应武举的,岂不是大部分都属于第五第六等了?” “圣上明断。其实不止是考科举。那第二等,第三等聪明的,也有大量去经商,去做工匠。” “我朝商人税负极低,做了商人成了巨富,再与名流贤达交往,又没有许多束缚,尊贵舒服程度比高官勋贵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且如今走海获利巨大,那一二等聪明的,又肯冒险的,便是去做海商,甚至做海盗,都比应武举要强得多。” “从军,官职最高也不过当总兵,而做了总兵在文官面前,依旧要屈声下气,巴结迎合。有几个豪杰,肯忍受这等耻辱?” “即便有一两个才能卓越者,因为志趣,研习武事,从戎效力。朝中掌握实权的文官,却又大多对军事似懂非懂。百般掣肘之下,就是有一二才能卓越的武将,也难以充分发挥作用。” 朱由简听到这里,深有同感的点头。 事实上,熊廷弼、毛文龙就是如此。他们自己的军事才能算得上卓越,可挡不住朝廷里一大帮猪队友捣乱掣肘啊。 “如此状况,岂不是文兴武废?”阎应元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那文流武滞又怎么说?”朱由简问。 阎应元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大明文官皆是流官,无世袭之说,全凭科举考试。” “以文论文,选拔出来的人在文史典籍的学问上,虽有滥竽充数者,有真才实学的也数不胜数。 “只是武官和卫所士兵却是世袭,年深日久,就成了空耗钱粮的弊病。 “世袭日久,不但武官子弟耽于富贵,纨绔无用。” “而且国初这屯田养卫所兵。这屯田所出,原本也都是国家钱粮。” “如今卫所废弛,卫所兵大多和农夫无异。这屯田也大多化为私田。等于国家近千万军饷都被民间侵吞,化为乌有。” “为今之计,要振作武备,必须彻底废除武职世袭,卫所兵制,彻底实行定期兵役制。” “如此,天下豪杰皆可为兵为将。退役之后,又可回输地方,助力地方武备。”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如此死水化为活水,天下事方可有为。” “不过若要实施彻底,需对天下户口人数做一彻底清查。” 阎应元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兴奋处,挥手比划。 显然他心中积蓄了许多意见,到如今才第一次有人如此认真听他讲述。 朱由简连连点头,补充道: “对,依照爱卿刚才说的以武举代科举。武举选拔出来者,再于边军中实际历练,才有为官资格。 “这一来,地方官便是一方大将,可主持当地武备,调查人口,抽取壮丁,训练成兵。朝廷再从各地军兵里,优中选优,调集京师。如此何愁外患?又何愁不得名将?” 阎应元两眼发出兴奋的光芒,拍手赞叹道: “陛下所言,简直和臣想得完全一样。” 这时高文彩忽然拱手道:“陛下,文彩却有一个顾虑,不知当不当说?” 朱由简瞥了他一眼:“哦,但说无妨!” 高文彩皱眉道:“按方才阎总旗和陛下所言,确实能振兴武备。只是如此一来,地方官都能练兵带兵,只怕酿成军阀割据之祸!” 朱由简微微一笑,把视线投向阎应元,看看他如何回答。 阎应元胸有成竹,沉稳回答道: “这个问题,微臣也早已想过。只要官是流官,就不愁割据。流官的父母亲属都在异地,若是反叛割据,则无异坑害家人。 “再者实行如此制度,以县为基础。一个知县所掌握者不过一县之人力物力,纵使真有野心,又哪来的实力造反或割据?此与前代节度使之类统辖地域甚大又是不同。便是知府、巡抚、总督之类可以暂时管制更大地域的官员,也必须是奉朝廷号令才行。因为是不断轮换更替的流官,和下属地方官并无深厚密切的私人关系。若是作乱反叛,则地方必不听命于其人。 “再再者,若是天下皆弱,而一地武力独强,或可以担心此地坐大,割据成患。但若是天下各地皆强,即便某地叛乱,又何足为患。一地之力又何足以与天下相抗? “与其使天下皆弱,不如使天下皆强!此正如众人皆跪,一人独立。显出此人高大。若是众人皆立,则方才这一人,在众人之中,也泯然而已!” 朱由简抚掌拍手道:“阎爱卿说得好!好一个‘与其使天下皆弱,不如使天下皆强!’” 高文彩低下头,沉思片刻,也觉得阎应元所说的话,无可辩驳。 阎应元神采飞扬,继续说道: “臣还想过在京师和地方分别设立武校,系统培育将帅之才,教师不仅需有熟读兵书者,也需有经历实战的老兵。比起如今将帅,大多自学成才,岂非远胜?” 说到这里他遗憾的长叹了一口气: “臣最钦佩昔日抗倭名帅戚少保。戚少保真乃文武双全,阵法器械都精通的奇才。 “当年若有武校制度,戚帅一身本领能传授年轻学子,若能再培育出百多个年轻将帅,代代相传,则如今我大明何至于如此窘迫,缺将可用?” 朱由简知道阎应元说的武校就相当于后世的军校。 这阎应元说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 也不由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以阎爱卿如此大才,朕恨不能马上让你当兵部尚书,至少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可惜可惜。” 阎应元苦笑一下,说道: “若是那样,臣只怕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反倒还不如现在当一个锦衣卫总旗自在。” 朱由简点点头,随即面色严肃道: “朕让你当这个总旗,你却不可真将自己视为一个区区总旗。” “按制,总旗可领兵五十人。朕特许你领百人。并且这百人许你自行招募各方豪杰。你把这一百人若能训成和你一般的将才,每人再带百人,爱卿这百人就可相当于一支万人的精锐之师。” 阎应元听了,心潮起伏,他明白皇帝的意思。 只要自己能训练出这样一支队伍。 以这个实力做基础,陛下自然可以镇住反对意见,继续往上提拔自己。 到那时候自己所设想的种种变革,能全部实施都有可能。 他想到这里,弯腰恭敬行礼道: “臣阎应元,谢皇上的知遇之恩。” 朱由简又沉吟片刻: “你明天起,以锦衣卫总旗身份移驻昌平州,免得在此地受亲属乡党干扰。” “朕明日就从内帑里拨给你五万两白银,尔后裁削锦衣卫,裁减太监宫女,至少也可省下十五万两,也会陆续转拨给你。” “这二十万银两用途,全由卿自定,旁人不得干涉。” “总之,朕要你先在两个月内,训练出百人精锐。两个月后朕就要用。你可能答应?” 阎应元目光沉凝,略微思索后答道: “练兵最好从少年开始,不过陛下若是要急用,应元也可先招募已具备成熟技艺,精通技击的百多名壮士。 “不瞒陛下,臣幼时曾随父闯荡四方,也结交了不少民间豪杰。燕赵之地,草野之间多有壮士。只是官府不取。 “陛下给臣以自择之权,莫说百人,就是千人也能得。” “臣严加训练。散则各为万人敌,合则可成所向披靡之铁军。” 第27章 东江忠烈之后 朱由简满意点头,转头对高文彩说道: “文彩,你回去后调拨二十名锦衣卫校尉,听从阎应元调遣,明日一起到昌平州驻地,这两个月里随时辅助他。” 高文彩恭敬奉命。 他刚才听了阎应元一番议论,心中也对阎应元颇为钦佩。 知道阎应元是要辅助皇上做出翻天覆地的大事。 自己能见证此事,参与其中,便是天大的荣幸。 朱由简见一番大事已经有了头绪,自己出宫一趟没有白来。 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他一转头看见那群少年还笔直地站成队列,看向这边。 “这些孩子都是当地人么?自愿跟着你接受操练?”朱由简笑着问阎应元。 “不都是,一大半倒是逃入内地的辽东难民的子弟。 “尤其是逃入鲜地,转到东江麾下群岛,后来又渡海到登莱的难民” “哦!”朱由简点头,随即又问:“那他们怎么到了北直隶?是自己过来的么?” 阎应元摇头道: “天启年间,太仆寺卿董应举董大人奉命安插赈济辽东难民。前后安插了七八万人,主要就是安插在北直隶的各府。咱们顺天府也有不少。” “董大人本来是希望这些难民务农。还用官府的银子买了十八万亩民间田地,做屯田之用。” “不过这些难民。他们对建虏痛恨已极,一心想着复仇,夺回故土,奔走各地希望能参军。连孩子们都不例外。” 阎应元说的时候,看向这些孩子的目光,满含同情之色。 “那周之文是怎么回事,他姑姑周二姐既然是本地人,为何他父母会死在辽东?”朱由简好奇地问道。 “周之文父亲周应豹原本就是北直隶人,他是去辽东经商,周之文母亲是辽东当地一个富商的小姐。”阎应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天启二年初,辽沈溃败。周之文母亲死于建奴乱箭下,周应豹父子被俘,被抓到一个女真部落当奴。 “天启五年毛大帅派东江军潜入后金腹地烧杀建虏部落,,父子俩被解救到了皮岛。周应豹坐船带周之文到登莱,又回了通州。把他托付给了周二姐。然后自己又回皮岛参军。听说去年在毛大帅发起的义州千家庄水口山一役里,战死了。” 阎应元说到这里时,那边周之文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朱由简听了,心中也是恻然。 心想这周应豹被解救后,还要回东江去和建奴作战,也是忠勇之士。 按理朝廷应该表彰,祭祀赠荫。这周之文是忠烈之后。 可惜朝中文官大多如袁崇焕一般昏聩,对毛文龙率领的东江义军,敌后奋勇拼杀,懵然无知。 他转头看了一下,见周之文以外的其他少年,也个个神情悲肃,不少人眼中垂泪的。 想来他们大多有类似经历。 朱由简见离他最近的一个少年,低头哭泣得最为伤心。 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温和问道: “你的亲人也死于建虏么?” 那少年见皇帝询问,心中久已压抑的悲痛似乎再也克制不住。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眼泪似决堤一般,倾泻而下。 他竭力想止住哭泣,但似乎归于徒劳。 依旧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朱由简心中悲悯,也不忍心再摧他说话,只是静静等着。 阎应元叹了一口气,投向这少年的目光里充满怜惜,说道: “这孩子今天总算哭了一个痛快。他平常都是不苟言笑。我让他哭都不哭。” 他顿了一下,才又说: “这孩子叫乔胜,他伯父叫乔邦奎,本是辽东岫岩的一个备御。辽东沦陷后,也曾经屈从建虏过一段时间。 “后来毛大帅派遣使者和乔邦奎联络,策划起义,乔家慨然答应。结果被一个恶仆出卖告发。 “建虏老奴亲自下令杀光乔邦奎宗族。乔家关联的被杀了三百多人。老幼男子被屠杀,妇女被配给了那个出卖主人的恶仆 这孩子是被一个乡邻义民连夜带着逃到山林一个隐秘窝棚里躲藏了一段时间。 “后来毛帅派东江军袭扰建虏地盘,才跟着被解救出来的。又辗转投奔到北直隶顺天府这里的一个远亲。” 阎应元说完这段话,又叹了一口气,眼中湿润。显然也觉得这孩子经历实在太惨。小小年纪就目睹了亲人尽数被屠的惨剧。 那个少年本来已经竭力止住了哭泣,听阎应元说完,眼泪又如线一般往下落。 朱由简默然良久。 乔邦奎这个名字他记得。 他在《满文老档》里读到过,没有想到眼前这孩子就是乔邦奎的侄子。 朱由简攥紧拳头,低声说了一句: “放心,朝廷一定灭了建虏,为你们讨还血债。” 少年们抬起头,看着皇帝,眼睛发亮,都似燃着火。 此刻他们心头都涌动着一股热血,似乎要从胸口喷发出来一般。 朱由简看着这些少年的眼睛。 似乎从他们眼睛里看到火光冲天,看到了后金老巢被灭,看到建虏那些凶残嗜血的头目跪在地上,一一接受应得制裁的下场 这些少年都满怀杀敌灭虏的仇恨,又在阎应元的训练下,将来都是可用之才 朱由简转回头来,对阎应元说道: “这些少年就让他们继续跟着你,以后还可以多收一些辽东难民的子弟。尤其是从毛大帅东江那边转运过来的。” 阎应元点点头。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 朱由简也不拖泥带水,说了一声走。 高文彩命两个锦衣卫校尉留下来,陪着阎应元准备明天去昌平州。 自己带着四名校尉护卫着朱由简走出林子。 一行人回京城而去。 在回京城的路上,朱由简心情激荡。 见到了阎应元,见到了他训练的那群少年。 被他们的热情所带动。 他感觉自己心中也有一团火被点燃。 他和这个时代真正建立起了无法分割的联系。 不仅是他给予了阎应元使命。 也是阎应元身上的热血和才华激发了他的使命感。 他决定忘记朱由简的名称,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朱由检。 也许他这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朱由简本来就是朱由检的转世。 现在的他,不过是经过一个轮回,又回来了而已! 第二天一早,是在皇极殿举行三天一次的正式朝会。 本来这场朝会,仅仅是礼仪性走个过场,要议事也不超过五件。 一般需要长时间讨论的重要事项,也不会在这里提出。 但朱由检还是突然提出一个事项:就现有锦衣卫人员进行全面清查,缩减机构和人数。 朝中包括内阁和六部在内的文官,先是愕然,然后就是大喜。 这是他们素来主张的,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要知道皇帝对付文官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锦衣卫。 本来朝廷各项决策,基本都在文官掌握之中。 皇帝自己私自想决定什么事情,内阁和给事中都可以封驳。 但依靠锦衣卫的力量,就会存在例外。 皇帝偶然也可以强行把自己的中旨推行下去。 虽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经常发生,而且皇帝的名声因此也会臭掉。 但只要发生了,毕竟让人心里不舒服。 如果锦衣卫的力量被裁削缩小,那毫无疑问,在群臣和皇帝发生对抗时,群臣的意志会更占上风。 朱由检看见文官们喜形于色的表情,心里哼了一声,暗自道: “朕只说是削减人数,可没有说削减经费。” 不过让这些文官们自以为是的高兴,没什么坏处。 “朕思量锦衣卫大汉将军一千五百名,不过是仪仗摆设,大殿列阵好看,当今国家多事,不必如此虚费,可把大汉将军裁至两百名。” “此外锦衣卫左中前后右所,各清查老弱无用,削减一半。” “锦衣卫人数原额建制下,现有一万六千四百名,朕决意削减到八千人,列位大臣以为如何?” 朱由检在这里留了个后门。他只说原额削减,可没说削减了原额之后,不另外招募。 文官们却个个喜上眉梢,齐声喊道“圣上英明。” 锦衣卫掌卫事郑士毅还有其他一些武臣勋贵,脸上有些错愕。 有些人想要上前说话,但看了看文官们的脸色,终于还是忍住了。 朱由检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韩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微有讥讽之意道: “韩阁老这回不会封驳朕的旨意吧。” “陛下说笑了。”韩爌连忙躬身答道:“削减锦衣卫乃是睿智之举,臣等自当配合,怎会封驳?” “那就好了!”朱由检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接着说道: “不过朕要说明一点,这裁削锦衣卫,节省下来的经费,归入朕的内帑,由朕自己支配。尔等可有反对意见?” 次辅刘鸿训一听,脸上的喜色凝住,便要上前反对。 韩爌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摇摇头。 刘鸿训怔住,但随即脑筋一转,也会过意来。 锦衣卫人数减掉,对文官来说已是方便了许多。 至于节省下的钱,也就是二三十万两白银罢了。 不是什么大钱。 而且如果军情告急,皇帝就算想不拿内帑也不行。 那说到底,这笔钱还是会用在国家公事上。 万历皇帝积攒下来的内帑,不就是如此么? 想明白了这层,刘鸿训脸上顿时恢复了笑意,抢先说道: “臣等没有反对意见,就按陛下的意思办理。” 朱由检见官员们上套,心中得意。 你们以为我是削弱锦衣卫,其实恰恰相反。 旁边的司礼监太监,在朱由检示意下,正要宣布散朝。 这时文官队伍中,忽然站出一人,朗声道: “陛下,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有本要奏。” 第28章 科技思想巨人徐光启 朱由检先是一愣。 徐光启? 这是徐光启。 他突然想欢喜大笑。 自己这几天为袁崇焕的事情忙昏了头。 后来又急着要见阎应元。 竟然把徐光启这位明代科技思想的巨人给忘了! 许多人对徐光启的了解仅限于他是《几何原本》的翻译者。 却不知道徐光启的意义远远超出一部《几何原本》。 徐光启具有当时整个世界范围内,最先进、最系统的发展科学的思想眼光。 眼光之深邃,思想之透彻,还在同时期的西方科学家之上。 他系统深化了程朱理学中的“格物穷理之学”的观念,使得格物穷理真正具有了近代自然科学的意义。 正如后世科学史家评价的那样。 “徐光启提出的【格物穷理之学】核心,就是以数学的演绎推理和数量计算来探求客观事物(主要是自然事物)规律的学问。” “格物穷理之学运用数学的演绎推理来认识事物,就这一点而言,它具有近代科学的特征。” “徐光启的格物穷理之学借助演绎推理,寻求事物现象的数学规律,形成‘有理,有义,有法,有数’,使中国的科学思想在质上迈进了一大步。” “事实上,徐光启的哲学思想及其方法论是远远超出当时和他往还的西方传教士之上的。他应该公正地不是和他同时代的利玛窦等人而是和他同时代的培根、伽里略和笛卡尔相提并论。” 徐光启在给崇祯皇帝上的奏疏中曾经提出“度数旁通十事”,实际上等于论述了数学应该作为一切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的基础来看待。 这比起一些西方思想家系统论述数学在自然科学中的作用都早了两百年。 徐光启指出数学是天文学、气象学、机械工程学、地理测绘学、军事学、建筑学、财政会计学、水利学、医药学、音律学、计时器械的基础。 后世学者评价说: “徐光启能详陈此十事相当不易。有学者认为,这是比培根在《新大西岛》中所作理想研究更现实、弘通的人类知识体系的划分。” 徐光启也有相当宏大开放的眼光。 他曾经在给崇祯皇帝的奏疏中提出“欲求超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先须翻译。” 这一主张也得到了崇祯皇帝的支持。 徐光启领导主编的《崇祯历书》也是这一翻译、会通的指导思想下编修的。 被后代科学史家称为当时西方天文学的百科全书。 徐光启倡导的格物穷理之学,在明末有一大批追随者。 也确实产生大量杰出的人才。 可惜的是,明朝被清朝代替,清朝的疯狂屠杀和高压统治,让文明彻底倒退,全民陷入愚昧。 徐光启格物穷理之学的传承也被打断。 而现在,朱由检暗下决心,这回自己不会让历史的悲剧重演。 他要明末这批知识分子真正能在徐光启思想的指导下,发挥巨大的作用。 只要做到这一点。 那么无须自己透露任何来自现代的科技概念和知识。 这些明代知识分子,自己就能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在西方之前就实现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 让华夏成为世界文明强有力的推动者。 朱由检心中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徐光启。 只见他耳大须长,面孔方正,秀目直鼻,气度沉稳。 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钦仰之意。 虽然已经六十七岁,但也只须发略白,脸色红润,身体舒展硬朗,并无老态龙钟之感。 他一边打量着,一边心中想,这可是国宝级的人物,需要好好照顾,让他多活几年。 他这么两眼发光地打量着,沉思着。 徐光启良久不见皇帝回答。 心中纳闷,抬头看了一眼。 却见这少年皇帝眸子里闪着异光,凝神注视着他,嘴角含笑。 表情显得有些诡异,又似乎是神游天外。 徐光启略觉窘迫,咳嗽了一声。 见皇帝还是没有回应。 只得重复说了一声: “陛下,臣有本要奏!” 旁边的司礼监太监李凤翔,见皇帝盯着徐光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觉得有些尴尬。 悄悄挨近了一些,拉了拉崇祯的衣角。 朱由检啊的一声。 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连忙道: “徐爱卿有什么要奏报的,尽管说来。”他在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徐光启的欣赏之情。 “臣提议重修历法,本朝大统历实行已近三百年,错讹颇多。”徐光启朗声说道。 他听见皇帝的语气非常温和亲切,打消了刚才的忐忑疑虑,也来了精神,神采奕奕的阐述起来: “”臣昔日和西洋利玛窦交游,习学西洋历算之法,每逢日月蚀,以其法验证,大率相合。臣请开历局,博采中外之法,讲明历法大本大原,以成一代之新历。” 果然是修改历法之事。 这件事情当然是要办的。 实际历史中,似乎是崇祯二年开始修历。 现在提前了半年,也没什么不好。 自己也正好和徐光启系统讨论一下系统引进翻译西学,以及火器研发,发展格物穷理之学的事情。 “很好,历法乃国之大事,徐爱卿的提议非常好。”朱由检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徐光启,才接着道: “历法度数之理颇为深奥,此次修历应该如何开展,朕也还不太明白。散朝后,徐爱卿去德政殿,给朕再讲讲,如何?” “臣领命。”徐光启大喜,他正希望找机会把自己的观点向皇帝系统阐述一下。 散朝后。 朱由检带着徐光启径往德政殿而去。 德政殿距离皇极殿不远。 就在皇极殿东面,穿过文昭阁就到了。 朱由检落座后,又给徐光启赐座,让太监赐茶。 等徐光启抿了一口茶后。 朱由检问道: “徐先生,我听说你有一句话:‘欲求超胜,必须会通;会通之前,先须翻译’。” 徐光启怔住,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但目前只是私下里,和几个志同道合的西学好友李之藻、王徵等人提过。 虽然打算在后续奏疏里向皇帝提议的时候,把这句话写进去。 但毕竟还没有付诸实施。 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朱由检看到徐光启有些愕然的表情,随即回过神来,徐光启这话是崇祯四年时给皇帝的奏疏里说的,自己这么提前说出来,也难怪徐光启惊愕。 连忙解释道: “朕在藩邸时,经常听人说起徐先生,说是和西人利玛窦翻译《几何原本》一书,功绩甚大,连皇祖时的首辅叶向高也推崇至极,为此还特赐葬地给利玛窦。 “徐先生必定一直有翻译西学书籍,以求会通超胜的意思。” 徐光启有些感动,原来陛下这么早就关注自己了。 难怪今天自己出列上奏时,陛下的眼神如此殷切。 他心中顿时生出了遇到知己的感动。 “启禀陛下,臣确实一直有这样的心愿,只是苦于通晓西字者无几。如今只是微臣数人和西洋陪臣合作翻译。” 第29章 七千册西欧书籍 “朕听说前几年西洋人金尼阁返回欧罗巴,募集了七千册西洋书籍,陆续运到我大明,现在就在京城的西人教堂藏书馆内,是也不是?” 朱由检说到此事时,两眼发光,似乎一个饿了三天,饥肠辘辘的汉子看到一桌丰盛的鸡鸭鱼肉一般。 据他所知,这七千册书籍了包含了大量和天文历算,自然科学,机械设计有关的知识。 有开普勒的着作《宇宙的神秘》、《天文光学》、《折光学》、《哥白尼天文学概要》、《鲁道夫星表》,有伽利略的《比例规》,甚至还有哥白尼本人的《天体运行论》。 其中开普勒的《哥白尼天文学概要》还直接介绍了极为重要的开普勒三定律。 这绝对是一个知识宝库。 徐光启听到皇帝问话,却是一愣,想不到皇帝连这都知道了。 但随即想到金尼阁返回欧罗巴,募集了七千册书籍,运回大明的事情,其实不少同道中人都已经写书、写文章宣扬过。 比如余藏的《辩学抄本》,杨廷筠的《代疑编》、李之藻的《序职方外纪》、王徵的《奇器图说序》、李祖白《天学传概》等等。 只要看过其中之一,也就自然知道此事。 不过这也说明皇帝确实关注西学。 想到皇帝竟然也是西学爱好者,要是能组织力量把这七千册书籍都翻译出来,那绝对是一个影响深远的大工程,徐光启的心情有些激动。 “陛下说的不错。”徐光启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尽量平和地说道。 “那这七千册西洋书,翻译出了多少?”朱由检问道。 “眼下有前顺天府推官王徵和西洋陪臣邓玉函合译的《远西奇器图说》一书,去年出版刊行,是介绍各种西洋机械,此书也是采掇多部西洋书籍内容而成。 “此外还有李之藻和傅泛际合译的《名理探》、《寰有诠》、汤若望的《远镜说》、艾儒略的《职方外纪》”徐光启介绍道。 “就只有这几本?”朱由检眉头皱了起来。 “启禀陛下,十年前金尼阁从欧罗巴返回大明时,这七千册书先保存在粤东香山澳葡人聚集之地,后来才陆续转运至京城。 “所以这七千册书汇集京城,为时未久。加之兼通华语和西洋文字的,目下也只有寥寥数人。”徐光启耐心解释道。 他说到这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又接着继续说道。 “不过七千册之外,之前翻译的,也已不少。 “利玛窦翻译的《乾坤体义》,利玛窦和李之藻合译的《同文算指》、《浑盖通宪图说》、《圆容较义》,合作的《坤舆万国全图》; “阳玛诺的《天问略》、熊三拔的《表度说》; “臣与利玛窦合译的《几何原本》、《测量法义》、臣与熊三拔合译的《泰西水法》; “王徵和金尼阁合着的《西儒耳目资》等等” 朱由检点点头,眼中精光闪烁道: “这些还不够,朕听说先生们和西人合译的西洋书,大多是这些西洋人解释含义,而后卿等确定译文。须是有我大明人精通他们文字,才好。” “陛下说的是,臣也觉得如此非长久之计。朝廷原本设有四夷馆,专门培养翻译夷文的人才。这四夷馆里只设鞑靼、女直、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八百、暹罗十馆。却无欧罗巴馆。” 朱由检知道眼下欧洲通用文字乃是拉丁文,来大明的传教士,无论来于欧洲哪国,使用的都是拉丁文。 当时欧洲的文献,也都是用拉丁文写成。要大规模翻译西方着作,培养拉丁文人才,是必须的。 “徐先生,这事情你可尽快上奏疏,提请在四夷馆中增设欧罗巴馆,招募聪明子弟学习西字。 “欧罗巴与其他蛮夷不同,招收学员数量必须多,第一期招生,可先定一百人。至于教师,便可聘请在京城的西洋人。你意下如何?” 朱由检盘算,目前四夷馆中的十馆,针对的大多是文明水平较低的族群。 欧罗巴馆放在四夷馆,招收学生人数特别多,也显得不相称。 眼下只能是权宜之计。 以后应该独立出来,而且按照西方发展趋势,还应该开设英文、法文、德文、俄文的译馆。 徐光启听到朱由检的话,却是大喜。 他原本的意图,无非是借修历,朝廷能赞助一些经费,翻译部分天文历算的书籍也就满意了。 但看皇帝的意思,却是真的要大干一场,目的不仅仅是修历,而是全面培养能翻译西学着作的人。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原先的期望。 他满怀激动之情,当即领命。 崇祯随即又问道: “徐先生,如今京城里热心于格物穷理之学,热衷于西学的士人官员,还有多少,你不妨都带来和朕见一下,共商大计。” 徐光启拈了一下胡须,沉吟道: “关心格物穷理之学的人倒是不少。 “外省任职的有河南副使李天经、福建右参政朱大典等人” “在京城而又热心于此道的有兵部添设右侍郎熊明遇、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前顺天府推官王徵,还有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金声。 “今日他们正好约定散朝后聚于钦天监观星台,和邓玉函、罗雅谷等西洋陪臣讲论西学历算。陛下若要见他们,可派人立刻去观星台把他们传来便是。” 崇祯眼睛发光: “他们都在观星台?” “正是!”徐光启点点头。 “那好,不消他们进宫。朕和先生这就一起去观星台见他们。 “正好也见见这些西洋教士。”崇祯站了起来,态度急切,便要立刻行动。 徐光启见皇帝如此心急,竟然要自己出宫去见人,又是愕然,又是欢喜。 想到自己孜孜不倦倡导格物穷理之学已近三十年,虽然在士子学人之间已经有了巨大影响力,但毕竟还没有从朝廷政策层面,给予有力支持。 而眼前这位少年皇帝,却是自己的知音,如果再能有力推动一把。 那自己希望以格物穷理之学,开辟一新局面的愿望,为期不远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热血涌动,鼻子有些发酸。 若非在陛下面前不可失态,他真想为夙愿得偿,老泪纵横一下。 这时候朱由检让徐光启等在德政殿内,自己去换套衣服。 同时命令锦衣卫百户高文彩准备快马和人手,准备往观星台。 第30章 西学巨擘李之藻 这钦天监观星台在崇文门东北方向,距离皇宫八九里路,步行过去要半个时辰。 朱由检自然不愿意用这么多时间走过去。 不一会儿,朱由检换了一套麒麟服,回到德政殿内,正要和徐光启出去时。 一旁侍候的司礼监太监李凤翔见状,上前提醒道: “陛下,今天不是还约了徐尔一大人来德政殿议事么?” 朱由检一怔,顿时想了起来,果然还有这个约定。 他略一皱眉,便道: “汝留在此处,若是徐尔一来了,让他也去观星台便是。” 李凤翔领命。 一刻钟后。 朱由检和徐光启在二十多个锦衣卫簇拥下,骑马赶到了观星台。 这观星台是大明正统年间,利用元大都城墙的东南角楼旧址修建而成。 高约五丈,南北有六丈长,东西有七丈长。 砖块表面斑驳,缝隙之间长有青苔,古韵十足。 众人下马之后,朱由检没有直接上台,却先饶有兴味地带着徐光启围着观星台转了一圈。 转到正面,又朝上看了一看。 心想这观星台孤兀特起,又只有一个向上的入口。 围住四周,把住入口,上面可以一个闲人都没有。 若是聚集几个可以信赖的人在此议事,倒是比皇宫里方便许多。 也不怕走漏风声,引来群臣攻击。 这样的条件,只讨论推广格物穷理学,倒是有些浪费。 想到这里,他当即对跟在身旁的高文彩说道: “文彩,你派两个锦衣卫校尉去把礼部尚书温体仁,还有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院侍讲陈仁锡也请到这里来。就说朕命他们来此讨论修历之事。” 高文彩当即领命,把任务分派了下去。两个锦衣卫立刻骑马飞驰而去。 温体仁是礼部尚书,修改历法原本就是礼部主管之事,以修历请他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至于陈仁锡向来以博学着称,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之书,无所不览。为修历之事,请他来商量咨询,也算合理。 接着,朱由检命令锦衣卫在观星台四周围住,不让闲杂人等上来。 若是徐尔一、温体仁、陈仁锡三人到了,由高文彩把他们领上来。 然后和徐光启一起顺着台阶登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安置着七八件巨大的铜制浑仪之类的观测仪器。 在阳光照耀下,折射着青铜色光芒。 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肃穆崇敬之意。 有一种接近天道的庄严感。 在观星台靠东有一间殿房。此时门口敞开。 殿内已经有六个人,三个人坐着,三个人站着,在那里高谈阔论。 三个坐着都穿着圆领袍和官帽,显然都是品级不低的官员。 两个站着的,身材高大,面色红白,鼻子硕大高耸,眼窝深陷,相当引人注目。 其中一个灰发,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手里还拿着一个管状物体。 另一个金发,三十多岁年纪。 从外形来看,这两人是西洋人无疑。 不过都穿着儒士长袍,戴着四方平定帽。 他们身旁站着的却是一个英气少年。 身穿葱白锦袍,剑眉英目,双眸如星,一看便知是贵家公子。 年龄和崇祯皇帝差不多大,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还带着点稚气。 在座位上坐着的官员,其中两个,朱由检有些面熟,似乎在朝堂上见过。 还有两个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时殿内的人也听到了脚步声,纷纷转头来看。 他们都认得徐光启,看到徐光启身前还有一个锦衣卫高官打扮的少年,有些愕然。 锦衣卫带着徐光启来干什么? 两个西洋人更是打了一个哆嗦。 想起了金尼阁曾经心有余悸告诉他们的往事。 十二年前,万历四十四年的南京教案。 那时候西洋教徒受到不小打击,用了三年时间才化解。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时。 朱由检已经步入殿内。 走得近了,他的面貌却也被看得更清楚了。 这时候,那两个原本坐着的中年官员,忽然急急站了起来, 向前两步,跪了下来,叫道: “陛下!” 这两人正是熊明遇和李之藻。 他们在朝会时见过皇帝。 此时愕然发现,走近殿内的却正是崇祯皇帝朱由检。 所以立刻就起身行礼拜见。 “这少年是皇帝?” 其余四人更加惊愕,张口结舌。 再看这少年身后的徐光启,一边眼神向他们示意,一边也跪了下来。 心知再无可疑。 不容多想,也都纷纷跪下。 两个西洋教士也不例外。 “诸位快快平身。”朱由检也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连忙叫众人起来。 等众人起身,朱由检在首席坐下。 徐光启给皇帝一一引见介绍殿内六人。 首先就是李之藻。 李之藻,字我存,杭城仁和人,隆庆五年生。 换算成西历,是1571年出生,现在五十七岁。 二十七岁时中进士,会试第五名。 三十岁时和利玛窦相识,从此热衷于西学。 翻译西学着作目前是众人中最多的。 涉及领域包括天文、地理、算术、几何、逻辑学。 可以说是徐光启之外的,另一大西学巨擘。 朱由检一边听着徐光启的介绍,一边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李之藻。 只见他面容清癯,身形消瘦,脸上血色不足,显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 据他所知,李之藻是崇祯三年九月去世。 也就是只有两年的寿命了。 李之藻接受了编修《崇祯历书》的使命之后,协助徐光启,投入紧张的工作中。 操劳过度再加身体本身不好,导致五十九岁就去世。 就在去世之前,还亲力亲为,主持编纂刻印了《天学初函》的丛书。 收录了包括《勾股义》《天问略》《表度说》等一共二十多种的西学书籍。 这李之藻可以说是通晓天文、地理、火器、算数、几何、水利、仪器制作各方面知识,文理兼通的大才。 这样的人才,应该好好珍惜,不能让他这么早就去世。 “李爱卿是不是曾经制作过一个地球仪?可否拿出来让朕看一下。”朱由检等徐光启的介绍停顿下来,冷不丁插嘴问道。 第31章 机械狂人王徵和格致大佬熊明遇 “陛下连这都知道?”李之藻有些惊讶。 “啊,朕也是猜想的。李爱卿喜好制作地图,且又和利玛窦合制了《坤舆万国全图》,想来也有制作地球仪的愿望。” 其实朱由简是从后世翻译的利玛窦记载里得知此事的,观星台正好是布满各种仪器的地方,触景生情,所以就想到要问一下。 按利玛窦给罗马教会的报告里描述,李之藻制作的地球仪非常精美,让他都赞叹不已。 “陛下,这地球仪在微臣的寓所,既然陛下要看,臣回去之后,立刻献上。”李之藻禀告道。 “朕随口问一下,先生什么时候方便,就拿来给朕看一下就是。”朱由检温和说道。 随即很诚恳看着李之藻的眼睛: “我存先生当保重身体,先生是大才,朝廷仰赖于先生之处甚多,不可过于操劳。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朱由检确实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自己还希望李之藻在改革科举,把数学内容引入科举体系中起重要作用。当今这样精通数学,又在科举中出类拔萃的高级文官可不多。 李之藻这几年忙于整理翻译各类西学书籍,确实常觉身体疲累,一只眼睛已近于失明。 现在听见皇帝如此关心他的健康,心中感动,颤声道: “臣一定牢记陛下的叮嘱。” 徐光启接下来介绍的是王徵,陕西泾阳人,和李之藻同龄。 和李之藻青年得志不同,王徵到了五十二岁,天启二年才中了进士。 其为人酷嗜机械设计,在接触西学之前,便苦心精研,试图制造复原多种传说中的古代机械。 诸如什么璇玑指南、木牛流马、连弩。常常为设计出一种机械,苦思冥想,废寝忘食,被视为痴人。 接触西学之后,曾经根据自鸣钟原理,制作成自行车。 在广平府任推官时,让工匠制作过实物。车用重垂驱动,上有自转磨和弩,车驱动之后,磨也能随之自行转动,弩则能自动连发。 已经刊印《新制诸器图说》,又和邓玉函合作编写成《远西奇器图说》,辅助金尼阁写成《西儒耳目资》。 朱由检听了连连点头。 他看着眼前的王徵。 他肤色微黑,面孔方正,眉毛弯弯,鼻子宽大, 给人以一种沉着坚毅又温和朴实的感觉。 王徵毫无疑问,又是明末一位西学巨人。 就以《西儒耳目资》来说。 金尼阁写的初稿,本来相当简陋,只不过是面向来华西洋人的一份简单的学习汉语发音的教材。 并不是给中国读书人看的。 但王徵阅读后,将之同中国传统音韵学结合在一起。 他的《列音韵谱问答》一百四十二条,对使用拉丁注音符号表示汉语拼音,做了详尽深入的阐释。 《三韵兑考》则用中国传统汉字音韵的典籍《沈韵》、《等韵》、《洪武正韵》和金尼阁的拉丁拼音方案系统对照,以此说明西方拼音和汉字音韵系统的对应关系。 在王徵的深度参与下,《西儒耳目资》具备了开辟式的语言学意义。 《西儒耳目资》成为最早的汉语拼音方案,用二十五个拉丁字母给出汉字读音。 而且王徵还有后续的雄心,增补西儒耳目资,编成一部字书大全。 可惜因为明末战乱频仍,王徵的雄心没有条件实施。 至于王徵在编写《远西奇器图说》中的巨大贡献,就更不必多说了。 他在书中介绍了许多中国此前没有的机械。 阿基米德螺旋式水车、双缸活塞式水泵、压力水泵、旋转式水泵、锯石机、车载营地磨、风力磨、塔式卧轴风车、硬叶片立轴式风车、定滑轮和动滑轮组成的滑轮组、螺旋、蜗轮蜗杆机构、鼓轮、棘轮棘爪机构、圆锥凸轮机构、双曲拐(曲轴)、构式叶片的卧式水轮、行轮、斜踏轮。 还创造了大量沿用到现代的力学和机械术语。 重学、力学、重心、本重、杠杆、流体、凝体、行轮、踏轮、飞轮、曲柄、齿轮、针轮、鼓轮、锯齿轮、螺丝、机器、起重。 更重要的不仅是王徵对这些西方机械和概念的介绍。 而是他把力学和几何原理作为机械设计的基础。 这和中国传统认识相比,是一个巨大的认识上的飞跃。 王徵不仅热衷机械设计,才学过人。 而且他的品格气节也是没话可说,令人肃然起敬。 当流寇攻占长安时,王徵写“全忠全孝”四个大字交给他的儿子。 绝食七日而死。 临死之前还在诵读: “忧国每含双眼泪,思君独抱百年愁。” 实际的历史中,王徵因为崇祯五年登州兵变受连累,未能充分施展才能,抱恨回乡。 而现在,朱由检已经拿下袁崇焕,从根本上解除了导致登州兵变的原因。 王徵的才能自然可以更尽情施展了。 徐光启在王徵之后,又介绍熊明遇。 朱由检听到熊明遇的名字,又是两眼放光,这同样是一位大佬。 这熊明遇,号坛石,是万历七年生人,二十一岁中举人,二十二岁中进士。 他酷嗜格物穷理之学,对天文、地理、算数、各类物理都有研究。 不仅他自己喜好,而且也带动他的后辈习学。 他的儿子熊人霖,他的学生游艺都是格物穷理之学的追随者。 熊人霖着有《地纬》一书,游艺着有《天经或问》。 前者系统介绍世界地理,各国风土人情,以及大明到世界各地已经存在的海洋航线。 后者则对众多天文学问题进行研究探讨。 熊明遇属于东林一系。 天启五年阉党颁布的东林名单里,熊明遇榜上有名。 崇祯清除阉党之后,熊明遇才又被推荐启用。 徐光启介绍,坛石先生在万历四十三年便着成《则草》,专言各类物理, 最近几年,正在修订增补内容,改写成《格致草》。 “臣看过坛石先生《格致草》开篇,开宗明义便是阐明格物致知,格物穷理,正是我儒者分内应为之事。”徐光启说到这里,两眼闪闪发光。 “哦,熊先生是怎么说的?”朱由检也来了兴趣,他确实还没读过《格致草》。 第32章 方以智,邓玉函和罗雅谷 “坛石说:‘儒者志《大学》,则言必首格物致知矣。属乎象者皆物,物莫大乎天地,有物必有则。窃不自量,以平日所所涉记而衡以显易之则,大而天地之定位,星辰之彪列,气化之蕃变,以及细而草物虫豸,一一因当然之象,而求其所以然之故,以明其不得不然之理。” 噼啪噼啪。 朱由检高兴地拍手。 “说的好,好一个‘因当然之象,而求其所以然之故,以明其不得不然之理’ “若是熊先生这番对格物致知的理解能广为传播,我大明士人学子,都能通晓讲求物理的学问,人人都是有用之才,这才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熊明遇对皇帝如此激赏他的见解,也非常感动。 躬身弯腰道:“臣的这点微末之见,还是多蒙徐大人点拨启发而得。” 随后朱由检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个锦袍公子。 这人难道就是徐光启说的新科进士金声。 不对! 金声的年龄可没有这么小。 徐光启似乎看出了皇帝的疑惑,连忙介绍道: “这位是新任尚宝司卿方孔炤的公子:方以智,字密之。” 朱由检的眼睛又是一亮。 方以智? 眼前这少年居然就是方以智? 对了。 方以智确实和崇祯皇帝同龄。 对方以智的名字,他可是太熟悉了。 说成是如雷贯耳,敬仰已久,都不过分。 在明末清初诸多杰出思想巨人里,朱由简最欣赏,最佩服的就是方以智。 在他看来,所谓明末三大家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 论水平,根本比不上方以智。 尤其是黄宗羲,和方以智比起来差远了。 方以智在身处战乱年代,还依旧写出了许多科学和哲学方面的大作。 如果给这样的人物,以和平安定的条件,以更充分的思想交流的机会,其成就岂可限量。 即便是西方的笛卡尔、莱布尼兹也未必及得上。 只可惜,方以智没有办法真正长久安心研究学问。 方以智是徐光启的晚辈,年龄尚小。 徐光启不像对前面几位那样隆重详细地介绍,只是简单说了下方以智爱好格物穷理之学,常常向他和熊明遇讨教问题。 崇祯向方以智微笑点头,表示嘉许。 又皱眉问道:“刚才徐先生不是说翰林院庶吉士金声也在么?” 对这个问题,徐光启也不知道原因,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方以智。 他知道方以智和金声交往密切,来观星台之前,应该就和金声在一起。 方以智连忙恭谨答道: “禀告陛下,正希先生临时被一个和尚叫去,看新制的战车去了。” 朱由检知道正希是金声的字。那和尚想必就是喜谈军事的申甫。 他点点头,就不再继续问了。 最后徐光启指着两个西洋人。 介绍说那个五十多岁的叫邓玉函,三十多岁的是罗雅谷。 两人也都通晓中文。主动对崇祯皇帝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邓玉函出生在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罗雅谷则是意大里亚人。 两人都是耶稣会教士,精通多方面的学问,也都是罗马山猫学院的院士,对数学历算都有相当深的造诣。 在西历1619年一起随金尼阁一起抵达大明。 来大明之后,邓玉函已着有《泰西人身说概》、和王徵合译《远西奇器图说录最》。 罗雅谷正打算翻译《测量全义》、《五纬历指》等书。 邓玉函简短介绍完毕后,很恭敬地把手上拿的一个单筒望远镜呈给皇帝。 表示这这个远镜就是自己不远万里从欧罗巴带来的。 当时他还是特地托米兰的红衣主教雷德里克搜寻得来。 邓玉函特别强调远镜在泰西都是创制未久之物,在欧罗巴都可算得上珍贵。 朱由检知道邓玉函说的是实话。 望远镜是在1609年发明,距离现在也就二十年都不到。 以当时的交通手段,欧洲刚发明不满二十年的仪器,就能传入中国,已经算得上很快了。 更何况邓玉函等人出发离开欧洲是在1618年,那距离望远镜问世才九年时间。 朱由检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只见这个望远镜一端是个凹透镜,另一端是凸透镜,属于伽利略式望远镜,比起后出的由两个凸透镜组成的开普勒式望远镜,还是落后一些。 他放在眼睛上,对着殿外看了一下。 放大倍数大概有二十多倍。 足以让远处城楼如同近在眼前。 在当时确实也可算神奇了。 他拿了下来,看见邓玉函望向他的殷切眼神。 知道他一定希望自己看了望远镜之后,表现出震惊的神情。 于是连忙睁圆眼睛,大张嘴巴,做出一副大受震动的样子,啧啧赞叹道: “妙极,妙极,果然奇妙!” 邓玉函和罗雅谷见皇帝的表情,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知创制这远镜的西洋历算家是何许人也?两位可认识?”朱由检似乎随口一问。 他当然知道发明望远镜的是伽利略。 也知道邓玉函和伽利略同为罗马山猫学院的会员,曾经和伽利略有过直接接触。 甚至伽利略曾经当着包括邓玉函在内的众人面前,当众演示过用望远镜发现木星的新卫星。 但他不能直接问有关的问题。 所以只能让邓玉函自己说出来。 邓玉函犹豫了一下,才说道: “陛下,这历算家名唤伽勒累,是西洋第一等的大学者,精研物理,其种种巧思,不止于创制远镜一事。” 他口中的伽勒累自然就是指伽利略了。 “哦!”朱由检双目炯炯发光,盯着邓玉函说道:“如此大才,若是能请到我大明来,岂不是好?” 这话一说出来。 邓玉函和罗雅谷似乎都吓了一跳。 两人对视一眼,邓玉函把视线又重新投向崇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 “不瞒陛下说,这伽勒累虽是大学者,只是性情有些怪异。微臣在来大明前,为征集天文历算资料,多次请求他能给予一些帮助,却都未得到回应。” 邓玉函说的是实话。他们一行人为来华准备了三年时间, 邓玉函多次写信给好友法布尔,让他向伽利略转达求助,获取一些天文资料,但毫无结果。 “竟有这等事?莫非这伽勒累对我大明有敌意么?”朱由检板起面孔,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 他故意如此,吓唬一下这两个西洋人。 邓玉函心中一惊,连忙回道: “这个……,微臣实在不知。但伽勒累对大明所知甚少,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大明有敌意?” 朱由检脸色却愈发难看了,冷冷道: “邓先生,朕看你说话支支吾吾,不尽不实,分明是故意欺瞒于朕?若是如此朕可要怀疑尔等来我大明的用心了?” 他这话透露出威胁的语气,意思是如果两人再不说实话,那后果很严重。 重演教案,把来华教士下狱也不是不可能。 邓玉函自然听出崇祯的语气不善,打了一个哆嗦,把求救的视线投向徐光启,似乎要徐光启出来打圆场。 第33章 去把伽利略和开普勒请到我大明来 徐光启微微沉吟,正考虑如何开口。 罗雅谷却已沉不住气了,他急忙道: “陛下,微臣以为这伽乐雷绝不至于对大明有什么敌意,他之所以拒绝臣等的请求,实在是其人曾有违背教廷旨意之论,受过罗马教化王训诫,本处于疑忌之地,不愿与臣等传递讯息,也是在情理之中。” 邓玉函无奈地看了一眼罗雅谷,目光中的情绪复杂,似乎是怪他不该说出来,但又似乎是谅解他在皇帝的逼问下,说出来也是不得已。 他转回头来,叹了一口气,说道: “说与陛下也不打紧。 “百年前西洋历算家歌白泥倡言日心之说,以为太阳是天球中心,地球绕日而转。教廷教化王视此为邪说。 “原本若只是将这日心说视为一种用于计算的假说,也还无妨。但伽勒累却曾宣扬这日心说乃是天体运行的真实情形。西历一六一六年被天主裁判所训诫,令他不得将日心说视为真实之论。这也正逢臣等为前往大明做准备之时。” “想来,那时候这伽勒累因受训诫之故,正对吾等教士颇多怨气,故此对吾等询问求助不理不睬。倒并非是对相隔遥远的大明有什么敌意。” 朱由检点点头,他觉得这回邓玉函说的应该是真话了。 他盯着邓玉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若是如此,朕倒是更希望这伽勒累来我大明了。我大明没有这等忌讳,他大可以畅所欲言,任意研究,把他的新论阐发无遗。” 据朱由检所知,1616年伽利略受到的仅仅是训诫,还是有相当大的行动自由。 伽利略受宗教裁判所审判,被判处终身监禁则是在1633年。 现在是1628年,还有整整五年的时间。 抢在这个时间之前,把伽利略接到大明来。 那不仅对伽利略来说,可以避免牢狱之灾,获得更好的生活待遇。 对大明来说,也是引入一个科学方面有引领性的人物,可以带动培养出一大批科学人才来。 这机遇却不能放过。 邓玉函面露难色,过了半晌才道: “陛下,这个……” 朱由检勃然发怒道: “什么这个那个?这等小事,汝等都不肯办么?” 邓玉函面色涨得通红,嗫嚅道: “陛下,不是臣等不愿,当初微臣千方百计托人去求伽勒累,给予一些天文数据,他都推托不理。更何况请他本人来大明?” 一旁的罗雅谷也连忙打圆场道: “陛下,泰西尚有与伽勒累齐名的一个历算大家,名唤刻白尔,此人学识精深,多有创见,还在伽勒累之上。 “而且此人非常热心,我等西洋陪臣来大明之前,请他赠与资料,他便慷慨答应,几乎将他全部着作都赠与我等。陛下若是请他来大明,成功希望颇大。” 朱由检知道这罗雅谷说的刻白尔就是开普勒。 开普勒当然也是一个大人物。 他的提出的开普勒三定律是牛顿万有引力理论的先驱。 从开普勒三定律出发,结合力学原理,从数学上就可以推导出万有引力公式的形式。 能把他弄到大明,自然也是不错的。 只是开普勒在崇祯三年就去世,寿命不如伽利略长。 不过也许把弄到大明来,弄点中药吃,能活更长也说不准。 想到这里,朱由检点点头道: “这刻白尔自然是要请来的。不过这伽勒累也一定要请到大明。” 说到这里,他显出坚定的神色,盯着邓玉函的眼睛,冷冷说道: “邓先生,你们是不是碍于教廷的禁令,觉得把伽勒累请到我大明,宣扬日心说,对你们大大不利,所以才推三阻四?” “若如此,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大明变成你泰西教廷的附庸?” 他说这话时,目光锐利如刀。 让邓玉函背脊骨上一阵发凉。 他连忙辩解: “冤枉,臣等对歌白泥之说,并无偏见。 “歌白泥着作在西历一六一六年已被教廷列入《禁书目录》,臣等来大明时,却仍设法将他的《天体运行论》带了过来。 “如若陛下不信,臣等可以立刻从北堂书库里取出此书给陛下看。以臣等私见,歌白泥之说与天主造物并不相悖。” “臣等不采信歌白泥之说,实是因为歌白泥之说太过粗陋,以此制定历算,误差极大。 “不过跟随臣等一起来大明的波希米亚教士祁维材,却是笃信歌白泥之论,可惜此人在两年前病逝。不然陛下可亲自与他谈论。” “陛下既然执意想请伽勒累来大明,臣等可派人返回欧罗巴,尝试一番,只是成与不成,却难以预料。” 朱由检神色缓和了一些。 他知道邓玉函说的基本是实话。 许多耶稣会士的观念,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死板僵化。 尤其是来华的这些精通历算和博物学知识的教士。 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对科学方面的兴趣更大。 在当时欧洲,一般子弟要想接受更良好教育,往往只能通过教会的渠道。 所以在对待日心说的态度上,教士们倒也并不完全像教廷那样深恶痛绝。 尤其是来华的教士,和教廷距离遥远,观念上和行动上的自主性也更大一些。 “很好,邓先生还是通情达理之人。朕也是为那伽勒累好。他在泰西既然郁郁不得志,来我大明,正如鸟出樊笼。”朱由检面露微笑,温和地说道。 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 “此番回欧罗巴,还请邓先生亲自主持。可带上一百名大明聪慧少年,在欧罗巴游历学习一番。随行再带上一两名我大明士子。务必把朕的心意转达给伽勒累和刻白尔两先生。” 邓玉函脸露苦笑,看来皇帝的意思是不会改变了。 说句实话,他还真不太想离开大明。 毕竟在大明的生活条件,比欧罗巴强许多。 光是各种生活用品都精美优良太多,卫生条件也更好,洗澡更方便。 他的年龄也五十多岁了,还要承受一番长途折腾,确实有些难当。 他一边领命,一边带着些伤感的情绪说道: “也不知臣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再得觌陛下天颜。” 一边说着,胡须抖动,微有些浑浊的蓝色眼睛里流下几滴泪水。 朱由检见他这副情状,心中倒也有些不忍。 邓玉函的身体确实不算太健朗,崇祯三年就病逝了。 不过他是现在的教士队伍里资历最老,在欧洲的人脉最广,要去把伽利略和开普勒请来,还是非他出马不可。 只是也确实需要再安排一个年轻力壮的来辅助他。 朱由检略作沉吟,就说道: “邓先生无须伤感,朕还等着你带着伽勒累和刻白尔两位一起来见朕呢。只是先生年纪大,确实也不可太过操劳。 “罗雅谷还需留在大明辅助修历。不如把现在陕西的汤若望调回来,陪着邓先生一起返回欧罗巴。如何?” 邓玉函擦了一下眼泪,点点头道: “汤若望是臣的德意志同乡,精力强健,是一个好助手,就如陛下所说这么安排吧。” “好!”朱由检满意的一拍椅子扶手,“此事宜早不宜迟,先生明日就可以安排了,朕命会同馆准备好物资。这回先生是受朕之命回欧罗巴,也不可太过寒碜了。” “另外尔等也可以先准备好对教廷的说辞。比如对教化王说,把伽勒累带到大明,可以让他更好的认识日心说之谬,我大明周易以乾配天,以坤配地,坤之德为静。伽勒累若能习学易理,自然会更尊崇教廷意旨。” 罗雅谷附和道: “陛下的主意高明。而且教廷正怕伽勒累再在罗马掀起什么波澜,若是把他请到万里之外的大明,相隔遥远,等于流放,教廷的顾虑担心可以大大减轻。臣觉得教廷倒是不会施加什么阻挠。” “既如此,就这么办吧”朱由检微笑道。 “只是陛下刚才说挑选一百个聪慧少年,随臣一起回泰西,却不知道如何挑选?”邓玉函提醒道。 “此事好办。”未等朱由检开口,方以智先说话了: “我大明历来以南直隶和浙江之地人物最为聪明。邓先生此去,必定先经过南直隶。不如就在南直隶和浙江两省的童生和秀才中挑选。 “年龄十三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在府试、院试中表现优异童生挑选三百名,再从中拣选身体健壮的一百人,便可作为随邓先生同行之人。这一百人游学欧罗巴,返回我大明之后,可直接赐同进士出身。愿行者必多。” 朱由检向方以智投去欣赏的目光: “密之此法甚好。如此也无须邓先生在京城等待了。朕今日就派锦衣卫快速通报南直、浙江两省。待邓先生过去,一百人便已经准备好了。” 邓玉函随即就带着罗雅谷一起告辞,说是现在就要回去筹备相关事务。 两人走后,朱由检说道: “朕知道徐先生大力倡导格物穷理之学,又为此极力推重度数之学,以为度数学乃是一切格物穷理乃至有用之学的基础。” “今日诸位都是深通于此,可讨论一下,如何才能推广这格物穷理之学,尤其是兴起度数学。” 第34章 高才卓识陈仁锡 朱由检说的度数之学,自然就是后世所说的数学。 但在中国古代,数学一词往往指代有神秘主义的算命象数之学,所以他决定最开始还是采用徐光启的用语,打算等后面再直接简称数学。 王徵略作沉吟,先开口道: “臣以为还是当从科试着手。若是在科试中把格理学,度数学作为必考内容,何愁天下士子不精研此道?” 徐光启、方以智点头称是。熊明遇拈须沉吟。 “诸位爱卿的意见与朕不谋而合”朱由检微笑道,“恰好昨日也有人向朕建议变革科举。” 他这么一说,徐光启、王徵等人也起了好奇心。 王徵问道: “不知是何许人给陛下建议?这变革具体内容又是什么?” 朱由检正要回答。 却听外面传来上台阶的杂沓脚步声。 有人来了? 听动静,上来的人还不少。 朱由检心念一动。 是陈仁锡、温体仁来了? 其他人此时听到脚步声,也都扭头向外看去。 片刻间,只见高文彩领着三个官员从台阶顶端的出口处,先后冒出头来。 最当先的官员,身形高大瘦削,从额头皱纹来看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 两道眉毛如浓黑色的扫把,眼角细长,颧骨高耸,鼻子如同一个细长瓶,唇须浓密下垂,颏下胡须却稀疏而短。 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锦鸡,这显出此人是二品文官的尊贵身份。 殿内众人都认出来,此人正是礼部尚书温体仁。 跟在后面的一人,四十多岁,身形矮而微胖,面容圆润。两道眉毛两端高扬,斜斜向中间汇聚, 唇须稀疏,两腮和下巴上的胡须却连成一片,浓密下垂到胸口。 胸前补子上绣着鹭鸶,这是六品文官的标志。 徐光启、朱由检认得他是翰林院侍讲陈仁锡。 第三个官员个子中等,须发微白,年龄似乎是三人中最大的。 嘴唇旁有颗黑痣,两只眼睛颇小,眼角布满细纹,但眸子却颇有神彩。 看年纪将近六十岁了。 胸前的补子上绣着“鸂鶒”,说明他是七品官员。 却是三人中品级最低的。 三人在高文彩的带领下,进到殿内。 一起对着朱由检的位置,跪下磕头,嘴里各自念道: “臣礼部尚书温体仁,拜见陛下。” “臣右春坊右中允、翰林院侍讲陈仁锡叩见陛下” “微臣候补工部主事徐尔一,叩见陛下。” 崇祯心中奇怪,徐尔一明明应该先到,怎么和温体仁、陈仁锡一起来了。 原来,徐尔一如约来到德政殿时,却愕然发现殿内空空荡荡。 只有两个太监在里面值守。 一个太监见徐尔一进来,笑道: “是徐尔一大人吧。陛下本来在这里等你,后来和徐光启大人说了几句。就出宫往钦天监观星台去了。陛下让你也往观星台。” 徐尔一大为失落。 他原本还以为皇帝单独在德政殿召见自己,正怀着对天子知遇之恩的感激。 准备一肚子长篇大论要阐述。 没有想到陛下却让自己扑了个空。 徐尔一只得出宫,花了好长时间,才雇到一匹矮马。 这马行速又慢。。 温体仁、陈仁锡二人虽然接到去观星台的消息更晚,却反而从后面赶了上来。 朱由检叫三人平身之后,温体仁、陈仁锡坐到徐光启身边。 徐尔一由于官职卑小,没上过正式朝会。对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认识,正要默默站到旁边角落里去。 朱由检却饶有兴致地叫住了他: “这几位,卿想必不认得,朕介绍一下。” 徐尔一大为错愕,皇帝对自己这么亲切?还要给自己介绍人? 朱由检向他一一介绍了徐光启、李之藻、王徵、熊明遇、方以智五人。 然后说道:“卿等来得正好,朕正要商议改革科举之事,都可以说说看法。” 随即又笑道: “今日与诸位爱卿在这观星台上议事,正得地利之便!诸位可知为何?” 方以智头脑敏捷,立刻道: “陛下莫非觉得今日讨论之事,不宜被他人知晓,所以才说这观星台上有地利之便?” 徐尔一忍不住摇头: “陛下才登基一年不到。对诸位都未必全然熟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皇上。若真有机密要事,怎么会贸然托付给不熟悉的臣子?” 他虽然在几个官员中品级最低,但比起方以智这个白衣身份,毕竟还是强些,更何况年纪长得多,自觉出言驳方以智几句也不为过。 方以智对徐尔一的说法显然不以为然,但也不打算反驳。 陈仁锡却眸子里光芒闪烁了一下,缓缓道: “陛下通过吾等的奏疏、文章、着作,也足以了解吾等是什么样的人了。” 朱由检看了陈仁锡一眼,点点头。 心想不愧是十年前就能预测出周皇后前途的神人,一语说中关键。 或许陈仁锡也是某个穿越者? 他后世大略看过陈仁锡写的《无梦园初集》,其中论盐法,论辽东地理和军事,都有不少真知灼见。 陈仁锡可以说是一个学问浩瀚如海的天才式人物。 历史、经济、水利、地理、军事、诸子百家无所不通。 而且他不是那种什么都知道一点,但又什么都平庸,只能说些不痛不痒,陈词滥调的人。 他是真有高才卓识,能说出犀利见解,一语中的那种人。 比如在论述收复辽东方略上,他痛斥关外慢慢守城修城,逐步推进之法,认为这是不懂兵家分合之势的愚蠢之举。 陈仁锡指出集中有生兵力,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攻敌不备,这才是打败建虏的根本办法。 “兵家之势利于合,不利于分!奴之克我城而不守也,情之深而策之巧也。若得城即守则地广而力分,故旋得旋弃者,非爱我畏我也,正以分为合之计,而中国之将吏不识也。” 也就是建虏攻克广宁、大凌河这些地方,却不分兵驻守,宁可放弃,这不是建虏对明朝有什么感情,不忍心占据,当然更不是害怕明军。 而是因为建虏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得到一城就守一城,只能导致兵力分散,反而自陷于被动。 陈仁锡论述靠分散兵力在关外修城是没有出路的。 “若我持渐进之说,以为恢复之谋。则得一城,守一城,复一堡,守一堡。多兵则无饷,少势则成孤。我散为守,而虏常聚。彼以全力攻我。苟一城陷,而余城不可保矣。其不可必保者,兵家分合之势使然也。” 陈仁锡力主从山海关出发到三岔河方向佯攻,牵制建虏主力。而明军真正主力从海上进发,从鸭绿江、镇江一带,直捣建虏后方老巢。 “我以舟师潜抵鸭绿江,直捣其巢穴。率东江之兵收辽之四卫,又约朝鲜之旅攻奴之腹心。三方并进,水陆夹攻。” 这个战略和熊廷弼、毛文龙的主张可以说不谋而合。 当时文官里能有如此见识者,凤毛麟角。 仅此一点也可见,陈仁锡确实是一个大才。 尤其难得的是陈仁锡对辽东的地理,甚至海上诸岛的形势,都做了详细的描述分析。 他在《纪八岛形势利便》一文中说: “旅顺南接登莱北通金复,东西联属诸岛此南路进兵之要道也。 “广鹿、长山,周各百余里,既饶耕牧之地,更多驻练之场,且切近老岸,从红嘴堡望海埚,进则可南走金、复,北出盖、海,以窥辽沈。 “石城宽广五六十里,内有膏腴数百顷,而黄骨堡、沙儿寨、黄嘴埚,俱可伏险出奇。 “鹿岛局势虽小,进讨极便。如由璇城、汤站直抵辽、沈,还收宽、叆,左冲右突不啻,从天而下。 “皮岛周围五十余里,东联属国,北控奴巢,西窥辽沈,南济登莱,扼要出奇。 “以上八岛,皆星罗棋置,分布沿岸,水陆互练。在舟为水兵,登岸为陆兵。出没无常,多寡莫测。奴马第长于陆,不长于水。沿海处处受敌,处处设备。 “我以屯牧之暇,游戏水面以误之,彼首尾相救,奔走疲命,猝然乘要害而起,此以逸待劳,反主为客之妙也!” 在当时明代的文官里,能对海上诸岛的地理位置和重大军事作用能有如此清晰的认识,能指出利用好东江群岛,是明朝制住建虏要害,反客为主的关键者,少之又少。 当然陈仁锡在军事方面的论述,仅仅是其着作中的一小部分。 他是真正的百科全书式的大才。 如果能使用好,未尝不是管仲乐毅的合体。 历史上的崇祯,因为陈仁锡是周皇后的老师,为了避后宫干政之嫌,故意不用陈仁锡。 白白错过了陈仁锡这个无书不读的大才,确实是一大遗憾恨事。 第35章 朱熹的教诲:“彻底重新铸造一番” 徐尔一不做声了。毕竟皇帝都点头了,那自然就是认可了陈仁锡的说法。 细想一下,陈仁锡说的也确实没错。 涉及国家大事层面,若是志同道合,通过文章着作,也可信任。 一个人什么都可以伪装,唯独他的见识水平没有办法伪装。 如果志异道乖,即便朝夕相处,也未必能看得清。 果然,崇祯皇帝说道: “列位都应该是能听得进道理,能办实事的人。 “宫里耳目众多,若是在那里商议,难免传扬出去,反倒可能让列位爱卿被其他官员侧目而视。” “正好玄扈先生提出修历,朕以讨论修历的名义在观星台上召集列位。刚才已经谈到科举,其实朕想变得不止科举。” 陈仁锡拈了一下胡须,道: “陛下之意看来是应在《革》卦了!” 在场八人都是精通四书五经的,对《易经》自然也熟悉。 一说《革》卦,便都明白了。 徐光启眸子发光,缓缓道: “莫非是如紫阳夫子说的话?” 徐光启嘴里的紫阳夫子是指朱熹。 徐光启最为推崇朱熹。 他曾经在《刻紫阳朱子全集序》中说:“学孔氏者必从朱氏始” 又说“舍紫阳,其将何途之从而致之哉?” 便是徐光启大力倡导的格物穷理之学,论说根源也来自于朱熹。 如朱熹说的“格物穷理,有一物便有一理。穷得到后,遇事触物皆撞着这道理” “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 “一书不读,则缺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缺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缺了一物道理。须着逐一件与他理会。” 所以在徐光启看来,提倡格物穷理之学,研究天文地理生物等自然科学,正是程朱理学的必然要求。 而此刻徐光启应该也是联想到了朱熹阐发《革》卦时说的话了。 熊明遇问道: “什么话?” 徐光启还没来得及回答,陈仁锡先微微一笑道: “朱文公在《朱子语类》里曾解释这个《革》卦:若是更革,则须彻底重新铸造一番,非止补其罅漏而已!” 徐光启点头: “正是!” 朱由检拍手道: “诸位先生说的不错,朕的意思正是朱夫子的这话,彻底重新铸造一番” “我召集诸位爱卿,正因为诸位都是有见识,能务实,不畏人言者。” “如今天下局势,危如累卵,若不施以大变革,难以解脱危局。” 殿中八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其实他们都或多或少考虑过变革的问题。 但稍一思索,便都知道阻力太大。 最后也只能想想而已。 而现在,皇帝主动牵头,把他们召集在一起,筹划大变革,而且是朱熹说的那种“彻底重新铸造一番”的大变革。 这多少让他们感觉到热血沸腾。 只是熊明遇在兴奋的神色过后,却又沉吟起来,神情闪现一丝不安,眼神里似乎有些忧虑之色。 显然他是想到自己所属的东林一系官员,对这种皇帝推动的变革,大部分人势必会反感抵制。 东林官员也希望变革,但这个变革应该是把皇帝的作用变得更低,对皇帝权力限制更大,最好让皇帝就成为一个礼仪性的摆设,这才是东林系官员希望的变革。 至于可能加大皇帝权力的变革,那势必招来东林系官员的拼命反对。 方以智看见熊明遇的神情,也顿时敛起兴奋之色,微微低头,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什么。 显然他也想到了熊明遇担心的事情。 “不知陛下说的大变革具体包括什么?”徐光启也很快平静下来,沉稳地问道。 他想听到皇帝更切实的阐述,除了在科考里加入格理学、度数学之外,还有什么要变的。 看看皇帝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有变革的方向和决心。 朱由检把昨天和阎应元讨论的内容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道: “科举要变,地方制度要变,朝廷制度也要变,军队制度要变,财税制度要变,当然占据要职的大臣更要变” 朱由检一口气说了六个要变。 在场众人却陷入思考和沉默中。 他们当然希望变革,但这么多要变,谈何容易。 变得越多,难度越大。 弄得不巧就是乱上加乱,反而把国家彻底推入深渊。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方以智。 他在刚才的思索中,已经有了一些看法。 “陛下,小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讲,今日论事,不必有什么顾忌,畅所欲言。”朱由检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多谢陛下,既然如此,小子就直说了。”方以智点点头,朗声道,“欲变革,自然是好事。只是天子所行,光明正大,何事不可对人言? “所行变革越大,便越应开诚布公,集思广益。 “若利于社稷,利于苍生,臣民自会衷心拥戴。 “岂有撇开阁老、尚书,百寮群臣,只私下聚集数人,会于密室,而能成大事?” “小子机缘凑巧,忝为观星台议事的数人之一,只是所受圣贤教训,不敢或忘。实不愿为佞幸之人。” “在座诸公,皆是小子的师长父友之辈,想必有同感。 “直言忤耳,触犯陛下龙威。任凭陛下裁治。” 朱由检微微一笑。 现在的方以智不过才十七岁,正是单纯的年龄。 未历风雨吹打,思想尚未通达,满脑子正言大论也不奇怪。 “密之,你的意见,朕知道。 “你不妨稍安勿躁,耐心在旁边看一会儿。若是觉得今天的讨论应当马上散播于众人,朕也不拦你,你看如何。” 方以智愕然。 他原先预料自己这一番话出来,皇帝即便不是勃然大怒,也至少会驳斥几句。 没想到皇帝只是轻描淡写,说让他旁观。 他一时之间,也猜不透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了。 心中起了几分好奇心。 便真的决定不再说话,先静默旁观。 徐光启、温体仁等人都是久经官场,知道舆论险恶,对皇帝秘密议事,倒是都理解。 对方以智这个毛头小子的议论,觉得幼稚。 沉默了片刻。 最先开口的是温体仁。 “不知道在陛下筹划的变革中,我等七人,放在什么位置?” 他是这些人里最关心实际具体政务的。 因此一问就奔着职位安排去问。 在朱由检心目中。 这些人里,温体仁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对技术器械数理方面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他却是一个相对切实的执行者,而且轻易不会在舆论攻击下屈服。 而这样的特质对变革的推行是很有必要的。 第36章 新朝廷 新架构的初步考虑 朱由检沉吟一下,说道: “在变革真正推行完成前,需有一过渡时期。 “在此时期内,朕初步的考虑是让陈仁锡担任内阁首辅,温体仁、徐光启、熊明遇也入阁办事。其他添补阁员,可再商议。” 朱由检不是没考虑过让徐光启担任首辅。 但徐光启毕竟年事已高,而且还要操心推广格理学以及修历方面的技术事务,不宜再压上过于沉重的担子。 而温体仁风格过于生硬,担任首辅容易招来太多怨恨。 陈仁锡年龄较轻,精力旺盛,知识广博,人品端方,目前也没什么仇敌。 尤其是他和皇后还有师生之义。 如果自己有事情离开朝廷,朝中让皇后暂时主持的话,他也容易配合皇后辅佐。 陈仁锡听说皇帝给自己安排的是首辅之位,眼中光芒闪动。 他尽管修养极好,但对此依旧不能完全无动于心。 要知道担任首辅,可以说是明代文人读书进入仕途的最高成就了。 更何况眼前皇帝指派的首辅,那是要推动天翻地覆的大变革。 更是可以名垂青史。 所以尽管陈仁锡脸上表情淡然,但眼中光芒终究还是没能掩饰住他内心的激动。 温体仁则是眸子里微露失望之色。 但这失望之色也一闪而过。 他是一个务实的近于冰冷的人。皇帝没有让他当首辅,他当然觉得有些遗憾。 但当次辅,和那些满口虚言浮论,高谈仁义的伪善君子,照样能干上一把。 他还是觉得有些兴奋的。 徐光启则是真正的淡然。 他年龄已高,在仕途上本就没有更高的野心。 他真正醉心的是学术科技和军事。 次辅的位置已经足以让他在这些事情发挥重要作用。 熊明遇听说让他入阁,却也颇为满意了。 历史上熊明遇曾经升迁到兵部尚书的要职。 不过由于他过于偏向招抚,导致处理登莱兵变上严重误事,后来还是被调任闲职了。 类似熊明遇这样博学多知,眼界开阔,但又有些书生迂气的人才,朱由检觉得把他安排在内阁里,作为参谋辅助,还是更好的选择。 朱由检继续宣布其他人的任命。 “徐尔一有识人之明,可担任吏部尚书” “王徵精通器械制造设计,可担任工部尚书。” 朱由检说到这里向王徵看了一眼,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心想 “王爱卿,你的助手,工部侍郎,朕都给你准备好了。” 他心中的想的当然是宋应星,不过现在宋应星还没到,自然也不必对王徵说了。 王徵不知道朱由检内心活动,见皇帝对自己看了一眼,以为是陛下对自己特别看重。 心中感动。 陛下真是自己的知己。 自己迷醉于机械设计,被许多同僚嘲笑过是个痴人。 说一个堂堂进士文官,竟然自甘于和工匠同流。 皇帝却能知人善任,发挥自己的特长,让自己当工部尚书。 朱由检接着继续说道: “李之藻国子监祭酒,负责改革国子监” 明朝的国子监相当于两汉的太学。 不仅是国家最高学府,同时也承担管理天下学校教育的职责。 李之藻精通西学、算学,由他担任国子监祭酒,改变学校的教育内容重文轻理的局面是合适的。 朱由检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徐光启、陈仁锡、李之藻、熊明遇四人对科举变革的具体内容和规划,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 “朕的初步打算是四书仍是童生必背必考,诗经、礼记、易经、春秋、尚书五经你们摘取精要汇成一本,供童生学习。” “此外算学、几何、兵法内容也必须加到童生学习考核范围,内容由徐光启和李之藻、熊明遇负责编写。” “还有诸子百家的内容,也可以适当汇编精简,加入童生考试之中。”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陈仁锡: “陈爱卿,你写的《诸子奇赏前集叙》中说: ‘以六经收诸子,不若以诸子返六经。强其所厌,不若用其所喜。夫诸子,多救时之人也。然六经治未病;诸子,治已病。六经,治百世之病;诸子,治一时之病。’ “确实是精辟之论” 陈仁锡倒是没想到皇帝连自己的这篇文章都看过,连忙谢道: “陛下过奖,惶恐惶恐。”、 朱由检一挥手道: “陈爱卿不必过谦,你博览群书,学问渊博。如今天下正是已病之时,诸子学也属有用。 “你对诸子熟悉,精简诸子百家内容,编成读本,作童生考试之用,这个任务就由你来主持。这工作,你现在就可以准备了。” 陈仁锡恭敬领命。 朱由检继续说道: “考中秀才之后,乡试考举人便应当分科。朝廷礼部、工部、户部各需专门人才。考这三部者可以无需测试箭法、武艺、兵法。可以分科考礼学、工匠营造类知识、度数会计’ “若是考刑部、兵部、吏部和地方官员则需考兵法、武艺、练兵技能。” “翰林院可分成文学院、经史院、格理院、货殖院、国政院、兵学院等等。具体如何,以后再商定” “凡会试考进士,未经军事考核和三年当兵历练之举人,中了进士,也不得入刑、兵、吏三部,不得为地方长官,不得入国政院、兵学院翰林,将来不得入阁。” 徐光启、陈仁锡、李之藻、熊明遇四人对朱由检说的话,一一记下。 旁听到这里,方以智怦然心动。 皇帝说的这许多变革,科举分科,翰林院分类,正契合了他少年时代就有的许多想法。 如果这些变革,真的落实,那大明各类有用人才,将十倍百倍于现在。 他不是傻瓜。 虽然刚才说的天子所行应光明正大,万事都应布告于众人,是发自内心。 但他毕竟也耳闻目睹过舆论对立产生的乱象。 许多变革,一旦公布出来,必然引起激烈反对。 不同意见者,甚至反目成仇。 掣肘破坏,往往让本来有益的举措,都不了了之,无疾而终。 只是平日念及这些问题,就一掠而过,并未深入思索。 此时旁听了皇帝说的这些变革措施,这种矛盾陡然在心内变得尖锐起来。 既衷心希望这些变革能落实,但又觉得若真的推行下去,必然有强烈反对。强行推动,又与素来约束君主的理念相悖。 第37章 激励方以智成为一代圣人 方以智正沉浸在心内的矛盾中时。 朱由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以智,微笑道: “密之,朕给你也安排了任务。” 方以智愕然抬起头来: “陛下给我也准备了任务?” “不错,而且朕给的你任务是最重的。”朱由检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的口气不是开玩笑的口吻。 方以智皱眉不解,显然他对此并不相信。 他知道自己年龄尚轻,目前连举人都不是, 如果说朱由检仅仅是欣赏他,把他拉来增长见识,拉拢他,为他将来进入仕途做好准备。 那他倒还觉得可信。 但要说给他最重的任务,那就是在哄他了。 但朱由检看着方以智的目光炯炯发亮,神情愈发郑重。 “密之,朕要你开宗立派,成为文理兼备,学究天人的宗师,成为一代圣人。” 他这话说出来,不仅方以智本人震惊,其他六人也目瞪口呆。 陛下对这方以智的期许竟然如此之高? 而方以智本人的震惊除了这层意思之外,还这震惊于陛下竟然说中了他心中隐藏最深的志愿。 他在一瞬间甚至怀疑眼前和自己同龄的皇帝,有读心术,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朱由检对众人震惊的表情并不意外。 现在的方以智不过是一个少年公子模样,谁都不会把他和圣人联系起来。 但他作为穿越者,知道方以智在后来的战乱中,还依旧写出了《物理小识》《东西均》《通雅》《药地炮庄》《青原志略》等大作。 如果给这样的人物,以和平安定的条件,以更充分的思想交流的机会,其成就岂可限量。 即便是西人笛卡尔、莱布尼兹也未必及得上。 朱由检微笑了一下,看着方以智的眼睛说道:。 “我知道密之在江南和张溥、黄宗羲、吴伟业、侯方域等人都有交游往来。这些人虽然都是大才子,只是未免溺于党争,在朝野煽动舆论,又影响众多士子书生,掣肘朝政” “密之是聪明人,若能从学术根底上与他们分庭抗礼,阐明是非,让秀才们能更务实平和一些,对国家便是大大有益。” 方以智听了,脸微微一红,说道: “不瞒陛下,这些人中许多是我好友。我和他们颇多见解相同。” 朱由检嘴角微带讥讽之意: “比如让朕尽可能当个摆设,所谓垂拱而治,朝政大事都由他们说了算,是吧?” “还有减免赋税,与民休息,无为而治,是吧?” “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是吧?” “君与臣,共曳木之人也,是吧” 这最后两句话是黄宗羲《原君》中说的话。 虽然黄宗羲现在还没写出来,但这些话的意思对明代士人来说其实并不稀奇。 从明初方孝孺的《君职》,到孝宗时大臣丘浚的《大学衍义补》里都有类似的议论 他见方以智想要争辩,一摆手道: “密之不必多说。这些人都是你的师友辈,你维护他们也是自然。他们的见解在承平之时,也未必没有道理。只是于当今争战之时,就未免不合时宜,甚至有害无益了。” “我有一言,密之听听是否有理: “‘应病予药,不执古方,原用古方;病去药止,不得执药,原自畜药。 ‘世无非病,病亦是药。以药治药,岂能无病?犯病合治药之药,诚非得已。” 朱由检说的这两段话其实是出自方以智自己的着作《药地炮庄》和《东西均》之中,只不过现在的方以智当然也还没写出来。 这些话的意思是,任何措施都有利有弊,采取何种措施,当根据具体情况,对症下药。 若死守僵化的是非,固执反对某种药方,或者固执一定用某种药方,都是不明道理。 这些道理虽然很简单,但真正明白并能实行的人,却并没有几个。 这比起至死都执迷不悟的黄宗羲等人,毕竟要高明得多。 这些话虽然方以智眼下还没写出来。 但毕竟源于他的头脑和智慧。 听朱由检一说,方以智当即怔住。 这几句话,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回荡。 和他内心深处原本就有的一些思索发生共鸣。 回荡冲刷之下,一些看似牢不可破的思想禁锢被打破了。 方以智眸子里散出的光芒由错愕迷惘,渐渐变得清明透彻。 最后是欣喜欢悦。 他由衷的向朱由检深深一拜: “多谢陛下启发。以智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由检拜了一拜手,说道: “密之不必急着说谢。朕刚才对你说的,还是长远的期望。” “目下你年纪尚轻,正需游历学习。朕打算就让你随邓玉函,去欧罗巴走一趟,在那里游学三四年,把泰西最新的学问学到手,然后返回我大明,那时候你把中西学问,融会贯通,开宗立派,大展宏图,未为晚矣。” 朱由检这话说出来,方以智再次目瞪口呆。 陛下要让自己去欧罗巴。 这事情他倒真的是没有想过。 可是被陛下这么一提出来。 他却又怦然心动。 他自小立志,要穷究天下学问。 最近几年,他跟随父亲和众多西学士人乃至西洋教士往来。 对西学也有所了解。 虽然泰西天主之说,荒谬无稽,但在格致穷理学问上,确实精深独到。 若是自己能往欧罗巴一游,探源溯根,那当真是难得的机会。 徐光启、王徵、熊明遇对皇帝的这个提议,也颇为震惊。 但细想之下,却又觉得欢喜雀跃。 他们对方以智相当了解,知道他是后学之中,才智最为杰出,兴趣最为广泛的一个。 若是这样的才俊,能直接到欧罗巴去游学,其收获所得,自然远超出几个泰西教士转述的知识。 朱由检等了良久,见方以智还是低头沉吟,没有回答。 忍不住催促道: “密之莫非是不愿意么?” 方以智终于抬起头来,说道: “陛下如此厚恩深望,微臣怎能推辞,只是父母在,不远游。微臣为此才有些犯难。” 朱由检挥手道: “你不过去个三四年,最多不过五年,你父亲方孔炤四十岁都未到,春秋正盛,比起徐先生,你父亲都算是晚辈。你回来尽孝不迟,有何顾虑?他也必定赞成你为大明走上这一趟。” 方以智又想了一想,目光中终于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陛下说的有理,既是如此,微臣决意随邓先生而去。”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又一件大事有了着落。 他对方以智的期望可是很高的。 给予方以智充分的成长条件,他一定能称为划时代的科学巨人和思想巨人。 不仅是中国后世景仰的人物,也会成为这个世界其他国家景仰的巨人。 第38章 打算去皮岛见毛文龙 到这里,朱由检觉得该告一段落了。 他的视线在八人面上一一扫过,发现徐尔一嘴唇嗫嚅,似乎有意见要表达。 “徐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么?是不赞同朕的措施么?”朱由检对着他问道。 徐尔一连忙摇头,恭敬回答道: “陛下方才所说的举措,若从长远大计上言,臣自然甚为赞同。” “只是臣对这些举措何时能实施,又如何能真正落实,颇有疑虑?” “就如陛下说的内阁更换,工部尚书、吏部尚书任免,翰林院改革,只怕没那么容易。” “这尔等不必担心。”朱由检断然说道。“两个月后自见分晓,朕是要尔等预先做好准备,不要上任之后,手忙脚乱,茫然不知所措。” 徐尔一眼睛眨了眨,对皇帝如此有信心,似乎还是有些疑惑。 不过很快他决定不必纠结于这点了。 又皱眉道: “臣还觉得当前最紧急之务,仍旧是辽东战局。科举变革虽然应该推行,但见效只怕也在两三年后。眼下对付建虏最关键所在,臣认为就是支援东江毛帅。 “臣在邸报中看见毛帅多次陈述东江群岛危急惨况。要求面见陛下陈述方略。陛下何不同意毛帅请求,让他亲赴朝廷述说明白,然后委以重任,如此大事可济。” “毛帅,朕当然要见!”朱由检点头,“不过不是毛帅到朝廷,是朕亲自去皮岛见他。” 嗡!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又陷入震惊之中。 殿内陷入沉默寂静之中。 朱由检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的惊人程度。 但他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要真正让朝野上下一致同意大力支持东江皮岛,就必须这么做。 否则就始终是隔靴搔痒,上下离心。 皇帝亲自去皮岛慰问,对东江军民的士气鼓舞,必然是爆炸性的效果。 不仅是自己要去皮岛,而且朝廷内的重要官员,掌控舆论的清流领袖,朝野人物都要随着自己一起去。 在这个问题上,只有上下齐心,拧成一股绳,给毛文龙以真正的支持。 才能以最高的效率,给后金建虏以致命打击。 他有意把自己的决定突然抛出来,看看在场众人的反应。 在场的这八人,是他看来最务实最理性的人了。 如果自己的决定,在他们这里都得不到理解和支持,那就更别指望拿到朝堂上,让其他官员支持了。 过了良久,徐光启沉稳的声音最先打破了沉默。 “陛下去皮岛可行!” 他话语虽简短,但相当坚定有力。 不愧是徐光启。 朱由检欣慰的想到。 其实他知道徐光启在万历末时,就曾提出监护李朝的策略。 徐光启曾在万历末年主动上书请缨,要求朝廷派自己奔赴鲜国,控制鲜国朝政,在鲜国练兵打击建奴。 可惜这个策略被李朝派出的游说团破坏。 徐光启可不是一个只懂数学农学的儒者,他骨子里就能理解军事上大胆果断的重要性。 徐光启表态支持后,其他人沉默不语,显然都是默认了。 温体仁说了一句:“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去?” “满足两个条件,就可以。第一,内阁首辅换人。”朱由检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陈仁锡。 他说的内阁首辅换人,自然是指陈仁锡代替韩爌当上内阁首辅。 陈仁锡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向皇帝弯腰拱手。 “那第二个条件呢?”温体仁问道。 “调拨给皮岛的饷银在三百万,军粮在一百万石以上。”朱由检答道。 他内心想着,这个条件就要看茅元仪征收酒税的进度了。 当然如果茅元仪征收得力的话,那押运到皮岛的军饷自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皮岛发展成一个大军镇,不仅能就近控制鲜国,而且还可以把势力辐射到倭国。 这好处不仅仅是眼前的对付后金,从长远来看也是有莫大好处。 将来若是安稳下来,贸易线路彻底打通。 那毛文龙的东江或许可以实现自给自足。 成为和郑芝龙并立的两大贸易军事集团。 当然毛文龙的忠诚度要比郑芝龙高得多。 对这样的人才,即便封王,独立镇守一方都是可以的。 类似国初永乐时期,如果委任张辅永远镇守交趾,那后来交趾多半会和云南一样。 王徵脸上微显忧虑:“海途危险,陛下若要去,必须保障安全。” “这倒不必担心,陛下乃我大明气运所系。陛下此去定然无恙。”陈仁锡语气里充满信心。 他这说法,其实和朱由检自己的想法也一样。 如果说危险,哪里没有危险?在皇宫里就一定安全么? 既然自己能穿越到这个时代,那就没有害怕危险的必要。 否则自己穿越过来的意义何在? 况且从海路到皮岛,也并非那么可怕。 朝廷已经派过几拨使臣过去,都安然无恙来回好几次了。 要想商议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 朱由检正要宣布结束时,徐尔一连忙又开口道: “陛下,臣前面上书给熊廷弼辩白冤情之事,不知如何?” “这事不急!”朱由检一挥手道,“此事等朕去皮岛见过毛文龙之后,自然水到渠成。” 给熊廷弼平反的关键在于要说明他当时主动放弃关外,这个策略的合理性必要。 说白了就是把熊廷弼的三方布置战略理解明白。 而对这事情最有发言权的,恰恰是毛文龙。 只要毛文龙在打了胜仗之后,再由毛文龙上疏给熊廷弼说明,那平反的阻力自然就小得多了。 而且真正让所有人心悦诚服。 朱由检想着,这回会议总该结束了。 他说了许久,确实有些累了。 温体仁又开口了: “陛下,还有两件事情。” 朱由检无奈苦笑了一下,没完了。 “什么事?” “陛下廷杖了那钱士升,他只受了皮肉外伤,人没事,只是他的党羽如今在外纷纷散布言论,说陛下贪财暴虐,为了掠夺民财,殴打犯言直谏的忠臣,是昏暴之举。市井议论,街谈巷议颇多对陛下的非议毁谤。” 朱由检点点头,这倒也不出意外。 “还有呢?”他问道。 “还有就是袁崇焕那厮,外界舆论同样是把他说成忠臣受陷害,陛下听信谗言,迫害忠良。有些人都把他说成岳飞了。甚至还有说书的大肆赞颂他。” 朱由检冷笑了一下。 自己原本想等王世德把南方的人带来,再在舆论上发起进攻。 现在看来等不及了。 “很好,朕都知道了!温爱卿提醒的不错,朕会处置的。” 第39章 李之藻推荐的人 朱由检宣布议事结束。 当先出了观星台殿房,正要下台阶。 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叫声。 “陛下,且慢。” 他回头一看,却是李之藻急急奔了出来,在喊叫。 朱由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皱眉苦笑道: “李爱卿,你方才在殿内没说几句话。怎么朕要走了,你倒反而有话要说了。” 李之藻眼睛发亮,喘了口气,才说道: “陛下,刚才徐尔一提到毛文龙将军。臣忽然想到一人。 “陛下若要去皮岛,此人不可不见。” 朱由检也来了兴趣: “哦,是什么人?” 李之藻说道: “此人曾协助臣校勘《同文算指》,臣刊印多部西学着作,又多蒙此人出资赞助。” 他这么一说,朱由检更加好奇。 协助校勘同文算指,刻印西学着作? 那本身算学造诣和文化水平就应该很高。 而且资助出版,那应该是有钱人。 又和毛文龙相关? “李爱卿,你不要卖关子!此人究竟是谁?” 李之藻缓缓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朱由检听后,双目圆睁。 居然是他! 李之藻见朱由检的惊异表情,也有些愕然。 “陛下知道他!” 朱由检点头道: “听过他的名字,只是却没想到这人还是《同文算指》的校对,精通西学。爱卿把这人情况详细介绍一下!” 李之藻当即把这人的籍贯、身世、职业、志趣详细说了一遍。 朱由检听后,几乎要仰天大笑。 他一把抱住李之藻的肩膀,笑道: “李爱卿,你立了大功。朕有些事情,正愁找不到人去做。天赐此人给朕!” 李之藻虽然觉得这人对皇帝去见毛文龙有帮助,但没想到皇帝的表现如此激动。 居然还一把抱住自己的肩膀。 他惊惶之下,连忙挣脱,倒退几步。 愕然道:“陛下……,你这是……” 朱由检此时欢喜至极,也不管李之藻如何惊愕,连连问道: “此人在京城么?朕今天就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 李之藻仍处在惊愕之中,没回过神来。 朱由检上前一把拉住李之藻: “爱卿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朕去见他。” …… 两天后,下午申时初刻。 松风楼一层,茶客济济一堂。 松风楼是京城最大的茶楼。 各色人等花上一钱银子,便能入座品茶,消闲半个时辰。 茶楼中央有戏台。 若有人表演,还可看戏,看杂技,听说书。 有钱的,还可以上二楼有专设的雅间。 此时戏台上没有演出。 茶客们大多是三五成群,聚在各自的桌子周围聊天。 一张西侧的桌子周围,有四个书生模样的人。 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还语带激愤。 吸引了其他茶客的注意。 仔细听去,他们却是在议论当今皇帝的作为。 其中一个三十岁,穿着蓝色布袍的男子说道: “今上刚即位时,诛除阉逆,何其明断。如今却又醉心于聚敛盘剥之事,重蹈神庙覆辙。” 一边说,一边做痛心状地摇头叹息:“惜哉!” 他嘴里的神庙便是明神宗万历皇帝了。 意思便是指如今崇祯皇帝也和万历皇帝收矿税一般,大事搜刮了。 他对面一人,应和道:“何尝不是!前几天钱士升大人忠言劝谏,竟被廷杖一百。打得血肉横飞,钱大人险些丧命当场。” 左侧一人露出感动之色: “钱大人真是铁骨铮铮,忠肝义胆。若是朝廷多几位这样的大人便好了。” 这几人说得热闹。 周围数桌的人,也面朝他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附和之声。 这时有一个五十岁左右,面色黧黑的微胖老者,忽然站了起来,走到这四个书生身边。 作揖行礼,然后问道: “请教四位先生,今上搜刮聚敛钱财,是作何用途?莫非是要造离宫别馆,或是搜罗四方奇珍,以供享乐?” 那蓝袍书生站起了,还了一礼,摇头道: “这倒不是。” “那是作何用途?”微胖老者追问。 “这个……,大概是用于军饷。”蓝袍书生有些迟疑地答道。 “既然是用于军饷,那便是抵御关外鞑子。那依四位先生的意思,军饷发不出,难道任由关外鞑子打进来不成?”微胖老者语气提高了几分,目光炯炯看着蓝袍书生。 “阁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蓝袍书生有些不悦,一挥袍袖,怫然道: “皇上大可以发内帑。天子之财,取之于天下,便当用之于天下,岂是天子一人之私财。” “先生之言差矣!内帑岂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神庙聚敛多年,内帑收入也不过千万。光庙、熹庙继位,屡次发内帑充军饷,早过千万之数。如今内帑纵有,又能剩余几何?”微胖老者有条不紊地驳斥道。 他顿了一下,不等其他人开口,又接着说道: “况且,我听说今上目前针对的不过是富户大商。他们平素生活豪奢,当此国家艰难之时,出些钱财,为国解忧,似乎也并无不妥。” 蓝袍书生一时之间面孔涨红,竟说不出话来应对。 他左侧的褐袍男子站了起来,连连摇头道: “阁下之言看似有理,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若是大户富商尚要被朝廷劫夺财产,小民贫人岂能幸免? “国家养军,原是护卫百姓。若是劫夺百姓之财以养之,则与养千万盗贼何异?朝廷专以聚敛盘剥为事,岂不是逼迫百姓作乱? “指望以此获取钱财,养军弭乱,反而逼迫百姓变乱。这不是抱薪救火么? “外患未灭,内乱又生,大事去矣!” 他这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周围又传来一阵喝彩之声。 微胖老者冷笑一声,这些人果然能强词夺理。 他待周围的喝彩声平息下去,缓缓问道: “不知先生,可曾当过兵?” 褐袍男子怫然变色: “这是什么话?” 当今风气文贵武贱。若说书生文人当过兵,无异于某种羞辱。 “我看四位先生也是没当过的。而且连军中情形都未曾目睹过。 “你们自然不知道接连数日露宿野外,饥寒交迫的滋味。” “自然也不知道饿得头晕眼花,前胸贴后背,还要提着兵器上阵厮杀拼命的滋味。”微胖老者冷冷叙述道。 他这话说出来,周围一片安静。 褐袍男子沉默片刻,上下打量着微胖老者,忽然冷笑道: “难道你便当过?” 老者淡淡道:“我虽不算当过兵,但却亲眼见过。” 突然隔着三张桌子,一个脸上有条刀疤,四十多岁的汉子站了起来,大声道: “我当过兵,这滋味我知道。” 众人把目光投向他。 有人目露鄙夷,低声道: “难道这人是逃兵?” 这汉子听到这句话,面露气愤之色,愤怒道: “说老子是逃兵? “老子七年前参与过浑河血战,格杀不下十多个建虏鞑子。老子杀出血围,提着建虏首级到按臣张铨张大人那里报讯,痛哭要求报仇! “你说老子是逃兵?” 在场的茶客顿时沉默了 有不少人知道浑河血战。 这是天启元年,川兵七千加上浙兵三千与后金十万在浑河相遇。 双方血战,后金以绝对优势兵力包围明军,虽然几乎全歼明军,但自己也死伤惨重。 鲜国使者到后金的见闻也曾传到大明,此役杀伤相当,建虏至今胆寒。 从战斗力上说,这一万明军远胜后金建虏。 明军完全败在了寡不敌众上。 第40章 茶楼激辩征税问题 在场众人听说这汉子就是浑河血战里幸存的壮士,许多人肃然起敬。 但还有一些人露出疑问之色。 似乎是问这汉子既然如此了得,为何现在不在辽东,反而在茶楼? 汉子视线一扫,似乎也明白众人疑虑。 把一直垂下去的左边袖子一抬。 众人呀的一声惊呼。 原来那左边是一只空袖子,他的左手几乎齐肩而断。 这汉子叹了一口气。 “天启二年王化贞溃败。广宁失陷。我这手臂便是在那时断的。便是要继续当兵也不行。我如今不过是在京城投奔亲友,糊口而已。” “刚才这位老丈说的不错,当兵实在苦,我大明的边兵是苦上加苦。各位去尝尝军士之苦便知道了,内地贫民的生活都可算有福了。” 在场众人,又是一片默然。 他们从汉子的沉痛表情可以看出,他说的话,全是发自肺腑。 微胖老者点点头,手一指褐袍男子,说道: “刚才这先生说,朝廷多征收些钱财,民间就要变乱,就要造反。” “若是如此的话,那我大明九边各镇,二十多万边军,早就可以尽皆变乱,尽皆造反了。” “便是反了一百次都绰绰有余!” “同是人生肉长,难道为国抵御外侵的军士,就活该受更多苦么?” “若国家有难之时,内地百姓仍旧歌舞升平,一点苦都不愿吃,朝廷多征收一些税,就以造反作乱做威胁,还有天理么?” 他这话问出去,旁听众人都默然。 那褐袍男子脸孔也顿时涨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应对。 微胖老者目光炯炯,逼视着褐袍男子的眼睛,说道: “敢问先生,若说朝廷多征些税,就要把百姓逼得叛乱,天下就要亡了。那后金建奴夺了辽东,如此敲骨吸髓,把民财逼勒干净,百姓每日生不如死,建虏为何未亡?” 褐袍男子支吾道: “那个……,辽民未必不反抗建虏吧。只是即便反了,也打不过建虏军队罢了。” 微胖老者点点头道: “说的好。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已是争战之世,真正可怕的不是民变民乱,而是兵变兵乱,这才是症结所在。若是为了担心民变民乱,而任凭军队缺饷,发生兵变,这才是抱薪救火,饮鸩止渴。” 在场又是一片沉默,许多人陷入思索中。 褐袍男子见周围人似乎被这老者话语打动,愤然道: “歪理,歪理!若按你这等说,只要供养军队,百姓之命竟是可以不顾了!” 微胖老者道: “非也,夷狄虎伺于旁,优先确保军队供应,正是重视百姓之命。” “朝廷只要不乱,征税征饷,毕竟还有规章约束,毕竟还有各级言官监察,便是乡间生员秀才也可监督。 “若是军队变乱,朝廷危亡,外虏侵入内地,那时节尔等可能与夷虏讲道理,论短长?建虏屠城屠乡,百万人命,顷刻之间便为乌有!那时候百姓之命才是草芥不如!” “辽东沦陷,死于建虏屠刀之下,何止百万?百姓之命又在哪里?” 周围茶客听众,已有不少人点头。 褐袍男子面孔涨红,依旧不甘心道: “若是征税太多,百姓造反,天下皆乱,外虏照样可以乘乱侵入内地!” 微胖老者摇头叹气,似乎对这褐袍男子的冥顽不化感到惋惜,他缓缓说道: “大谬! “我朝造反若是真成气候,只能是征税太少酿成的恶果!不说商税,便是农税也收的太少!” 他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老者的话乍听之下,确实是惊世骇俗。 褐袍男子更是呵呵笑了起来,似乎是这老者说出如此荒谬绝伦的话来,他已经不屑于一驳。 微胖老者却不为所动,态度沉稳,继续说道: “饥兵领不到军饷,活不下去,只能造反才有活路。 “发生大灾,饥民领不到朝廷救济,也只有造反才有活路。 “这才是两大造反根源!” “而军饷和朝廷赈灾银两,从何而来?只能是从朝廷税收而来!” “各位莫非真以为造反是加税逼出来的?我朝商税之轻就不必说了。历朝历代征收商税都无我朝之宽纵,便是农税征收,也还太轻! “农税最重的江南姑苏、松江之地,每亩纳税也不过十分之一左右。至于北方田亩税收更轻,只怕二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能叫重税么?” “若是这也叫重税,元末之时,张士诚不过占据江南一隅,养战兵近三十多万,开河修城耗费无数,豢养大量贵人,土地被张士诚亲信大量兼并,生活豪奢腐化至极!这税是怎么征的?当时张士诚治下的农民为何不反?” “还有同为元末,陈友谅不过占据湖广、江西等地,养兵六十万以上,这税收又是怎么征的?莫非那时的农民不苦?为何不反?” “元末各地残破,灾害连年,割据一方者,尚且能支撑这么多兵数。难道我大明现在人口土地所能支撑的兵数还不如元末?” “即便如此轻的税负,我大明各地还常年拖欠。各位扪心自问,我大明各地官府对待拖欠逋税通常是如何处理的?” 周围有茶客轻声说道: “一般拖得久了,官府往往一笔勾销!” 其他人也多点头。 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朝廷也不断有官员上疏逼着皇帝蠲免逋税。 微胖老者微笑道: “诸位也知道我大明官场的风气,要是哪个官员严格征税,酷刑逼勒税收,往往被清流视为酷吏,名声扫地。以后仕途到处被排挤,被诋毁弹劾。反而是纵容百姓逃税,博得为官宽大,仁厚爱民的美誉,被清流交口称赞推荐。” “至于发生灾害的地方,朝廷和地方官府更会减税直至免税!若是强逼灾区大量交税,这地方官才会成为众矢之的,被纷纷弹劾。” 周围茶客又有很多人点头,这就是大明的事实。 就连和微胖老者辩论的褐袍男子,对此也提不出异议。 他吃吃艾艾片刻之后,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可以反击的点,质问道: “若按你所说,农税并不重,为何如今各地都有弃田卖田,背井离乡,不愿种田之事?” 微胖老者说道: “这又有何难解?农税虽不重,但比起商税毕竟多太多。而且种田毕竟辛苦,又难以富贵发达。商税和农税相比,轻微到近乎没有,更容易暴富。若是看见他人弃农从商,暴富发达,能不眼红心热么? “况且自从张居正张阁老一条鞭法之后,人丁税也一概合并以田亩数量计算。种田者负担加重,经商之人,所交之税更少。此所以当今弃农从商者越来越多” “也正因为此,再加农税,势必让更多农夫不愿再种田。” “所以,若要增加农税,必先要对商人征收重税,如此方不至于让更多人弃农。” 褐袍男子冷笑道: “我朝商税一年已有三百多万两白银,还要如何重法?神庙时不过征收一矿税,便已鸡飞狗跳,天下鼎沸。若再重税,天下还能有一片安宁之地么?” 微胖老者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旁观茶客都有些愕然,不知他为何发笑。 褐袍男子瞠目,心想莫非这老者终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故意用大笑掩盖么?但随即隐隐觉得多半不是如此。 果然,微胖老者笑停之后,盯着褐袍男子的眼睛,大声道: “三百多万两?这三百多万两还是把盐税包括进去,若是扣除盐税,真正商税连一百万两不到! “况且三百万两算多么? “你可知我大明的民间富商有多少钱? “神庙时于文定公便曾记载‘今都城如卖酱、屠沽有千万之资’! “江南松江产标布,单个富商一次便可携带数十万两白银购买! “山西平阳、潞安等地商人,没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资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富!” “浙江湖州放贷的富商,多的家产百万两白银,次一等的也有五十万两白银。 “至于盐商、海商家产百万者更多!” “我堂堂大明,偌大一个天下,一年所征收商税只有三百多万两白银,只怕还未必有一个上层富商的家产多,一国尚不如一人,岂非荒谬绝伦?” “历朝历代,海外各国,可有这种怪事? “你等井底之蛙,居然以为这便是重税了?岂非要笑煞人也?” “神庙时征收矿税,一年也不过五十多万两,只怕比不上两个布商去松江一次携带的买布资本,居然被说得天崩地裂?岂非荒唐至极?” 茶楼内一片寂静,只有这微胖老者的声音在回荡。 第41章 表现辽东沦陷的三幕戏剧 其实大部分人未必不知道微胖老者说的这些事实,只是在公开场合,很少有人能这么痛快淋漓地揭破。 和微胖老者辩论的褐袍男子更是脸色忽白忽红,他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 “你……,你只怕是忌恨商人,才故意如此夸大! “再者说,朝廷征税数字是这些,看似不多,但下面征收,中间层层盘剥,焉知不是放大十倍?” “就如某地朝廷征收一百两白银,焉知官员税使征收时不变成一万两?” 微胖老者呵呵一笑,道: “老夫就是商人,经商多年,游走四方,难道还不知道内情?” 褐袍男子听说微胖老者就是商人,吃了一惊: “什么?你是商人?” 周围茶客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显然对这老者身为商人,却还力主加税,有些意外。 微胖老者对着褐袍男子微笑道: “老夫所说的,怕只有缩小,再无夸大! “你说的收税中层层盘剥,导致税负放大,也不过是混淆视听。” “这放大税负确实有,但绝不至于如尔等说的那么夸张!历朝历代都要收税,若按尔等这么说,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问题,国税收入都应该如我大明这般少得可怜才对!事实果真如此么” “平心而论,我大明生员秀才可以公然非议指摘地方县令,下级官员可以公然抨击上司,便是朝堂之上众多言官也能随时公然指摘皇上。印在邸报,大街小巷都可以议论皇上缺失。” “清流舆论更是有生杀荣辱之威,让大小官员闻风色变。” “便是魏阉当政,民间对其抨击也从未断绝,否则如何能有苏州群情激奋,击杀缇骑,殴打巡抚之事?” “可以说历朝历代,乃至海外西洋各国,舆论之威,都无我朝近百年来这般厉害。” “老夫也曾和西洋教士交往,听他们说,在如今的西洋各国,下级不敢抨击上司,小民更不敢议论贵族大臣。地方领主盘剥佃农,更是毫无限度。西洋各国如今尚有不少地方把农夫视为领主的私产奴隶。任意打杀,国法也不能制裁。 “西洋各国征收商税更是穷凶极恶。西洋教士曾德昭告诉老夫,在欧罗巴穷旅客经过税关便要遭受凶狠至极的劫掠搜夺,随身携带的所有物品往往还抵不上向他索取之税。相形之下,我大明税关宽松至极,形同虚设。” “欧罗巴如此情形,都尚且不担心造反,我大明不过增加一点税,便要担心么?” “我大明要担心的是不能横下心多增税收,导致饥兵无饷而造反,灾民得不到救济而造反!” “我大明当今确有贪腐,但风气比之其他朝代,其他时期,比之当今西洋各国,老夫敢说绝不至于更甚。” “以此为理由说不该增税,实在是庸人妄谈!” “若说南宋亡于贪腐,胡元亡于贪腐则可,我大明若亡,必亡于税收太少!”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褐袍男子一时之间张口结舌。 他没有想到这老者居然连他视为天经地义的一些说法,都能如此驳斥。 蓝袍书生和褐袍男子的同伴还要站起来争论。 这时,从里面忽然出来一个高瘦老者,向众茶客抱拳道: “诸位不必争辩了,今天有一场戏,请诸位观看。看后可少费许多口舌。” 在场茶客人认得这老者,乃是京城有名的戏班班主于田。 听说有戏可看,而且和刚才的争辩有关,都起了好奇心。 轰然叫好。 蓝袍书生等四人也不再说话,各自坐下,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戏? 微胖老者也回到了自己座位。 于田张罗之下。 片刻功夫,戏台上已经陈设出布景道具。 男女优伶也纷纷登场。 这演的却是天启初年辽阳城内情形。 第一幕是辽东经略袁应泰下令打开城门。 接纳大量西鞑兵和饥民入城。 众龙套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唱词凄惨。 有武将劝阻袁应泰。 袁应泰唱了一长段,声情并茂,大谈仁义。 看到这里,台下已有茶客咒骂起来。 咬牙切齿,指斥这袁应泰迂腐可恨。 甚至有人朝台上扮演袁应泰的演员扔果核。 第二幕。 城中饥兵灾民维生艰难,四处哀告,甚至抢夺居民。 城中人心惶惶 袁应泰找到城中众富商,请求借钱借物,以供应军民。 富商以李玉山为首,表现冷淡。 众富商在李玉山的带领下个个哭穷,最后只提供了少许物资。 富商散去。 旁边一武将建议袁应泰清查统计城内人口,财产。 对可疑人员重点监视,青壮年劳力训练征调,用以守城。妇女保障后勤。 对所有富商财产物品,集中收缴,确保军队供应。 事后再论功行赏。 袁应泰断然拒绝,认为如此做法,乃强掠民财,有失仁义,会激起内乱。 看了这一幕,台下一片沉默,似乎都想到了什么。 第三幕 建虏攻城。城中饥兵饥民内乱。 辽阳城迅速被破。 经略袁应泰自杀。。 接着是建虏打扮的伶人上场。 下令把所有辽民赶出城,城内房屋让给鞑子军兵居住。 强剥辽民衣物, 数十个龙套男女优伶登场,作衣服被强剥状。 女子纷纷自尽。 建虏又捕捉大小商贾,掠夺屠杀,财产没收。 巨商李玉山眼见妻女自杀,巨万家财,尽数被建虏夺走,万念俱灰。 垂泪说了一句:“悔不当初” 自刎而死。 幕布落下,戏曲告终。 一出戏演完,茶楼内一片寂静。 似乎一片茶叶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过了良久,有人似乎为了打破沉默气氛,开口干笑了两声,道: “这戏曲么,总是夺人眼球,故意夸张,各位不必太当真!” 那微胖老者喝了一口茶,抬起头,冷冷道: “各位可以去问问辽东逃回的难民,这出戏所说可有夸张?” 东侧座位上一个人,低着头,闷声道; “没有夸张,当时惨况只怕还百倍于这戏中所现。” 他这一说话,茶楼各处,又有多人出声。 说确实如此。 他们的亲戚好友中就有身历者逃回关内,真实情形只会更惨。 一时之间,人声此起彼伏,议论纷纷。 到后面许多人都说万岁要多征税,确实必要。 否则如辽阳情形。民间积蓄再多财富又有何用? 建州鞑子一来,不但财物全被抢掠,连性命家人都保不住。 留着钱,不过是便宜了建虏禽兽。 建虏用抢掠来的辽民辽商财物,反过来又用以侵略屠戮大明。 啪的一声。 有人一拍桌子,大声道: 那挨了一百廷杖的钱士升,也是咎由自取。 如此不明事理。。 这样的人把持朝政,岂非都是和袁应泰一般。 满嘴仁义,说的好听。 建州鞑子打来,却不济实用,害了百姓。 最开始指斥皇帝的那四个书生,此时都脸色阴郁,不发一言。 显然他们也被刚才那出戏触动了,以往深信不疑的观念,有了一些动摇。 第42章 侠商汪汝淳 微胖老者听到周围议论,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结账。 便摇摇摆摆出了松风茶楼。 这老者名叫汪汝淳,字孟朴 徽州歙县人,万历元年生。 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 李之藻向朱由检推荐的人便是汪汝淳。 朱由检之所以知道汪汝淳。 是作为穿越者的他,后世读到过汪汝淳写的《毛大将军海上情形》。 这可以说是明代人写的关于毛文龙敌后抗金的第一线报道,第一手资料。 作者汪汝淳是亲自到了皮岛,并且长时间停留,对东江抗金情形有深入了解,才能写得如此详尽。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现代人虽然读到《毛大将军海上情形》,却并不知道其作者汪汝淳究竟是何许人。 逃去弯岛的历史学家李光涛因为仇视毛文龙,凭空妄断汪汝淳是毛文龙的门客。 既然是门客所写,那毛大将军一文自然就是对毛文龙的美化粉饰之辞,以此试图否定贬低《毛大将军海上情形》的史料价值。 另一历史学家王某翰则不但盲从李光涛的断言,言之凿凿说李光涛的说法甚确。 还想当然附会出汪汝淳是毛文龙杭州同乡。 而实则汪汝淳和毛文龙并无任何利益关系,更不是什么同乡。 他出身于徽商大族,家族豪富。 有秀才功名。 但考中秀才之后,却并不以科举为事。 而是游走四方,兴之所至,任意而为。 有利可图时,也经商取利。 遇到意气相投,志趣相关的朋友,则也不吝金钱,加以资助扶持。 有侠商之名。 汪汝淳和李之藻等西学人士结识,并出资赞助出版多本西学翻译着作,就是如此。 汪汝淳冒风破浪,渡海到皮岛考察,秉公直言,更是如此。 不但汪汝淳有侠商之名。 他的弟弟王汝谦,是一个大盐商,在乡里也有侠义之称。 凡是亲戚邻里有穷困危难,前来求助。王汝谦都会慷慨解囊。 以上关于汪汝淳的真实身份和家族背景,是另一历史学家胡某平在某宗教文化学刊上发表。 是研究明末西学的顺带产物。 因此以往那些研究明末政事战事的学者看过此文的不多。 朱由检穿越前也并未读到过,所以他对汪汝淳的了解,也就仅限于知道他是《毛大将军海上情形》的作者。 听李之藻介绍之后,朱由检才知道,这汪汝淳真实身份是徽商,又是儒生,精通爱好西学,亲历过东江军民的疾苦,又性喜奔走冒险。 像汪汝淳这样集多重身份于一体的人物,对朱由检来说,简直是太宝贵的人才。 他头疼的就是民间舆论问题。 本来想等到冯梦龙、凌蒙初、陆云龙、柳敬亭、张岱等通俗小说家、说书高手、戏曲组织者的超豪华阵容,到京城之后,再重拳出击,集群发力。 但这些人到京城,少说也要等四十天的时间。 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现在就需要有人能帮他运作。 而这事情靠锦衣卫,靠东厂,靠太监那只能适得其反。 要找文官,也有诸多不便。 现在李之藻给他的推荐的汪汝淳,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合适人物。 所以朱由检才情不自禁,大喜若狂。 果然。 朱由检和汪汝淳见面后。 汪汝淳对皇帝交代的任务,二话不说就接受了。 他交游广泛,经历众多,财力雄厚,三教九流各阶层都有人脉,同时又有对边军疾苦,后金凶残的切身认识。 这件事情操办起来,对他而言,并无多少难度。 松风楼的戏班子是他找来的。 剧本也是他策划,一个时辰里就找文人润色完的。 这出戏的内容,也都有据可查。 其中最核心的辽东巨商李玉山,家财被建虏抢掠干净,自杀而死的事情。 还是他在皮岛时,曾经去过后金统治区的朝鲜人用笔谈的方式告诉他的。 包括在辽东前线厮杀过的老兵,也是他联系过来的。 他当然不会只把力量用在松风楼一个地方。 类似的一幕幕在京城各个茶楼,酒馆,甚至露天茶摊,戏台上发生。 汪汝淳为此当然出了钱,但也不是太多。 他联系和召集的这许多人,尤其是在京城的辽东老兵和难民,不少人都曾经受过他的资助。 一听他的要求,就主动要求参与。 而且这些老兵和难民也都知道,这事情和他们的切身利益,和辽东父老的利益密切相关。 所以心甘情愿去做。 过去他们出于义愤,自发呼吁,但力量分散,没有人统筹,往往也是白费力气。 而现在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一起配合,又听说是皇帝支持,自然干劲十足。 就这样,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京城街头巷尾的舆论就被扭转。 只要有人谈起皇帝廷杖钱士升一事,旁边的人就纷纷说,打得好。 这些只会空谈仁义,误国害民的家伙,就该这么打。 民间富豪,整日里美酒美食,山珍海味,营造园林,豢养歌姬戏班,出入青楼,娈童美婢不离左右。 哪一件不是挥金如土。 大家有目共睹! 国家要多征收点税,就叫苦连天,控诉苛政了? 陛下自己含辛茹苦,极力简朴。要他们出些钱,有什么不对? 更有明理者说道,如今看来,我大明现在种种困境,全都出在“省钱”两个字上。 为了省钱,坏了多少事情。 到头来又何尝省钱?不过是让耗费的钱十倍百倍增长上去。 若再这样因循下去,大明便真是岌岌可危了。 当初,建虏老奴作乱,萨尔浒之役。 为了省钱,拼命催促提前出军,结果一败涂地。 若是不省这些钱,把住要害,大军准备齐全,建虏又岂能翻出天去? 后来又是为了省钱,不愿意用熊廷弼之策,结果丢失辽沈。 再而后又为了省钱,不愿意支援东江毛帅,白白浪费数十万仇恨建虏的辽民力量。 再这般省下去,我大明真要被省没了。 与其这般长期拖延消耗,何如扎扎实实估算一下以绝对优势消灭建虏,究竟要投入多少金钱。 以我大明之疆土人口,岂有真拿不出这笔钱的道理? 岂有人力物力真敌不过占据一隅的建虏的道理? 若论野战,我大明军队在国初也曾经野战无敌,把曾经横扫天下的元寇打得屁滚尿流。 岂有几次野战失败,便永远害怕野战,回避野战的道理? 只需下定决心,提供足够钱财物资,严格训练军队,集中优势兵力,以多击少,岂有不能野战的道理? 天下人齐心协力,一鼓作气把建虏灭了。 那时什么钱没有? 收益的还是百姓。 这般为省钱,不肯加税,拖延下去,受害的还是全天下的百姓 旁听之人,也都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第43章 《急选报.袁崇焕专刊》 而关于袁崇焕的舆论,在约莫四五天的时间里,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汪汝淳紧急雇佣一批雕版刻手,把天启年间袁崇焕的各本奏疏,以及袁崇焕和王之臣、阎鸣泰等人争辩事项的相关奏疏都集中起来。 又请熟悉辽东军事的东海鹤放道人写文评点,刻印出来。 名为《急选报.袁崇焕专刊》,先印出一万份 雇佣一批报童各处贩卖。 这自然是他向崇祯皇帝朱由检请示过的。 其实即便汪汝淳不向朱由检请示,他刻印这袁崇焕专刊,也没什么事情。 晚明时期,商人私自刻印贩卖邸报,以此谋利,已经很常见。 万历时期的于慎行就曾经说报房商人为了盈利,刻印贩卖记载军国机密的邸报,抱怨朝廷为什么不禁止? “报房贾儿博锱铢之利,不顾缓急。当事大臣,利害所关,何不力禁?” 这《急选报》又是明代邸报一种类似于增刊的形式。 朱由检曾读过现代学者尹韵公写的考据文章。 知道明代印刷的《急选报》的原件实物都留存到现代,图书馆里有收藏。 按尹韵公的考证,这《急选报》是民间私人报房选取朝廷公文里有销路的内容,雕版印刷的邸报增刊。 如今袁崇焕刚刚被抓,这事情是朝野上下关注的热点话题。 汪汝淳抓住这个热点,发行袁崇焕专刊,不仅可以纠正舆论。 从商业谋利的角度来说,也是完全合算的。 他给这份专刊定价纹银两钱。 定这个价格不是他黑心,故意抬高价格。 按抄写邸报的价格,地方派人抄写一本邸报,需银七钱。 这份专刊内容比通常邸报只多不少,又请了高人编选点评,定价只要两钱,已经算得上良心价了。 果然这一万份《急选报.袁崇焕专刊》印出来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 不仅京城里的文官武臣,人人争阅。 就连外地官员、乡绅也纷纷托人购买。 好在是雕版印刷,加印份数,只是多费一些纸张油墨。 汪汝淳又多雇了一些印工,短时间内就加印了两万份,送往各地销售。 总共三万份急选报专刊,销售额有六千两银子。 扣除成本一千两,获利五千两。 这份专刊里把袁崇焕的奏疏收集起来,前后对照。 在重点的地方,浓墨加粗,黑点加圈。 把袁崇焕空言吹嘘、前后矛盾、低能寡谋的原形暴露无遗。 汪汝淳生怕下层平民读不懂奏疏,不能了解。 又请了一批说书先生,在大小茶馆酒楼,详加解说。 这一日汪汝淳经过一个四面敞开的简易酒棚,听到里面正在讨论袁崇焕之事,便进去听了一下。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布袍少年正哭丧着脸道: “照你们这么说,这袁崇焕就是一个只会吹牛的草包了?” 旁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筋肉虬结,却头戴阳明巾,文士打扮的壮汉冷笑道: “要说他是草包,未免也有辱草包两字。若草包而能自知,害处有限。草包而不自知,那就贻害无穷了。这袁崇焕说他是毒包,或者近之。” 布袍少年似乎过去对袁崇焕颇为崇拜,听见壮汉这么说,脸愈发哭丧,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就要掉下来。 “照你这么说,难道守城还守错了不成?宁远、锦州就不该守么?” 壮汉眼睛一瞪,一拍桌子道: “对!就是守错了!幸亏陛下及时把袁崇焕这厮拿下,否则再让他这么守下去,我大明也要被这厮葬送。” 旁边桌子上一个穿着灰色襕衫的清癯老者看向壮汉,笑眯眯道: “说得有理,陛下当真英明。” 布袍少年头一扭,撇着嘴道:“我不服!” 清癯老者依旧笑眯眯,从怀内掏出一本书册。 正是《急选报.袁崇焕专刊》,翻了开来 走到布袍少年身边,脸色温和,语重心长道: “这位小兄弟,你不服也不行。你看看袁崇焕奏疏里自己的话”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点着某处,说道: “这是袁崇焕这厮天启六年鼓吹修城的时候,自己说的话: ‘战则一城援一城;守则一节顶一节’” 少年一脸疑惑不解: “这又如何,这不是很好么?” 壮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这很好?这不过是说得很好!就是骗人!” 清癯老者连忙阻止壮汉: “不要心急,小兄弟年纪小,有些糊涂也不奇怪。小兄弟你再看袁崇焕这厮在天启七年时锦州被围的时候说的话。” 他又把急选报往后翻了几页,又点在一个地方念到: “今仅能办一守字。责之赴战,力所未能。” 然后点评道 “前面袁崇焕说得好听,一城援一城,后面锦州被围,他又变成宁远绝不能去援助锦州。” 壮汉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大声道: “现在明白了么? 清癯老者点点头: “小兄弟,你只要完整看一下天启七年宁锦之役,袁崇焕给朝廷的奏疏。他在后面完全就是惊慌失措,毫无办法,坐以待毙” “这都是他奏疏里的原话,你自己听听:‘我兵战不可透,则锦为必破’,‘又以困锦者困宁,虽城守素备,而食乏援绝。’” “幸亏建虏当时一个月就撤走了,要是围困上两个月,甚至半年,采取围城打援之策,那是什么结果?” 少年脸上出些了动摇的神色,他从老者手里接过《急选报》,翻到后面奏疏,仔细阅读。 脸上的神色由沮丧变为气恼。 但眼眸里却还残留着一些疑惑,终于嗫嚅道: “那按你们说的,难道真的应该弃守关外,放弃宁远、锦州,把军队都撤回来不成?” 老者捻着胡须,沉吟着,尚未及回答。 汪汝淳走了过来,说道: “正是如此。小兄弟,两军对垒,胜负有时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少年把惊异的目光转向他。 汪汝淳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小兄弟可知道,建奴攻下广宁之后,却并未长久占据,而是很快放火烧毁广宁城池,撤出广宁。” 少年嗫嚅道: “好像听说过!” 汪汝淳一拍手道: “建州鞑子尚且明白的道理,为何我大明聪明人这么多,还不明白?” “鞑子唯恐驻守地方过多,兵力分散,后方空虚。唯恐兵力分散后,建奴老巢被东江毛帅袭击,保不住。我大明为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广宁如此大城,鞑子尚且不要。宁远、锦州送给建奴,建奴都不会要,为何我大明却非要死守?” “胜负之势,在于谁能保存更多有生力量。” “所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汪汝淳和朱由检会面时,朱由检对他说的。 这道理汪汝淳自然一听就明白,便也在这里说了出来。 布袍少年眼睛一亮,喃喃重复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 那个壮汉和老者已经喝彩道:“说得好!”“精辟!” “敢问丈人高姓大名?”那壮汉眸子里满是敬佩的光芒,站起来恭敬问道。 汪汝淳微微一笑,一拱手道: “鄙人姓名何足挂齿,告辞了!” 一拂袍袖,便转身,飘然而出酒棚。 他心中满意地想到: “陛下交代自己的任务看来完成的不错,这等酒棚之中,都有人阅读《急选报》,明白袁贼可恶了。” 第44章 王之臣的郁闷 山海关。 号称天下第一雄关。 在绵延万里的长城最东端。 北倚崇山,南临大海,登临于城楼之上,极目四眺,天工人力共同铸就的雄壮景色,冲撞而来,让人心神震撼。 蓟辽督师王之臣,此时便在城楼之上视察。 他走几步就停下来,向外望去。 似乎想以雄浑苍茫的景色来冲淡心中的郁闷。 但效果却不怎么样,甚至反而扩大了他的心中的悲凉之感。 两个多月前他接到朝廷调令,从宁远回到山海关,等候袁崇焕来交接督师事务。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等于已经被革职。 只要袁崇焕一到,他就得灰溜溜回京。 下一步等着他的,回籍听勘便算得上从宽发落了。 说不定还要被扣上个阉党余孽的脏帽子,被列入逆案名单,一辈子都无法抬头见人。 王之臣的老家是陕西潼关卫,这是一个军事卫所。 卫中的居民其实多是明初驻扎此地的卫所士兵演变而来。 王之臣的家族自然也不例外。 他能一路升迁到兵部尚书督师经略这个级别,已经可算得上潼关卫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了。 本来是注定要进入乡贤传中的。 同乡里,能勉强和他相比的,大概也只有盛讷、盛以弘这对父子。(这对父子也是奇葩,本来应该是世袭潼关卫指挥使武职,却偏偏考中进士,当了文官) 王之臣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还是生员时,当时的潼关卫指挥使李文焕见他的情形。 李文焕和他交谈几句,听了他对边防军事的见解,大为惊奇,觉得他绝非普通儒生可比,以国士期许。 他也为此大受激励,力求不辜负李文焕对他的期望。 后来也确实一步一个脚印走上了大明抗击夷虏的第一线高官的位置。 谁知阴差阳错,现在他却要背上阉党的黑锅。 一想到这事情,他心中就愤懑无比。 这实在是冤! 他算什么阉党? 最开始奏疏里把他放在辽东经略候选人的位置,还是东林系的孙承宗。 他是凭自己的才干功绩,实实在在的作为,才成为蓟辽督师。 天启六年、七年他也确实在一些奏疏里拍了魏忠贤的几句马屁。 但那不过是当时还在官场,还想要做实事的官员都免不了的套话。 除了毛文龙这个铁头汉能硬是对魏忠贤只字不提,此外的边臣边将还有谁能例外? 王之臣自问比起袁崇焕来,也并没有格外讨好魏忠贤。 袁崇焕不但多次主动肉麻阿谀魏忠贤。 甚至和阎鸣泰一起申请给魏忠贤立生祠之类的事情都干了。 结果到头来袁崇焕不算阉党,反而他王之臣要归入阉党了? 这还有是非可言么? 无非就是天启七年,袁崇焕从辽东巡抚的位置上被换下来了。 而他王之臣还留在督师的位置上。 可袁崇焕被换下,那是因为他确实无能,不听朝廷节制。 擅自派喇嘛给老奴吊丧,和后金私通谈和都是大错。 而不是因为他不讨好魏忠贤。 王之臣想到和袁崇焕的矛盾,胸口就堵得很。 袁崇焕就是一个浑人。 侥幸守了宁远两天,就当成大功到处吹嘘。 结果后面没做一件人事。 和满桂闹成势不两立,自己还居中调停。 又把自己这个上司视为无物,不打一声招呼,就派喇嘛去向后金示好。 气得自己连发奏疏质问。 严格说来,袁崇焕天启六年末就有私通敌寇的大罪。 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还有蓟镇的问题,自己一再上疏要朝廷重视蓟镇防守,要增加蓟镇兵力。 袁崇焕这次回京后散布的消息,却是一上任就要裁减关内兵力,包括蓟镇在内,把已经募集的兵都要遣散。 也正是为此,大得东林系官员的欢心。 在那些官员看来,花在增加兵员上的钱,都是靡饷,都是浪费。 王之臣有些不敢想象,真让袁崇焕这样浑人来主持辽东大局,会闹成什么结果? 可是现在,把他当成阉党弹劾的奏疏雪片般纷纷而下,百口莫辩。 他自然也没资格再对袁崇焕提出任何非议了。 王之臣觉得心口都有些发疼,不再想下去。 手臂猛地在城楼砖墙上一撑,转身继续在城楼上巡视。 城楼上的兵丁将官这段时间已近习惯了王之臣的这种闷声巡视,见他走过来,便肃立在两侧,向他投射以同情的目光。 王之臣这么巡视了一段,觉得还是气闷。 算时间,袁崇焕来赴任,应该也就是在这几天。 自己乘着最后这段时间,不如还是到十九里外的芝麻湾再去看看。 芝麻湾,是粮运湾泊之区,地形关连要害。 他在去年就已经向朝廷上疏建议最好在此地修城。 如此一来,山海关的防守体系才算完备。 可惜朝廷并不是很重视。 现在再去考察一番,以后若有机会再向朝廷上疏。 想到这里,他径下了城楼。 先派身边亲兵去把安国栋叫来。 安国栋原是山海卫学里的教授,王之臣见他深通夷情,便向朝廷推荐升为通判。 两人带着五个亲兵,走到威远堂前,却见游击魏汝孝牵着马和一个长须大汉边走边说,走了过来。 这魏汝孝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王之臣没有多想,叫道:“汝孝,和本部院一起去芝麻湾勘察一番” 魏汝孝一转头,见是王之臣,连忙行礼,然后面露难色,吃吃艾艾说是总兵杜文焕找他有事,脱身不得。 王之臣心中生出凉意。 这不过是借口。 岂有拿总兵来压督师的道理。 魏汝孝这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卸任,这才如此嘴脸。 可叹自己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若是以前,就算自己不叫,这魏汝孝只怕都要求着陪同。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往往如此。 对此,王之臣倒也不算意外,自然也不去强求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便要走开。 魏汝孝身边的长须大汉,眼珠子却转了两下,走到王之臣面前 抱拳作揖,微笑道: “督师若是不嫌弃,文郁愿随从去芝麻湾。” 第45章 皇上圣明 王之臣皱眉打量眼前这人,只见他身形高大,长髯及胸,四方脸庞,倒也算仪表堂堂。 他认了出来。 这人是游击周文郁,南直隶常州宜兴人,和当朝礼部右侍郎周延儒是同乡。 有人说这周文郁是周延儒的家奴,但究竟是不是,王之臣就不知道了。 据他所知,周文郁是在天启二年拜见孙承宗,当了孙的幕僚,凭此关系混入军旅中。 后来又在天启七年,奉命支援东江,参与过毛文龙指挥的鸭绿江-义州大战。 航海回来时,遇上飓风,船只触礁碎裂,他和士卒在海上漂流至荒岛,苦熬十日才被獐子岛上的东江军救出。 此人听说袁崇焕复官,要出任督师之后。 不知走了什么门路,又让朝廷把他调到了山海关。 一心在这里等袁崇焕来。 这周文郁有些才干,文化水平在武将里可算出类拔萃。 自以为文武双全,颇为自负。 只是为人狭隘,因为和孙承宗、袁崇焕拉上了关系,便喜欢党同伐异。 新帝即位,袁崇焕得势。 周文郁更喜上眉梢,以为凭借和袁崇焕的老关系,必定大受重用。 这里原先驻守的官兵,知道他和袁崇焕的关系,也都纷纷巴结。 他现在这番姿态,也不是真的对自己有什么同情。 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王之臣淡淡道:“不敢有劳髯公了。” 周文郁因为一副漂亮的长髯,所以奉承他的人,便往往尊称他为髯公。 王之臣现在这么说法,自然也有几分讥刺之意。 周文郁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对王之臣的怜悯。 这表情更是令王之臣难受。 王之臣也不说什么,扭头带着几个亲兵,和安国栋去马厩。 牵了几匹马出来,上了马,正要出南城门。 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城门方向传来。 王之臣勒马而听,眉头微皱。 莫非是袁崇焕要来了? 不对。 听这马蹄声,是两人两骑。 袁崇焕若是来,带的随从应该会更多一些。 那么应该是其他出城的游骑归来。 自己不必多管。 正要扬鞭策马,刚要出南城门。 忽听得西城门方向传来两人的大声喊叫: “皇上手谕,蓟辽督师王之臣何在?” 王之臣愣住! 真的是来找他的! 在袁崇焕来交接之前,皇帝还要派人找他,这是何意? 难道真是要把他当成阉党成员抓入诏狱? 背脊上顿时生出一股寒意。 不过特使既然来了,躲是躲不过的。 王之臣只得勒转马头,闷声说道:“回去!” 安国栋知道王之臣心情不好,朝廷特使找他,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便也不多说话,默默转过马来,跟在王之臣身后。 一行人到西边迎恩门前,果然见两个身穿飞鱼服的缇骑特使已经等候在那里。 众人当即下马。 此时关城内大小将官和士兵也都闻声而出,列队迎接。 王之臣行过礼后。 站在前面的锦衣卫特使朗声道: “皇上口谕:袁崇焕奸谋叵测,罪恶昭彰,已入狱查办,叫王之臣安心留任蓟辽督师。过些时日,自会有圣旨。另宁远驻军数月欠饷,有哗变之危。着王之臣带周文郁速去安抚,另有手谕,交与王之臣看。” 朗声说毕,便把一张写有文字的绢帛递给王之臣。 特使这一番话说下来。 在场一片哗然。 王之臣又是疑惑,又是惊喜,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置信。 他身后的将官和士兵也都惊愕不已,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他们在两个月之前,就知道王之臣要卸任,袁崇焕要来接替。 也早就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怎么一瞬间,就突然来了个大反转? 在队伍中魏汝孝更是张大嘴巴合不拢,脸上表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这么说王之臣还是继续当督师? 那自己刚才对王之臣这个态度,岂不是挖了一个大坑? 周文郁眉头皱起。 这消息,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一时之间,说不上是沮丧还是高兴。 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在王之臣手下做事情了。 可是王之臣不喜欢自己,这实在未必是好事。 皇帝为何会特地让王之臣带上自己? 难道是家侍郎向万岁推荐了自己。 (家侍郎指周延儒。周文郁为了表示自己和周延儒的密切关系,喜欢在周延儒的官职前面加个家字。后来周延儒成了内阁大学士,他就称呼周延儒为家大学士。) 锦衣卫特使见王之臣呆愣在那里,有些不耐烦,催促道: “王督师,还不快接陛下手谕?” 王之臣回过神来,连忙接过手谕。 他心情激动,双手微微颤抖,眼眶也有些湿润,一边展开手谕,一边连连说道: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他郑重把手谕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只见手谕最后盖着皇帝的一方御用宝印,确凿无疑。 虽然对其中内容有些惊异。 但仍旧抬起头来,对眼前的锦衣卫说道: “请天使回复圣上,臣一定照此办理,请圣上放心。” 王之臣的语气竭力保持平静。 但他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皇帝圣明啊。 以前这不过是句随口说的套话。 可现在,这就是他发自内心,千真万确的心声。 这位十七岁的新皇帝,实在是不世出的英明之主。 先是不动声色之间,就除掉了魏忠贤。 现在又居然来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翻转。 以飙发雷击之势,把袁崇焕拿下。 看来自己真是误会新皇上了。 皇上假装同意重用袁崇焕,不过是把他诱到京城,暴露其更多恶行劣迹。 自己还是想得太浅了。 若是任由袁崇焕在家乡,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死灰复燃,酿成后患 现在这样,便是彻底断根,而且让其他官员心服口服。 王之臣内心涌起的,除了对皇帝的感动佩服之外,还有几分敬畏。 大明的这位新皇上,真是莫测高深。 就是手谕上列的这些乱兵首脑的名字,也让王之臣颇为震动。 皇上竟然能对千里之外的宁远,情况都掌握得这么透彻! 再考虑他的小小年纪,莫非真是天降圣人? 王之臣越想越是兴奋! 两个月来盘踞在他心中的灰暗情绪,一扫而空。 现在的他,从里向外都散发出喜悦。 他的整个人仿佛得到了新生一般。 从某种程度上说,崇祯皇帝的这番转折,确实把他从精神死亡的悬崖边上给拉了回来。 他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 他打定了主意,从此一定要紧紧跟着这位皇上走,报答这再造之恩。 锦衣卫特使见王之臣接下皇帝手谕,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两人上马,告辞回京。 王之臣回头来,对周文郁说道: “周游击也听到刚才天使传达的皇上口谕了,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动身去宁远。” 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但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话音里充满了自信和坚定。 周文郁只得恭敬领命。 王之臣随即又叫安国栋也收拾一下行装,一起去。 “督师……”魏汝孝怯生生叫了一句,想为刚才的事情解释几句,当然最好是争取能陪着王之臣一起去宁远。 王之臣却没有看他一眼,转身便向后走去。 第46章 皇太极的愤怒 盛京,一座大殿内。 安静得一丝声息都没有。 如果有人此时从殿外走过,光听动静,会以为殿中没有人。 不过殿中其实有人。 一人坐在中间的座椅上,长方脸庞,面色蜡黄。 一对阴冷的下斜眼让他本来还算方正的脸庞带上了一点阴戾的气质。 此时这对眼睛正射出冷酷的光,投在下面跪在地上的两人。 脸色阴郁得可怕。 这人正是后金头目皇太极。 下面跪着的两人则身体明显在微微发抖。 殿内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终于皇太极阴冷的声音,从牙齿缝里挤了出来,打破了寂静。 这是一句带着怀疑,也带着几分怒气的质问 “袁崇焕被南朝小皇帝抓了?” 跪在下面的两个汉奸谋臣大海和祝世胤脸色苍白。 大海低着头颤声道: “确实如此,南朝已经发了邸报。臣安排在京城的探子,传回消息,也万分的确。” 皇太极瞳孔收缩。 胸膛起伏了几下,似乎在竭力克制心中的怒气。 但这克制终于无法拦住已经积蓄了一段时间的怒火。 砰的一声巨响。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 案几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在了桌子上。 他霍地站了起来,眼中愤怒的光,如同锐利的矛,扎向眼前的两人。 皇太极咬牙切齿道: “你们是在戏耍本汗?你们几天前不是还说这袁崇焕要受小皇帝重用么?” 大海和祝世胤两个发抖而僵硬的身体,却似乎随着皇太极怒气的爆发,而略微松弛了一些。 甚至可以听见他们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按他们的经验,皇太极的怒气如果迸发,还可以辩解一下。 若是他始终阴着脸,却不直接发怒,那多半凶多吉少。 大海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 “奴才绝不敢。原先传来的消息确实是袁崇焕要被重用。 “只是不知为何袁崇焕到了京城,见了小皇帝,就忽然被抓起来。此事,奴才们也觉得实在蹊跷。” 皇太极走下台阶,走到两个汉奸身前。 抬起脚来,似乎作势要踢。 但随即又停住,收回了脚。 来回走了几次。 眉头皱紧。 显然在思忖后面该怎么办。 祝世胤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说道: “皇上不必过虑。南朝虽不用袁崇焕,也未必会重用毛文龙!” 大海附和道: “南朝文官多是昏庸之辈,料来不会支持毛贼。 “若等待时机,未必没有第二个袁崇焕,不为我国所愚弄?” 皇太极冷哼了一声: “第二个袁崇焕?” “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似袁崇焕这般好相与,好说话,又能迷惑明国君臣的人,这般容易有么?” 大海连忙鸡啄米般的点头: “皇上说的是。奴才也觉得可惜得很。” “袁崇焕确实难得。他守宁远,任由觉华岛让我大金杀掠。 “去年又是他派喇嘛来谈和,我国才能放心去打鲜国和东江。奴才也是想着若他能再做大官,愚弄他杀了毛文龙,我金国再无后患。” 说到这里,他意犹未尽地连连叹气: “可惜!可惜!” 祝世胤也跟着叹气道: “臣何尝不觉得可惜呢?臣连袁崇焕上任后,如何使反间计,让南朝猜疑毛文龙的计划都想过了。” 两人这么一说,皇太极猛地一挥手: “好了!如今该怎么办?” 大海道: “我国物资短缺,需去南朝抢掠一番,方能捱得过,……” 他话还没说完。 皇太极就不耐烦地打断: “废话!只是这毛文龙可恶,为顾虑这厮袭我后方,每次出兵都不得尽兴” 说到这里他额头青筋胀出,剧烈跳动了几下。 显然提到毛文龙的名字,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接着道: “可恨毛贼。我派人与他谈和,好抽出手来去打进关里。这厮竟把阔科和马秀才扣押,送到明国京城里去了。可恨!可恨!” 他说到这里,捏紧拳头,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恨不能将这厮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大海唉声叹气道: “皇上说的何尝不是呢。南朝的官将,其他人都好对付。唯独毛文龙这恶贼,奸猾歹毒至极。换成袁崇焕,就是不谈和,也会对我国使者以礼相待,好好送回。” 祝世胤观察了一下皇太极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我国如今的困局,全在毛贼身上。我国汉民,也都被这厮诱拐一空。若是能除了毛贼,我国再无后顾之忧,兵马或者绕道蓟镇,长驱直入。或者久困锦州,待明国援兵来,大举歼灭!” 皇太极脸色阴沉; “就是这样!只要除掉毛文龙,什么都容易。” 祝世胤道: “为今之计,不如多管齐下。” “袁崇焕虽然被抓,却还未处死,便有转机。” “设法向明国多派细作,散布这袁崇焕是明朝忠良。若是明国君臣信以为真,把他放出来重用,便是我国的大好机会。” 皇太极点头: “试试无妨,只是就怕如今明国的小皇帝,没那么好糊弄。还有呢?” 祝世胤接着道: “还有在毛贼那边也派细作,若是能找到机会刺杀,再好不过。就是不能刺杀,也可找机会挑拨毛贼和李朝,毛贼和明国朝廷的关系。” 旁边的大海瞥了一眼祝世胤,道: “细作又不是没派过。不是被毛贼策反,就是被杀。要是这能管用,哪用等到现在?” 祝世胤正要反驳。 皇太极一摆手,目光炯炯看着大海,说道: “那你有何良策。” 大海嗫嚅道: “奴才以为不如直接占领鲜国,迁都到鲜国王京,如此可以为长久之计。” 祝世胤连忙摇头,急切道: “皇上万万不可,此乃自取灭亡也。” “一旦偏安于鲜国,我国将士懈怠安逸,则大事去矣。鲜地民贫国狭,明国恢复元气,大举来攻,如何是敌手?” 皇太极点点头,眼睛眯缝起来,射出凶光,盯着大海,说道: “莫非你就是毛文龙的奸细,故意出这样的馊主意,要害我大金?” 大海吓得魂不附体,趴伏在地上,全身发抖,嗓音嘶哑道: “冤枉,奴才一片忠心,岂有他念。” “臣的意思,只是缓不济急。这鲜国毕竟也是一大块地盘。若直接占有,将鲜民利用起来,也略可缓解我国劳力短缺,物资匮乏之苦。以皇上英明,将士也未必懈怠。” “若皇上担心鲜国柔弱民风侵染我国,臣还有一个主意。” 皇太极眯缝的眼睛睁开,问道: “什么主意?” “我金国不如向西迁移,沿途打败虎墩兔,征服察哈尔诸部,一直远征到哈密卫地界,那里地广物丰,或可立一大基业。”大海战战兢兢道。 皇太极怒气再也遏制不住,一脚踢了出去,把大海踢倒,骨碌翻了一个筋斗才停住。 皇太极用手指着大海道: “你这厮是明国奸细无疑,口口声声要我金国让出辽东。” 说着便要命人把大海拖出去砍头。 祝世胤见状,生出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恐惧,连忙求情道: “皇上息怒,这大海一时糊涂。应该并无坏心。杀了他,未免寒了投靠金国众人的心。” 皇太极呼出一口长气,又哼了一声,道: “就先饶了这厮。” 一挥手让要把大海拖出去的卫士退下。 随即又皱眉道: “不过这厮说缓不济急,倒是不差。我国如今粮米、衣服无一不缺。再不去抢些东西,支撑不了两年。” 说到这里,他细长的下斜眼中又射出凶狠的光来: “一年内,总需做他一场。” 祝世胤眼珠子一转,说道: “先汗和皇上筹划多年,绕道蓟镇入关,只为顾虑毛文龙捣后,才不得实施。” “皇上若是能孤注一掷,一进不退,直接攻入关内,抢占了明国。那倒可不必再担心毛军捣后。” 皇太极眼中光芒变得炽烈起来,似乎被祝世胤的提议打动。 他沉吟良久,目光中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说道: “这一年,能设法除掉毛文龙,挑动东江内乱,便是最好。那时我大金除掉心腹之患,便可无往不利。” “要是不行。就依你说的,倾巢而出,从蓟镇入关,一鼓作气夺了明国江山。” 第47章 土地兼并(一)观星台再会 京城,观星台。 距离上一次观星台会议已有七天。 下午未时初刻。 和上次一样,朱由检依旧以商议修历之事来观星台。 令高文彩率领的锦衣卫把守住下面入口,然后传召李之藻、汪汝淳、罗雅谷来会见。 他听见外面上楼梯的脚步声传来,便迫不及待从殿房里迎了出去。 只见李之藻手里拿着他自己制作的地球仪,和汪汝淳两人脸上带着笑容,一起走了上来。 后面跟着金发碧眼的西洋教士罗雅谷。 三人见皇帝来迎他们。 受宠若惊,赶忙行礼。 行过礼后,四人进殿房内,按次序坐定。 朱由检首先笑着对汪汝淳说道: “汪先生这几日在京城里闹得动静可不小!朕上朝时,见官员们的脸色都和往常大不一样。” 汪汝淳微微一笑: “草民不过是按陛下吩咐行事罢了。” 汪汝淳自称草民倒是提醒了朱由检,说道: “汪先生才能卓越,此次立功不小,理应有个官位,不知先生想要做什么官?” 汪汝淳摇摇头: “陛下,我现在若有官职,反而不方便。草民倒不是故作清高,若真想当官了,却也不会客气,那时自会向陛下讨要。” 李之藻也点头: “孟朴性子不羁,若用官位束缚,他反倒不自在。再说陛下若用中旨直接任命官职,孟朴多半成为言官群起围攻的对象,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 朱由检见汪汝淳说话爽快,心中更是欣赏。对李之藻的分析也同意。 便颔首道:“好,以后等时机成熟,汪先生要当官了,和朕说。” 他随即把视线投向李之藻,盯着李之藻手中的地球仪。 心想这便是李之藻自己制作的地球仪么? 李之藻会意,连忙起身,把地球仪献上。然后再回到座位上。 朱由检兴致勃勃接过,仔细端详。 赞叹不绝。 这地球仪的制作果然精良无比,难怪利玛窦这样见多识广的西方人都特地给罗马教会的报告里记上一笔。 “李爱卿真是匠心巧手,巧夺天工,只怕西洋国的地球仪都无这般精巧。”朱由检发自内心道。 坐在右侧的罗雅谷恭敬弯腰: “陛下说得不错,欧罗巴大部分地球仪也无这般精良,李大人之才非一般工匠可比。” “李爱卿,这地球仪能开阔我大明人的眼界,只做一个不够。不如你和工部官员商议一下,雇请工匠,大规模制造。”朱由检提议,随即又补充道: “这东西如今还是稀奇物件,富人买来,做珍玩摆设,炫耀于人前,也是好的,不愁没有销路!” 李之藻眼睛一亮: “陛下提议甚妙,如此不仅可以增加一项收入,而且我大明人若是见此地球仪的多了,未必没有豪杰志士,生出心思,出海往那极远之地如亚默利加,利未亚一探。” 李之藻说的亚默利加便是指后世所谓美洲,利未亚是非洲。 他的地球仪也都标明文字,所以朱由检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他这么一说,朱由检倒也怦然心动。 他想到大明也不是没有喜欢到各处探险的人,徐霞客便是现成的一个。 只是徐霞客目前只在国内探险游历,未免还是局促了一些。 将来把徐霞客找来,让他探遍世界各大洲,再写下游记,其价值想必更是不可限量。 罗雅谷听见李之藻的话,却神色微动,脸上忧虑之色闪过。 显然他想到若果真如此,那大明难免和欧洲殖民者在美洲、非洲相遇,发生冲突。 不过他毕竟只是传教士,只关心散播宗教,对这等事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朱由检视线一扫,注意到罗雅谷的神色,自然也猜出他心里担忧什么。 不过料想他们这些西洋教士现在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他倒是也正好有问题要向他咨询。 朱由检把地球仪转到欧罗巴这面,问道: “罗先生,你对欧罗巴的耕地情形是否了解?” 罗雅谷一愣,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突然问他这个。 不过他还是老实回复道: “大概情形,微臣知道一二,但若是详尽情形,微臣也需查询书籍才可。” 朱由检一摆手道: “朕只需要知道大概情形,你说欧罗巴是否有大量土地被少数人占有?大量贫民无地可耕?其情形和我大明相比,程度如何?” 他右手的食指弯曲敲了敲椅子扶手:“简单说欧罗巴是否有土地兼并,比我大明如何?” 罗雅谷苦笑了一下,说道: “陛下所说的土地兼并,在欧罗巴不是一个问题。” 朱由检皱眉道:“莫非欧罗巴没有土地兼并么?” 罗雅谷摇头: “恰恰相反,欧罗巴的耕地向来就是兼并在少数贵族手中,大部分农民都不过是贵族领地上的农奴而已。这土地兼并对于欧罗巴而言乃是一以贯之,不言自明之事。” 朱由检疑惑道:“莫非欧罗巴没有自耕农?” 罗雅谷又摇头: “那倒也不是,有是有,只是人数比例远没有大明这么高!” “原先欧罗巴土地都是分封世袭,近百年来,渐渐也可以买卖,只是和大明比起来,土地仍旧兼并垄断在少数人手里。” “以微臣在大明各地所见情形,要臣说实话,欧罗巴的土地兼并程度,远比大明严重得多。” “也正因为此,欧罗巴大量无地流民,才热衷于出海殖民,热衷于往四方冒险取利。” 罗雅谷的话让朱由检陷入思索中。 他沉吟片刻后说到: “按罗先生所说,欧罗巴土地比大明更兼并,只怕不见得吧?” 罗雅谷见皇帝反驳他的意见,连忙恭敬说道: “微臣无知,还请陛下指教。” 朱由检皱眉: “别的不说,光是我大明的藩王,这兼并的土地规模,只怕就远远大于欧罗巴的贵族。” “皇祖之时,不是赐给潞王四百万亩土地,赐给福王两百万亩土地,朕还听说成都附近州县的耕地,蜀王占据近七成。欧罗巴可有贵族兼并这么多的土地?” 朱由检说的这些数字,他当然也并非完全相信,但还是说出来,想听听在这个时代的西洋人和明人对此的看法。 罗雅谷听皇帝这么说,面露迟疑之色,似乎也确实不能确定欧罗巴各国有没有这般规模的土地兼并,但从他的眼神,则明显可以看出对皇帝提供数字的怀疑。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 “陛下可否容许微臣说句实话?” “你尽管说!”朱由检鼓励道。心中吐槽了一句,如果不说实话,何必来问你? “陛下,我等西洋陪臣从南到北游历大明,也曾在一些地方接触过藩王。以臣等所见情形,实在不相信陛下说的潞王拥有四百万亩,福王拥有两百万亩土地!” 罗雅谷表情很认真地说道。 第48章 土地兼并(二):藩王庄田 “哦,这是为何?”朱由检有些好奇。 “臣不过用简单的算术就觉得不可信。 “四百万亩土地都需要佃农耕种。 “臣就假定一个佃农平均可耕种十亩土地,那也需要四十万个佃农。 “每个佃农还有老幼家属,按一比三的数字,算上家属,一共有一百二十万人。” “若是如此一个藩王直接需要打交道的佃户人口便有一百二十万人,这在欧罗巴也可以相当于一个小国了。” “管理这一百二十万人,向这一百二十万人收租,需要的力量不下于一支军队 “若是如此,大明的藩王应该是很强大的势力,让人不敢轻易得罪。 “可是以臣在大明的见闻,藩王在地方上没有实权。朝廷上也往往只见到各种攻击藩王的官员,很少见到替藩王说话的官员。 “所以臣确实不相信陛下说哪个藩王真的拥有四百万亩土地,或两百万亩土地。” 罗雅谷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长段。 朱由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他把视线看向李之藻,示意他发表一下意见。 李之藻苦笑了一下,说道: “旁观者清,罗雅谷说的确实不错。不瞒陛下,涉及到藩王宗室,臣若在外廷朝堂之上,也决计不敢为他们辩解,否则臣也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被扣上一个藩王收买的党羽罪名,那时被群官攻击,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不过在陛下面前,臣倒也可以说几句实话。我朝成祖便是以藩王夺得天下,不过也正因为此,成祖之后对藩王管制约束之严,在历朝历代里也可算得上厉害。唯恐哪一个藩王势力太大,重演靖难之役。 “藩王就藩之后,基本形同软禁。藩王不奉朝廷命令,不能出所在之城一步。否则就可能被关入凤阳高墙,当一辈子囚徒。” “正德时宁王作乱之后,文臣对藩王管制约束更严厉,藩王哪怕上疏之中稍有出格言辞,都会招来文臣的严厉弹劾训斥。” “也正因为此,朝廷岂会真的容许藩王拥有这么巨额的土地?” “所谓赐地四百万亩、两百万亩那只是一个名目好听罢了!” “名目好听?”朱由检反问道。 “不错,实际情形说出来不值一哂。所谓四百万亩,不过是表示藩王能从这些田亩对应的地方,领取四万两银子,两百万亩不过就是两万两银子。” 李之藻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汪汝淳,说道: “孟朴是徽商,应该知道,这些银子在大明商人眼里,也并不算如何了得。” 汪汝淳点头称是,他们商人出去做生意,一次携带的本钱可能都不止这个数。 李之藻继续说道: “耕种这些土地的佃农便是事实上的田主。对这些土地的管理,也完全由地方官员负责。藩王便是想派人插手,也会被赶回去。” “也正因为此,便如福王,他那每年二万两银子有时候都收不满,派人到地方上查核争执,却被官员弹劾围攻。” “不但是藩王的庄田如此,便是原先所谓的皇庄,其实也是如此。嘉靖改革后,所有皇庄都已改叫官地。当今实质上并无所谓皇庄之名目。官地之佃农就是实际之地主。地租也是官员负责收取,太监不能插手。田租数额也远小于民间田租,一般仅相当于甚至小于赋税。就以原先对应皇庄的官地而言,宫廷能由此获得的收入每年也不过就是五万两银子左右。” “这陛下应该也清楚。” 朱由检点头称是,随即又问:“那蜀王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李之藻道: “具体情形,臣未至蜀地调查,不敢十分肯定。不过臣看过正德嘉靖时到蜀地巡抚过的名臣王廷相的一篇文章。 “他说蜀地百姓偷逃国家赋税习以为常,所谓‘民以逋欠为常,官以姑息为德’,‘蜀民逋税习风久矣’。有些地方甚至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赋税都被偷漏掉,只交纳百分之二三十” “以臣想来,所谓蜀王占据百分之七十的耕地云云,应该不过是当地百姓偷漏税的托词。若有问税收的,便说这些耕地是蜀王府的,其实蜀王府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些地。” “若说蜀王真的占据地方上百分之七十的土地,那绝无可能。若如此,削藩靖难之事早该再次上演了。” 朱由检不得不再次点头,李之藻的分析很有道理。看来明代藩王很多时候不过是充当了一个背锅侠的角色,什么事情把藩王头上一推,官民就都心安理得了,无人较真,也没有几个官员敢辨明真相。 这一番讨论下来,朱由检基本可以确定所谓大量土地被藩王兼并之说,是不成立的。 不过他在后世受到的教育一直就是明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导致灭亡。 尽管自己对此也曾有所怀疑,但现在罗雅谷公然说欧洲土地兼并比大明要严重得多,他还是有些不服气。 既然藩王并没有兼并土地,那一定还有其他人。 “我大明商人税负轻,巨富颇多,若是暴富之后,大量购买兼并土地,也未必比欧罗巴拥有大量土地的领主差多少。”朱由检斜睨了一眼罗雅谷。 罗雅谷还未开口,汪汝淳却说话了: “陛下此言差矣!” 朱由检皱了一下眉,心想这汪汝淳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自己不想让大明在土地兼并这方面输给欧洲,他却要来捣乱。 不过既然他说话了,也不能不让他说: “哦,朕哪里说错了?” “陛下,汝淳就是商人,父兄乃至同乡好友经商者也比比皆是。以汝淳在家乡的见闻,以及其他地方的见闻来说,我大明商人实在并不太喜欢多购耕地。”汪汝淳似乎没看到皇帝皱眉,自管自地说了起来。 “这是为何?莫非真是觉得赋税太重,承受不起么?”朱由检问道。 “这倒也不是,大明的农税说句实话也不算重,当然比起商税来确实要多。但我等商人不喜欢多购田地,以汝淳自己的经验,最大原因,还不是这个!”汪汝淳缓缓说道。 朱由检见汪汝淳说一句停一句,似乎有意在卖关子,有些恼火,不过也不便于发作,只得耐住性子,继续问道: “那又是为什么?” 汪汝淳微微一笑道: “其实也很简单。商人固然没有功夫自己去种田,但是要雇人种田,然后收租,也并非那么容易。 “种田固然辛苦,但监督人种田,然后收租,这事情其实同样很辛苦。” “尤其在我大明,更是如此!” 朱由检再一次皱起了眉毛,这汪汝淳虽然才干出众,喜欢西学,也有忧国忧民之心,但毕竟是古人啊,这历史局限性还是太严重了。 居然说收租的地主辛苦? 还居然说和种田一样辛苦? 这摆明了是屁股坐在地主那一头。既然嫌收租辛苦,为什么不自己下地种田? 况且地主不压迫佃农,不逼勒佃农多交田租就不错了,难道佃农还敢故意少交田租,不交田租不成? 第49章 土地兼并(三)地主和佃户的关系 朱由检本来想立刻斥责汪汝淳,但这样一来未免就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 他只得克制住冲动,仍旧面带微笑,问道: “汪先生说‘在我大明,更是如此’,却是何意?” 汪汝淳叹了一口气,说道: “前朝历代,田主与佃农都尚有尊卑之分,主仆之分。若是打官司,官府也多是帮田主惩治佃农。可到了我大明,却大不相同。 “《大明律》不但没有规定佃农和田主之间存在尊卑、主仆关系,反而明确规定田主不能无偿役使佃农,否则便要受官府惩处。如此便是把佃农视为和田主对等之民,只是存在交易关系而已。” 朱由检听了这话,目瞪口呆,他虽然在穿越前,也自诩了解一些明末历史,但多是集中在一些重大朝廷事件上。 既没真正看过《大明律》,对明代地主和佃户关系也从未有深入了解,只是被灌了一脑子的地主压迫农民,农民苦不堪言的说法。 “《大明律》里真有这样的规定?”他惊奇问道。 一旁的李之藻对崇祯身为皇帝,却不了解《大明律》,也有些诧异。不过随即想到今上还是少年,登基又未满一年,对大明典故法律还未完全熟悉,也可以理解。便帮汪汝淳解释: “《大明律》中确有如此规定: ‘凡各衙门官吏及出使人员役使人民抬轿者杖六十,有司应付者减一等。若豪富之家,役使佃客抬轿者,罪亦如之。每名计一日,追给雇工钱六十文’ “这条律文便是说若富人使唤佃农去抬轿,便要挨六十大板,不仅如此,还要赔偿佃农每天六十文的雇佣钱。” 朱由检皱眉道: “律条虽如此规定,只怕也未必真如此执行,何况这律条中只说抬轿,或者无偿役使佃农做其他事情就可以。” 李之藻摇摇头: “陛下毕竟长于深宫,不知民情。以臣在乡间见闻,若是田主家宅有事,要请佃农效力,须付给工钱。” “若陛下还不信,也可询问徐玄扈,他正在编纂的《农政全书》中便有例证,南直隶常熟县调集民夫修河。若是田主自己不愿去修,而要让佃农代修,则必须付给佃农工食费用,而不得无偿役使。 “非但现在如此,洪武初年便已有规定田主不得平白役使佃农,《太祖实录》中记载官府征调劳役一个月,地主若要用佃农代劳,则须付给佃农一石米作为酬劳。” 朱由检默算了一下,一石米相当于后世一百八十斤,以后世米价十斤算四十块钱,相当于七百二十块,按洪武初年国家刚建立,比较穷困的经济状况,这个工钱应该算过得去。 李之藻继续说道: “若是地主为了催租殴打捆缚佃农,便要受国法惩戒。若是打死人命,不但本人处斩,便是家产田地也都要没收。” “当真如此?”朱由检有些难以置信。 李之藻点点头: “本朝英宗年间便有这样的判例,江阴县大地主周圭有土地五万多亩,为求田租,伤害佃农性命,被逮问如律处死,并将其兼并田产分给附近无田小民。” 朱由检一时之间对李之藻提供的信息仍旧有些消化不了。 他呆了半晌,又问道: “那大明之前的朝代又如何?” “若是宋代,按皇佑逃移法规定‘凡为客户者,许役其身’,宋代所说‘客户’便是指佃农。”李之藻从容说道,“这便是规定地主可以使役佃农。”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 “宋代若是佃农和田主起冲突,双方各自触犯法条,佃农加一等治罪,田主应判杖罪以下则不治罪,犯有流放以上罪行,则减一等治罪。地主若是打死佃农,不判死刑,甚至也不刺配,只是发配到临近州流放。” 汪汝淳点点头:“李大人说得不错,以汝淳所知,宋代甚至不允许佃农控告田主犯罪,若是控告,则佃农本身便有罪。” 李之藻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汪汝淳,颔首拈须:“南宋时便有这等例子,田主周竹坡酿私酒,被佃农告发,结果判处周竹坡八十杖,可出钱赎免杖刑。那告发周竹坡的佃农却被打了一百杖。” 他继续说道: “到元代,田主打死佃农,连流放都不需要,只判杖责,再加烧埋银五十两” 朱由检陷入疑惑中,若是按他们这样说,明代的地主和佃农在法律上几乎平等。 而且这种变革就是从明太祖时期确立的。 但这和自己原本有的印象大为冲突,他陷入思索中。 终于想到了什么。 他当初的印象应该是见有人曾经论述过《大明律》中对雇工人身份的规定、 雇工人若对主人犯罪,加重处罚。 如果是主人打伤雇工人,则减轻处罚。 如果主人不小心打死雇工人,也不会判死刑,而只是判处杖刑一百加流放三年。 只有在故意杀害雇工人的情况下,才会判处绞刑。 难道这佃农和雇工人的身份还有区别? 他把自己的疑问向李之藻提了出来。 李之藻对皇帝有这种疑问很奇怪,他皱眉说道: “佃户是佃户,雇工人是雇工人,在大明一直就是两回事。佃户和田主签订的契约是租用田地。佃户付田租,就如房客租赁房屋,给房租一般。但房客自然不是房东的雇工人。 “雇工人和家主签订的契约则是长时间比如十年内可供役使。这完全不一样” 汪汝淳在一旁补充: “而且若只是短期雇佣的短工,那便是按照凡人平民论处。” “至于佃农,除非他本来就是主人家的仆役,然后再租借主人家田地耕种。否则身份便是凡人平民。最多是和田主见面时,遵循以少见长之礼。” 朱由检听李之藻和汪汝淳说了半天,觉得在这方面以自己的知识,确实也提不出更多的反对,只得道: “纵使如你们所说,我朝地主和佃户身份差别不大,那双方既已定约,佃户按约交租,田主按时收租便可,这又有什么辛苦烦难的?” 汪汝淳和李之藻都笑了,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罗雅谷也笑了。 他们似乎都在对朱由检的天真发笑。 天真到了有些让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地步。 第50章 土地兼并(四):佃如虎踞 朱由检自然也看出了他们笑容中所含的意味。 不免有些羞恼,脸色微微发红。 汪汝淳看到皇帝的窘色,连忙善意地解释起来: “陛下,朝廷的商税如此轻微,许多商人尚且不肯老实缴纳。田赋许多地方不过是三十分之一,劳役丁税因为本朝不清点人口,比起国初负担降低,只怕不到五分之一,就这样各地田主尚且要脱逃。那田租按五五分成,佃户岂有这般老实缴纳的道理?” 李之藻补充道: “陛下岂不闻我朝民间向来有‘久佃成业主’这句俗语么?还有‘田入佃手,佃如虎踞’!” “这个……”朱由检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看过,他拼命在脑海中搜索,随即想到在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中确实有这样的记载。 李之藻见朱由检说出“这个”两字,就说不下去了,以为他毕竟是身处高位,不谙民情,温厚地笑了一下,耐心解释起来: “这田是佃户在耕种,许多地主对田地远不如佃户熟悉,甚至不少地主连自己家田在哪里都不知道。佃户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隐瞒收成,少交甚至不交田租。 “朝廷收赋税尚且难,这收田租自然也难。收一家佃户的田租难,若是收取十家,上百家佃户的田租,那就更难。若是收上千家的田租,那难上加难。” “许多时候地主的田就此被佃户侵占,也自认倒霉。” 朱由检皱眉: “难道田主不可以去衙门告佃户么?” 汪汝淳叹气道: “告自然是可以告,可打官司又岂是容易,要辩清真相就不易,即便在本地告赢了,对方还可以去按察使等上级衙门上诉,有的地主和佃农争议的案子,前后告了两年都没结案。为此耗费的心力和钱财,倒还不如当初不和佃户争执。” 李之藻道: “微臣有一小友祁彪佳曾经在天启年间担任福建兴华府推官,便曾经处理了许多地主和佃户争议的案件,汇集成册。 “其中一件案子是某俞姓秀才,花费三十两银子向寺院买了一块寺田。结果佃农吴贵三、周干禄连续两年都没给这俞姓秀才田租,不但如此还出言辱骂这俞秀才。说是自己已经交了税粮,所以无需再给这俞秀才田租。” 朱由检皱眉: “那这俞秀才就没办法么?” 李之藻说道: “俞秀才最后只能不要这田了,又以十八两银子的价格卖回给了寺庙和尚,等于他自己倒贴给了和尚十二两银子。” 他接着说道: “这是不肯交租的,还有佃农直接盗卖地主的田。比如秀才戴贞吉的田,租给一个叫林君进的佃农,林君进死后,他儿子又把这田卖给了彭秀才。 “还有莆田陈家,和佃户林道积订立了租佃契约,后来林道积的儿子林成宇觉得寺庙的田容易拖欠田租,便和寺庙和尚勾结,硬要把陈家的田说成是寺庙的田。” 李之藻说到这里,汪汝淳插嘴道: “李大人说的这些案子,还都是有功名的生员、乡绅和佃农之间的纠纷,打起官司来,生员和乡绅还能有几分便宜。若是毫无功名的地主和佃农发生纠纷,这要打赢官司便更难了。” 李之藻叹气道: “这还是田主和直接种田的佃户有纠纷。还有的案子,佃户又把田转出去,转个三四次,这发生纠纷,要厘清更难。 “有一个案子里,秀才欧阳春把田租给佃户张文武,张文武又有自己的田,连带自己的田又转租给了江得益。然后江得益又把这些田转租给了池子奇。” 朱由检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他连忙叫: “且慢!这佃农还能把地主的田再转租出去?” 李之藻说道:“这是自然!” 似乎对皇上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不知道,有些奇怪。 朱由检也不由得苦笑起来,要是这样,他也觉得收租不那么容易了。 甲租给了乙,乙租给丙,丙租给了丁。 那到时候甲收租问谁要? 问乙要,乙说自己都没收到田租,那又怎么核实? 只能再去找丙,找了丙再找丁。 找到丁,丁又推脱自己是问丙租的,只能给丙。 这样互相踢皮球,要把田租收到也确实不容易。 而且这样,那这些转租的佃农还能算是佃农么? 他们自己也不种田。 汪汝淳看见皇上的表情,似乎也明白收租并没有想象那么容易,长叹一声道: “有些地方说‘田主寄命于田客,田主不知其田之所在,惟田客是问’,田客便是佃户。田主连田在哪里都不知道,收入多少也只能寄托在佃户不至于太过欺心。 “名义上有田的地主,有时候收不到田租,却还要交纳赋税丁税,这自然要叫苦连天。 “所以许多时候,有田还不如没田来得省心。这也是为何我等商人不愿意多购田产。” 朱由检心中还是觉得这实在和穿越前一直被教导的观念太过悖反,不是都指责中国古代商人有钱了就买土地,所以发展不起资本主义。 现在怎么汪汝淳和自己说得完全相反? 他不甘心地发出质疑: “汪先生,也许这只是你个人见闻所限。” 李之藻却连连摇头道: “不然不然,此绝非孟朴一人见闻。臣查阅过嘉靖时《徽州府志》,其中便说:‘商贾虽余赀多,不置田业’ “至于如今的江南,巨富之家往往靠经商获利,许多富家拥田只数百亩,有田千亩者不超过富家四成,至于拥田万亩以上者罕之又罕。” “隆庆时李豫亨便曾在《推篷寤语》中说:有田而富者,要按亩交税当差,无田而富者,既无输官,也无差遣。故此有田而富远不如无田而富者自在。” 汪汝淳笑道:“这李豫亨却没把有田而富者最大的麻烦说出来。若是收租容易,这粮税丁税其实也有限。” 朱由检无奈之下,把视线再次投向罗雅谷,问道: “罗先生,你们西洋各国的富商,想必花钱买地比我大明富商要更少。” 朱由检觉得自己一开始想以商人买地作为兼并的理由,现在看来不成立。 那至少用商人比商人,大明的富商相对来说买地总比欧洲的更多。 罗雅谷却摇头,闷声道: “欧罗巴各国的富商有钱之后,最喜欢的便是买地!” 他这话一说,朱由检顿觉一口气堵在胸中。 怎么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只得质问道: “罗先生莫非搞错了?” 罗雅谷再次摇头: “不会错!欧罗巴和大明不一样,土地不仅仅是财富,也是权力和名望的表现。许多商人设法购买土地,便可以由此获得贵族爵位,他们的购买的庄园成为领地,可以对农奴任意处置。而在大明,土地只是单纯的一种财富。 “大明富豪怕有太多土地,不容易收租。对欧罗巴的富商来说,却不存在这个顾虑。领主对农奴拥有绝对的权威,如果农奴胆敢反抗,那几乎没有活路。就算去向更大的贵族或国王申述,也不可能支持农奴。” “事实上,许多意大利亚商人购得庄园和贵族头衔后,自己都不必经营土地,保留原来的管事仆役,自然就可以把农奴管得服服帖帖,每年获取大笔收益。” 朱由检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震碎了。 说好的中国古代富商喜欢购买土地,所以阻碍资本主义;欧洲富商不购买土地,所以走向资本主义呢? 怎么现在和这几个人交谈,获取的信息全是反过来了? 第51章 土地兼并(五)官绅优免和投献 “大明官绅有优免特权,致使大量土地被投献在官绅名下,这总是真的吧?!”朱由检把最后的法宝祭了出来。 他觉得这一条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之藻犹豫片刻后说道: “这倒也不能说错,只是世人所传,也未免多有夸张。” “夸张?”朱由检有些生气了,“李爱卿,你才学过人,朕很欣赏。可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官绅,便故意缩小这官绅优免特权带来的危害。” 李之藻听见朱由检这么说,有些惶恐,连忙躬身道: “老臣没有此意。只是我朝官俸原本不多,这优免也不过是免除官绅部分徭役,而非免除正赋。 “如嘉靖二十四年《优免则例》,一品京官免除徭役税为三十石粮食加三十人丁,以此递减到九品官为六石粮加六丁。外官减半。 “陛下试想一品京官不过是三十石加三十丁,就以高价计,也只折合六十两银子,又怎能算得上多?难道我堂堂大明,连这些钱都负担不起么?” 朱由检笑了一下,这个问题自己还是了解过的。 李之藻分明是想用嘉靖时《优免则例》来搪塞自己,他盯着李之藻的眼睛: “李爱卿,你怎么不说万历十四年的《优免则例》是直接优免田额,一品京官优免田一千亩,这还少么?” “陛下明鉴,这说是优免田一千亩,并非是说这一千亩地不要交纳正赋,只是说这一千亩地对应的徭役税可以免除。而一亩地的徭役税只有三升,所谓一千亩,其实也就是免除徭役税三十石而已。”李之藻从容不迫道。 朱由检见李之藻还要强辩,有些忍不住了,提高语调: “那万历三十八年的《优免新例》又怎么说?直接把优免数额提高了十倍!” 李之藻却还是不肯认错,继续辩解: “陛下,这《优免新例》在《大明会典》和《神宗实录》里都无记载,若真是推行天下,如此重大变革,又岂会不载于实录和会典之中?这新例当是只试行于南直隶常熟、松江等地。 “况且即便按此《新例》,所免除的也不过是田亩对应徭役税,一品官所免份额也不过三百石。便是直接把这三百石换算三百两银子。作为官俸发给一品官,又怎能算多?”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果然是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 李之藻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免俗,自己是官员,便想方设法为官员优免特权辩护。 要是真按他说的,倒也不算错。三百两银子,即便按照一两银子等于五百块钱来计算。 一品高官一年增加十五万的收入,以后世的标准来看也不算啥。 企业高管年入千万都稀松平常,更何况一个国家最高级别的官员。 问题是不能这么死板来算啊。 朱由检板起面孔: “李爱卿,你真以为朕傻么?这规定上说的是优免徭役税,但实际呢?多半就是一千亩或一万亩田地对应的正赋也都被免除了。甚至在此数额之外的田地,也全都免除了!你敢说没有?” 李之藻一愣,正要说话。 朱由检不等他说出口,便抢着继续道: “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嘉靖末年浙江巡按庞尚鹏便在奏疏中说‘切惟民间大患,莫甚于赋役之不均!赋役不均、实由于优免之太滥’。 “庞尚鹏也是高官,尚且承认我大明对官绅优免太滥,你为何还要强词夺理?” 庞尚鹏的话是他从后世学者声讨明朝官绅优免特权之恶的论述中看来的。 凡是他穿越以前看过的材料,需要时都能在他脑海中特别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似乎是他穿越后具备的一个金手指。 他不失时机地加以利用,否则真说不过这些学富五车的明代官员。 朱由检心想这回李之藻该没话说了。 果然李之藻呆了半晌,似乎被朱由检的话镇住了。 朱由检正自得意。 李之藻却又开口道: “陛下,这……” 朱由检微笑: “爱卿没话说,认个错就行了,朕明白你身为官员,自然也有些私心,朕不会怪你。” 李之藻一脸困惑地摇摇头: “不是,陛下,这庞尚鹏的奏疏,微臣也看过,他这奏疏何尝是说对官绅优免太滥?他这奏疏通篇都是在说对煮盐的灶户优免太滥!” “什么?”朱由检的眼睛差不多要瞪出来了,“庞尚鹏这说的是盐丁?” “正是。”李之藻很很诚恳地点头,“一个灶丁优免田为百亩。” “一个灶丁每年所纳盐课不过为一两八钱,而免田百亩相当于免银五两。许多奸民冒称灶丁来逃税。导致徭役负担都转嫁在其他小民头上。 “陛下如何从这篇奏疏中得出对官绅优免太滥的? “庞巡按这奏疏里,反而说官绅、举人、生员优免数额都已经严格审核造册,优免之外应该纳税的部分,都登记入册,与民一体编差。 “微臣承认或许一些地方确实有官绅滥用优免,但陛下以庞巡按的这篇奏疏为证,微臣实在不解。至于因为有官绅滥用优免之例,而断言此种情形占据多数,甚至全体官绅都是如此,微臣也实在不服。” 李之藻这一席话说出来,轮到朱由检瞠目结舌了。 他脸色发红,原本以为是自己抛出致胜法宝,没有想到当场被打脸。 他肚子里痛骂起后世那个学者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怎么能这么断章取义? 害得自己当场在李之藻面前出丑。 他只得讪讪道: “不管怎么样,李爱卿也承认有官绅滥用优免了。那因为优免导致的投献土地,这土地兼并自然也是有的。嘉靖隆庆时首辅徐阶兼并了三四十万亩土地,这就是一个例子吧。” 李之藻叹了口气,似乎对皇上有些无语了。 他耐住性子,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陛下,徐阁老哪里有三十万亩土地?他当上高官后,确实有不少人投献土地,但顶峰时也不过总共三万亩土地罢了,徐阁老自己给人书信中也说了,有册可据,任凭调查。” “再说,以徐阁老的势力,收三万亩地的田租都够吃力,别说三十万亩了。有些所谓投献不过是在徐家挂个名而已,并非那些田地就真属于徐家所有了。” 朱由检看见自己说的话,又被李之藻给驳了,脸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正想着该说什么话,反击回去。 这时已经静默旁听了一长段时间的罗雅谷忽然开口: “陛下,关于这投献,微臣也有疑惑。臣是西洋人,对大明的事情,确实还不完全理解。” “什么疑惑?”朱由检硬着头皮道,他被连续驳斥了好多次,有些怕了。 “这投献说是某人自愿将田地献给那些有优免特权的官绅或勋贵,然后甘愿当佃农,以逃避徭役,是也不是?”罗雅谷问道。 “嗯,应该是如此吧!”朱由检点点头,至少他在后世看到的关于投献的说法就是如此。 “那臣就实在不解了。这大明田地对应的徭役税按每亩三升来算,不过是南方亩产量百分之一以下,北方亩产量也不过是三十分之一不到。 “而佃农要交纳田租,一般是五五分成,就算再轻,也七三分成。为了逃避这么一点徭役税,却宁可付五成或三成的田租,这让微臣实在理解不了。”罗雅谷一脸疑惑的表情,看来他确实是真心疑惑。 “呃……”朱由检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对这个问题,他实在没有真正思考过。 若按后世说法,只要说成徭役太沉重,就行了。 但若说徭役税沉重到能超过田租的五成比例,那朱由检也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这……,”朱由检支吾了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个解释: “或许如刚才李爱卿说的,一些投献只是挂个名,给被投献的官绅或勋贵支付一笔小于徭役税的钱就行了,比如原先一百亩土地要缴纳三到五两银子的徭役税,投献之后,只给被投献的官绅交一两银子就行。对外说是投献,其实只是挂名。这样双方都得利。” 罗雅谷点点头: “陛下这个解释很合理。不过微臣也有一个解释不知道对不对?” “说!”朱由检已经有些累了,便用了最简短的一个字催促。 “微臣这个解释是从刚才关于收租难的讨论中得到的启发。微臣猜测有些投献的人,并不是自耕农,而是地主。这些地主没有多少权势,佃户常常故意拖欠田租。田主要去打官司,也不容易赢。这样的地主,若是把田地投献给官绅,让有权有势,有家丁的官绅收租,他再从中分利,既免了收租烦难之苦,又能有稳定收入。这样的投献还是有利可图的。”罗雅谷眼中闪着光,显然他觉得自己的解释很有道理。 朱由检默然,以他的知识,实在无法判断这罗雅谷的说法是否符合事实。 罗雅谷把朱由检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更兴奋了起来,继续说道: “微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真正制约土地兼并规模的,是田主的收租能力。收租能力越强大,他可以兼并的土地数量也就越大。所以微臣认为大明的土地兼并是不可能和欧罗巴各国相比的。 “欧罗巴的贵族往往有自己的城堡,甚至自己的军队。领地上的农民大多是农奴,所以欧罗巴的贵族拥有的收租能力,远远高于大明。土地兼并自然也更大。” “大明的藩王和勋贵都没有实权,甚至发不出自己的声音,经常处在文官的围攻之中。 “以他们的权力不可能拥有很大的收租能力。” “大明的读书人中了举人、进士,就意味着拥有更强大的人脉。打官司更容易获胜。所以大明的读书人,只要中了举人和进士,就会有人自愿来投献土地。至于级别更高的官绅,收租能力更大,能接受投献的土地也更多。 “只是大明官绅的权力毕竟也受约束,也经常会被弹劾,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军队。大明佃户的地位又比农奴高得多,这收租能力的上限还是比欧罗巴的贵族要小,兼并土地的规模自然也不如。微臣听说那位徐阶徐阁老回乡之后就是接连被弹劾,最后不得不清退土地。” 罗雅谷越是说到后来,越是眉飞色舞,似乎觉得自己的理论很高明,可以完美解释大明土地兼并为何不如欧洲。 朱由检对这罗雅谷的自我感觉良好,非常无语,这西洋人还真是敢想敢说,肆无忌惮。 扯了一大堆,倒像是真的一样。 虽然他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但事情岂会那么简单? 汪汝淳倒似对罗雅谷说的内容很欣赏,不断颔首,等罗雅谷说完,便开口道: “还有一点,我大明的土地继承和财产继承一样,是诸子均分,就算这一代土地兼并颇多,到下一代,就马上平分了,到第三代就分得更少了,所以土地分散的速度也很快。若是不善经营,分散败落得还会更快,故此我大明耕地实在兼并不起来。” 罗雅谷连连点头: “欧罗巴近几百年都是长子继承,土地兼并的规模才能维持并扩大。” 朱由检见这两人一唱一和,几句话说得倒好像明朝土地不够兼并成了事实。 不过他一时之间,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 只得一挥手道: “好了,不说这个了! “这土地兼并也罢,不兼并也罢!关键是田地赋税,朕觉得大明现在这点农业税实在和如此大的国土不相配,但要加税,却又阻力重重,卿等可有良策?” 李之藻抬头看了一眼朱由检,发现皇帝的脸色异样,显然是因为刚才辩驳多次处于下风所致。 他想着如何措辞,才能不至于让陛下太难堪。 汪汝淳却已经先开口: “陛下此言差矣,汝淳觉得这土地兼并,和赋税颇有关系。臣以为若是土地兼并规模大一些,这赋税征收起来就容易很多。” 朱由检无奈苦笑。 看来今天这汪汝淳是要和自己唱反调唱到底了? 居然说土地兼并了,赋税征收起来更容易? 汪汝淳却又是自管自说了下去: “这土地兼并,至少有两个好处。第一,地方上征税只要盯着若干大户就行。对分散农户的收税,大户在对佃户收租之时便已替朝廷解决。而且大户一举一动引人瞩目,若有不轨,朝廷严厉惩治也可得小民拥戴。 “第二,土地兼并也可把土地集中在更擅长经营管理者的手中,可以把更优良的种田之法,种田器具迅速推广。若是天下人人都是自耕农,则效率必定低下,许多不擅种田者也不得不种田。” 朱由检沉默不语,这和自己后世得来的土地兼并是万恶之源的观念,完全对立。 李之藻见皇帝脸色不对,连忙打圆场: “陛下,我等其实对田地之事了解也不多。 “汝淳更不过是一商人游走江湖,陛下对他的话,听听就罢了。这田地之事,臣推荐前户部侍郎董应举,在天启时曾奉命兴办屯田,对种田收租收税之事都曾切实查办过。田地赋税究竟如何增加,陛下若是咨询他,必定可得善策。他在去年因不被阉党所喜,去官回乡。陛下召他回来即可。” 朱由检点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董应举,一开始就派王世德去找了。 他下令散会。 这土地问题,短时间内看来是讨论不出什么来了。 眼下还是要看茅元仪的酒税征收进展如何。 第52章 酒课提举司 皇宫南端外边,千步廊东侧。 户部有五间原先闲置的房屋粉刷一新。 中间最大的那间房屋门楣上挂着一个崭新的牌匾,上面写着五个大字: “酒课提举司”。 朱由检在朝堂上和群臣达成协议:征收酒税,并且让茅元仪做户部郎中,主管此事。 但这毕竟只是笼统一说,不能原样照搬。 比如郎中一职本是分属户部十三地方司内。 现在另设一郎中,专管酒税,就不太合理。 户部为落实此事,又和内阁反复协商,奏报皇帝,才形成具体方案。 户部内新设一个酒课总提举司的机构,由茅元仪任总提举。 按品级,总提举也属于从五品官职。 这一日。 茅元仪在酒税总提举司衙门内,对两份公文做最后的审阅。 审阅完毕之后,两份公文就要抄印复制。 由提举司吏员盖上官印。 再快马由近至远发往全国各地。 第一份公文内容是: 各州县地方建立酒课分司。 设正副提举二人。 税使四人。 下设评估所、布告所、核算所、征管所、举报所、稽查所、照磨所、储运所、人事所、监察科。 这最后的监察科名义上挂在酒课司下,实则对都察院负责,专门负责监察本地酒税司是否有贪渎不法之事,直接向巡查御史报告。 先由各地知县从当地三十五岁以上的生员中选拔六人、 分任正副提举和税使。 提举则再负责选拔年龄二十五岁以上的童生充当各所正副主事。 其他所需算手、抄手、差役由各所自行招募。 凡在各酒课司任职满三年,考核优秀者,原先的生员,可赐同举人出身。原先的童生,可赐同生员出身。 最后一条是朱由检和茅元仪商议后决定的,另有专门的圣旨,通过各地提学御史和教谕传达下去。 朱由检深知,这最后一条加上去后,巨大的激励效果。 此时明朝全国各地的生员总数大概在五十万以上。 这是明末顾炎武的估算。 而现代历史学家的估算,有认为明代生员总数在六十万以上。 童生数量自然更多,全国童生数量可能超过六百万以上。 这五十多万的秀才,和六百万的童生,是一个庞大的有文化的人力资源库。 如果能充分运用好这笔人力资源,调动起这笔人力资源的积极性,许多事情都容易办。 征收酒税,乃至以后增加出来其他各项税收,自然也不例外。 这比起万历时期用太监招募各地无赖和游手棍徒,征收矿税,无组织无纪律,效率要高得多。 征收酒税中,表现优秀的生员可以升为举人,童生可以升为生员。 这足以让生员和童生抢破头来争取这个差事。 要知道无论童生考中生员,还是生员考中举人的录取率都是极低的。 童生考秀才,要经过三道关卡。 第一关是县试,录取率大概为十分之一。 第二关是府试,录取率更低,姑且算十五分之一 第三关是提学官主持的院试,录取率是百分之五十。 只有闯过这三关,一个童生才可能成为秀才,也称作生员 秀才虽然是科举功名最低的一阶,但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而来。 合计起来,明代童生成为秀才,一轮下来,三关考试,录取率在三百分之一,甚至可能更低。 有的人可能考到头发花白,都考不中秀才,被称作老童生。 正因为此,秀才已可算是地方上的文化精英。 而秀才到举人,还要经过科试和乡试两关。 通过科试的,被称为科举生员,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有人曾按明末生员五十万的数字估算,生员到举人的录取率只有千分之两点四。 当然这些都是以一轮考试而言。 秀才和举人的总数则都是多年考试累积下来的。 但无论如何,对大部分想进入仕途的读书人而言。 有机会从童生直接跳级成秀才,从秀才跳级成举人,这个诱惑都是相当巨大的。 即便最后无法考中进士。 光是秀才和举人的身份,在地方上就享有各方面的福利,地位尊贵许多。 朱由检在加上这条后,担心内阁和给事中会封驳。 还想着用什么额外手段,强行推动下去的。 但意外的是,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挠。 原来内阁觉得既已同意征收酒税,用秀才和童生来征收,总比太监招募无赖来征收,对地方破坏更小。 而把秀才直接升做举人,童生直接升做秀才,也只是一个名分罢了。 毕竟最后还有会试,只要考不中进士,大部分也混不进高官队伍。 读书人多了一个升迁路径,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所以乐得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只是加了一个限制条件,由此途径而成的举人,只能出任巡检或主簿类官吏,不能出任教谕。 即便考中进士,也只能出任户部体系内的官员。 除了这份公文之外。 还有另一份公文是关于酒税征收的具体办法。 规定各地酒税分司先统计当地的酒楼、酒商。 让他们各自申报财产和每年贩酒收入。 征收十分之一的财产税,作为过去朝廷未征收酒税的补偿。 每年贩酒利润则征收百分之五十。 如果瞒报财产和贩酒利润,实际相差百分之十以上,允许伙计或家仆,或其他知情者告发。 告发后,只准被告者家人保留百分之十的财产。 把百分之四十的财产奖给告发者。百分之五十充公。瞒报者发配充军。 对私人酿酒和小酒贩,按成本的百分之十收取酒税。 如有瞒报偷税漏税,按漏税金额的五倍惩罚。 地方上征收酒税的百分之五充作酒税司的运作资金。 百分之十,留给地方衙门使用。 百分之八十五解送朝廷。 这样分配是必要的。 给地方上一些好处,地方才会有积极性,征税的措施推行下去才更顺利,也更可持续。 预计两个月内北直隶,以及山东、河南、山西布政使司的酒税可以初步征收上来。 两个月内就可以有600万两白银进账。 就算百分之八十五送朝廷,也有五百一十万两白银。 对于朱由检两个月后去皮岛送军饷,差不多够用了。 第53章 征酒税形势的扭转 茅元仪作为酒课总提举,除了统筹全国酒课征收之外。 也直接负责京城地区的酒课征收。 开头几天并不顺利。 招募来的国子监生,大多人才猥劣。 让京城内各大酒店酒商自行申报,应者寥寥无几。 随后让监生对京城酒商统计,上门调查。 只有六成完成调查任务,还有四成人被拒之门外,甚至有被推搡殴打。 等到了正式征收酒课时,完成任务者少。 至于举报偷税的数字更可怜。 三起举报。 其中两起举报的,不过是小本经营的小酒店。 仔细查核之下,是无赖泼皮报复酒店不肯赊账。 有一个举报大酒家澹烟楼的,结果举报人莫名失踪。 茅元仪心知京城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处,那些大酒楼背后也各有关系撑腰。 不乏东厂太监,锦衣卫权要,武臣勋贵。 要征收酒税,比起别处更难。 那黄道周倒也尽职,上书弹劾过大酒商背后的一些势力。 但一到朝廷辩论,各怀心思的文官往来扯皮,拖延不决。 真正落实惩戒的并不多。 茅元仪本想奏请皇帝,同意让酒课提举司有权调用京城巡捕营。 但随即被副提举给劝止。 副提举告诉茅元仪,京营早就腐化。说不定这巡捕营的将官自己都在那些酒楼里有入股。 派他们去整治,那只能越整越乱,说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栽赃给酒课提举司。 茅元仪一怒之下,便想动用自己豢养的家丁。 茅家本就有钱,他又一直想当武将,所以却也确实养了不少家丁。 他奏请皇帝批准,让酒课提举司拥有直属武力。 必要时,可直接出动武力,抓捕对抗征税者。 朱由检倒是想批准,不过这明显通不过内阁。 他也不想让茅元仪再次成为言官弹劾的箭靶子,就把这个奏疏留中不发了。 茅元仪就这样焦头烂额了半个月,在京城也只征收到了酒税八千两银子。 就在他苦思冥想,如何提高征税效率时。 却发现事情似乎渐渐发生了些变化。 首先是报名要加入酒课提举司的生员、童生、国子监生人数不知何时起,越来越多。 原本来的人太少,以至于只能粗浅考核一下,就招收进来。 现在则是人太多,甚至在提举司衙门前排起了长队。 有了挑选余地,茅元仪就和其他户部官员一起制定内容更丰富全面的考核试卷。 招进提举司的人员文化素质、核算账目能力,人品毅力都有了明显的提高。 其次,主动申报信息的酒商也越来越多。许多自家酿酒,并不外卖的富户也主动上门要求申报。 第三,举报的数量也大大增加 第四,去酒店上门征缴酒税的人员受了更礼貌客气的待遇 很快,茅元仪了解到这种变化的发生,和舆论改变大有关系。 原先京城各处酒店茶楼,乃至国子监书院,一提起征收酒税来,就痛斥为聚敛之术。 说起来,这些论客,还并不是为富人打抱不平。 而是指出一个事实。 大量贫民平常都是以酒代水。 十文铜钱就能买上一大壶薄酒,乐呵呵一天度日,都不必喝水。 这么一来,岂非让贫民都喝不成酒了 纷纷痛心疾首表示。 这样搞,分明是让升斗小民喝点酒都不安生。 于是最初几天。 酒税就和万历年前的矿税一样受到从下至上众口一词的攻击咒骂。 而现在的舆论,却是口口相传辽东在建虏屠戮掠夺之下的惨状,空谈仁义的迂腐可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另外边军饥寒交迫,典卖刀枪甚至卖妻卖儿的惨状,也被许多说书先生说得声泪俱下,让听者动容,闻者落泪。 这样一来,议论就变成了少喝点酒也死不了人。多增加点酒税,让前线士兵能吃饱饭才是应该的。 为了自己喝酒,忍心让士兵灾民饿死,那还是人么? 许多商人聚会时,也捋袖揎拳,唇齿奋扬说,当今天下的急务就是要把后金建虏这颗毒瘤拔出。 如此我等商人方可安心,长久经商。 等建虏被灭了,辽东沃土千里,什么好处没有。 天下鼎沸,我等商人却一毛不拔,也于心不安。 这等舆论形势下,那些还要偷税漏税的酒商,就成了被鄙视的对象。 甚至两三个继续上疏反对酒税的官员,都被嘲笑奚落。 家丁仆人出去买菜都被吐唾沫。 所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 茅元仪光是征收到的京城酒税,就已经超过了五十万两之多。 另外许多和酒业无关的商人自发捐献的银两也不少,总计起来也有六十多万。 合计起来送到提举司衙门库房的银两,仅京城一地,已有一百二十万之多。 朱由检接到茅元仪报告之后,心中欢喜。 如此看来。 后面收到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四地的酒税数目会更惊人。 北直隶一共有九个府,两个直隶州。 其中包含京师在内的顺天府又有七个县,五个州。 以京城酒税五十万,占据顺天府一半来算, 那顺天府的酒税至少能有一百万两。 其他八府算每府只有五十万两,两个直隶州合计也算五十万两。 那仅仅北直隶就可以收取酒税四百五十万两之多。 山东、河南、山西就算每个省酒税平均只有三百万两。 那合计起来,这四省能征收到的酒税也在一千三百五十万两。 这还是能最快收到的北方四省。 南方富庶,消费水平更高。能征收的酒税就更多了。 茅元仪见这一百二十万两远超预估的京城酒税数目。 便把六十万两解运到天财库,六十万两解运到内帑承运库中。 朱由检把裁减锦衣卫和宫内太监节省下来的二十万两银子,合并酒税送内帑中拨出二十万两银,一共四十万两银子,送至昌平州幽都山阎应元处,作为训练锦衣卫精锐之用。 正好此时汤若望回到京城,和邓玉函汇合。 邓玉函奏报他打算立刻动身,返回欧洲。 先到南畿,接收一百名十五岁以下的童生,然后前往粤东乘船去西洋。 方以智也做好了随行准备。 朱由检就又调拨了二十万银子给方以智和邓玉函,让他们在南方采买书籍和物品,作为赠送泰西各国和罗马教化王的礼物。尤其叮嘱购买一些伽勒累和刻白尔可能感兴趣的物品。 方以智和邓玉函、汤若望领了二十万两银子的会票,就动身南下,走上了去往欧洲的旅程。 第54章 阎应元在幽都山训练的精锐 幽都山坐落在昌平州城西北方向三十里。 大明京城所在的顺天府古称幽州。 而幽州即是以这昌平州的幽都山而得名。 在幽都山的东南山麓,有一大片丛林。 丛林边缘有一条小径,通往林中一大片空地。, 空地中有一座锦衣卫的秘密军营。 锦衣卫总旗阎应元正在这里训练。 阎应元自从那天得到任命之后,第二天就赶到此处。 这里原本是永乐年间锦衣卫的训练基地,早就建有房屋。 后来年深日久,废弛下来,湮没在这一片茂密森林之中。 因为幽都山名字不吉利,附近居民不多。 只是偶尔有樵夫和猎人经过,在林中房屋过夜 朱由检查阅宫中旧档,偶然查到昌平州还有这么一处锦衣卫属地。 这处地方连现在的锦衣卫高官都不知道。 阎应元到这里之后,雇了一些樵夫,再和自己带来的五十名少年一起,初步把周围场地清空出来。 接下来他就要去招募一百壮士,训练成精锐中的精锐。 阎应元对此早有主意。 这并不需要跑多远,只要在北直隶的范围之内,他就可以找到符合需要的人。 明代的北直隶,正是古人所称的燕赵之地,幽燕之地。 这个地方向来以多壮士闻名,何必远求? 韩愈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苏东坡也说:“幽燕之地,自古号多雄杰,名于图史者,往往而是。” 大明的北直隶,人口比之往代,更为繁盛,岂有找不出一百豪杰的道理。 明代虽然重文轻武,但在民间热衷于研习武术技击的人,依旧相当多。 一方面,冷兵器时代,拥有强大的格斗能力,仍旧具有非常大的实用性。 另一方面,对搏击实战能力的嗜好和攀比,几乎是植根于人的天性。 在任何时代,即便没有任何功利性目的,都依旧会有大量人热衷于追逐此道。 再加上,明代的文化空前发达。 关于武技的理论比前代更容易交流。 拥有强大技击能力的高手,其实比以前任何时代都要多。 阎应元在十五岁以前,被父亲带着走南闯北,增长见识。 在各地就见过甚至结交过不少武技高手。 当然这些民间的武技高手,在明朝官方那里,并没有多少存在感。 一方面个人的武技和军队需要的那种群体配合的作战是两回事。 另一方面,明代武将来源主要是世袭和武举。 世袭不必说了,武举考策论,就足以让大部分民间高手却步。 即便锦衣卫之类,名义上承担皇帝护卫保镖职责,情形也差不多。 历史实际中的锦衣卫却并非如后世影视和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充斥着武技高手。 锦衣卫的中高级职位许多是世袭。 或者作为对有功的文臣武将的奖励,给予其后代或亲属的荣誉性恩荫。 甚至一些外戚也因为后妃的关系被赐予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同知之类的头衔。 这导致锦衣卫里有不少人其实是纨绔子弟,其格斗能力,可能连普通小兵甚至衙役都不如。 明英宗正统末,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能被一拥而上,毫无秩序的文官乱拳打死,也可想而知其格斗能力是多么差了。 如果有点武技和格斗能力,即便真的双拳难敌四手,也大可以挣脱逃走。 长时间来明代民间高手和朝廷之间仿佛隔绝,彼此不相关。 朝廷不理会民间这个群体。民间的武术技击高手也很少能出任朝廷的兵将官职。 只有嘉靖时期唐顺之、俞大猷、戚继光三个文武双全的天才人物,才略微打破了这两者之间的障壁。 但也仅仅是昙花一现。 阎应元现在要找的就是北直隶和相邻省份的武术高手,年龄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阎应元当然知道个人格斗的武技和军队群体作战需要的技艺并不完全相同。 正如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说的那样。 “开大阵,对大敌。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进或退? “平日十分武艺,临时如用得五分出,亦可成功;用得八分,天下无敌;未有临阵用尽平日十分本事,而能从容活泼者也。” 但这并不意味着个人武技和军队作战配合之间存在本质性的冲突。 恰恰相反,从小学习武技,武艺高强者,能更快掌握军队群体作战需要的简单刺杀和格挡技能。 武术高手通常也是动作记忆能力更强,头脑更灵活,眼力更犀利,反应更敏捷,身法更轻捷。 这些特点不仅让他们个人格斗能力更强,同样可以让他们在经过训练后,更快的掌握群体作战时候的动作要领,配合技巧。 具备更快根据旗令变换阵列,以及不同形势采取不同作战姿势的能力。 同样一枪刺去,他们的一枪能比普通小兵更准确有力刺中敌人要害。 同样一刀砍去,他们的一刀能费力更少,却对敌人杀伤更大。 普通士兵一般能有一两年时间专门训练动作技能,就已经算不错了。 技击高手们却大多是从幼童时期,就在父辈的督促下,严格训练。 从小练腿力,练臂力,练眼法,练手法。练各种兵器。 他们的胆气、眼力、反应远胜于普通小兵。 他们下盘腿脚的稳固坚实,动作身法的灵法更是普通士兵无法比的。 而在阎应元的训练下。 他们既可以成为精锐士兵,配合作战,毫无花哨多余的动作。 也可以成为自己带兵的一员大将。 他们配合起来,结成阵势,一百人配合足可和一两千强兵对抗。 他们分散开来,每一个人都是万人敌。 阎应元用了十多天访求青年武技高手。 许多人听说要当锦衣卫,并不愿意。 在文人长期丑化下,锦衣卫的名声并不太好听。 另外锦衣卫受约束多,这些民间技击高手也有许多顾虑。 但阎应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叙述后金建虏作恶,陛下有心振作。 与其把一身武艺埋没于草野,不如为国效力,扬名天下。 再加上阎应元豪气过人,谈吐爽快,自带人格魅力。 大部分他访求的人都同意了。 不少人自己决定加入,还推荐师友。 阎应元优中选优,从三百人里挑出了一百二十人。 这一百二十人再也不忍割舍。 幸好,这时朱由检拨的四十万两银子也到了。 以四十万两银子,别说练一百多人的兵,就是练一万人的兵,绰绰由余。 对这些高手来说,群体作战时需要的的技击动作,一说就会。 主要是根据各自特长,再分工配合。 冷兵器的配合,对他们来说,也不过训练十天,就熟悉自如。 再有就是练习火器使用。 练习马上作战,骑射。 朱由检还让高文彩带了一些曾参与过萨尔浒之战、浑河血战,东江敌后攻袭战的老兵,去给阎应元当助手。 让老兵们讲述战场中的实际经验,注意事项等等。 高文彩自己也做为教官参与其中,给这些精锐传授锦衣卫在宫廷里需要遵守的礼仪规程。 阎应元同时让这一百二十人,每人又各自去招募一百人。 通常是阎应元训练这一百二十人一天,这一百二十人又各自带领一百人训练一天。 第55章 按《贰臣传》去调查 就在阎应元加紧训练这批精锐时。 兵部尚书王在晋整顿京营,也在进行中。 结果一上来就受挫。 王在晋推荐了惠安伯张庆臻提督京营。 兵部尚书要管的事情很多,真要王在晋自己管京营也不现实。 张庆臻是勋贵,对京营情况比较熟悉,而且也表现出来是一个有雄心,想做一番事情的人。 兵部起草提议,朱由检和内阁审阅后,批准了任命张庆臻的敕书。 但没多久巡捕营提督郑其心上疏,指出让张庆臻兼管巡捕营,大违旧例。 朱由检记得给张庆臻的敕书里并不包括兼管巡捕营。 下令调查。 调查结果是张庆臻听了某些人的鼓唆,认为自己必须兼管巡捕营,京营才能更好整顿。 但他也不上疏请求批示。 而是自行向内阁的刘鸿训送了些礼。 刘鸿训收了贿赂后,就真的指使内阁中书舍人田佳璧改动敕书。 这事情曝光出来,对内阁,对兵部的弹劾雪片一般飞来。 为刘鸿训辩护的也不少。 双方你来我往,大打口水仗。 这么折腾了十多天的时间,朱由检不胜其烦。 最后让吏部尚书王永光会集九卿科道官员,会议了结此事。 辩论会商后的结果是张庆臻向刘鸿训行贿,证据确凿,无可置辩。至于弹劾波及王在晋,说王在晋也接受了张庆臻的贿赂,则缺乏证据。 朱由检心想,这刘鸿训看上去道貌岸然,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结果却是贪污受贿的卑劣小人,真是讽刺。 最后吏部和刑部给出的处理结果,刘鸿训革职,充军流放代州。 本来也要把王在晋停职。 不过朱由检考虑到此时并无更适合的兵部尚书人选,把王在晋保了下来。 而内阁就剩下韩爌和李标两人。 经过廷推和抽签,增补了成基命、周延儒、钱象坤、何如宠四人。 韩爌在刘鸿训受贿事件里,试图为刘鸿训开脱辩解。 但刘鸿训贪赃证据确凿,甚至陆续还有人弹劾指证刘鸿训其他的受贿行为。 韩爌的开脱终究归于无用。 接连两个内阁同僚犯罪,韩爌自己也觉脸上无光。 他上疏要求辞职引退。 朱由检知道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把戏。 韩爌是希望皇帝能下旨慰留,这样他继续当这个首辅,才能维持体面。 韩爌应该觉得自己辞职了,皇帝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有足够威望,又相对务实,能压得住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的人。 朱由检也真的顺从了他的心意,下旨挽留。 现在还不能让韩爌马上走人。 真实的历史中,皇帝朱由检是在崇祯三年一月才批准韩爌的辞职。 当然,如今的朱由检不会等这么久了。 朱由检在意的不是一个首辅的位置。 而是希望整个权力结构都能彻底调整,调整到适应战争时期的状态。 不变则已,要变就到位。 刘鸿训的事情,却给了朱由检一个很大的启发。 许多表面上道貌岸然,慷慨激昂,敢于批皇帝逆鳞的大臣,背地里可能干了不少肮脏卑污之事。 若是能把这些人找出来,调查清楚其劣迹,那无异于手中多了几张王牌。 在群臣一拥而上对抗皇帝的时候,出其不意把这些牌打出去,那毫无疑问,可以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大大减少许多事情的阻力。 问题是官员这么多,锦衣卫人手有限。 应该圈定哪些目标去秘密调查? 如果鼓动举报告密,那也起不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何况那样一搞,又会是群臣互相攻讦,大乱斗互撕的局面。 什么正事都要被耽误了。 只有神不知鬼不觉,秘密调查才干扰最小,效果最好。 朱由检苦思冥想,忽然眼睛一亮。 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历史上,清虏后来不是编了一本《贰臣传》么? 自己按照《贰臣传》的名单,按图索骥。 把名单里,现在就在朝内担任官员的人找出来。 派锦衣卫秘密去调查他们,不就行了。 反正这些人后来做了汉奸,把这些人当靶子,也不算冤枉他们。 就算锦衣卫调查时候有些夸大,那也是这些汉奸活该。 更何况这些没有基本廉耻和气节的人,大多利欲熏心。 无论表面上怎么道貌岸然,私下总会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怕查不出来。 朱由检一确定了这个主意。 《贰臣传》就在他脑海里浮现,一页一页的内容展开。 不过让朱由检有些意外的是,要找到《贰臣传》里对应于现在朝廷里的文官,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事实上《贰臣传》总共一百二十四人。 《贰臣传》又分为甲乙两编。 甲编中的汉奸一共五十三人。 列入甲编的汉奸被清虏认为是卖命效力程度更大,功劳更大。 而其中大部分汉奸都是武将,只有十四个人是文官出身。 至于这十四个人里,崇祯元年之前中进士,且现在京城任职的官员,一个都找不到。 从这个记录来看。 那种在现代广为流传的,明末是文人骨头最软,文人变节,文官都是抢着当汉奸的说法完全靠不住。 其实明亡时,大部分文官恰恰是忠贞不渝的。 真正投靠满清当汉奸的主力,是武将和士兵。 当然《贰臣传》收录的汉奸官员,并不完全。 但体现的武将和文官的汉奸的作用与比例,偏差却不会太大。 实际上没被收入《贰臣传》的汉奸武将只会更多。 类似吴三桂、刘泽清这样有名的武将汉奸,都不在《贰臣传》内,而是在《逆臣传》中 乙编中的汉奸被认为是对清廷的功劳低一等,一共七十一人。 仍然是武将汉奸居多,但文官比甲编也多一些。 朱由检对名单一一查核,总算从乙编里找出了十个现在京城任职的文官。 朱由检把这十个人的名字写在纸上。 呵呵一笑。 别看只有十个人。 到了关键时候,把这十个人拿出来,借他们的人头来立威,那也足够了! 足够形成巨大的震慑效应! 朱由检把高文彩叫来。 让他安排几个得力手下,组织一个两百人的锦衣卫侦缉队。 对这十个官员进行全方位的调查。 包括到他们的家乡走访。 哪怕是还没当官时,做过的缺德事,也务必要挖出来。 好在这十个官员大多都是北方人。 来往路程花费的时间可以少许多。 朱由检吩咐高文彩,这事情交给手下办就行了。 现在王世德去南方,锦衣卫里能信任的就是高文彩。 朱由检还需要高文彩随时在身边。 高文彩领命而去。 第56章 整顿京营失败,先整锦衣卫 交代完了这件事情,朱由检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京营上面。 张庆臻把事情搞砸了,京营却还需要有个提督。 在兵部和吏部的推荐下,朱由检又在文华殿召集了宁阳侯陈光裕、襄城伯李守琦、清平伯吴遵周、诚意伯刘孔昭四人。 让他们各自谈谈整顿京营的想法。 四人侃侃而谈,其中以李守琦谈的最有条理。 汰老弱、惩虚冒、清占役、节马差、精练拔、严侵饷、习火器、备战车、娴弓箭。 一条条说下来,说得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大有只要任用他,就能一扫京营弊政,还朝廷以十万精锐雄师之意。 朱由检听了,也颇觉振奋。 想不到武臣勋贵之中竟也有这等人才。 当即任命李守琦总督京营。 这李守琦上任之后,果然雷厉风行,杀伐决断。 不到四天功夫就宣布清退老弱,计有三千多人。 痛打冒名顶替者一百军棍,也有一千多人。 又砍十几个在街市打架斗殴的营兵的脑袋。 李守琦自以为这一番雷霆举动下来,就可以严明军纪,肃清队伍。 这京营就可被他整顿的服服帖帖,如臂使指。 忍不住上疏夸耀。 不料才第六天,就有一队京营士兵,不知在谁的挑唆下,携带兵器,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 喝了酒后,冲到店铺里抢夺财物,砍伤店主。 又一直冲到靠近皇宫的大明门外,挥舞兵器,喧哗吵闹。 锦衣卫出来查看询问,这些士兵宣称襄城伯让他们长长血性,谁敢阻拦? 锦衣卫呵斥制止,这些士兵兀自反抗。 最后是锦衣卫和巡捕营合力,才把二十多人擒拿抓捕。 京营士兵,公然作乱。这不是小事。 幸亏人数少,若是人数多,岂不是酿成大祸。 就这样,李守琦上任第七天,就被停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些作乱士兵不可能是受李守琦指使。 只是他节制无方,激起营兵作乱,至少也可以按上一个无能渎职之罪。 这京营总督自然又是当不下去了。 就这样张庆臻之后,李守琦对京营的整顿也以失败告终。 朱由检又找了一些武臣勋贵,询问这京营究竟怎么回事情。 诚意伯刘孔昭叹息道,这京营的营兵久居京城,和京城内方方面面的势力都有联络。 从贩夫走卒,到权势仆从,丛锦衣卫到太监宫女的家属乃至后妃外戚。 要整治营兵谈何容易。 朱由检身旁的锦衣卫百户高文彩也发言道。 “京城流言皆出三大营官军,一人造谣进营,传之一队,一队传一营,一营遍传都下。不三日,传之满朝文武,传之内廷,足以煽惑视听。” 恭顺侯吴汝胤苦着脸道,谁真下手整治京营,不过几天,真假流言就遍布京城,未等营兵被治,自己先被治。 朱由检听了笑道,若如此说来,这京营是不可治了? 刘孔昭叹气道:“难!难!” 朱由检皱眉道: “若朕自己来治呢?” 吴汝胤摇头道: “陛下日理万机,如何有空亲自治理京营?” “再者说……” 朱由检追问道: “怎么?” 吴汝胤叹气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营兵大多是几代久居京城,亲属勾连遍及各业。工匠酒食医药都有相关。若是暗处做些手脚。难查难防,便是陛下也难保万全。我朝武宗落水,熹宗落水,不久病死,谁又能说其中全无蹊跷?” 朱由检低头皱眉,沉思不语。 过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沉声道: “好!那就先不动京营。” 朱由检显露的表情是无奈。 但内心却觉得这或许给自己下面真正要做的事情,减少了一些阻力。 第二日,朱由检派高文彩去昌平检查阎应元练兵情形。 算起来,阎应元在昌平州幽都山下训练精锐的时间,也已有四十多天。 这一日上午巳时,高文彩回宫向朱由检汇报训练进展。 朱由检听到汇报后,决定启动自己预定的计划。 要指望这支队伍现在就能上阵和建虏精锐厮杀,这四十多天当然远远不够。 不过对于完成眼前的任务,这一百多由技击高手组成的精锐锦衣卫就已经足够。 朱由检毕竟有皇帝的名义,可以四两拨千斤。 而这一百二十人的精锐,就是他用来拨动千斤的四两。 更何况朱由检知道,阎应元这一百二十人,真正对应的力量其实是一万两千人。 他当即让高文彩回去,调阎应元率领一百二十人的新进锦衣卫精锐成员,火速进宫。 当天下午申牌时分,阎应元统领着这一百二十人,穿着便服,分成十二队,分批骑快马返回京城。 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毕竟京城勋贵达官云集,有些豪门的家丁,还有各种巨商雇请的保镖队伍,阵势也不比这个小。 酉时,队伍全体已入京城,高文彩在一处秘密地点,让包括阎应元在内的一百二十一人换上锦衣卫制服和腰牌。 然后按正常的宫内锦衣卫轮值换班的程序,让这一百二十一人进入皇宫。 崇祯皇帝朱由检在宫内教场,接见检阅了阎应元率领的这一百二十人的队伍。 只见他们人人精壮,个个强悍。每个人单独拿出来,都自带摄人气场,目光如冷电。 朱由检很满意。 深夜亥时初刻,崇祯皇帝在武英殿召集了一次小规模会议。 阎应元的一百二十人已经布置在武英殿内外。 出席会议的官员包括内阁首辅韩爌、次辅李标。 兵部尚书王在晋。 兵科都给事中熊奋渭。 兵科右给事中董承业、兵科左给事中虞廷陛。 兵科给事中林正亨、许誉卿、张国维、余昌祚,彭祖寿。 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郑士毅、锦衣卫指挥使张道浚、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刘侨、理刑指挥佥事吴孟明、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徐本高。 朱由检在人员到齐,行礼完毕后。 站了起来,目光在众官员脸上一一扫过。 殿内烛火通明,烛光摇曳。 众官心中疑惑,不知道朱由检深夜特别召集这次会议,目的何在。 韩爌、李标、王在晋、熊奋渭想得是,为何这次会议要召集这么多锦衣卫高官? 难道皇帝要用锦衣卫做什么大事? 五个锦衣卫高官想得是,皇帝已经把锦衣卫裁减一半人数,难道又要折腾什么新花样? 朱由检看出众官心中疑惑,轻轻一笑,随即神色转为肃穆。 沉声道: “朕召集这次会议,目的就是整顿锦衣卫。” 韩爌等外廷官员心中一松。 郑士毅等锦衣卫高官却一凛。 朱由检继续说道: “如今天下多事,正是用武之际。 “汝等自然知道前不久的事情,朕听从众官推荐,先后任用惠安伯张庆臻、襄城伯李守琦提督京营。毫无所成。 “这足以说明,再如旧时那样只凭资历身份用人,难以济事。 他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兵部尚书王在晋。 王在晋面有愧色,不敢正视皇帝的目光,低下头去。 第57章 兵科都给事中熊奋渭的急转弯 朱由检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朕以为,振作武备,不可再因循旧套,按资论辈,当先从不拘一格用人开始。 “能力出众,不管先前出身地位如何,便应担当重任。 “能力庸劣,不管家世如何尊贵,官职品阶如何高,也不能再虚占高位。 “朕思量,这京营颓靡已久,人杂事繁,关涉众多,骤然整顿,也确实难收成效。 “为今之计,与其好高骛远,不如先从朕的护卫亲军锦衣卫开始着手。” “锦衣卫人数已裁削一半,不过朕以为光裁减校尉、将军、力士还远远不够。” 朱由检说到这里,不动声色的目光投向郑士毅、徐本高等人。 他下面的话,虽然没说出来,但在场众人都已明白意思。 那就是要对锦衣卫的众多将官统领,也来一次大换血。 郑士毅等人眸中除了紧张忐忑之色,似乎还夹杂着一些不忿。 因为皇帝的话里,明显表现出对他们的不信任。 果然朱由检说道: “锦衣卫现在的官员要换,而且产生锦衣卫各级统领的方式也要换。” 他说出这话时目光炯炯,语气断然,显示出很坚定的决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士毅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他上前一步,低头恭谨问道: “不知陛下要怎么个换法?” “直接通过教场比试,胜出者可为锦衣卫统领。不必再和过去那样,由兵部按资排辈推举人选。”朱由检冷冷道。 他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投向内阁首辅韩爌,似乎是示意韩爌说说意见。 韩爌尴尬地笑了一下,躬身开口道: “锦衣卫人事,一向是兵部和锦衣卫堂上官决定,臣没有什么要说的。” 两个月不到,内阁已经两次出事,韩爌自己觉得脸上无光。 他摆出心灰意冷的样子,一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态度。 不支持,也不反对。 不过只要他不反对,对朱由检来说,就够了。 朱由检再把视线投向兵部尚书王在晋。 “臣没有异议!”王在晋连忙表示。 他整顿京营失败,本就羞愧。 又知道在张庆臻行贿事件里,皇帝还保护了自己,心中感激。 此时打定了主意,皇帝说什么,自己就同意什么。 毕竟他已经得罪了东林系文官,如果不倚靠皇帝,那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王在晋的表现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 他的眸光又瞥向兵科都给事中熊奋渭。 给事中官职虽卑,都给事中也只有正七品,其他给事中更只是从七品,但有科参之权。所以这兵科给事中的意见也是必须征求的。 他也确实有些担心给事中作对。 那样,即便能强行推动锦衣卫改组,也要在平息官员此起彼伏的弹劾攻击上,耗费无数精力和时间。 所以这次把兵科的都给事中、左右给事中、给事中一次性全部都叫来了。 熊奋渭的资料进入脑海。 现任兵科都给事中熊奋渭,在历史上,后来是当了清朝的官,等于汉奸。 此人却又没被收入贰臣传。 看来需要将之加入调查名单中。 朱由检对这种人自然是相当厌恶。 不过眼下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 熊奋渭这种人虽然本质上是软骨头,墙头草。 但在明代的官场的大风气下,偏又喜欢和皇帝唱反调,来博取直言名声,显示所谓风骨。 果不其然,他面对皇帝质询的眼神。 把脖子一挺,忽然大声道: “臣以为此事不可!天子当以天下为心,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锦衣卫充当礼仪陈列,便已足用。若是倚之为爪牙耳目,必欲锋锐,则……” 说到这里,熊奋渭看见皇帝射向他的视线越来越冰冷,甚至带着点杀意。 而且两侧护卫的锦衣卫校尉也向他怒目而视,跃跃欲动。 熊奋渭隐隐感到背脊上生出一股寒气。 他顿时停住了话头。 这情形不对啊。 皇帝似乎对他起了杀心。 这怎么回事情? 这一件小事上的议论,至于么? 难道皇帝不要名声了? 他一瞬间,心思急速转动起来。 要不要赌一把。 继续顶撞下去,皇帝若是不敢下辣手。 能获取一个直言敢谏的名声,也讨好了现任的锦衣卫高官。 这对以后的发展是一个极大的政治资本。 但要是赌输了,轻则当场廷杖,重则可能丧命。 他又转动眼珠,瞥了一下周围。 不对! 周围的这些锦衣卫校尉面生得很,大朝会都没见过。 而且从他们的表情神态看,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 对在场的锦衣卫众高官,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情形来看,皇帝分明已经是另外培养了一批自己的锦衣卫势力。 这事情,皇帝是下定决心要做的。 熊奋渭额头冒出冷汗,自己刚才有些莽撞了。 朱由检见他忽然不说下去了,还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中又是厌恶,又是不耐烦。 刚才听见熊奋渭的反对意见,朱由检心中确实冒出把熊奋渭立刻拿下杖杀的念头。 如果熊奋渭带领兵科给事中们,群起反对整顿锦衣卫之事,那他也只有采取强硬手段,杀人立威,强行推进。 但这么做,势必会凭空增加许多阻力,招来许多骂名。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能采用。 他压制住自己对眼前这人的反感,冷冷道: “则什么?汝怎么不说了?” “则……,则……”熊奋渭吃吃艾艾了两句,忽然改口道: “然如今天下多事,正是用兵之时。陛下要整顿军备,以锦衣卫为表率,任人唯贤,不拘资格,此亦不失为正理。 “臣乃愚戆之人,此中利害得失,非臣骤然间所能辨析。陛下不妨听听其他给事中之见是如何?” 熊奋渭匆忙之中,终于决定不要当这个出头鸟了,把皮球踢给了手下的给事中们。 朱由检点点头。 这个滑头! 就让他先滑这一把。 朱由检把目光射向董承业、虞廷陛、林正亨、许誉卿、张国维、余昌祚等人。 董承业、虞廷陛、林正亨三人商议了片刻之后,齐声说道: “臣等对陛下整顿锦衣卫举措没有意见” 张国维、余昌祚两人也跟着说道:“臣附议” 给事中里只有许誉卿一人还没说话。 这许誉卿是个狷介人物。 他既对袁崇焕质疑冷嘲,又对毛文龙找茬挑刺,还上疏建议要严刑惩治官员将领。 所以朱由检倒也摸不准他究竟会采取什么态度。 “臣以为本当如此。”许誉卿沉吟片刻后,只说了简短一句。 许誉卿的态度出乎朱由检的意料。 非常干脆利落的赞同。 朱由检松了一口气。 看见与会文官都已经同意,参与会议的锦衣卫高官面面相觑。 第58章 对徐本高的盘问 郑士毅朝徐本高使了一个眼色,徐本高会意,上前问道: “陛下,莫非已有人选?” 他们不是傻子,看到现在殿中侍卫的锦衣卫校尉,他们都不认识,就已经猜出皇帝必定已经物色了人。 朱由检点头,也不回避,直截了当道: “不错!” 徐本高正要继续问是谁。 朱由检却已经抢先反问道: “徐本高,你是嘉隆首辅徐阶,徐太师的孙子吧?” 徐本高愣了一下,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看皇帝的神色,似乎也并不像是因为徐阶孙子的这个身份,而对他有什么特别好感的样子。 只得小心翼翼答道: “陛下说的是,臣为故辅徐阶长孙。得蒙祖父余荫,世袭锦衣卫千户。因历事四朝,待卫累年之微劳,升至锦衣卫指挥。” 朱由检哦了一声,皱眉道 “如此说来,你们徐家算得上文武双全了。徐阶为我朝文官极品,你是徐阶的孙子,这锦衣卫继续当下去,只怕再当个太子太傅也不难,可算武官极品了。” 朱由检话语中的讥刺之意非常明显。 而实际上他对这个徐本高也确实没什么好感。 历史上徐本高后来确实加封太子太傅,但明亡之后,在家乡松江,投谒清将,毫无廉耻。 这样的人居然是锦衣卫中最顶级的高官。 朱由检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徐本高扫地出门。 徐本高自然也听得出皇帝话语中的讥嘲,但仍只能硬着头皮答道: “陛下说笑了,微臣只求恪尽职守,不辱没祖父名声,于愿已足。臣在熹宗时谏阻魏阉立生祠,被削籍革职,蒙陛下隆恩,方得再被启用。臣万死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他这话软中藏硬,柔里含刚。意思是自己可不是滥竽充数,也是有骨气的人。又在表示自己不但没过错,当年还抵制魏忠贤有功,皇帝可不能反复无常,无故怪罪。 朱由检心中却冷笑,你面对魏忠贤,倒是有骨气,怎么面对比魏忠贤可恶万倍的清廷,就卑躬屈膝了? 可见不过是个投机分子。 不过徐本高对清将屈膝之事,毕竟还没发生,现在也不能拿出来作为怪罪理由。 朱由检话题一转: “听说你和钱龙锡还是亲家?” 徐本高脸色一变,这是他的一个心病。 原先还指望皇帝忽略过去,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只得再次硬着头皮道: “陛下,臣和钱龙锡结亲之时,乃是万历三十九年。彼时他不过是翰林院庶吉士,臣也只是锦衣卫千户……”。 徐本高还要继续申辩下去,朱由检打断道: “呵,翰林庶吉士将来入阁,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么?你们徐家和钱家好心计!布线挺长的!” “难怪钱龙锡那么大的胆。他有你这个锦衣卫指挥做亲家,才这么肆无忌惮吧。” “若朕不把钱龙锡拿下,他迟早是内阁首辅。到时他是首辅,你掌控锦衣卫,还有谁能管得了你们?” 朱由检这一连串话说下来,徐本高脸都白了。 皇帝这个指控颇为严厉。 但徐本高也知道,皇帝说的其实正中要害。 当初徐家和钱家的联姻,本就有政治利益的考虑。 钱龙锡如此勾结袁崇焕,也未尝不是仗着有自己这个掌管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亲家做内援。 徐本高身子颤抖,嘴唇哆嗦,想要辩解。 朱由检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挥了挥手道: “好了!朕也没有要处置你的意思。若你有真本事,朕还要继续重用你呢” 说到这里,他不再看徐本高一人。 而是把视线看向所有锦衣卫高官,说道: “后天辰时,尔等召集所有锦衣卫,到京营教场集合。 “尔等自己上阵也可,推选他人也可。以一百二十人为一组,与朕看中的锦衣卫总旗阎应元所率的一百二十人对练。优胜者,不管职位如何,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 “尔等可有意见?” 锦衣卫众高官,再次面面相觑。 掌卫左都督郑士毅终于自己上前说话了 “陛下,既然选中这阎应元。他必定早有准备。这若是贸然派一组上前比试,不知深浅,只怕结果不问可知。这未免太不公平。” “这不必过虑,朕许你们可选派五组,当中不必休息,车轮战。你们大可以先派两三组试探。” 郑士毅沉吟思索。 其实作为现任锦衣卫掌卫,他自己也清楚锦衣卫真正的战斗力实在不高。 不过要说从八千人里挑不出一百二十个人,能与这个皇帝从通州找来的阎应元队伍一战。 他倒也不信。 不是他轻视这个阎应元。 如果说皇帝专门从边军里,从某些名震一时的将门里挑选出的人才,他或许会真的丧失信心。 但这个阎应元是谁? 一个默默无名的武生! 连武举都没考上。 皇帝微服私访,到通州去偶然撞见。 撞见的时候,就是领着一群小孩子操练。 这样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 皇帝的运气再好,也不可能好到这个程度吧。 要是随便出去一撞,就能撞见一个军事天才。 那还不如说直接天庭降下天兵天将来,更可信一些。 锦衣卫别的不说,不管怎么样从门面上是要好看的。 所以锦衣卫成员里要找出身长体大,力量强健的几百人,还是容易的。 平常队列操练也是一直做的,纪律性也可以。 这方面比起京营来还是强很多。 再挑几个平素能干的,有点军事素养的百户或总旗。 和圣上找来的这个阎应元大可以一战。 而且车轮战,胜算并不小。累也累死他们。 想到这里,郑士毅终于点头道: “臣没有异议。” 第三天的教场比试。 阎应元率领的队伍全胜。 双方使用的兵器都是前端裹着白灰布包的木棍。 长度从两尺到一丈,可以自由选择。 胜负则在规定回合之后,清点双方身上白灰印记数量来决定。 数量少者为胜方。 不过这个规定基本没有派什么用。 因为锦衣卫旧营里选出的五队人,基本都是以全体躺倒在地上告终。 大多是交战不到两个回合,便哎呦声大作。 躺倒一大片。 剩下少数几个尚且站立不倒的,也支撑不了一个回合。 在场的旁观官员们,只见双方相接,一阵短促密集的砰砰声之后。 教场上便东倒西歪着一百多个人,比试已经结束。 郑士毅、徐本高等锦衣卫官员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不服气,又提出比试火器、射箭 结果仍然是阎应元这方完胜。 郑士毅、徐本高等人面如土色,全都灰头丧气。 第59章 锦衣卫彻底改组 比试之后,朱由检便任命阎应元为锦衣卫指挥使掌卫事。 阎应元训练的这一百二十人,都升为锦衣卫百户或百户以上的官职。 这也意味着,这一百二十人中的每人都可以率领一百人以上的队伍。 原先在幽都山秘密营地里,这一百二十人各自训练的一百人,可以名正言顺调拨在他们名下,成为正式的锦衣卫校尉。 如此一来,相当于阎应元直接掌握了一万两千的人锦衣卫精锐。 再加上他还可以整编消化现存的其他锦衣卫力量。 那就是两万人的实力, 有了这样的实力,朱由检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朱由检先是命令同样负责皇城守卫的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合并入锦衣卫中。 把锦衣卫的组织分为四营二司。 分别是: 枢锐营、校事营、侍从营、缇骑营、北镇抚司、南镇抚司。 枢锐营编制两万人,汇集最精锐军人,一切训练都以实战为准则。 第一期枢锐营军官从阎应元训练的一百二十人中抽调。 以后长远计划,阎应元建议从全国各州县十四岁以下少年童生,通过层层考核,选拔出身体强健,头脑聪明,品格刚毅者一千人送至京城。 再经考核,选出三百人进入国子监讲武堂学习,每天进入皇宫内教场,由皇帝每日抽出一个时辰,亲自督率训练。 两年之后,将这三百人分送各边镇锻炼。 再一年,让这三百人各率兵比试。选出枢锐营军官。 校事营,编制正式成员六千人,临时成员不限。 主要负责各类情报侦查收集。 可在各行业各组织中发展秘密成员,建立直达中枢的秘密联络渠道。 触手可伸及边军、京营、各土司,境外属国、夷狄部落、宗藩王府。 侍从营编制三千人,可从枢锐营优中选优,选个人武艺高超者担任。 侍从营负责者为指挥佥事,阎应元推荐由张渊担任。 这张渊是跟随阎应元训练的的一百二十人之一,是北方武术大派绵张短打中的后起之秀。 现在二十四岁,从小苦练技艺。 若是空手,平常十多个壮汉近不得身。 难得是虽然出身于拳术世家,但器械也无一不精。 为人极聪明,各种阵法一点就通,一百二十人中的表现也是上乘。 所以阎应元特地推荐他来负责皇帝侍卫。 缇骑营散布各州县,为常设锦衣卫精锐骑兵组织。 每县至少常备十人。 可作快速传递消息,协捕重犯之用。 京城缇骑营三千人。 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功能作用不变。 另外把锦衣卫中原先负责仪仗功能的人员,全部分离出去,另设仪鸾卫。 专门负责仪仗列队等装门面的工作。 由于国事艰难,仪仗不可过于奢侈。 所以这个仪鸾卫的经费自然是尽量缩减到最小限度。 原先的锦衣卫高官如锦衣卫左都督郑士毅、指挥使张道浚、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刘侨、理刑指挥佥事吴孟明、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徐本高等人,都划入仪鸾卫中。 并且规定凡是属于恩荫世袭,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都一概归入仪鸾卫,不得干预锦衣卫各营各司事务。 锦衣卫的各级校尉、将官都必须从最严格的考核选拔中产生,不得有任何人通过世袭和恩荫途径担任锦衣卫职位。 锦衣卫整改方案发布后,原先的锦衣卫高官大多面色如土。 不过他们却也没有办法反对。 毕竟整改锦衣卫,已经是通过文官尤其是兵部的认可。 至于鼓动锦衣卫造反,那他们无论如何没有这个胆子。 类似徐本高之类,本来就都是文官后裔。 在南方松江的老家,还有丰厚产业。 要是造反的话,那不是把整个家族都葬送了? 何况那些锦衣卫校尉也未必听他们的话。 所以尽管一肚子不情愿,原先的锦衣卫高官们也只得听从安排。 对锦衣卫的改组整顿,已经初具规模。 朱由检又找来阎应元,询问对京营的改编问题。 “京营当淘汰多少人马?”朱由检问。 “全不可用!”阎应元回答很简短。 朱由检一愣。 全不可用? 这不至于吧。 难道京营这么多人马,就都是草包废物? 阎应元看出皇帝的疑惑。 耐心解释道: “戚少保论选兵,第一条便是‘切忌不可用城市油滑之人’’” “如今这京营,积弊百年,营中之人都是几代累积而成的游手棍徒。” “非但是城市油滑之人,乃是油滑之中尤其油滑者。” “若有勤恳老实的,都不当营兵。 “凡当营兵,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顶冒了营兵名额,坐吃军饷。” “这等人,如何可用?” 朱由检皱眉道: “这京营原额当有十二万人,如今便是吃空饷,实剩六万人,也未必这六万人都不中用,难道就没有几个老实的在内。” “陛下岂不闻‘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阎应元继续解释。 “一处风气若坏了,必定是一片皆坏。就原本老实的人在里面,那棍徒**又岂能容他一人独好,必定也要把他带坏了才肯罢休。” “这么说来,这京营只有另起炉灶了?”朱由检盯着阎应元的眼睛。 “正是!”阎应元回道,“昔日戚少保在浙江抗倭,也是卫所兵不中用,必须另起炉灶,到义乌选兵,练成一支劲旅,才济事。” “卿说的是!”朱由检点头,“只是这原先的京营全部裁汰,六七万人骤然失饷,只怕闹出乱子。若是不裁汰,照旧养着,又未免空耗钱粮!” 阎应元微微一笑:“与其朝廷裁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退出!” 朱由检眼睛一亮。 阎应元继续道: “不仅要让他们自己退出,还要他们退出时给朝廷缴纳银子。” 接着他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方案。 朱由检听后欢喜,自己果然没有用错阎应元,当真是足智多谋。 一天之后,阎应元便被任命为锦衣卫指挥兼管京营提督 上任之后,阎应元先下令在京营中增补一千人。 这很正常,京营中本来就不少缺额,再加上襄城伯李守琦的折腾,填补一千人不算什么。 过了十天,阎应元下令京营三大营人马齐聚教场。 说是皇帝登基以来,尚未犒赏过京营将士。 此次特降恩典,正饷之外要赏赐京营全体将士,每个士兵四两银子。 听说可以领银子,营兵人人欢喜。 到了规定时间。 这京营教场上,黑压压一片,六万人汇聚场上。 到场的营兵惊奇的发现场地靠围墙,四边搭起了长棚。 长棚下摆有桌椅。 那十天前新招募的一千营兵,现在却都穿着锦衣卫服色,相隔一定距离,坐在桌后。 也不知道是何意图。 营兵们纷纷议论,有说是要从京营里挑选锦衣卫。 有说新任京营提督是锦衣卫指挥使,想必是让锦衣卫和京营联络感情。 桌子上等会想必要摆满酒菜,喝酒吃肉一起联欢。 这后一种说法让众人颇为信服,顿时个个喜笑颜开。 第60章 收拾京营 这时阎应元已来到教场前面的高台上。 左右站着六十人的锦衣卫队伍,手持装填好弹药的鸟铳,队列整齐 他示意锦衣卫属下把一箱箱银子抬到台下。。 台下营兵个个延颈伸脖,望着银子眼热。 阎应元微笑道: “这银子既是陛下犒赏,也是提前发的慰劳银。 “如今建虏猖獗,蓟镇地处要害,久已空虚。京营久为朝廷供养,理当为朝廷分忧。领完这银子,这三大营军士便往蓟镇驻扎。” 他一边说着,一边出示兵部调令。 这兵部调令是兵部尚书王在晋配合给发的,他整顿京营失败,心有愧疚,对皇帝和阎应元要再整京营,自然不会有异议。内阁和给事中也向来对这京营空耗兵饷,却没有多大用处,要整治就如捅马蜂窝头疼不已。现在见皇帝要整治京营,虽然不怎么看好,也没有理由反对。 阎应元这话一说出口,台下军士顿时哗然。 他们当中大部分人散漫惯了,又是久居京城,习惯了舒服日子。 一想到要长途跋涉,去蓟镇驻守,那几乎和要了命一样。 有不少人在队伍中甚至大声叫骂,说这是故意欺哄,要上诉朝廷评理。 阎应元脸色一沉,示意左手边的锦衣卫朝天放了一排鸟铳。 震耳欲聋的铳声一响。 台下营兵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阎应元令旗一挥,教场四周顿时出现一圈锦衣卫枢锐营士兵,把教场包围。 教场中的四座高高耸起的塔台上,也出现四队枢锐营的士兵。各持弓箭鸟铳,居高临下。 阎应元冷冷道: “平素朝廷也未曾亏待尔等,边军饷银连年告缺,饥寒交迫,尔等在京城,衣食饱暖,还有何不足? “怎么朝廷要调你们去边关,便如此大哗?莫非要造反作乱不成?” 他说着一挥手,高台上、教场四处台塔上的锦衣卫,都举起了弓箭和鸟铳。 “再有大声喧哗吵闹者,军法从事。” 台下营兵大部分人,脸上变色,不敢再开口。 却还有十几人脸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继续嚷嚷。 只听嗖嗖砰砰数声。 接着数声惨呼惊叫 那还在继续吵嚷的十一个人,顷刻之间纷纷倒下。 或者是被弓箭射中咽喉,或是被鸟铳轰中胸背。 很快奔出十一个锦衣卫枢锐营校尉,把这十一具尸体拖了下去。 京营士兵散漫惯了,何曾见过这等情形。 便是前段时间李守琦整肃京营,也是刻意挑了几个没什么背景的软柿子,抓住闹事的理由砍脑袋,那也不是说杀就杀。 有些胆小的看这景象,忍不住两腿发抖,甚至当场尿了裤子,地上湿淋淋一片。 这下场上再不敢有人发声。 一片静穆。 阎应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他看着前面那些胆战心惊的京营将领。 皱眉道:“尔等还有什么话?可推选一人来说。” 前排将领低声商议几句后。 一个副将咬了咬牙,便挺身而出道: “阎指挥使,末将说句实话。京营久未经战阵,这蓟镇要地如何能贸然让京营去镇守?” 阎应元冷笑道:“莫非京城不是要地么?” 那副将顿时语塞。 阎应元把语气放缓道: “尔等若有真不愿去者,那也可以。立即退出京营!不过需缴银以作朝廷另外募兵之费。士兵每人十两,把总缴银二十两,游击将军缴银四十两,参将缴银六十两,大将缴银二百两。” 这个银两数字是朱由检和阎应元商量后决定的。 朱由检盘算过,一两银子约莫相当于他穿越来的现代的五百块左右。 十两也就五千块。 这些混入京营者,他们的营兵身份本身就是买卖而来,辗转多次。 大多有些关系门路,这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京师为富商、文人、官员汇聚之地。 京城市民光是租赁买卖房屋,收入就不菲。 这些营兵大多数几代久居京城,多是有些家底。 更何况,要算起来,历年朝廷发给他们的饷银加起来也不止每人百两。 只问他们要回十两,已算从宽了。 营兵的将官更不必说了 阎应元也同意朱由检的分析。 场上众营兵又都双目圆瞪,张大嘴巴,倒抽凉气。 本来他们都是奔着领银子来的。 大部分平日里根本不来军营的,今日都特地赶来。 现在听阎应元这么一说,不但银子领不成,还要倒贴银子。 这如何不心疼。 阎应元见台下都是瞠目结舌的表情,良久鸦雀无声。 又冷冷一笑道: “若是尔等不退出,那今日下午就开拔,往蓟镇去了。若中途再反悔,当逃兵,可别怪军法无情,家属连坐。” 他这话说出去。 场下忽然一人叫道,我退出。 却是在前三排神枢营的一个游击将军。 当即有锦衣卫上前,指引他到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棚子下登记。 这个游击将军当场拿出一张面额四十两的会票,交给负责登记的锦衣卫。 明末商业高度发达,这大宗银钱来往不便。 所以京城和各大城市往往有巨商设立类似钱庄的机构,供人存取银子。 以会票做凭证。 这样若需要银钱往来,官绅士民长途旅行时,无须携带沉重银两,只需使用会票,就可以取出银子。 徐光启在给家人书信中就多次提到会票。 那游击将军手续办完之后,便脱下凤翅盔和甲胄,走了出去。 有一人带头,其他人便也陆续跟上。 大约有五万人蜂拥到周围棚中。 好在有一千个登记位置。 在锦衣卫组织下,分别列队,每个位置也不过五十人左右。 用了半天时间,五万多京营士兵基本都办理了退出军籍的手续。 身上带银子或会票的现场缴纳。 身上没带的,他们的姓名、住址、亲属也早就被十天前混入京营的锦衣卫登记在册。 要找他们追索银子也不难。 场上最后只剩下一万多的士兵。 阎应元又派一千锦衣卫对这一万多士兵甄别筛选,淘汰掉两千人。 最后剩下八千。 最后就决定这八千人调往蓟镇。 朱由检五天前就已得到王之臣报告,宁远兵变抚平,拖欠军饷也已补齐。已让满桂率一万宁远兵调往蓟镇。 这京营剩下的八千人,已经算是京营中相对老实和愿意吃苦的了。 他们调往蓟镇之后,便也交由满桂整肃。 若是能吃苦,能遵守军纪,自然好说。 若是还和京营时期一样松散,满桂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 用了一天的功夫,这京营清汰便已完成。 当天下午,锦衣卫又抓获离开军营散布流言的四百多营兵。 并顺藤摸瓜,把他们在京城的亲属和背后势力都找了出来。 发布公示,抄没家产。 原来十天前进入京营的一千名锦衣卫,在这十天里早就把京营中最奸猾,最喜欢造谣生事的人员摸得清楚,连他们的家世背景,相关利益人员都弄清楚了。 这些人一离开,就有锦衣卫暗中跟踪监视。 把他们离开军营后,和谁接触,出入什么府邸,和谁说话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抓获后,稍微用刑,再加上人证指认就招供了。 这些人本来就是吃不起苦的**混子。 不仅竹筒倒豆子,把现行的串联造谣都招认。 甚至以前做过的倾陷之事也都招认出来。 锦衣卫又据此把关联在内的太监、商人、勋贵奏报给朱由检。 朱由检让锦衣卫把这些人抓入诏狱。 这么一来,原先的这些京营士兵,再也不敢兴风作浪了。 第61章 对京营的长久规划 阎应元用一天功夫就把京营收拾的干干净净。 第二天在京中便成为街谈巷议的奇闻。 许多饱受京营士兵欺负的小商贩们都是喜笑颜开。 而文官们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毕竟他们对京营也早就头疼不已。 阎应元随后又派出两千精锐锦衣卫,到北直隶各府各州招募新兵。 每人招募一百。 告诫要选择耿直刚勇,吃苦耐劳者。 两千人各招一百,就是二十万人。 再分队比试淘汰,最后留下十万 组成新的京营。 然后按戚继光《练兵实纪》中步骤。 练胆气、练耳目、练手足、练心力、练营阵、练军器。 总之严格训练。 定期公开测试,按比例淘汰。缺额部分宁可重新招募训练。 不能让士兵觉得入了京营,就进了保险箱。 朱由检在德政殿召见阎应元嘉奖。 阎应元表示目前的京营也不过是临时应急。 真正合格的京营,应当是汇聚大明最精锐之军,定期轮流调集各地精锐而成。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朱由检摇头道:“这个却难。” 他知道以前明朝也有过京操制度,轮流调取各地驻军到京城操演。 理论上说,能够调取地方军队到京城操演,当然也能调军队来直接替换京营驻防。 但实际上各地军队都以长途赴京,背井离乡为畏途,怨声载道。 士兵逃亡不必说,有力者甚至出钱雇人顶替。 卫所废弛之后,京操制度更是成了空文。 赴京演武,逐渐变成了赴京做劳役。 班军变成了泥瓦匠建筑工。 阎应元自然也知道京操兴废的历史,明白皇帝为什么说难。 他立刻回答道: “以往京操制度,之所以难以推行持久。在于赴京操练的将官士兵,只有烦难劳苦,却并无足够的回报。尤其是文贵武贱的风气之下,赴京操练,只是长途奔波去表演一番,对将士前途,却并无任何好处。” “若是全天下的将士都能把曾经加入过京营,视为最荣耀之经历,则情形自然不同” “臣建议可在国子监下建立军校。 “在京营任职下层将官,三年期满后,可优先进入国子监军校。” “军校学成,且表现优秀者,走武职可为大将、为都督。转为文职,可为尚书,可入内阁。” “即便不入国子监军校,有京营履历的其他将官,也可规定升迁时优先考虑” “有京营履历的将官转为文职,可更容易成为地方和朝廷主官。” “有京营履历的士兵退役之后,有更好的职位安排。” “京营军士有更丰厚的军饷。” “如此种种规定之下,加入京营自然会成为地方军队争抢的目标。” “而且臣以为,营兵常驻京城,必须三年一换。将官有升迁转调之望,士兵也有回乡之日。若是一入京营,终身留驻,那终究会腐化。” 听到这里,朱由检连连点头,觉得阎应元说的,确实可行,道: “三年一换甚好,只是若一下全换,容易骚动。京营三大营: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每年换一个营,三年正好全部轮换。如遇有军情征调支援,也只需派出其中一营即可。三营互相制约,也可防止意外。” 阎应元点头表示同意。随即补充道: “京营当为震慑四方的野战之师。 “若是守城,可另设京城民军,与京营分开训练。守城之兵可用京城本地居民为兵。这需全面清查京城人口,理清职业,查清壮丁人数,打造登记簿册。抽选壮丁,做守城训练。 “若紧急时,民军也可为京营后备。如此可为万全之计。” 朱由检看向阎应元的目光满是欣赏之色: “卿真是大才,清查人口之事,也确实紧要,不仅京城人口需清查,全大明人口都需清查。此事待朕和户部商量后,必须推行!” 阎应元沉吟片刻之后又说道: “还有火器一事,陛下也当留心。建虏最畏者,我大明之火器。 “戚少保曾言‘弓矢远不如火器,命中不如鸟铳’ “若我大明能善用火器,克制夷虏骑射,事半功倍。” “但用火器需制作精良。 “器械不精,使用之时,反受其害。故戚少保又言‘火器不精不如无’” 朱由检点头道:“卿提醒的是,火器之事,朕也会想法解决。” 阎应元告辞后。 朱由检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一个人。 前不久,浙江道御史汪起元上疏推荐毕懋良、毕懋康、余懋衡、倪思辉等人。 朱由检知道毕懋康是《军器图说》的作者。 虽然实际历史中《军器图说》在崇祯八年才写完刊刻,不过毕懋康是精通火器的专家,却是毋庸置疑的。 当时最先进的燧发枪,就是毕懋康在《军器图说》里给出的。 在《军器图说》里,燧发枪的名字是自生火铳。 毕懋康在天启时担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的职位 现在作为等候安排职位的官员,应该已经到了京城。 一个时辰后,毕懋康应召入宫。 朱由检询问火器事宜。 这毕懋康果然对各类火器如数家珍。 按他的介绍,对建虏最实用的火器其实并非红夷大炮。 他推荐重点发展如下几种火器。 一是带有钢轮发火装置的地雷,毕懋康使用的术语是埋伏地雷炮钢轮发火柜。 使用方式和朱由检知道的现代地雷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藏埋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通过踩踏或牵拉激起发火机械装置,然后引发爆炸。 这用来对付建虏骑兵,只要能侦测准确,威力惊人。 另一种是击贼神机石榴炮,形似石榴,如碗大小,内部装有火药。 可以抛掷到敌阵内爆炸,作用类似于后代的手榴弹。 便于单兵携带使用。 如果能改进,使得携带更便利,抛掷更合手,爆炸的可控性更强。 在对建虏作战中,可以产生更大的作用。 至于火炮方面。 毕懋康认为花费重金,打造笨重的红夷炮,并不实用。 骑兵往来如飞,红夷炮笨重无比,不适合用于野战,更适合用于攻城摧坚。 相反明军应该更注重发展便于携带的轻型火炮。 毕懋康推崇翼虎炮。 长三尺,重六十斤。有柄有架。 便于军队携带摆放,随时调整发射位置。 打放便捷,威力也相当惊人。 因为轻便,可用于冲锋破阵。 第62章 火器,征收酒税初步成果 即便是重炮方面,毕懋康认为神飞炮也比红夷炮更为实用。 神飞炮号称火攻中狮子吼,有三大便捷。 第一,有子炮的设置,利用事先装填好弹药的子炮,两人操作,即可无中断连续发射。 不像红夷炮笨重无比,装填弹药不便。 第二、火药是装填在子炮内,母炮不会过热。而类似红夷炮,火药都是填塞在本身炮筒内,炮身很容易过热甚至自焚,浇水冷却则又导致后续无法点燃火线。 第三,同样是因为子炮的设置,神飞炮的母炮不会炸裂,其他炮容易炸裂。 最重型的一号神飞炮,母炮一千斤,子炮五门,每门重八十斤。 攻舟车城池等固定目标用二十五斤的合口弹。 攻杀大队人马,则用两百个,平均重二两的石弹。 也可以用五百个,平均重一两的铁弹, 击发出去,对敌军人群的杀伤力还远大于用实心弹的红衣大炮。 二号神飞炮重八百斤,三号神飞炮重六百斤。可根据需要使用。 火枪方面,毕懋康最推崇鸟枪。 按他的描述鸟枪的穿透力和射击精准度都相当高: “利能洞甲,射能命中,犹可中金钱眼,不独穿杨而已。甚至飞鸟之高翔,皆可射落。” 听到这个描述,朱由检倒是觉得有些出乎意料。 按照这个精准度,完全可以培养神枪手,来精准狙杀敌寇了。 只是射程自然比不了后世。 有效射程百步以上,按一步约一点五米算,就是一百五十米。 毕懋康随即又介绍把鸟枪改进,创制的自生火铳。 “改造机括,令火石触机而发,石火自燃。” 这样的自生火铳就能不怕风雨干扰,放枪时也可更从容,稳定性更好。 也就是后代所谓的燧发枪。 火枪发射阵列,毕懋康则是指出采用轮班发铳之法,更番迭进,接续不断。 朱由检听得连连点头,随即问及火器制造的质量问题怎么解决。 毕懋康说道: “我大明冶金锻铁之技,实冠绝天下。” “天启时从澳夷进口之红夷大炮,名为红夷炮,实则澳夷是雇佣佛山铁匠铸造而成。澳夷本国所铸炮反不如。” “西洋人长于几何度数之学,在重炮长短口径与威力关系的确定,和射炮术上确有独到之处,冶金铸铁技艺却劣于我大明。” “就以红夷炮而论,我大明改进而成铁心铜体炮,为西洋所无,耐用性能还远在西洋炮之上” “只是我大明管制宽松,官府征用的工匠铸炮造枪,往往敷衍塞责,良莠不齐。” “但粤东一代,民间工匠自己铸造枪炮贩卖给外夷,质量精绝,红毛夷狄也不能过之,此事赵常吉就已说过。” 朱由检有些疑惑地问道:“赵常吉是谁?” “就是写《神器谱》的赵士祯,改进创制过多种火器。”毕懋康答道 “原来是他啊。”朱由检恍然。 对赵士祯他还是知道的。 毕懋康道: “就是他。赵常吉在《神器谱》中就曾说‘尝闻东西两洋贸易,诸夷专买广中之铳。百姓卖与夷人者极其精工;为官府制造者便是滥恶。’”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似乎对这种状况也有些无奈。 朱由检皱眉道: “若说为官府造,就滥恶,为何建虏强征匠人,所造兵器却极精良?西洋人也未尝没有官造火器。以朕看,此事还是我大明法度过于宽纵。再者匠人也不得足够报酬。” 关于火器质量的问题,朱由检其实也思考过。 当时人以及一些后代历史学家,强调的原因,什么明朝火器制造因为是官办,所以就质量低劣。 不过是不动脑子的陈词滥调。 照这么说,后世也有不少个兵工厂是国企,质量就一定低么? 更何况历史上,崇祯皇帝也设立过内廷的兵器盔甲厂,按记载,质量极佳。 只可惜发生火药爆炸事故,炸毁了不少。 关键还是法度严明与否! 他略一沉吟,说道: “以后当从两面着手,把偷工减料,制造兵器滥恶的,张榜示众,严刑处之。兵器制造优良者,可给予功名出身。按优劣,赏以功名爵位。国初尚有营造匠人升为工部尚书之例。如今亦可如此。” “工匠也可举报官员贪墨侵吞工料银钱,若举报属实,则将犯事官员财产抄没,一半赏赐给告发者。” 毕懋康点头道:“陛下之法甚好。” 朱由检看了毕懋康一眼道: “毕先生,你不妨先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监管军器局,把火器制造之事彻底整顿一番。 “南方工匠技艺精良,那便去南方招募,不可吝惜银两。还有军器制造,不可只集中于一地。除京师之外,还可再择四处兴办军器厂。京师军器局还可招募各类有奇思巧想的人才,设计新型火器和兵器。实用的再推广。” “尤其是你说的自生火铳,当用心制造,不断改进,以便大规模推广。朕后续会给你拨足够银两。” 毕懋康低头拱手道:“领命。” 见完毕懋康之后,朱由检回乾清宫休息。 第二天,他又召茅元仪入宫议事。 如今阎应元掌控锦衣卫。 朱由检不再担心单独召见官员,会被众文官攻击议论了。 反正,他后面采取的政策有的是要让文官群体哭天喊地,也不在乎这一点。 在武英殿内。 茅元仪先向皇帝回报了这一个多月来收取酒税的成果。 地方上征收酒税的波折反而比京城要少许多。 道理很简单,地方上并没有京城这么多权贵,也没有那么脱离实际空谈仁义的迂阔人。 实际上越是往下面的县镇基层,百姓和一般秀才对大明过去卖酒毫不收税,能轻易暴富,老实种田反而吃亏的感触越深。对这种贫富差距的不满久已有之。 现在朝廷终于能实行政策,对卖酒征税,改变这种不公情形。 大部分人还是理解的。 再加上组建地方酒课提举司,给了许多经年考试都无法再进一步的大龄秀才、大龄童生一条往上升的途径。 无论功名上,还是收入上都可以获得好处。 许多本来如冷灶死灰的地方秀才和童生,顿觉增加了向上的出路和希望。 许多人争抢着要进入酒课提举司。 进入之后,为了自己切身利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方设法宣传征收酒税的好处。 有几句文才的,甚至编成通俗歌谣,让小童到处传唱。 总而言之,千万不要小看那些被压抑许多,似乎一辈子就这么埋没,突然有了向上升迁希望者的聪明才智。 这些人爆发出的活力,他们所能想得的办法,丝毫不比汪汝淳在京城的运作逊色多少。 目前从北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四省征收到酒税银。 北直隶五百万两,山东三百五十万两,河南三百二十万两,山西二百八十万两。 总计四省征得酒税一千四百五十万两。 百分之二十存留地方,百分之八十押解朝廷。 朝廷目前可支配的酒税银有1160万两。 后续等大明其他各布政使司的酒税,也陆续征收上来。 预计总数额达到三千五百万两不成问题,那时朝廷可支配酒税银至少有2800万两。 朱由检听取汇报后大喜。 光是目前可支配的这1160万两银,就可以解决大问题。 第63章 从灾民中招募军队和清查全国人口 朱由检心中盘算了一下,这笔银子补足成1200万两,可以分成四份。 四百万两拨给毛文龙东江军。本色折色都合并在内。 朝廷也不必另外运粮给东江。 就由各地粮商自己组织船队去东江皮岛卖粮。 一百万两拨给蓟州整顿军备。 一百万两拨给京营。 实际上京营原本就有军饷,这一百万两只是增加京营的投入,让京营的装备和训练更精良。 剩下六百万却要用于赈灾。 从去年到今年陕北延府一带发生大旱。 六百万两银子就作陕北赈灾之用。 不过赈灾方式不是把这六百万全部发给灾民。 那样很可能让朝廷的钱打水漂。 而是用以招募起十万大军。 把灾民之中年轻力壮,且勇猛好斗者,招入军队之中。 每个士兵每年六十两银子,除用于士兵本身口粮、装备、训练的三十两银子。 剩余三十两银,可以用于赈济士兵相关家属亲戚。 三十两银子可购买三十石粮,至少可维持十个平民一年的口粮。 如果在陕西招募十万军队,实际赈济灾民可达一百一十万人。 这样一来,既能增兵扩军,同时也把灾民中最有力量造反的一批人收拢在朝廷属下。 宁可让他们成为朝廷的兵,也不要让他们成为造反的兵。 从粮食消耗数目而言,士兵一年口粮六石,平民一年三石。 被赈济的一百一十万人,一年需要消耗三百六十万石粮食。 可集中先到南方购粮,以一石粮食一两银子高价计,从每石粮三钱银子的无灾地区往灾区运粮,即便扣去运费成本,商人还是有利润可赚的。 京畿地区其实今年也发生严重旱灾。不过京畿本就粮食不能自给,依赖于南方漕运。 又是富贵云集,并不缺买粮食的钱。 所以旱灾并没有让京畿陷入饥荒。 用三百六十万两银子到湖广、四川买粮。 这两省距离陕西也近。 商人自然会琢磨出把粮食运往陕北灾区最省钱最快捷的路线。 只要确保粮食能源源不断输送到陕北。 不能说完全赈济陕北灾民,但至少可以不让当地出现大的动乱。 洪承畴现在应该就在陕西,任督粮参政。 此人气节品格不行,但能力还是有的。 在陕北灾区招募十万大军的事情,可以让此人来负责。 六百万两扣去买粮的三百六十万两,还剩余二百四十万两银,就拨付给他使用。 还有孙传庭是山西代州人,此时赋闲在家。 他在练兵能力上应该强于洪承畴。 朝廷使者去陕西下达命令,必定经过山西,顺道去代州起用孙传庭。 让孙传庭一起到陕西,与洪承畴合作把这事情办了。 等今年酒税征齐,后续其他税收也陆续开征,乃至国家逐步转入军事运行轨道,费用支出只会越来越充裕。 军器局、国子监军校、以及其他新设机构运行费用,也会到位。 朱由检在心中对银子用途盘算完毕,想到阎应元提醒他的清查人口之事。 便向茅元仪询问人口。 谈到大明人口,茅元仪又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地论述起来。 按他的议论,如今大明名义上有所谓黄册户口统计,实则形同笑话。 各地黄册多是连年照抄,会出现某地区人口一户未增、一户未减,一人未生,一人未死,或者有生有死,但死亡口数,不多不好正好相等的咄咄怪事。 这是瞎编的功夫都懒得做。 有的地方觉得这么连年照抄不好意思。 为了数字不那么虚假,也会略增略减,而非原样照搬。 但仍属于纯粹编造,和实际毫无关系。 甚至还有不少地方,为了减少丁税,让在册人口数字连年缩减。 因为这种黄册数字,纯粹出于编造。 一些地方甚至提前预造了未来几十年的户口数字。 洪武二十六年人口调查登记,得到的全国人口数字是六千多万。 而经过两百多年承平繁衍之后,到万历时,官方在册人口数字只剩下五千六百多万。 在册人口不增反减。 官方记载的人口数字没有任何增长,甚至反而减少。 这是历代所无的荒唐事情。 “有没有可能我大明人口真的两百年没增长?”朱由检问道。 茅元仪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绝无可能,大明人口比国初增长数倍,不是臣一人观察所得。其他文士也多有记载。” 他有条不紊地叙述起来。 如神庙时谢肇淛《五杂俎》里记载,金陵的街道本来极为宽广,可容纳九轨。 但随人口增多,把官道都侵占了建造房屋。 所谓“户口数倍,岂能于屋上架屋,必蚕食而充拓之。” 这是城市。 还有如徽州福建等地区的农村,“见人家多楼上架楼,未尝有无楼之屋也。计一室之居,可抵二三室,而犹无尺寸隙地。” 福建从高山到平地,都已经开发成了农田,没有一丝被浪费闲置的土地。 即便如此还有五成的人口在外地游食。 北方的河南、山东到南方的江西、湖广、四川等地,到处都是人口繁多的景象 最后茅元仪总结道:“天下户口不入版籍,未有如今日之甚者也。” 这句话其实茅元仪在自己写的《夜航史话》里就说过。 今日当着皇帝的面又说了一次。 “那以茅爱卿估计,目前我大明人口究竟有多少?”朱由检忍不住问道。 “十倍于国初!这是臣的看法!”茅元仪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就飞快地回答道。 实际上他对人口问题关注很久了,已经多次在着作说过这种估计。 包括谈盐税时就反复说过: “户口十倍曩时,所增盐课不能一二!” “虽户口十倍囊时,而盐利不能再倍,私盐盛行故也!” 所以对于皇帝的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十倍!??”听到这个答案,朱由检皱眉。 这茅元仪还是喜欢夸张。 作为穿越者,他对这个答案实在难以置信。 要是有十倍的话,按明朝建立之初五千七百万人口来算。 现在岂不是有近六亿人口? 这怎么可能? 这个人口数字只有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才达到。 明末不可能有这么多的人口! 按他的估计,觉得明末人口两亿肯定不止。 三亿可能也打不住。 符合实际的数字或许是三亿以上,四亿以下。 不过具体如何,只有用真正全面铺开的人口调查才能搞清楚。 第64章 提议开征豪屋僭越税和狭邪税 朱由检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茅爱卿,朕决定一年内着手进行全面的人口清查,你看如何?” 茅元仪大喜道: “陛下英明,这正是微臣多年来一直呼吁的,可惜响应者无几!” “万历初首辅张居正只清查耕地,臣以为是不得要领。人口才是根本所在。此居正之所以为庸才也。” 茅元仪仍旧是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口气。 朱由检嘴角含笑,此时他倒是有些喜欢茅元仪口无遮拦的狂妄。 因为他也觉得张居正有些盛名难副,名过其实。 茅元仪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若能清查人口,则各种隐弊,都可整顿。丁税也可增加,征兵也有把握。实乃国家根本之计。” 朱由检嘉许地点头: “茅爱卿见识不错。既然如此,此事你也可预先准备起来。清查人口,需要大量人手。你可以依照征收酒税办法,从地方童生中选拔人员。然后设定章程,加以培训” 茅元仪恭敬领命。 随即朱由检想到。 酒课既然征收顺利。 一些为富人服务的奢侈性消费的行业,也可以着手征税了。 比如建筑业,服装业,戏曲业,特别是还有青楼业,赌博业。 以朱由检掌握的信息,晚明时期,民间僭越成风。 按明初规定,平民房屋不得超过三间五架,不许用斗拱,不能雕刻花纹、装饰彩色。 对官员房屋也按品级有规定限制。 不过从成化以后,这些房屋间架和装饰上的等级规定,早就被抛之脑后。 只要有钱,平民富商的房屋造的可以和公侯勋贵一样阔气。 根本没人去管。 雕梁画栋,重檐兽脊,回廊层台,园亭池馆比比皆是。 这些如果严格按照明初的规定来看,都是应该受到严厉惩处的。 不过时移世易,真要严格按洪武时期的规定办,也行不通。 那就对这些僭越违制的豪宅巨屋,园林池阁按房屋价值的比例收取僭越费,也是情理之中。 官员们应该也找不出什么反对意见。 服装方面,明初对什么人穿什么服装,有严格的等级规定。 平民男女衣服不得用金绣绫罗,首饰不能用金玉珠翠。颜色也都有规定。 不过明代中期以后,这些规定早就成为一纸空文,荡然无存。 只要愿意花钱,各种靡丽奢华服饰都可以任意穿戴。 各地贩夫走卒、农夫穷儒、胥吏婢女都竞相攀比服饰奢华美观。 这方面不必完全禁绝,但也可以对那些奢侈服饰的买卖征收重税 至于青楼行业。 洪武时期是禁止官吏和官吏子孙宿娼。 后来这规矩也废弛了。 文人墨客,世家公子最喜欢流连风月场所。 青楼遍布天下。 《五杂俎》中说“今时娼伎布满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他穷州僻邑在在有之。” 除了两京之外,如扬州瘦马、大同婆娘之类称谓都和此种行当有关。 南北两京的教坊,是官府收税的,只是税率也不高。 其他大大小小的窑子青楼,多是处于放任状态。 文人仕宦把在青楼寻花问柳称为狭邪游。 对这个行业清查一番,收取重税。 就命名为狭邪税。 一方面增加国库收入,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加狭邪游的成本,虽未必谈得上肃清风气,但也多少算是一个提醒。 这些文人仕宦看见这个税收名目,或许能收敛下纵乐之风。 另外赌博行业,害人不浅,现在完全禁绝也不现实。 也可以先征收重税。 这些方面征税,朝廷内官员应该都提不出什么正当的反对意见。 况且现在锦衣卫和京营都已经初步整顿,有反对也可以强推下去。 朱由检把想法和茅元仪说了。 笑着道:“茅爱卿,听说你也光顾青楼,这从重征收狭邪税你不会有反对意见吧。” 茅元仪脸色微窘,随即正色道:“陛下放心,此是为国取利,石民怎会因私人癖好而阻挠?” 朱由检点点头道:“这就好,” 他顿了一下说道。 “这增收奢侈僭越税,算是对扩充酒课提举司的一次试演。将来朕打算将之扩充成税课提举司,从户部中分离出来。 “征收税项也从酒课、僭越税等逐步扩充至盐茶铁以及其他诸项。你仍旧为总提举。 “朕先和你说一下,具体章程人手,你都可以提前预备。等朕正式任命,可迅速履职。”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茅元仪,目光中流露出期许之色: “这是朕的初步打算,若你是办得好,朕未来还打算设立国计部。你可出任计部尚书,正二品。” 茅元仪一愣,非但没有谢恩,反而脸上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说道: “陛下赏识之恩,臣没齿难忘。税收之事,对臣来说,不过牛刀小试。官位名禄,又岂是臣在意的? “微臣真正的才能,在于兵事。臣自以为即便与古之名将相比,也不遑多让。若陛下能让臣率领七万之军,区区奴虏,不足平也” 朱由检哦了一声,以手扶额,苦笑道: “茅元仪,你想领兵打仗,这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等税课提举司正常运转两年,朕再考虑对你的其他安排。” 朱由检一边苦笑,一边心想这茅元仪真是没自知之明啊! 茅元仪一脸无奈地退下后,朱由检躺在宝座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己这几天连轴转,办了许多大事。 锦衣卫和京营的整顿都已上了轨道,火器发展也有了头绪。 酒税征收初见成果,人口清查也已经提上日程。 有了可以信赖的军事力量在手,继续往下做事情,才有了底气。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王世德把自己名单开列的南方诸人带回京城了。 自己就可以正式拉开大变革的序幕。 在这之前。 朱由检觉得可以暂时轻松一下了,找个什么地方愉神悦情一番。 他决定往承乾宫走一趟,那里住的是田贵妃。 说来,自己穿越到现在,还没见过田贵妃呢。 这几个月一直忙于国事,无暇多想。 现在这念头一起,便想也该去看看了,不然田贵妃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皇帝,要被打入冷宫了。 第65章 见田贵妃 才近承乾宫,朱由检便觉有异香,似从空中传到地面。 环顾四周,并无散发特别香味的花草。 心中颇觉奇异。 忆起《烬宫遗录》中的记载“田贵妃所居,空中常有异香若蘅芜,袭而不散”,竟然是写实。 田贵妃闻报,已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迎了出来。 朱由检抬眼望去,只见她身形纤袅如柳,面容清艳无伦。 裙烟衫耀,真若神仙妃子。 本以为周皇后已经算得上美丽了,眼前看来田贵妃还似乎更胜一筹。 或许两人还是各有千秋。 周皇后是端庄之美,田贵妃则是纤巧之美。 就如红楼中的宝钗和黛玉。 只是田贵妃的住处有蘅芜之香,却反与《红楼梦》中宝钗住处蘅芜院对应。 田贵妃还有盛夏不汗的记载,又与冷香暗合。 莫非红楼所述就有明末宫廷的成分在内,只是加以组合变换,惑人眼目。 朱由检正沉浸在对《红楼梦》起源的联想中时。 却听到一声微含怨嗔的清脆话语响起: “陛下,有多久没来臣妾这里了?” 朱由检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回应。 “三个月?不!可能是四个月了!”他有些慌张地答道。 “陛下真是忙于国事,五个月没来了!”田贵妃说出这句话时,眼眶微湿,泪珠盈盈欲下。 嘴唇紧抿,似乎在竭力抑制委屈之情。 让人见了,不由生出怜惜之感。 朱由检心中也顿生不忍,想说几句好话安慰。 但想到自己现在是皇帝的身份,还须庄重矜持。 连忙克制住。 “有这么久么?”语气缓弱,虽然是一句反问,还是听得出朱由检话音中充满抱歉愧疚之意。 “陛下既来了,妾正好新习一首笛曲,以配陛下《崆峒引》琴曲。陛下可愿与妾合奏?” 田贵妃显然不愿意过度沉浸在伤感埋怨的情绪之中,听出皇帝语气中的歉意,便见好就收,非常果断的转移了话题。 如此爽截明快,让朱由检不仅对她容貌赞叹,对她的性情也生出几分欣赏。 他检索了一下崇祯皇帝的回忆。 确实,崇祯曾经自创过五首琴曲,分别是《崆峒引》、《敲爻歌》、《据梧吟》、《参同契》、《烂柯游》。 他又不由思绪万千起来。 说起来,如果不做皇帝,历史上的崇祯朱由检也可算得上各方面全能的才子。 音乐、文章、书法、射箭各方面才能都很杰出。 基因优秀再加上好读书,爱学习。 人又英俊。 又有很强的自制力,品格端方。 当真是人中龙凤。 即便抛开皇帝的身份,周皇后、田贵妃乃至一些宫女对崇祯皇帝也是真心爱慕。 历史上紫禁城破后,还有魏宫女为首百多个宫女跳河,费宫女杀寇。 流落宫外的宫女的回忆中对崇祯的品格才华也是赞不绝口。 一想又想远了。 朱由检连忙收敛思绪: “自然愿意。久未聆听爱妃笛曲,朕正思念得紧。” 他说着,就大步朝宫内走去。 这弹琴和骑马一样,既然是崇祯会的技能。 现在的朱由检只要略加回忆一下,恢复技能并不困难。 不多时承乾宫里就想起了悦耳悠扬的琴笛合奏之音。 琴声如清流叩磬,笛声如黄鹂鸣啭,交相应和,让人如同置身于山林之中,胸中尘俗之念洗涤一空。 一些承乾宫外料理杂务的太监宫女,也忍不住停顿脚步,倾听乐声。 合奏毕。 田妃提议: “陛下不来,妾也无心去他处,闷得慌。今日不如与陛下去射场骑马射箭一番?” 崇祯笑道: “爱妃骑术高明,箭术也不错,若力气再大一些,倒可以做女将军。” 田妃叹了口气,幽幽道: “陛下说笑了,莫说女将军,我等女子便是要不为笼中鸟也不可得。” 崇祯见田妃有些伤感,连忙安慰: “爱妃岂不闻蜀地女将军秦良玉,我大明女子亦可为女将军。” 田贵妃眼中露出神往之情,良久才惆怅道: “秦将军是土司,才得如此。若如臣妾,这一辈子便也只能困在这宫内度过了。” 朱由检一皱眉,忽然道: “爱妃要出宫不难,不久朕要出京视察,爱妃陪朕同去便是。” 田贵妃眼中一亮,道: “陛下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或许有些危险。” “陛下若是不怕危险,妾又有何惧?” 说到这里,田贵妃眼神忽又暗淡下来: “陛下纵然有这心思,群臣也必定不让陛下去。至于妾伴行,群臣更不会容许了。” 朱由检想了一下。 带田贵妃去,确实有许多难处。 群臣议论,他倒是不怕。 这本来就是他要想办法解决的问题。 只是海途颠簸,对一个弱女子来说,也未必能承受的住。 于是笑道: “爱妃说的也是,那你就不必去了。不过爱妃放心,等朕再办完几件事,这朝政未必就是那群腐儒能一手把持。 “朕一定会让大明女子也能建功立业。爱妃灵巧多智,将来有的是施展才能的机会,做大明女子的表率” 两人正说着。 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朱由检抬头一看,只见太监王之心,急匆匆进来。 跪下禀告道: “陛下,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世德回来了!” “回来了?”朱由检心一跳,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 “走,去见他。” 田贵妃在旁幽幽叹了口气,却也不阻拦。 皇帝还是这个脾气,在国事上一刻都不肯耽搁。 朱由检刚走出两步。 忽然想到王世德奔波千里,需要休息一下。 他带回来的人风尘仆仆,应该也需要沐浴修整。 便停住脚步,对王之心说道: “叫王世德先把带回来的人安顿好,好吃好喝招待。明日再领他们到文华殿来见朕。” 王之心领命而去。 朱由检回过头。 只见田贵妃眸子里还带着些许幽怨。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贵妃,朕今天哪儿都不去了,就陪你了” 说着上前,拉住田贵妃的手:“走,去射场,朕要欣赏贵妃的骑术。” 田贵妃嘴角微微上翘,露出笑意。 第66章 冯梦龙和张岱等人的忧惧 王世德并没有把名单上的所有人都带回来。 他只带回了冯梦龙、凌蒙初、陆人龙、陆云龙、张岱、柳敬亭六个人。 至于名单上的薄珏、宋应星、张溥、夏允彝、陈子龙、董应举等六人,还要等其他锦衣卫寻访消息。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冯梦龙、凌蒙初、张岱等人文名颇着,地点集中在金陵、杭城、姑苏。很容易寻访到。 柳敬亭在杭城说书,更是无人不知。 而且这六人都是散人,并不参与什么会社。 锦衣卫一说要带他们,没什么阻挠。 另外六个,薄珏在当地知名度不算太高,锦衣卫好不容易查访到他在姑苏的住址,却又不在家,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宋应星是江西人,参加年初会试,滞留在京城四个多月,现在已经走上归途有一段时间了,已经派锦衣卫去追了。 董应举本是天启年间的工部侍郎兼户部侍郎,负责屯田、铸钱,天启七年刚被罢免。 他听说魏忠贤倒台,自己就从福建出发来京城。还在路上。 张溥、夏允彝参加京城会试,回程中四处游玩,还在江北某处。 陈子龙是应社成员,听说锦衣卫要带走他,坚持要会合同为应社的张溥、夏允彝一起走。 他跑到南畿,许多和应社来往密切的南畿高官也阻挠锦衣卫强行带人。所以只能先留下他。 王世德急着回京复命,便把自己已经寻访到的六人先行带回京城。 冯梦龙等六人对锦衣卫特地找上门来,疾言厉色要把自己押往京城,也是惊疑不定。 这倒不是王世德故弄玄虚,要吓唬他们。 本来王世德也不知道皇帝找这些人干什么。 他只负责找人,把人尽快送到京城。 如果态度太缓和,那估计没几个人愿意跟着锦衣卫走。 毕竟锦衣卫在民间的恐怖名声,深入人心,根深蒂固,靠几句口舌劝告是改变不了的。 这么一来,给六人造成的印象就是,自己犯了什么事情,被锦衣卫查到了,要押送到京城去审问。 就算不是犯人,也是相关嫌犯或充当证人。 至于没有上枷锁刑具,那或许是新帝登位,改革锦衣卫滥用刑罚的弊政。 但不管怎么样,被锦衣卫找上,那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这些人都是深通本朝史事掌故的。 关于锦衣卫诏狱的种种可怕传说,一瞬间都涌入头脑中。 只觉得不寒而栗。 与家人告别时,都不免有一去不复返的悲凉之感。 每个人都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 冯梦龙一路上愁眉苦脸,长吁短叹。 他觉得自己犯的事情不少,只是惊动到锦衣卫这个级别,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自己出版的《广笑府》序言上狂言一大堆。 把尧舜汤武,老聃释迦都笑了一个遍。 尤其过激的是嘲笑孔夫子的一段话: “又笑那孔子老头儿,你絮叨叨说什么道学文章,也平白的把好些活人都弄死。” 对大成至圣先师如此不敬,说来确实是太狂妄放诞了些。 虽说大明言路自由,嘲笑毁谤圣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读书人和官员见了也大多一笑,不以为意。 但谁知道新帝是不是对这方面特别敏感呢? 要是以此作为罪名,派锦衣卫抓起来,把自己关在诏狱里整治一通,那岂不是要呜呼哀哉。 好吧,就算这件事情不算什么。 那自己当年编纂散曲集《广桂枝儿》,里面充斥着青楼里的情歌艳词。 一时之间畅销大江南北,获利无数。颇有败坏风俗的嫌疑。 还有自己编纂的《叶子新斗谱》专论斗牌之技,又勾引得无数子弟玩物丧志于此。 这些都招致许多道学先生的痛恨,当年就引来许多士人围攻。 如果新帝要整顿风俗,派锦衣卫千里捉拿,送到京城做一个靶子示众也不是不可能。 再有自己和熊廷弼的交往。 冯梦龙想到这里,又头疼不已。 万历时,熊廷弼被东林系官员嫉恨,送到南直隶当提学御史。 东林系官员是知道熊廷弼的脾气必定要得罪读书人,故意送去让他拉仇恨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熊廷弼把号称青衣大王的南直隶秀才整治的咬牙切齿,树敌无数。 但谁知道熊廷弼偏偏就赏识冯梦龙。 冯梦龙因为刊印的书籍被围攻时,还是特地去投谒熊廷弼,然后熊廷弼给他解围。 因为这层关系,冯梦龙知道自己和东林系文人官员也是龃龉颇多。 现在这局势下,光是和熊廷弼的关系,就说不清楚。 被锦衣卫抓到京城,严刑逼供,说自己当年给熊廷弼行贿,熊廷弼包庇自己,那也不是不可能。 冯梦龙在被押送往京城的路上,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算来算去,自己身上可治之罪真是不少。 和冯梦龙一样忧心忡忡的还有柳敬亭。 他本姓曹,十五岁时性情无赖,与人争斗,杀伤人命,被官通缉。 从此改名换姓,逃亡江湖,以说书为业,已有二十多年。 本以为旧案无人注意,也没人关心他旧时的真实身份。 没想到锦衣卫突然找了过来。 他一开始想不通。 自己的旧案就算被翻了出来,按应该也是地方巡捕管的事情,为什么会惊动锦衣卫? 但随即想到,他当年之所以能逃过捉拿,是家族向泰州府尹李三才行贿,故意开了个漏洞,得以逃了出去。 这李三才虽然早死,但做过的坏事不少,说不定现在有人翻旧账,就关联到他了。 柳敬亭估计自己吃不起多少拷问,就招供出来,那么就完蛋了。 但柳敬亭又安慰自己,没有镣铐押解,说明锦衣卫还没完全掌握实情。 李三才属于东林一系,现在正是东林得势。 现在锦衣卫掌权里也有东林势力,说不定不会追究太深。 到了京城,自己挺住审问,还有希望蒙混过去。 心里同样七上八下的还有张岱。 他本来一向是纵情声色犬马。 自称“好精舍,好美婢,好*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 真可谓享尽人间富贵乐事。 这日子比皇帝过得都要舒服得多。 这段时间突然心血来潮,雄心大发,立志要以私人之力来编写大明国史。 写史之前,先发了篇檄文:《征修明史檄》。 就是崇祯元年新鲜热辣出炉,广为散播。 把大明历代修史名人都臭骂了一顿。 宋濂、姚广孝、丘浚、杨廷和、张璁、王世贞、何乔远都不行。 官史、私史都糟糕。 其中有代表性的几句如 “宋景濂撰《洪武实录》,事皆改窜,罪在重修。” “姚广孝着《永乐全书》,语欲隐微,恨多曲笔。” “杨廷和以掩非饰过。” “丘浚以奸险操觚。” “张孚敬以矫枉持偏” 总而言之,别人都不行。 大明国史,就只有等他张岱来修,才行。 搞笑的就是,就在他臭骂别人修史不行的几句话中,却连最基本的史实都能搞错。 洪武实录那是在永乐时期重修的,那时候宋濂也就是宋景濂早就死了。 第67章 张岱的先声夺人 张岱原本是想用一通狂言,显扬一下名声。 别人有什么史料,都慕名送到自己这里来。 但现在锦衣卫都找来了,他心中打鼓是不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这狂傲姿态做得太过火了? 《征修明史檄》传到皇帝耳朵里,这才派锦衣卫押自己到京城,要教训自己? 张岱想想,就恨不能给自己头上敲个栗子。 他本是仗着大明文网宽疏到近乎没有,这才大放厥词。 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哗众取宠,刻意用过激言辞吸引眼球、 除了大明,还有哪个朝代,能允许民间私人对国史这么评头论足,大加谩骂非议的? 说起来,这种对本朝历史肆意评论的风气也不是自己开创的。 光他自己所见,成化以后,文人仕宦对包括本朝太祖在内的各任皇帝,大加丑诋的野史笔记就不少了。 自己胡评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新帝上位,或许就是要整肃风气,所以派锦衣卫来找自己算账了。 张岱越想越丧气。 一路北上时,不断怀念着自己那些美婢,还有自己的戏班子。 凌蒙初、陆人龙、陆云龙三人心情相对放松。 他们虽然心中忐忑,但细细想来,平生所为,并未做过什么乱法之事。 纵使文字中有什么触犯忌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没资格进锦衣卫的诏狱。 想来想去,可能就是交游广泛,见闻博杂,多半是锦衣卫请去辅助某个案件的审讯。 凌蒙初寻思自己刚写完《一刻拍案惊奇》,也确实收罗了不少奇案资料。 这方面或许真能给朝廷一些助益, 陆云龙兄弟两则是想着他们紧急创作的时事小说,《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已经接近完成。 或者是锦衣卫探听到这小说信息,以为和清除阉党余孽相关,所以要找他们去京城问。 不过这三人看见冯梦龙、张岱、柳敬亭都一副苦瓜脸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轻松。 大多时候,也陪着他们三个人一起作忧郁愁闷状。 六人被带进京城,被安排在锦衣卫的馆舍里好吃好喝了一顿,又安排浴所洗漱一番,心中忐忑却丝毫未减。 谁知道锦衣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许先优待,再酷刑,这样更容易摧毁他们的意志。 第二天,王世德直接领着他们进皇宫去。 这回六人都震惊了。 为什么要进皇宫? 他们本以为就算不到诏狱里去,那可能也是被押到某个锦衣卫衙门去接受审讯盘问。 这怎么要到皇宫里去了? 难道陛下要见我们? 这是干什么? 冯梦龙有些发抖,难道圣上要亲自督办自己侮辱诽谤圣人孔夫子的大罪? 圣上这是要抓典型来立威啊。 张岱脸色也发青,多半是皇帝读到那篇《征修明史檄》,龙颜大怒! 要当面痛斥自己了。 自己一个布衣平民,居然用这样口气发布所谓《征修明史檄》,较真说起来,确实是僭越啊。 更不必说檄中那些对官修史书狂妄放肆的攻讦。 柳敬亭倒是镇定下来了。 把心一横。 他十五岁就该死了。已经白赚了二十六年。 我柳麻子临死之前还能见到陛下,到了阴曹地府里说书,再说到关于皇帝排场的段子,那也说得更逼真。 凌蒙初和陆云龙兄弟,则是迷惑。 锦衣卫把他们三个写小说的押解到京城,已经有点离奇,让他们受宠若惊。 这下居然还直接带到皇宫里去,就更让他们费解了。 这个是要干嘛? 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也就不想,他们只能带着一肚子狐疑,跟着走。 六人最终被领进了文华殿内。 六人满腹疑虑,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半炷香左右的时间。 终于等到崇祯皇帝朱由检大步走入殿内。 未等朱由检落座。 张岱已抢先跪下,一边跪下一边喊道: “陛下,岱自知妄议国史,僭越有罪。岱愿献银十万两,略表为国存心,以赎前愆。岱当洗心革面,决不敢再狂言乱道。” 原来,在接近京城的路上,张岱等人听见其他路人议论当今皇帝施政。 说道皇上忧虑军饷缺乏,曾经提议要搜刮江南富户,被众臣坚决抵制。 后来才又征收酒税云云。 张岱为人机灵,听到这个讯息,就一直在盘算如何利用这点,减轻可能降到自己头上的责罚。 他思来想去,从一路听来的消息,皇帝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筹措军费问题。 甚至可能派锦衣卫押解自己六人进京,与此也不无关系。 所以刚才一见皇帝进殿。 便想着先声夺人,先下手为强。 自己一上来就要给皇帝一个好印象。 这点至关重要。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先跪下,一横下心,就说出主动献十万两银子。 虽说张家巨富,但十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 张岱还是比较肉痛的。 但想到这比起关押在不见天日的监狱里,那总是要强很多。 所以还是咬咬牙说了出去。 张岱这么一跪,一说。 冯梦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立刻明白了张岱的用意。 他也是个聪明人,结合路上见闻,自然知道了关键所在。 当即也跟着跪下喊道: “陛下,草民刊印多种书籍,流布天下,小有微利。草民愿献银一万两。以后凡是草民书籍刊印,愿缴税银十分之一。” 他觉得侮辱圣人的罪名,自己还是先不要提为好。可能圣上根本没看过广笑府,或者看过也不在意呢。 这两人带了个头,凌蒙初和陆云龙、陆人龙俩兄弟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觉得皇帝不至于为了版税这点钱,让锦衣卫来抓自己吧。 但硬挺在那里不表态,就显得有点故意作对了。 三人只得也跪下表示愿意缴纳版税。 柳敬亭跟着跪在后面,含糊说了几句。 他心里却念,自己赚的是辛苦钱,说一次书,要一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那得说一万次才行。 可不比张岱这种人。 这六人搞了这么一出。 轮到朱由检一头雾水了。 他疑惑地了一眼王世德,眼神询问,难道是他在半路上逼勒银钱,所以这六人一见到自己就抢着要献银子? 第68章 《冰山》 王世德一脸无辜地摇摇头。 眼神表示自己可没说什么啊。 完全搞不清楚这些人为啥这个表现。 朱由检又把视线投向跪在地上的六人,皱眉道: “六位爱卿,这是做什么?朕还没穷到这个地步吧。快平身。” 听到皇帝这么说。 张岱哆嗦了一下。 自己猜错了? 皇帝不要他们的钱,难道就是要人头立威? 说爱卿云云,怕不是讽刺自己以布衣身份,却满嘴高官口吻,任意臧否人物? 朱由检看他们还不起来。 忍不住道: “朕请你们来,是要重用你们。你们当成什么了?快平身。” 这回是冯梦龙率先站了起来,两眼圆睁,眸子里依旧带着震惊疑惑的光芒。 不过这回的震惊,却是有几分惊喜的味道。 他在青楼市井里曾经混迹多年,又写多年小说。 自问对人情语态的观察和感应都相当灵敏。 他从刚才皇帝的语气里听得出来,皇帝不是在说反话。 而且说得很真诚。 以皇帝的身份,也完全没必要他们这些平民面前作伪。 那也就是说皇帝要重用他们,是真有这个意思? 虽然无此先例。 但皇帝的表态就在面前。 他们怎么还能当聋子,听不见。 “陛下说要重用我等,这究竟是何意?”冯梦龙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毕竟太匪夷所思了。 冯梦龙不得不仔细询问,确认皇帝说的这个话,是否真实。 若说皇帝急于用人,把一个小兵直接提拔为大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倒还大一点。 他们来京城的路上,也听说了皇上直接提拔武生阎应元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事情。 毕竟现在是用兵之时,只要确实有带兵打仗的才能,能解决问题,那越级提拔也可以理解。 可是他们这些人,不过是秀才生员,写过一些小说戏剧散曲。 甚至还有柳敬亭这种纯草根的说书艺人。 这要直接重用,未免太惊世骇俗。 光是想一想文官群体的反对和咒骂,就可怕。 “还有何意?朕认为诸位爱卿,都是有用大才,才能卓越,品格坚贞,要委以重任,君无戏言,六位爱卿难道以为朕是说着玩的?”对于冯梦龙提出的问题,朱由检回答的语气无比肯定和真诚, 他说的这话,倒也确实出自肺腑。 这六人各自有专长,就不必说了。 品格方面除了柳敬亭之外,也都过硬。 冯梦龙在清军入关南下之后,还以七十岁高龄奔走抗清事业,为抗清操劳而死。 气节凛然。 凌蒙初曾经孤身一人,赴寇营劝降,胆略勇气过人,最终又为抗击流寇而遇难,也是忠烈之士。 张岱虽然在明朝是一风流纨绔子弟,但入清以后,散尽家财,躲入深山,贫苦自耕,绝不与清朝官员来往,气节比之黄宗羲等人还强得多了。 陆云龙兄弟后来事迹虽然没有记载。 但他们写《辽海丹忠录》,为毛文龙澄清是非,满腔忠诚义愤,也是忠烈耿介之人。 至于柳敬亭入清之后,确实和清廷达官来往,但他在南明,也曾劝说左良玉抗清,也常有对故国之思。毕竟是个艺人,就不必苛求了。 看人当看大节。 虽然刚才跪地哀求这一幕,有些滑稽。 但朱由检对眼前这六人还是尊重欣赏的,所说评论完全由衷。 这回在场六人,不由得不信皇帝确实是在表达要重用他们的意思,而不是什么反话,更不是找他们问罪。 其他五人也都站了起来。 张岱尤其兴奋。 情绪也高涨起来,朗声道: “陛下想必是读了微臣的《征修明史檄》,臣自负有良史之才。陛下若把臣特招入翰林,臣愿为大明之班马,修撰大明三百年国史。” 他所谓班马是指东汉班固,西汉司马迁,合称班马。 他眼中放光,神情聛睨,俨然一副当世史家,舍我其谁的模样,和刚才跪地哀求之状,判若两人 朱由检叹了口气,这张岱虽然气节不错,但这没有自知之明的毛病倒是和茅元仪一样堪称双璧。 写历史,他还真不是这块料。 他写的《石匮书》充满偏见和臆断,收集了一些材料,但谈不上像样的考证辨析。 这类擅长文艺的文人,似乎天生就缺乏理性分析的头脑。 最典型的一个笑话,他说毛文龙在皮岛收集邸报,是为了根据邸报上的消息来编造材料放在塘报里,以此应对迎合朝廷内的官员。 他就不动脑子想想邸报送到东江,东江发出塘报都有时间延迟的。 要是毛文龙根据延迟时间可能在两个月以上的邸报来编造消息,那他和官员都成傻子了。 “张宗子,修史你就算了,你不是良史之才。”朱由检必须给他泼一泼冷水。 宗子是张岱的字,朱由检叫张宗子也是表示亲切和尊重。 “啊。”张岱眼睛圆睁,嘴巴大张,一时合不拢。 犹如当头被泼了一桶冰水,原本高涨的热情,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张岱心中满是不服气。 如果对方不是皇帝的身份,他立刻就会反唇相讥。 本来还以为皇帝是个知音,要重用自己做个史官。 现在看来还是皇帝不识货。 只不过这就奇怪了。那皇帝找自己来干什么?要重用自己什么? 他正在又沮丧,又疑惑时,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听说宗子前不久刚创作了一个戏剧《冰山》,是也不是?”朱由检看见张岱被自己的一句话打击得一脸丧气,心中有些好笑。心想还是赶快说正题吧。 “冰山?”张岱一愣,皇帝居然还关心这个?难道是想要看戏? 不是听说新皇帝勤于政事么? 怎么还想着看戏取乐? 为了自己看戏,派锦衣卫千里迢迢把自己这一干人等从江南押来,这可不像是明君风范。 “不错!就是《冰山》,爱卿这戏是说魏忠贤兴起至败亡吧? “听说演出之后很受欢迎。每次演出,观者数万人。 “演到魏阉作恶时,台下怒气忿涌,演到锦衣卫缇骑被姑苏市民击杀时,台下欢呼跳跃,汹汹崩屋,是也不是?”朱由检津津有味地讲了起来。 他看过张岱的散文《冰山记》,所以这戏曲《冰山》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第69章 宣化部 张岱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皇帝的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自己才创作改编了《冰山》没多久,皇帝就已经知道得如此详细。 只是皇帝如此注意这出戏是何用意? 是觉得这戏里有些情节不太好? 想想,那苏州市民击杀锦衣卫缇骑的情节确实有些过于刺激了。 虽然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又发生在魏阉时期。 但毕竟市民在东林党的煽动下,有如此巨大能量,能直接打死朝廷派出的锦衣卫特使,这多少还是有些犯忌讳吧。 不对! 如果陛下觉得自己这戏内容不好,那也不会说要重用自己。 难道是让自己把这出戏在各地推广。 更彻底扫荡阉党余孽? 张岱眼珠子转来转去,猜疑不定。 朱由检看他这样子,笑了起来。 “张岱,你不必多疑。汝创作戏曲鼓动民心,还是很有天才的。而且你的即兴创作能力也很强。 “刘荣嗣看戏后,说漏了魏忠贤两三件事情,你连夜增补剧本,组织戏班排练,新添七出戏,第二天就顺利按新版演出,让他目瞪口呆。是也不是?” 这刘荣嗣,号半舫,是张岱父辈友人。 张岱眼睛瞪大,倒抽冷气。 陛下连这都知道了? “张岱,你有这种剧作天才,大可为朝廷效力。只是也不必把力气花在打魏忠贤这死老虎上了!” 张岱听到这里,终于有些明白皇帝的意图。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要微臣创作戏曲,来打活老虎?” 他眼睛骨碌一转,忽然觉到想到了什么,眸子跃动光芒: “莫非就是新下狱的督师袁崇焕?陛下莫非是要臣创作戏曲,揭这袁崇焕的短?” 来京的路上,关于袁崇焕被抓的消息也是路人们喜欢谈论的话题。张岱一行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张岱以为这回自己一定是猜测准了,说到后面,语气也响亮了许多。 对袁崇焕,他其实也没太多好感。 袁崇焕回粤东时,路过南畿,他和友人见过一面。 这袁崇焕身形鄙陋,说话张牙舞爪,夸夸其谈,让他看着不是很顺眼。 说袁崇焕形如小猱的就是他。 不过他对袁崇焕观感不佳,也仅限于直观印象,具体如何不好,却也说不出什么。 对袁崇焕守卫的宁锦的所谓战功,他和别人一样,只限于道听途说的了解。 朱由检笑了一笑: “写袁崇焕的戏剧,向百姓揭露他的真面目,那当然可以,比如他派喇嘛给老奴吊唁就可以写,还有修守宁锦,张皇失措,前后矛盾也可以写。你可以把朕让人编的《急选报.袁崇焕专刊》仔细研究一下。 “宗子是捷才,只要材料足够,朕相信你很快就能编演出脍炙人口的戏剧,天下巡回演出。” “不过要写的不止是是袁崇焕!” “眼下真正的大老虎、活老虎还是关外的建虏。 “内地许多文人士大夫习于承平,对建虏之恶麻木不仁。只顾快活度日,全不以国家安危为念。国家稍有征调,便叫苦连天。如此情形,岂可对敌?” “爱卿多走访受过建虏暴虐恶行摧残的难民,多写些戏剧展示辽东百姓在建虏摧残之下的惨苦情状。若全国上下能同仇敌忾,何愁建虏不灭?” “只要能和《冰山》一样观者如堵,群情激愤,便是大功” “还有,如今一些地方大旱,灾民惨苦。边兵缺饷,卖刀枪卖儿女,若是能把灾区惨况,军士苦楚也编成戏剧,让无灾之地的百姓士绅看了,动恻隐之心,捐粮捐银,为朝廷分忧也是好的。” 张岱眼睛发亮,原来皇帝找自己是这个用意。 戏剧,确实是他的专长。 他家就养有专业戏班。 他自己编剧,指导演员演出,都是行家里手。 皇帝找自己,那算是找对人了。 不过说起来,自己这样一个大才子,被皇帝特地召见,却只是让自己做个戏班子头领,未免还是有些失落。 朱由检似乎看出了张岱的情绪,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说道: “宗子不要以为这是小事。若做得好了,胜过十万大军。 “朕要你要管的不是一个戏班子,而是全国所有戏班子,都听你指挥。朕打算在六部之外,新成立一个宣化部。” “宣化部?”在场六人都惊呼。 六部之外新成立一个宣化部,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皇帝还真是敢想! “陛下是要微臣担任这新建的宣化部尚书?”张岱眼睛里闪动惊喜的光芒。 “那倒不是!”朱由检微微一笑,“你担任宣化部的左侍郎就可以了。主管戏剧之事。” 他觉得张岱在大局上比较糊涂,让他做一个执行者可以。要主管一个部的话,还是不太行 “那这宣部尚书是谁来担任?”张岱听说尚书不是自己,微微有些失望。 朱由检把视线投向了冯梦龙。 这个举动说明了他的答案。 他心目中新组建的宣化部,首任尚书就是冯梦龙。 所有其他人都把目光齐刷刷投向冯梦龙。 冯梦龙见此情状,心里发慌,正思虑要说什么话。 朱由检已经开口了: “冯先生,这宣部尚书,非你莫属。” “陛下!这万万不可。”冯梦龙急切道。看他惶急的表情,却是真心推辞,而不是客套谦逊。 “这是为何?”朱由检皱眉问。 “陛下,如今做官,岂由不从科举出身的道理?”冯梦龙苦笑了一下。 他今年都已经五十五岁了,饱经冷暖,遍尝辛酸,深知舆论险恶。、 不比张岱三十出头,过得又始终是挥金如土的富贵日子,不知道被群起声讨的可怕。 冯梦龙明白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个秀才功名。 就是做个七品知县,都会被耻笑,戳脊梁骨,说成是钻营幸进的小人。 骤然从平民而成尚书,那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正经进士出身,那也没有这么飞速升迁的。 嘉靖年间,正儿八经是进士的张璁,想要入阁,都是千难万难。 嘉靖皇帝费尽心机才办到。 成为一部尚书不比进入内阁难度小,需要经过廷议会推,不能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冯梦龙看皇帝还在等他继续解释,叹了口气,道: “国初时,还有例外提拔的。如今天下读书人都是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一步步按资历升迁做官。 “举人做官都尚且矮人一等。若是秀才直接做官,我等只怕当不了一两天的官,就被世人的唾沫水淹死了。” 第70章 激壮志 “陛下知遇隆恩,草野微臣铭感五内。只是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微臣实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陛下觉得臣等有可以效劳之处,臣等自当竭力图报。但尚书之事,陛下还是另从朝中诸贤内选拔。” 冯梦龙一说,包括张岱在内的其他五人,原本兴奋发涨的头脑,开始冷静下来。 “子犹说的对”凌蒙初点头附和。子犹是冯梦龙的字。 张岱甚至有些庆幸,皇帝刚才没有提出让自己来做这尚书,否则自己头脑发热,贸然答应,现在要反悔,也得罪皇帝了。 至于这宣部侍郎,自己刚才也没说答应,可以等会再推脱。 对冯梦龙说的这些理由,朱由检自然也知道。 他也理解冯梦龙的顾虑。 若是放以前,他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这么做。 可现在,找冯梦龙他们来不正是为解决舆论问题么。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 “若是朕没有记错,冯先生的《警世通言》里有一篇《老门生三世报恩》吧?” 冯梦龙一愣。 皇帝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陛下说的不错,是有这么一篇。”他如实答道。 朱由检盯着冯梦龙的眼睛,缓缓道: “先生在这篇里也抱怨如今只重科名之弊,说如今是个科目的世界,假如孔夫子不得科第,谁说他胸中才学?便同样是科目,科贡官有多少憋屈,动辄得咎;进士官多少威风,铜打铁铸,散漫作去。” “先生还有诗句云:从来资格困朝绅,只重科名不重人。楚士凤歌诚恐殆,叶公龙好岂求真。” “可见先生对此种情形,也是牢骚满腹。先生也曾有雄心万丈。如今朕要改变这情形,破格选拔,唯才是举。先生怎么便就害怕起来?” 冯梦龙想不到皇帝对自己的作品,竟然如此熟悉。 内心一股感动的暖流涌动澎湃。 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居然真的了解自己。 他嘴唇微微发抖。 竭力克制住自己内心激动的情绪,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说的是,微臣也曾对此抱怨过。只是大势如此,要改变也需缓缓图之,另谋良策。臣以为……”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朱由检骤然打断: “先生,这就错了。如今大敌在前,虎视眈眈,哪里还容得缓缓图之?大势不变也要变,而且是立刻要变。朕找诸位,也正是为此。” “冯先生不是担心舆论么?你等都是小说、戏剧、散曲、说书的高手,这些最能移易人心,影响舆论。我君臣齐心协力,舆论未尝不可以为我所用。冯先生难道就没有这个雄心,与朕一起劈除荆棘,斩破顽石,开出一条新生路么?” “若是还如往时,因循故套,等大明陷于灭顶之灾,悔之晚矣。”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六人大受震动。 眼前的少年皇帝,看来真是有雄心,要做一番大事业。 冯梦龙甚至身体发抖起来,皇帝的话击中了他心中积蓄已久的心结。 大明许多事情,其实就是坏在了汹涌泛滥的舆论之上。 被舆论裹挟,无论是皇帝,还是高官,还是平民,都显得脆弱无力,如同狂风骇浪里的小舟,不能自主。明知前面是绝路,却也无法改变。 他的知己恩公熊廷弼,何等胸怀,何等才略,结果就是因为舆论掣肘,壮志未酬,最终死于非命。 皇帝的话唤起了他胸中压抑已久的壮志。 他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捏紧了拳头。 皇帝如此看重他,他拼却一死,也要冒这个险。 凌蒙初,陆云龙等人,也脸上显出激动之情。 张岱眼睛里光芒一闪,为自己刚才生出畏缩之心有些羞愧,瞥了一眼冯梦龙,心想 “皇上看来是真下了大决心了,此是一大机会,自己不可退缩。这冯老先生前怕狼后怕虎,万岁怎么就看中他了。” 柳敬亭低头若有所思,似乎是在盘算皇帝的话,对他意味着什么。 朱由检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发生了一些效果,便继续趁热打铁: “诸位的顾虑,朕也知道。但朕自然也已经有所布局。若是没有把握,朕也不会贸然把六位放在火架子上烤。” “舆论方面,朕已让人初步去做,也收到不小成效。 “另外重整锦衣卫和京营之事,六位想必也已经听说了。 “朕以为,在短时间能镇住反对意见,已经足够。只要六位得力,长时间内稳住舆论,让民心为我所用,也大有可能。” “朕的话,说到这里,六位是否愿意协助朕?” “陛下既有此决心,老臣万死不辞。”说这话的正是冯梦龙。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再没有任何犹豫。 他都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大不了就是一死,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若是老来能做出一番轰轰烈烈事业,成为中兴大明之臣,也不枉此生。 正如自己在老门生一篇中说的那样: “早成者未必有成,晚达者未必不达。不可以年少而自恃,不可以年老而自弃。” 他再次跪倒在地,眼含热泪,神情却坚毅。 显然已经打定主意,跟着皇帝大干一场。 这宣部尚书一职,他接了。 冯梦龙已经表态,其他五人也不再犹豫,一起跟着跪下喊道: “臣等愿意!” 个个表情坚毅,神情振奋。 就连一直显得漫不经心的柳敬亭,此时也拿出说书时的振奋神情来。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也觉热血澎湃,他控制住情绪,平静说道: “好,诸位爱卿平身吧。” 六人起身。 朱由检看了一眼凌蒙初,说道: “玄房先生就做宣部的右侍郎。若是冯梦龙不在京城,你可主管宣部事务。” 玄房是凌蒙初的字。 凌蒙初连忙领命。 “陆云龙兄弟做宣部邸报司郎中,负责邸报及增刊编审。” 陆云龙兄弟领命 朱由检这么安排是考虑到陆云龙兄弟专长就是写时事小说。 先有魏忠贤时事小说,后有记载毛文龙事迹的《辽海丹忠录》。 后来写的《型世言》,也几乎就是社会新闻的汇集。 说明他们的兴趣特长就在于搜集新闻素材。 陆云龙写的时事小说往往大量参考邸报奏疏等真实史料。 让他们主管报刊编辑,是符合他们的特长。 将来可以考虑不断扩大邸报影响力,成为正式大规模发行国家报刊。 在邸报上不仅有官员奏疏内容的摘抄,还应该有各类时事新闻,社会新闻,以及相关评论。 这份工作意义不小。 到这里,朱由检停顿了下来。 柳敬亭忍不住了,问道: “陛下,我的安排是什么?” 第71章 说书博士 朱由检似乎这才想起柳敬亭,他把视线投过去,上下打量一番。 然后皱眉道: “柳麻子,你就当个说书教师吧。” 什么?就一个教师? 就如一桶冷水浇在头顶,柳敬亭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别人都当了大官,他一起来的,就当个教师? 皇帝这对自己真是另眼相看。 而且皇帝叫别人都是称字,甚至称先生。 叫自己,就叫柳麻子。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 柳敬亭自然不敢直接抱怨。 但脸色怏怏,却是一点都没掩饰。 “柳麻子,你也别不高兴,你这个教师身份不低。”朱由检对柳敬亭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 “不低?”柳敬亭疑惑问道。 “确实不低!朕打算在国子监下设立一个评书学校,先招收一百个说书艺人,以后再从全国招收聪慧能言的童生,你就负责教授训练说书技巧” “这些人技成之后,在各地说书三年,表现优秀者,会被任命为宣化使,往各地任职,甚至往军中任职。” “你作为天下宣化使的老师,岂不是与有荣焉。” “那是什么品级的官?”柳敬亭直奔主题,他知道官员品级才是实打实的说明地位身份。至于什么与有荣焉之类的不过是虚话,当不得真。 朱由检无奈地摇了摇了头。 “给你一个国子监说书博士的头衔,正八品。你可满意?” “只有正八品?” 柳敬亭的麻子脸一下拉垮下来。 不过他也不敢说不满意。 只得仍旧说了一句: “谢陛下隆恩” “柳麻子,你也不必丧气。你若表现得好,朕自然不吝封赏。你招收一百学徒,这一百学徒学习一年后,再各自招收一百学徒,如此再继续。不出三年,你就可以有百万徒子徒孙,那时你还怕身份不尊贵?” “这百万说书人,到时候会遍布天下,宣讲朝廷方针,天下人人尊重,你这师祖的身份如何?你自己想去。” 柳敬亭听到这个,顿时眼睛发亮。 这个前景,确实让他都兴奋起来。 他不由得又重复说了一句 “谢陛下隆恩”。 这次却说的中气十足,恳切无比。显然是真正由衷而发。 朱由检正要让六人散去,随即想到了什么。 连忙补充道: “六位爱卿,朕今天对你们的任命,自然不是朝廷正式委任。只是先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宣化部属于新建衙门。还需要制定什么章程制度,设立哪些机构,招收什么人员,你们现在就可以商量起来,草拟方案。” “尔等现在可暂时挂在礼部名下,朕命尚书温体仁和侍郎徐光启商议一下,在礼部下属暂设一个机构,可以命名为宣化司,尔等先挂靠在其下,各用所长,在小说、邸报、戏曲、散曲、说书方面影响舆论。” “至于正式委任,等朕布置妥当,召开朝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大明进入战时状态,那时候就向天下颁布对诸卿的任命。” 朱由检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顿时又让在场六人陷入震惊之中。 什么? 进入战时状态? 虽然大明和后金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十年。 可是从来就没有战时状态一说。 看着眼前六人疑惑的目光。 朱由检想到,确实有必要就这个问题,也对他们解释一下。 “朕所谓战时状态,就是一切事务都须围绕战争,为消灭建虏而进行。六位爱卿都是聪明人,应该很快就能想明白这其中道理。 “宣布进入战时状态,朝廷各方面的制度自然也应该相应变革,不可再如承平之时,文恬武嬉模样,拖沓扯皮更不可容许。” “若非宣布进入战时状态,朕怎么能一言而决,直接任命尔等为朝廷高官?” “这暂时设立的宣化司,短期内一大任务,就是把大明为何转入战时状态,这道理预先向大众宣讲明白。至少这京城内的舆论要先铺垫好。” “再详细的,朕就不说。尔等自己去想一下其中道理。若什么都需要朕来说。那朕就不必找各位来了。” 听了朱由检这一番话,六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总算把该说的事情都说了。 朱由检吐出一口长气。 他示意王世德把六人领出去,安排住宿。 六人走后。 紧接着朱由检就召集内阁、礼部、户部、兵部相关官员。 首先讨论陕北赈灾。 首辅韩爌,户部尚书毕自严等人都有些愕然。 因为他们压根没觉得陕北现在有赈灾的必要。 历史上崇祯元年陕北大旱,但灾情真正演变成饥荒,按陕北籍官员马懋才的奏疏,是在元年九月之后。 八九月间灾民吃山间蓬草,到了十月份蓬草吃尽,剥树皮。 到年终树皮剥尽,饥民相聚为盗,四处抢掠,甚至劫杀童子和独行者,吃人肉。 马懋才的奏疏是在崇祯二年三月份发出。 现在不过是崇祯元年八月末,朝廷内并无多少官员注意陕北旱灾情形。 皇帝却突然主动提出要赈济陕北旱灾,这确实让他们有点反应不过来。。 韩爌倒是想起,确实听一些陕北籍官员说过,延绥一带已经大半年未曾下雨。 只是每年各地都有或大或小旱灾,例如京畿这半年也一直干旱。 旱灾也不一定就发展成大饥荒。 有可能下半年就缓解。 皇帝为何对这次陕北旱灾如此敏感,倒也是奇怪。 但不管如何陕北旱灾是事实,皇帝要赈灾,没有理由来反对。 不过等听到朱由检说,打算用六百万两银子赈灾,采用的方式是在陕北招募十万大军。 韩爌和李标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原来皇帝分明就是以此为借口来扩军。 新入阁的成基命便上前慷慨陈词,大谈兵在精不在多。 “陛下既然有意赈灾,便该把这银子全部发给灾民,何必再以招募军队的方式? “若是觉得陕北一地的灾民不足以花费六百两白银,那其他地方也有灾变,何不赈济? “七月南方杭、嘉、绍三府海啸,坏民居数万间,溺数万人,陛下也可以从这笔款项里赈济” 第72章 寻找李自成和张献忠下落 朱由检听得有些头大,真想立马就把成基命赶出去。 但目前毕竟还未完全控制文官群体,有些话还是得耐心解释。 他沉着脸道: “陕北延绥是九边重镇之一,边军聚集,民风彪悍。若是灾荒持续,兵变叠加民变,岂是小事? “这六百万两用下去,将灾民中勇壮者练成精兵,外御夷虏,内镇叛乱,得利远超六百万之数。 “若不如此,原本可作朝廷干城之人,成了叛乱,朝廷反要为镇压叛乱,另筹大兵,一出一入,相差多少,诸卿这笔账不会算么? “至于兵在精不在多,不过是腐儒陈词滥调。莫说我兵目前不精,便是精了,夷虏之兵就不精么?战国之世,秦国之地不过我大明一隅,攻赵,攻楚尚可动用兵力六十万。难道我大明攻建虏,连这样的兵力都不能凑足? “况且我兵目下能比战国秦兵更精么?成爱卿口口声声说兵在精不在多,不如就去训练一支精兵给朕看看?若是汝能训练出一支战力完胜建虏的精兵,能以少胜多,那时朕再来信你的兵在精不在多,也为时不晚。” 成基命听皇帝话里把他直接讥讽成腐儒,又说要让他来训练士兵,觉得是对自己的莫大侮辱,脸涨得通红,正要反驳。 韩爌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么争来争去,又要费许多功夫。 他看了一眼成基命,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说了。 其实韩爌也心知肚明,皇帝说的是有道理的。 要对付后金,目前这点兵力确实远远不够。 以前没有钱,大家都反对增税,那只能苟且敷衍下去,撑一天是一天。 显然既然已经征收酒税,有了这么一笔收入,这笔钱也肯定是要花出去的。 那以赈灾的名义,招募十万军队,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 于是他上前道:“陛下所言有理。” 朱由检见韩爌这回没反对,点点头,心想这老儿总算识相。 兵部尚书王在晋,自然更不会反对。 这件事情就算通过了。 具体落实办法,朱由检也想过了。 从阎应元在幽都山训练的一万两千人中再抽一千精锐出来,这一千人的队伍快马先去山西代州找孙传庭,再和孙传庭一起去陕西找督粮参政洪承畴。 十万军队的招募办法,就是让这一千精锐各自招募一百人,分别训练。 再由洪承畴和孙传庭整合, 由这北直隶调出的一千精锐作为十万人的军官骨干,这支军队的忠诚度可以更有保障。 朱由检还打算发一道手谕。 让孙传庭和洪承畴在招募军队时,特别注意两个人的下落。 一个是李自成,一个是张献忠 李自成现在或许是叫李鸿基,这是他的本名。 他是米脂县双泉堡李守忠的儿子。 当然关注了李自成,也可以顺带关注下他的堂侄李过。 李自成和李过现在应该都是二十二岁。 至于李自成现在究竟是否在米脂县,朱由检也没有什么把握。 因为他后世所看到的各种史籍记载也说法不一。 有说这个时间点,李自成还在米脂县的银川驿当驿卒,到了崇祯三年,才因为朝廷省钱,驿站削减经费而失业。再加陕西连年旱灾,投入流寇队伍之中 有说李自成因为他老婆出轨,愤起杀妻,又把要治他杀妻之罪的同知杀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逃到了甘肃,投在甘肃总兵杨肇基麾下当了亲兵。 后来在崇祯二年入京勤王途中,因为缺饷而参加兵变,成为流寇。 当然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李自成现在已经是流寇了。 这说法,出自张岱在明亡后写的《石匮书后集》。 但这种说法,明显荒谬。 张岱是直接把崇祯元年到崇祯二年的陕北饥荒,流寇爆发,给移植到了天启二年。 然后说李自成在天启二年就投靠不沾泥当了流寇。 时间整整错位了七八年以上。 想到张岱,朱由检就叹气。 这家伙把别人修史贬低成一文不值,自己写史,就是胡乱搜集材料,然后凭着想象乱编一气。 最基本的时间都能搞错七八年,这还好意思写历史? 这厮还是创作戏曲、写写散文更符合他的才能特点。 这一想又离题了。 朱由检赶紧拉回思绪,回到李自成身上。 不管如何,还是应该让孙传庭等人去查一下李自成现在是否在米脂县。 如果还在米脂县老老实实当驿卒,那就招入军中。好生看管培养,或许也可以培养成一名有用将官。将来可以到辽东杀建虏。 如果真是如明季北略说的已经杀老婆,杀了县官,逃到甘肃去当兵了。 那就抓起来按杀人罪判处死刑。 至于张献忠。 他年龄和李自成一样。 按《明史》记载,张献忠是陕西延卫的柳树涧人,在延绥镇军队当兵。 历史上,也是在崇祯三年才成为流寇一员。 张献忠此人是杀还是留下培养成将官。 朱由检没想好。 不过张献忠后来收养的李定国肯定是个人才,是必须要用的。 李定国现在才七岁。 或许可以等张献忠收养李定国后再做决定。 陕北赈灾募军的事情决定之后。 朱由检又向在场官员提议增设一个衙门。 韩爌和内阁官员们纷纷皱眉。 皇帝给这种提议,又多半是要提拔一些不是科举出身的野路子来当高官。 他们正盘算如何劝说皇帝打消这种主意。 朱由检已经开始说这个新设衙门的名称和规格。 是在礼部之下添设一个宣化司。 宣化司最高长官司正,从八品;左右司副,九品;司中宣化使,从九品。 在场官员眉头舒展开来。 看见皇帝这郑重样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衙门。 原来就是个芝麻大小的机构。 规格小到不能再小。 司正才只有从八品,比一个京县主簿的官品都低了。 这都差不多算是吏了。 这种事情甚至都没必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一些官员摇头心想,皇帝也管得太琐屑了。 礼部尚书温体仁和礼部右侍郎徐光启倒是有些明白皇帝的用意,知道这个新增的小衙门作用不容小觑。 不过他们自然也不说破,当即领命。 第73章 宣化司活动全面展开 等其他官员都散去之后,朱由检和温体仁、徐光启单独讨论增设宣化司的问题。 他直接推荐冯梦龙为司正,凌蒙初和张岱为左右司副,陆云龙兄弟俩还有柳敬亭为宣化使。 温、徐二人自然也没有异议。 关于宣化司的经费,张岱是有钱人,先让他垫付。 后续经费,则可以从茅元仪征收的僭越税和狭邪税里出。 按朱由检的估计,光是京城能收到的僭越税和狭邪税,恐怕就不会低于三十万两白银。 温、徐二人听了朱由检的建议后,也连声说好。 至于人员任命还需和吏部协调,他们也可以马上去办。 两天后,宣化司正式挂牌成立。 朱由检特地让汪汝淳去宣化司和冯梦龙等人交接了一下。 毕竟此前京城舆论的事情,都是汪汝淳在操办。 邸报、戏曲、说书、小说这些工作都一一移交。 此外锦衣卫校事营还派了一百多人辅助宣化司工作。 需要收集情报,召集人员便可以差遣校事营的士兵。 邸报的事情,陆云龙兄弟两人马上扑了进去。 戏曲方面,汪汝淳统计顺天府大小戏班大概有一百七十多个。 有些是勋贵家供养,有些是富商家供养,还有的是公开搭台营业戏班。 乡间还有一些流动演出的野戏班。 张岱当即让校事营士兵把顺天府范围内的这些戏班负责人都召集来。 来了近三百多人。 有的戏班只来一个班主,有的则是写剧本的文人都一起来了。 张岱按照皇帝的意思,把需要讨论的内容说了一下。 然后决定题材分类,面向观众群体,各个题材所起作用,群策群力出主意。 比如针对商人群体,应该创作什么题材。 针对乡间农民群体,应该创作什么题材, 针对读书人群体,应该创作什么题材。 针对士兵群体,应该创作什么题材。 针对妇女群体,创作什么题材。 这是按照针对群体分类。 按照预期作用分类。 一类是激发观众对灾民同情的题材。 一类是激发观众对后金建虏抢劫杀掠痛恨的题材。 一类是表现古今汉奸可耻可恶的题材 一类是激发对官员士大夫迂腐误事的痛恨的题材。 一类是激发对士兵饥寒交迫还要抵御外侵的同情的题材。 一类是激发观者思考,是否该为了眼前小利导致后来惨祸的题材。 一类是解说军事知识,城防知识的戏曲题材。 一类是鉴古思今,表现历史上北宋靖康之耻,和南宋亡于元虏的惨祸,让观者思考如何避免重蹈覆辙的题材, 还有解说朝廷新推行政策的题材。 就这样根据针对观众群体分类,预期作用分类。 张岱和众多戏曲班子很快就确定了五十多个创作剧本的方向。 张岱才思敏捷,又有汪汝淳给他介绍一些辽东难民和老兵,提供部分素材,在短短几天里就已经编写出了六个剧本大纲。 大纲确定,再交给其他文人编剧丰富内容细节,多人分工合作,六个剧本很快完成。 有表现后金残酷凶恶的,表现汉奸之人人喊打遗臭万年,表现士兵惨苦至极的,表现迂腐官员为了小仁小义导致更大不仁惨剧的。 有一出是表现袁崇焕派喇嘛到后金献媚谈和,又违抗朝廷旨意不出兵牵制,鲜国被屠掠惨况。 还有毛文龙深入敌后,袭击镇江,活捉汉奸佟养真的。 张岱当即组织京城内十二个戏班同时排练。 在京城内外,包括顺天府乡间巡回演出。 效果惊人的好。 每出戏都是观者如堵。 群情激奋。 有看了泪如雨下,甚至嚎啕大哭的。 有看了义愤填膺,甚至要冲上台去殴打演员的。 有看了兴奋雀跃,大呼痛快的。 表现毛文龙深入敌后,袭破镇江,捉住佟养真一出戏。 更是各种情绪都发挥到了极致。 表现敌后辽民被后金屠杀惨况时,极具煽情性的凄惨唱词一出,不少观众泪洒当场 汉奸佟养真为虎作伥,帮助后金屠杀辽民时,人人痛骂,往台上扔东西。 毛文龙联络义民攻破镇江时,个个振奋。 义军义民得不到足够支援,处境悲惨痛苦。 观众又人人惋惜痛恨。 这些戏曲演出后的效果惊人。 许多年轻力壮者主动申请要当兵。 许多市民富商主动要求捐银。 类似戏曲方面的工作。 柳敬亭也召集顺天府范围内的大部分说书艺人,数量有四百多人。 其实柳敬亭原籍是通州人,他作为说书者,对各地口音上的掌握也相当有天赋。 所以语音上和顺天府内的说书艺人并无多少隔阂。 召集说书艺人,主要是按照宣化司的要求,一是确定说书题材,二是传授说书技巧。 题材方面,按照张岱戏曲分类思路,也依样画葫芦就可。 加上凌蒙初、冯梦龙的帮助,也很快确定近十个短期内就可以说的题材话本。 技巧方面,柳敬亭把自己的心得体会,如何锻炼基本功,如何煽动听众情绪,如何吊住听众胃口,也都一一传授。 好在他传授的对象本来就是有经验的说书艺人,许多方面不过是隔了一层窗户纸,一点就透。 按朱由检的思路,后面阎应元还可以指派手下将官挑选两三百名聪明口才好的士兵,跟着柳敬亭学习说书技巧。 这些士兵可以作为军中的宣传鼓动员,向基层士兵解说朝廷旨意,鼓舞军兵士气。可以称为军宣使,争取每个百总下至少有一名军宣使。 先在京营中试行军宣使制度,然后推广至其他军队。 宣化司的工作在如火如荼展开。 茅元仪征收僭越税和狭邪税的工作也已经在京城全面铺开。 朱由检这次同样给茅元仪拨了两百名校事营的锦衣卫和两百名的缇骑营的锦衣卫。 校事营负责配合对京城房屋、服饰僭越情况调查登记。 登记好之后,税使上门征收。 若是推脱逃税,缇骑营出面抓捕。 至于狭邪税。 茅元仪对青楼还是很熟悉的。 他考虑这个税收不能变成老鸨对青楼伎女的剥削。 于是先让黄道周和其门生推荐了百多个以刚介正直着称的人员。 然后让这些人驻守在各大青楼教坊,作为收费员。 凡是入楼消费者,必须先交纳一百两入楼税。 再把身上现银或会票兑换成筹码。 进楼后点不同档次的伎女,或给伎女赏费,都只能是用筹码支付。 等消费者离去后,伎女再到收费员处用筹码换银。 当然只能换取到三分之二,其余三分之一便作为狭邪税,归国家所有了。 当然档次差一点的窑子,可以适当降低入楼税的数额,可以降低到十两。 对赌博税的收取,也按类似办法进行。 若是有青楼和赌坊故意逃税,被举报告发,数额超过一万两,就没收老板财产,赏给告发者三分之一。 第74章 大朝会(一):战时十八条 短短五天里,茅元仪光从京城收取到的僭越税和狭邪税、赌博税就有二十万两之多。 他把这二十万两,留三万两充作收税人员的奖励。 剩下十七万两,按照约定拨付给了宣化司。 宣化司经费充足后,更如虎添翼。 征调的宣化人员也不限于戏班、说书艺人。 实际上这些戏班和说书者本身可以就通过演戏、说书获得收入。 只需官府以允许他们演出做条件,就可以获得这些人的配合。 对舆论有影响力的还包括江湖郎中、算命术士、三姑六婆、游方道人、各式帮闲门客。 对这些人给予适当报酬,也可以让他们为宣化司效力。 这种效力并不一定是说道理,而是利用许多人非常迷信的特点来下手。 比如天道轮回,运数循环,两三百年一次的大杀劫就要降临。 若是不能消劫,必将生灵涂炭。 如今各处旱灾、水灾、地震频发,便是大杀劫将至的预兆。 要想消劫,躲灾避难,天下人就必须勒紧裤腰带齐心协力,过段苦日子。 若还是和过去一样,肆意挥霍,就在劫难逃。 要度杀劫,就需天下齐心,出钱出力支持军队。 如此才能用军队肃杀之气消止杀劫。 要度杀劫,还需全力支持皇上。 太明开国洪武爷威权定于一尊,才能镇压天下杀机。 如今需让皇上威柄可与洪武比肩,方能渡劫。 有银捐银,有力出力。 把这番消劫说辞,向他人散布,也可以积累功德,在大劫之中获得好报。 死后也能超脱地狱,免受轮回之苦。若功德积累的多了,还可望上天做官。 这些说辞,读书人听了,自然不屑一顾、付之一笑,觉得荒唐无稽。 但对许多迷信民众,却是颇有奇效。 一些深信不疑的人,甚至自发组织了消劫社,联络活动,到处宣讲消劫要义。 从京城扩散到顺天府,从顺天府又扩散到北直隶,并不断向外扩展。 当然宣化司在后面也暗暗进行了赞助扶持。 朱由检在宫中,偶然听一些太监宫女闲谈,居然也听到了消劫社的说法。 他对宣化司的活动很满意。 心想不愧是冯梦龙、凌蒙初这些人,他们和下层市民接触得多,熟悉他们心理,什么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这一日,朱由检正在武英殿批阅奏折。 高文彩进来奏报,递上了一本册子。 朱由检打开一看。 自己下令调查的十一人,所犯劣迹都详细写在了上面。 朱由检仔细看毕,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可以动手了。 崇祯元年九月初。 皇帝朱由检在皇极殿前的广场上召集朝会。 在京八品以上关键部门的文官到场。 这些文官或是出自六部衙门。或者是能影响舆论,负有监察弹劾之责的言官,包括御史和各科给事中。 还有充当皇帝顾问的翰林官员,詹事府官员 总共四百多人。 内阁辅臣和三公九卿都位列前排。 皇极殿前广场上,整整齐齐站好了官员队伍。 而四周,早已布置满了锦衣卫枢锐营的军士。 时值秋季,凉风吹来,已经能让人感觉阵阵寒意。 官员们站在广场上,在秋风中,有些瑟瑟发抖。 他们从这排场,自然也都看出,今天的朝会,非同小可。 最前边的六个内阁辅臣,也是心情焦虑不安。 最近一个多月来,皇帝的行为愈发乖戾。 经常让锦衣卫从带来一些平民进宫商量。 全程都在锦衣卫安排之下,他们也探听不出是什么路数。 就连这次大朝会,究竟是什么意图,他们也摸不清楚。 不多时朱由检在锦衣卫侍从营的陪从下,登上皇极殿前的台阶,居高临下看着广场上的百官。 百官行礼平身之后。 朱由检让司礼监太监李凤翔宣读圣旨。 圣旨宣布即日起,大明进入战时状态,实施如下制度,一共十八条 第一、内阁和六部人员无需经过廷推,皇帝可以直接任免。 第二、取消内阁和六科给事中的封驳权,皇帝旨意可直接下发全国各衙门执行。 第三、新组建宣化部,负责宣传舆论。就由宣化司直接升格而成。各地成立宣化分司。 第四、组织全国人口调查,查清人口数量、职业构成、文化水准。 第五、改革科举,科举内容侧重军事能力,考察个人武艺、军事理论知识、练兵能力,同时按朝廷各部需求,分部分科决定乡试和会试的考试内容。具体方案由新内阁和礼部、国子监共同给出。 第六、改革兵制,全面废除卫所兵制,卫所籍等同民籍。全面实行兵役制,定期退役制。 第七、成立京师到地方的各级军校,培训军官 第八、武将通过一定程度的文化测试,可任职地方和进入六部内阁。 第九、现任县、府、布政使司地方长官需通过军事能力测试,尤其是带兵能力和守城能力。不合格者淘汰更换 第十、地方调查人口后,按比例抽取壮丁,组建地方常备军队训练。科举童生和生员成为军队训练骨干。 第十一、扩充酒课提举司为课税提举司,从户部独立,全面征收盐税,酒税,茶税,契税、坐商资产税和营业税、市舶税,还有僭越税、狭邪税等。 第十二、对大明全国粮食生产进行统计,朝廷有必要时可直接征调和按口分配粮食。 第十三、对全国奢侈消费进行监督控制,对举报发现违规奢侈消费的行为,可没收当事人全部财产,全家发配充军。将三分之一财产奖励给举报者,剩余财产充公。 第十四、全国各地对驴、马、骡、牛、船进行清查统计,朝廷和地方有必要时可直接征调使用。 第十五、对全国冶铁、兵器制造进行清查统计,朝廷和地方有必要时可直接征调工匠。 第十六、朝廷向各边镇军各级单位,派遣宣化使,鼓舞军心士气,整肃维持军纪 第十七、各地驻军发现地方官民对抗朝廷财税和限制奢侈消费的措施,可没收当地富户乡绅财产,充当军饷。但不得侵害贫民。若是捏造构陷,军纪败坏,则要严惩。 第十八,若消灭建虏,且全国不存在需动用五万以上兵力进行征伐,持续两个月以上的战事,可宣告战时状态结束。 这十八条公布出来,就如丢下了十八颗炸弹。 皇极殿前广场上的百官彻底陷入震惊之中。 等李凤翔宣读完毕。 场中,已是哗然一片。 有厉声抗议的。 有推搡同僚,要冲上前去和皇帝理论的。 有瘫坐地上,涕泪横流,以手捶地的。 当然更多的人是交头接耳。 也有官员是静默以对,冷眼旁观。 这场景就如同一锅沸腾的水一般。 第75章 大朝会(二):想辞官的走人 这情形早就在朱由检的预料之中。 他朝站在自己身旁的阎应元微微示意。 阎应元会意,举起手中令旗,轻轻挥动一下。 围在皇极殿广场四周的枢锐营校尉,忽然齐声爆发出呐喊: “肃静!” 这喊声惊天动地。 这声音,整齐如同一个人发出,但又巨响如雷,震得人鼓膜欲破! 广场中的百官顿时被震慑得呆住。 骚动瞬间停止。 等“肃静”的喊声停息下来。 瘫坐在地上的人依旧瘫坐在地上。 已经被打乱的官员队列依旧乱着。 但却没有人再说话。 场上已是一片寂静。 除了风吹来的呼呼声,刮动人衣袍的猎猎声之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朱由检目光锋锐如剑,扫过场下百官的面孔,冷冷道: “朕今天不是来和你们商量的,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这十八条,你们同意,要执行下去。 “不同意,也要执行下去。” “凡是不同意这十八条,不愿意再为官的,可以现在就辞职。朕不拦着。” “只是朕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现在辞职,尔等过去为官,和将来在乡里之所为,会成为重点检查对象,若查出问题,家产抄没,全家流放都是轻的。” “好了,现在想辞官的可以站出来。” 朱由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现场官员辞职太多。 大不了就直接从北直隶的举人、生员乃至吏员、童生和武举,还有现在锦衣卫将官中紧急选拔一批人来填充官位应急。 后金占有辽东之地,人口屠戮大半之下,尚且不愁挑不出来人来当官。 何况大明? 广场上众官还是沉默着。 这种死寂的氛围持续了约莫半刻时间。 终于最前排的内阁阵营有了动静、 首辅韩爌,次辅李标两人向前站了出来。 韩爌颤声道: “陛下雄图伟略,震世骇俗,非庸常可解。老臣敬悚之至,唯有伏仰圣明,惶愧无地。 “老臣才浅识陋,不惟难以辅弼,反有误陛下大事,再加年老多病,早应归居林下。还请陛下成全。” 李标跟在他后面说:“臣也一样。” 朱由检点了点头,冷冷道:“准辞!” 韩爌、李标见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做任何挽留,态度冰冷,显然主意已定,没有任何挽回余地。 对视一眼,颓然叹了一口气。 又跪下向崇祯皇帝行了一次大礼。 然后站起,转身而走。 剩下内阁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于成基命、钱象坤、何如宠三人也站了出来,一起请辞。 朱由检没有丝毫犹豫,都准辞。 前排内阁六人,现在只剩下周延儒一个,略显尴尬,孤零零站在那里。 朱由检见内阁六人,跑了五人,就剩下一人,心想:“倒是省了自己免职的功夫”。 朗声问道:“六部可有人请辞?” 他的视线在六部高官脸上一一扫过。 户部尚书毕自严、礼部尚书温体仁、吏部尚书王永光、兵部尚书王在晋、工部尚书李长庚见朱由检目光投来,恭敬肃立,垂下目光,显然没有要辞职的意思。 只有刑部尚书乔允升抖抖索索站了出来,颤颤巍巍走上前,说道: “老臣年近耄耋,早当去职,今日正好请陛下恩准。” 他今年已经七十六,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此时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一般。 朱由检点头叹道: “乔爱卿确实年事已高,站这许久便已不易。来人,护送乔老回去。” 一个锦衣卫听命而出,搀扶着乔允升走出皇极殿。 六部尚书里只有一个年迈的乔允升主动请辞,其他五人岿然不动,朱由检皱眉心想: “他们倒是恋栈得很,这辞职的人可比自己预想的少了。等会还多了一番免职和调任的功夫” 尚书之下,稀稀拉拉陆续又有人走出来辞职。 不过人数加起来也就三十几个。 一半是郎中、员外、主事之类,另一半则是御史、给事中等。 比起朱由检预想的人数,少很多。 过了片刻,见没有人再站出来请辞了。 朱由检正要说话。 却又有三人站了出来,走到台阶之下。 朱由检定睛一看,认得是都察院御史黄道周、顺天府尹刘宗周、少詹事钱士升三人。 “哦,原来是三位先生?莫非你们也要请辞么?”朱由检故作惊讶道。 其实朱由检刚才见刘宗周和钱士升没出来,就有些奇怪。 他本来觉得以这两人的脾气,不站出来辞职抗议,有些让人意外。 至于黄道周,已经和茅元仪在征收酒课上合作了一段时间,或许观念有所变化了,也说不定。 其实黄道周这段时间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他奉命担任了监察酒课征收的御史,也确实按照先前的约定,履行职守,弹劾了不少阻挠酒课征收的权贵。 为此已经有不少本来和他交好的官员,对他侧目而视,议论他变成了迎合君主喜好的钻营取利的小人。 甚至有谣言说他也从酒课征收里分取了不少好处。 黄道周听到流言,待要辩解澄清,但偏偏这些又只是流言,并没人正式弹劾控告他,他也无从辩解。 所以这段时间,他一肚子闷气,觉得自己被皇帝坑了。 只是他的性子便是这样刻板,答应做的事情,便不能反悔。 也找不到机会来表明自己仍旧是刚介耿直,不会阿谀迎合的直臣 但他当初答应的也仅是配合酒课征收。 现在听见皇帝不仅要把酒课征收全面扩展到其他领域,还同时颁布了这么多要大权独揽的举措。 自然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他和刘宗周、钱士升同时站出来,却是没有事先商量过。 而是心有灵犀地认为此刻应该做的不是辞职,而是劝谏。 刘宗周既然站出来了,三人之中以刘宗周声音最为清朗,演讲能力最强。 就只需要刘宗周发言代表三人意见就行了。 刘宗周跨向前一步,站在最前面。 昂首挺身,双目圆睁,颇有不怒自威之势。 掀髯而道: “陛下,臣等三人不是来请辞的!若是正人都请辞,这国事岂非都让小人把持了?” “那你们三人是要干什么?”朱由检故作不解道。 “陛下,可容臣等说几句话么?”刘宗周朗声道。 朱由检眼睛微咪,心想今日之势,若不容这些腐儒说几句,他们也必定憋屈。 与其让他们私下说,不如就让他们在这里发泄几句。 便点点头道: “汝要说,那便说。” 第76章 大朝会(三):死谏 “陛下今日所为,实乃昏暴刚愎,薄德亡国之举!”刘宗周如狮子吼一般,猛地提高了声调。 他这一句话,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说到薄德亡国四个字时,更是声色俱厉。 显然要以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断言,震慑全场。 说出这一句话,也是要表明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再不给皇帝留下任何颜面。 就算激起皇帝暴怒,身死当场,他也在所不惜。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但百官预想中皇帝暴怒的情形,却没有出现。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刘宗周这些人的脾气、 他们说出这话,一点不奇怪。 不说出这样的话才奇怪。 他决定配合一下他们。 “哦,蕺山先生何出此言?倒要请教。” 刘宗周早已在腹中了准备一篇义正词严,慷慨激昂的大论。 此时见皇帝发问,正中下怀。 一拂袍袖。 双目炯炯,精光射人。 大声道: “陛下幼失训教,少居藩邸,不知帝王大道,此非陛下之过。今日臣为陛下言之。” “臣闻尧舜之道仁义而已矣,出乎仁义则为功利,为刑名,其究也为猜忌,壅蔽与乱同事,此千古帝王道术得失之林也。 “陛下见小利而速近功,此贪夫鄙人之所为,何以效唐虞之治乎夫? “陛下今日所急急于近功者,非辽事乎?臣以为辽事不足图也,诚得任事之臣以屯守为上策,简兵节饷,假以岁月未有不安者。 “而陛下必欲刻期剿灭,当此三空四尽之时,竭天下之力以奉饥军而军愈骄,聚天下之军以博一战而战无期,此陛下自蹈于躁乱也!” “陛下今日所规规于小利者非理财一事乎?臣以为今天下之民力竭矣!陛下不以民瘼为意,反搜罗群小,日日讲求掊克聚敛之术。致使敲朴日峻,道路吞声,小民至卖妻鬻子以应,势且驱而为盗。此陛下自坏心术于残忍之地也。 “夫天下可以一人理乎?恃一人之聪明而使臣下不得尽其忠,则陛下之耳目有时而壅矣。此陛下自甘堕于独夫之愚也 “伏愿陛下行尧舜之道,舍已以用天下之贤,省刑罚、薄税敛与天下更始,乃始制礼乐以化天下,接续三千年既坠之圣统,则宗社幸甚,斯文幸甚。 “陛下若不幡然悔悟,从善如流,反以天子之位,行小人独夫之术,集躁愚残鄙于一身,至于身死国亡,为天下笑柄,则悔之晚矣” 说完这句话,他脸现厉色,仰头大呼道: “臣今日既发此言,便不做偷生之想,愿以一死警醒陛下。” 说着便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一般,把官帽往地上一扔,低着头,向前面玉墀栏杆冲撞而去。 显然是想把头颅撞碎在石栏上,血溅当场,以完死谏之名节。 而他身旁的黄道周、钱士升见状,先是楞一下。 他们事先确实没有商量过。 没想到刘宗周说完话,就要寻死。 但这一刻,若是让刘宗周一人独死也说不过去。 只是稍微犹豫片刻,便都发狠一咬牙。 几乎同时,把官帽往地上一扔,齐声高喊了一句: “臣等甘愿同死。” 一起低头向着石栏冲撞过去。 只是这钱士升前不久棒疮才刚愈合,冲过去的时候,未免仍旧有些一瘸一拐。 样子有些滑稽。 眼见得三人就要头碎当场,脑浆迸流,血溅玉墀。 三人身后的官员齐齐惊呼。 有些人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忍直视这幕惨剧。 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预想中头颅撞在石头上的砰砰碎裂之声。 却听到了三声痛呼声: 哎呦。 啊呀。 哼哧。 接着是三声摔倒跪地声。 扑通,扑通,扑通。 那些闭上眼睛的官员心中奇怪,连忙睁眼,回转过身来细看。 只见刘宗周、黄道周、钱士升三人都没有撞上台阶玉石栏杆。 都是东倒西歪,侧躺在台阶之下 他们或抚膝,或摸脚踝,脸上都有痛色。 旁边还散布着五支钝头箭。 原来,刚才眼见三人要冲撞向石栏杆。 就从前方和侧方飞来五支钝头箭,射在这三人的膝盖和脚踝处。 这三人只觉腿脚一阵酸痛,就摔倒在地。 刘宗周冲在最前面,势头最猛,摔得最狠。 一时半会儿也爬不起来。 钱士升本来就拐着腿,速度最慢,倒是摔得最轻。 这自然是朱由检早就安排好的。 他了解大明官员的性子。 知道难免会有些人演出死谏的活剧。 所以预先让阎应元安排锦衣卫枢锐营中一些神箭手,随时留意场上动静。 一旦有人要寻死,就射出提前准备好的钝头箭阻止。 果然没有白准备。 当真在此时排上了用场。 阎应元一挥手,三个锦衣卫校尉已经冲了过来,控制住了刘宗周三人。 这时候即便他们再想寻死,也是不能了。 朱由检看着三人,冷冷道: “三位先生,何必这么急着寻死呢?不如耐心点,看看究竟是朕对,还是你们对?” 他现在当然可以处死这三人。 但朱由检很明白,这三人本来就是要寻死,如果让他们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成就了他们的死谏之名? 所以偏不让他们死。 刘宗周呼呼喘气,没有说话。 他刚才摔得太重,一时缓不过来。 黄道周则怒目圆瞪,叫道: “陛下纵然侥幸有所成,也不过是嬴政、刘彘一流独夫暴君,又何足道哉?” 朱由检失笑。 “看来三位真是执迷不悟。” “也好,三位先生不是最喜欢说仁义么?就把你们三人发配去东江,在毛帅账下当兵,到饥寒交迫的辽东难民中去体验下什么才是仁义。” 黄道周把头一横,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那钱士升两眼圆瞪,一脸愤恨。 此时他心目中这皇帝刚愎昏暴,或许已经上升到了超过隋炀帝杨广的级别了。 三个锦衣卫把刘宗周三人押了下去。 朱由检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扫。 他没有心思去逐条驳斥刚才刘宗周那些迂腐陈言。 该说的过去已经说了。 事实才最有说服力。 朱由检冷冷的目光向群臣一扫。 让那些被后金摧残过的辽东难民去和这些迂腐呆人说去。 “谁还想寻死的?” “现在可以出来!” 第77章 大朝会(四):群臣抗议 广场上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再站出来。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要顺利。 看来预先准备的底牌这次可以先不用。 他正要开口。 后排忽然跪倒一片。 大概有三十多个六七品的科道官员、翰林编修一起跪下。 口中高喊道:“请陛下收回无道之成命。” 喊声震天。 这些人在刚才十八条公布后,交头接耳商量过了,不能请辞,也不能主动寻死。 而是要一起跪谏皇帝。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皇帝要撤他们的职,要当场廷杖他们都可以。 但绝不能主动辞职,让这样暴虐独断的政令落实。 这三十多人一跪。 周围官员,不少人犹豫片刻,也便都跪了下来。 跟着喊:“请陛下收回成命” 转瞬之间,已经有一百多人跪下。 而且这趋势并未终止。 如同波浪一样,从后面卷向前面。 前面的中高级官员跪下高喊的人也越来越多。 许多原本犹豫不决的官员,看见跪下的人越来越多,动摇良久,咬一咬牙,终于也跪了下去。 他们觉得,如果不参与进去的话,日后被清流敌视排挤就糟糕了。 甚至重蹈阉党被清算的覆辙也说不定。 那时不仅自己彻底完蛋,还会连累子孙出不了头。 而参与进去的话,即便被廷杖,获得好名声,日后也大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这也是大明过往历史一再证明的。 得罪皇帝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成为士林群体中的异类,那最后往往家破人亡,还永世不得翻身。 不多时,现场四百多名官员里,已经跪下了三百多人。 最后这跪下三百多人一起爆发出如雷的喊声:“请陛下收回成命。” 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 许多没有与之合流的官员,情形颇为尴尬 周围都已跪下,而他还站在那里,如同一颗孤树兀立。 礼部尚书温体仁,回头看了一下,皱眉喊道: “不愿意犯上抗君的,走到旁边。” 说着自己带头走到边上。 随后那些还站着的官员都纷纷学样,汇合到旁边。 这样广场当中就全都是跪着的三百多人了。 朱由检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跟着温体仁走到旁边的,竟然有詹事府少詹事钱谦益。 钱谦益是东林系的人,原本应该是刘宗周等人保持步调一致。 在历史上更是和温体仁斗了一个你死我活。 现在居然跟着温体仁走了? 这人果然是见机快的聪明人。 钱谦益也是贰臣传中有名人。 不过朱由检并没有让锦衣卫去调查他。 因为历史上钱谦益表面投清后,仍旧做了许多策应南明抗清的地下工作。 而且钱谦益此人是真有学问,他在辨析历史事实方面的能力是不错的。 比起张岱、谈迁这些只是搜罗材料,而不会梳理辨析史事的人,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明中期以来流传的许多丑化明太祖的材料,在钱谦益的辨析之下,其虚假性质才得以暴露。 比如《闲中今古录》中说明初和尚见心因为作《应制诗》有“殊域”二字,“殊”字可以拆成“歹朱”触犯朱元璋忌讳,从而被杀。又有说见心和尚的师父笑隐也连累被抓。 钱谦益经过考证后,则澄清说见心写的《应制诗》就收录在《皇明雅颂》,不存在因为写这首诗触怒朱元璋的事情。见心是因为被牵连在胡惟庸案件中而死,并不是文字狱。 至于笑隐则是元至正四年就死了,根本不可能被朱元璋抓起来。“俗语流传,可为一笑也!” 钱谦益无论如何是有用之才,朱由检还是希望留着的。 现在他居然能不随大流,不跟从他的大部分东林好友一起抗议,倒也省得麻烦。 钱谦益虽然是东林系,但是和刘宗周这些方正刚硬的人又不同,他很会随机应变。 至于现场官员的大部分人跪地抗议,自然也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明朝官员对抗皇帝,百试不爽的伎俩了。 当年正德皇帝朱厚照要去江南巡视,众多官谏阻, 南巡这种事情,在后世清廷的头目而言,不过是简单一句话。 就有无数奴才奉承顺从。 还被传为美谈佳话。 但对明代的皇帝而言,却是难如登天。 无数官员上疏反对朱厚照的决定。 一百零七个官员跪在午门五天。 不仅文官如此。 甚至本来有护卫皇帝之责的武官都加入其中。 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甚至当场要用刀自杀死谏,要挟明武宗屈从。 明武宗先后廷杖一百四十六人,打死十一人。 但官员前仆后继阻挠。 明武宗迫于官员压力,还是没能去成。 最后是宁王造反,才给了明武宗南巡的正当理由。 后来嘉靖时的大礼议,百多名官员跑到左顺门静坐示威,撼门大哭,逼着嘉靖杀张璁。 闹得不可开交。 也是如此伎俩。 嘉靖虽然勉强压服官员,也都费了很大的周折,消耗了两三年的时间。 面对如此情形,自己即便当场廷杖他们。 在舆论里,这些官员也会成为奋不顾身,直言敢谏的道德模范。 而自己则成为暴君独夫,受舆论鄙视唾骂。 这种舆论影响民间,那自己刚才发布的十八条,即便勉强实施,也会受到或明或暗无数抵制。 稍有疏漏差错,发生负面事件,就会被渲染夸大,丑化得体无完肤。 以便证明那些反对者,早有先见之明。 如此便成恶性循环。 再好的初衷,再好的政策,最后都在实施过程里,变得一无是处。 真实历史中,崇祯皇帝任用杨嗣昌,采取加征剿饷,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策略。 未尝不是能解救危局的办法。最后还是在各种掣肘之下,功亏一篑。 在这样的官场风气里,无论皇帝采取什么决策,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不过幸好,自己早想过应对的办法。 朱由检目光冷冷朝着广场上那些跪着的三百多人扫过。 忽然温和地笑了一下。 “诸位爱卿忠心可嘉,赤诚可感。” “这样吧,你们都报上官职姓名,朕要看看都是哪些直臣,如此可钦可敬?!” 跪下抗议的众官都知道,这是皇帝说的反话。 他要这些抗议官员自报姓名,多半是要锦衣卫记下名号后,严行惩治。 场上一片寂静。 如此持续十个呼吸的时间。 朱由检有些不耐烦,正要出言催促。 后排忽然有一声霹雳似的叫声响起: “臣翰林院编修陈子壮望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检目光一扫,只见他三十多岁,面目方正。 点点头,心想不愧是后来拼死抗清殉国的岭南三忠之一。 胆气够大。 不怕危险,第一个自报姓名。 第78章 大朝会(五):底牌用上 有人开了头,便有人跟上。 “臣户科给事中瞿式耜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左都御史曹于汴!” “臣翰林院修撰文震孟” “臣翰林院编修倪元璐” “臣刑科给事中张国维” “臣翰林院编修蒋德璟” “臣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何吾驺” …… “臣……吏部左侍郎张……张凤翔” ……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跪在地上的抗议者自报姓名。 一开始报的速度还相当快,甚至往往有两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声音也相当洪亮。有的甚至是破了嗓子喊叫出来。 不过越到后面速度越慢,报名的声音也变得弱了许多。 似乎唯恐声音过响,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 显然在后面那些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的跟风者,现在看到要报名承担责任,终究是心生胆怯了。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小时多的时间。 随着最后一声: “臣……臣……吏部主事张忻” 终于全部三百多人的官职姓名都自报完毕。 朱由检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今日朕若不借几个人头一用,想必你们也不会心服。” “不过朕也不会滥杀无辜。” “尔等若真是品格忠贞之人,只是一时意见与朕相违,朕可以优容。” “若是品行卑鄙之人,妄图浑水摸鱼,那就问问有几个脑袋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沉,目光射出厉色,高声叫道: “吏部左侍郎张凤翔,何在?” 跪在第三排右侧官员队列里的张凤翔一愣。 抬起上身,眨了一下眼睛,才怯怯地回应道:“臣在。” 左右四周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他。 目光里都带着疑惑之色,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叫他。 朱由检冰冷的目光如同利矛一般刺向张凤翔,冷笑道: “你在东昌府堂邑县的老家,纵子作恶,又强纳民女为妾,逼得一人自杀。又巧取豪夺多处田产,你尚觍颜以直臣自居么?” 张凤翔忽然听到皇帝把他素来有心病的劣迹隐私,当场说了出来,分毫不差。 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头顶,目睁口呆,打了一个哆嗦,面色如土。 说不出话来。 周围众官,看见他这表情,便知道皇帝揭发的张凤翔恶行,八九不离十了。 就连和他同跪抗议的一些官员如曹于汴、文震孟等人都脸露鄙视之色。 朱由检冷笑了一下:“锦衣卫,把张凤翔押入诏狱,审讯明白,将其生平劣迹,公布于众。凌迟处死!家产抄没,家属流放充军!” 这话说出来,又如一道霹雳打了下来,把众官惊得张嘴结舌。 如果按皇帝刚才公布张凤翔罪行,充其量就是砍头了。 现在居然是凌迟处死! 皇帝分明是故意要从重处罚。 部分跪在地上的官员面无血色,瑟瑟发抖。 阎应元手一挥,旁边距离最近的两个锦衣卫顿时如狼似虎,飞奔出来。 闯入官员队伍中,就把已瘫软在地的张凤翔给押解了下去。 这张凤翔正是《贰臣传》中有名人物,明亡之后,投清当了汉奸。 是朱由检一个多月前让高文彩派锦衣卫专门调查的官员之一。 将其劣迹弄得一清二楚。 朱由检在这百官云集的场合,突然袭击,宣布出来,果然对张凤翔造成巨大的惊吓和震慑。 为了加大震慑效果,所以朱由检特地把刑罚加大成了凌迟处死。 接着朱由检又叫道: “御史田维嘉,你受北直隶饶阳县恶绅何茂梧请托,收受三百两银子的贿赂,开脱其子何麟虐杀多名婢女的恶行,是也不是? “你不过一个贪赃枉法的恶徒,有何脸面在这里做出直臣嘴脸?” 田维嘉愕然一愣,然后面色灰败。 皇帝说的显然是事实。 他张嘴还想申辩。 早有两个锦衣卫飞奔而出,把他按押在地。 朱由检脸现厌恶,一挥手道: “押下去,审讯明白,公布罪行,将其与何茂梧、何麟一并斩首示众” 这田维嘉同样是《贰臣传》中有名人,对这种汉奸,朱由检是不会有任何怜悯的。 田维嘉在两个月前还上疏建议要把冯从吾、高攀龙、邹元标等东林大佬祭祀在孔庙之中。 许多东林系官员把他看成自己人。 现在看见这田维嘉的劣迹当众被公布,脸色都有些讪讪。 随着张凤翔、田维嘉先后被押下去。 剩下不少跪在地上的抗议官员,浑身打哆嗦,觳觫发抖。 如果是廷杖,甚至单纯的下狱杀头,他们倒还有承受的心理准备。 可是把自己平身干过的肮脏事,都这么公然挖出来,宣布出来,身败名裂而死。 这太可怕了。 许多人都有心病,不知道皇帝下一个点名的会是谁。 甚至有两个官员,佝偻着身子,悄悄起来,想溜到旁边去 朱由检目光锐利如刀,向那两人扫了一眼,嘴角弯起讥讽的弧度,冷笑道: “工科右给事中潘士闻,大理寺卿潘士良,怎么?你们变了主意,不打算抗议朕了?” 两人停住脚步,身体不约而同地抖动了一下。 潘士闻颤声道:“臣等先前愚昧,原是一时糊涂。现在想明白,陛下举措甚为英明,所以迷途知返。” 朱由检微微一笑: “你们这么心急干什么?” “等朕说宽赦了,你们再起来也不迟。” “至于现在么?朕才刚刚处分了两人,不足以立威,你们就要站起来改弦易辙,这不是故意给朕捣乱么?” 潘士闻和潘士良听了皇帝这话,心知要糟糕。 潘士闻苦笑一下,怯生生道:“那……那微臣再跪下去……” 说着便做出要跪的姿势。 朱由检一摆手,冷冷道: “且慢,汝当这朝堂之上是儿戏么?” “想抗议就抗议,想收回就收回?” “潘士闻,汝不是弹劾毛大帅有诸多罪状么?朕看你这样子,怎么倒是一副作贼心虚的嘴脸?” “朕其实并没有派人查你,也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你既然这么做贼心虚,必定是有问题了。” “锦衣卫把他押下去,审讯明白,若罪行确凿,斩首或凌迟!” 潘士闻听说皇帝其实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眼睛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自己这么站起来,反而成了不打自招。 早有锦衣卫上前托住他,随即把他拖了下去。 第79章 大朝会(六):宣布朝廷新构架 朱由检再看那潘士良,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却又比哭都难看。 这也是一个《贰臣传》中人,将来会投降清虏的汉奸。 看他现在的表情,多半觉得自己是不是和潘士闻一样,本来皇帝没查他,被吓出来了。 想要重新跪下去,却又知道已经无济于事。 双腿颤抖打弯。 当真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 “潘士良,你是山东济宁人吧。二十年前,你尚是童生,科举府试时,为报复与你曾有嫌隙的童生许春旺,故意在他饮食里下了泻药。以至他考试落榜。 “许春旺回去后借酒浇愁,失足落水而死。后来你又逼许春旺之妹到你家做了侍妾,又不明不白病死。你是不是为了这亏心事,才做贼心虚?” 潘士良浑身如同筛糠一样发抖。 朱由检一挥手,又一个锦衣卫上前把潘世良押了下去。 这么一来,剩下那些自觉有亏心事的官员,却也不敢再站起来,改弦易辙了。 许多人身体一边发抖,额头上一边冒出冷汗。 他们已经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 本来以为法不责众,就算皇帝要廷杖,只要撑过去,以后就能当成可供吹嘘的政治资本。 没想到皇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许多官员做的肮脏事,都调查清楚,现在公开宣布出来。 朱由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接着他又一一点名: 太常寺少卿谢升。 兵科都给事中熊奋渭。 翰林院庶吉士胡士安。 刑科给事中沈维炳。 御史房可壮。 吏科给事中刘汉儒。 翰林院侍读王铎。 吏部主事张忻。 把这些人的劣迹,一一揭露。 这些人都是后来投降清廷当了汉奸的。 朱由检预先按《贰臣传》所列,派锦衣卫逐一调查,收获果然颇丰。 这些人多是见风使舵者。 因此在官员大规模群体抗议的行动里,也都跟风。 朱由检在这个场合下,把他们的劣迹公布出来,意外的起到了最佳效果。 毕竟其他官员都不知道朱由检是怎么去查的。 只以为皇帝当真神通广大。 对绝大部分官员都做过调查。 这才能把官员中劣迹斑斑的人都一一拿捏准。 就这么用了半个时辰多、 等朱由检公布完这些官员的劣迹恶行。 微笑着说道: “这十一个人恶行都该死。” 他说十一人是没有把潘士闻包括进去,毕竟潘士闻还没有被调查。 如果把他算进去的话,那就是十二人。 “朕现在没点名的,虽然罪不至死,但丑行暴露,也足以声名扫地。不过朕心仁慈。愿意给尔等一条改过自新、洗心革面之路。” “现在,愿意回头的,可以站起来,既往不咎。” “要是平素做过亏心事,还继续冒充直臣的,交给锦衣卫查办,罪行曝光于天下,本人充军,家产抄没。那时尔等悔之晚矣!” 朱由检这话一说,许多跪着的官员,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一落地。 已经有许多人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走到旁边。 他们中的不少人,背心已经被冷汗沾湿。 此刻站起来,被凉风一吹,顿时身子战栗抖动。 样子显得颇为狼狈可笑。 就这样片刻功夫,已经站起了两百多人。 此时皇极殿广场当中,还跪在地上表示抗议的,只剩下一百人都不到。 朱由检眼光一扫,数了一下,还剩下八十三人。 他点点头,对站在身边的王世德说道: “除开刚才报名在前三十位的,剩下五十三人,让锦衣卫北镇抚司也好生调查一下。看看他们平生所为有无违法害理之事,秉公办理。” 王世德领命,随即派出一百零六个北镇抚司校尉,将这五十三人押解而去。 场中还剩下三十人。 他们大都面露愤色,却又无可奈何。 朱由检对着他们笑了一下,道:“汝等应该真是硬汉,也都发配皮岛去东江戍边,当上一年兵,再回来说说感想。” “锦衣卫,先带他们去京营操练。” 十名锦衣卫上前,虎视眈眈,看着这三十个官员。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子壮、文震孟等三十人,无可奈何。 都长叹一声,随锦衣卫而去。 就这样,原本声势浩大的三百名官员跪地抗议,被朱由检用了半个时辰,就化解了。 剩下三百多名官员,重新回到广场中央,按品级列队整齐。 场上一片肃静。 朱由检锐利的目光在这些官员脸上扫过,点了点头,说道: “很好,剩下的人是既不愿意辞官,也不想死,也不再对朕提出的十八条举措有什么不满。那以后就按朕颁布的战时规矩办事,若有违背,军法从事。” “下面,朕要就宣布人事任免了。” “陈仁锡为内阁首辅,命徐光启、温体仁为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 “前顺天府推官王徵为工部尚书,现工部尚书李长庚调任南京工部尚书。 “以工部主事徐尔一为吏部尚书,现吏部尚书王永光调任刑部尚书” “新设宣化部,以南直隶长洲生员冯梦龙为宣部尚书,凌蒙初、张岱左右侍郎。 “新设格致部,以现兵部添设右侍郎熊明遇为格部尚书,以格部尚书衔入阁办事” “翰林院下分为文学院、经史院、国策院、国计院、货殖院、格理院、度数院、军学院、武学院” 国子监下设经校、理校、器校、军校、宣校、计校 李之藻担任国子监祭酒,兼理校提学。 其他各校提学,等物色到合适人才,再予任命。 宣布完这一系列任命和改革之后 朱由检又公布茅元仪征收酒税和僭越税、狭邪税近两个月以来的成果。 同时宣布定于九月下旬,向东江运送军饷。 同时给翰林院编修姜曰广加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衔,让他赶赴登州,提督往东江运送军饷一事。 之所以给姜曰广这个头衔,是因为姜曰广在天启六年出使鲜国,已经去过一次东江。 他对东江的艰苦情况有一定了解,称赞过毛文龙是豪杰。 而且属于东林一系,为人清廉正直,在士林中有相当声望。 只是思想观念上颇多迂腐,有些弯还转不过来。 这次名义上让他担任督运东江御史,把他争取过来,对团结东林系的知识分子,还是有相当大的作用。 姜曰广也认识登州和东江的一些人员,让他顶在前面,还是有不少便利。 第80章 斩袁和出巡 最后朱由检还宣布了一个令在场全体官员都震惊的决定。 他将在数天之后,离开京城,到全国各地微服巡访,检查战时政策落实情况。 至于具体到什么地方,自然是保密。 持续时间,可能长达半年。 临行之前,把袁崇焕和皮岛送来的可可孤山,一起斩首祭旗。 自己巡访期间,由周皇后监国,陈仁锡率领的内阁辅佐。 阎应元率领锦衣卫枢锐营主力和京营官兵镇守京城。 这个决定公布出来,全场一片静默。 皇帝如此明目张胆说要微服巡访,这在大明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一些官员嘴巴张了张,似乎要表达反对意见。 但左右看了看,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朱由检冷冽目光在群臣脸上一一扫光,对这种情形自然也看在眼里。 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说明自己刚才对官员的行动震慑力还是足够强。 官员中骨头够硬,胆子够大的,已经被他集中收治,分类处理了。 剩下的人,果然不敢在轻易阻挠自己了。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战时的权宜之计。 等扫荡了后金之后,还是要恢复官员硬气敢言的精神。 自己可并不是真的希望大明沦为满清这样的奴才之邦。 这一系列决定宣布之后,朱由检下令散朝。 百官在一片沉默静寂之中散去。 皇极殿前的广场上只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凉风嗖嗖声,却听不到说话声 所谓皇帝要到各地微服巡访,其实当然只是朱由检的疑兵之计。 他真实的意图只有一个,那就是去东江视察。 东江的问题,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是否要直接向官员公布,这个问题上,他也犹豫良久,踌躇难决。 在反复权衡利弊之后。 他还是决定不能直接公布。 如果向官员公布,那很快就会天下皆知皇帝去登州,然后渡海去皮岛。 用不了多久,后金也会知道。 光是自己去登州这段准备时间,后金就可以集中兵力做准备了。 等自己真到皮岛的时候,后金大兵压境。 不说自己安全问题,光是对东江来说也造成极大麻烦。 还有公开说皇帝去登州,沿途官员势必也会准备迎接,骚扰百姓。 还有自己推行这战时十八条,招来的仇恨也不会小。 登州又是靠近大海。 保不准有人生出异心行刺,然后一逃了之。 所以自己去东江视察这件事情,目前还是不适宜公开宣扬。 至于说到各地微服巡访,朱由检也想过了,这自然不能只说句空话。 为了迷惑视线,他从锦衣卫校事营中挑选出二十个少年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年龄和自己相仿,面貌也还俊秀,人也机灵聪明。 每人提升为锦衣卫百户之职,授予特制腰牌,必要时候可调取分布在各地的锦衣卫缇骑营来效力。 再从侍卫营里找两百名校尉,分配给这二十人。 然这二十个小队,分赴全国各地。 去巡视检查各地战时措施落实情形。 等自己从东江视察回来后,直接向自己汇报。 这客观上起到了故布疑阵的作用。 必定会有人把这些小队猜测成是皇帝微服。 等到各地传言纷起,那无论是外朝官员还是各地百姓,都会弄不清皇帝究竟在什么地方了。 这既能为自己去东江做掩护,同时也能很好督促鞭策战时措施落实。 真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朱由检也不会冒失到毫无准备,就去登州,去东江。 他已经派一个锦衣卫特使,秘密飞骑赶赴登州,联络当地一人。 到时自有妙用。 第二天。 朱由检登临午门楼。 门楼下,两个人五花大绑,被士兵押跪在地上。 两旁肃立着文武百官。 这两个跪在地上的人,一个高大壮实,一个佝偻瘦小。 高大的那个,脸上满是横肉,头上光秃秃,晶晶亮的脑壳后留着一条金钱鼠尾。 两只凶眼突出,身子使劲挣扎,嘴里兀自叽哩哇啦地乱嚷。 此人正是被毛文龙从皮岛绑送来的后金使者阔科,明人称之为可可孤山。 两个多月前就送来了,朱由检刻意留到现在,一直没杀。 阔科显然对自己这么被绑送,非常不服,甚至愤恨。。 那个佝偻着身子,瘦弱矮小的,却正是袁崇焕。 他细长的眼睛,此时已经失去了光彩,如同死鱼眼。 脸如死灰。 似乎已经是一个死人,只是身子被人抓着,所以才没倒下。 朱由检在城楼上发令: “将两人押至西市斩首示众!” 士兵押着两人往西市而去。 沿途百姓观看,不断朝两人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帮。 在汪汝淳和冯梦龙组织的宣传队伍先后相继之下,京城百姓对袁崇焕的愚恶都已经有比较深入的认识。 可可孤山嘴唇紧抿,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而袁崇焕则是不断的唉声叹气。 可可孤山和袁崇焕被一起斩首,枭首示众后。 接着是昨日被当场揭露的十二名官员,也被押往西市或凌迟或斩首。 锦衣卫在秘密调查时,已经把证据搜罗得相当齐全。 所以昨天把这十二人押入诏狱后,基本就是走个形式过场。 今天就一起执行。 形成强大的震慑效应。 对这些人,朱由检没有任何怜悯。 即便没有这些揭露出来的罪行,他们后来也大都是成为汉奸。 对别人或许要担心会不会有冤枉,对这些人,不需要。 朱由检在午门楼上看着楼下肃立的百官,心潮涌动。 从这一刻起,大明开始真正要按自己指引的方向发展。 从这一刻起,自己的意志才能真正贯彻下去,成为整个国家运行的指令。 一旦大明这架庞大的机器真正运转起来,社会真正动员起来。 他要看看后金会被如何碾碎! 五天后。 在通往登州城的官道上。 六个个人骑着马。 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似是商人。 在他们前后相隔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又各有十二个劲装骑士。 这些骑士外形个个健壮彪悍,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眼神锐利。 他们骑行的速度,却始终不疾不徐,和中间队伍保持距离。 第81章 到登州去 过路的行人看这情形,便知道这三队人多半是一路的。 不过也并不会觉得特别稀奇。 登州既是军事重地,又是海商汇聚之地。 加之蓬莱海景,天下闻名,文人墨客也多有来此。 各色人等都会有。 来此的商人或观光旅客,为了安全,也常常有家丁或者雇佣来的保镖随行。 尤其是辽东沦陷于建虏,难民从海路蜂拥逃到登州。 一些商人怕被抢劫,雇佣武人随行护卫更是正常不过。 这些人里,中间有一个穿着茄色褶袍的少年公子,胸前挂着一块金坠饰。 面貌俊秀,气度非凡。 却正是便装的崇祯皇帝朱由检。 他在午门楼举行处决袁崇焕等犯官的仪式之后,第二天就跟着姜曰广离开京城了。 朝中有周皇后坐镇监国。 政事由陈仁锡、徐光启、温体仁、熊明遇等主持。 又有阎应元掌管锦衣卫和京营震慑。 他完全可以放心离开。 如果对这些人的能力和忠诚,不能信任的话。 那天下就没有可以信任之人了。 国事改革的方向,他在大朝会上宣布的十八条已经指明。 剩下的就是具体落实问题。 他相信以陈仁锡、徐光启、温体仁等人的聪明才智,有的是办法。 此次去皮岛视察,需要的船只、粮饷、军器都需要精心准备。 去的越快越好。 一行人除了姜曰广和朱由检外,还有汪汝淳、陆云龙、张岱、柳敬亭。 汪汝淳从海路去过皮岛,而且作为商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处理各方面事情的能力极强。 带着他,许多事情都便利。 带着陆云龙、张岱、柳敬亭三人,则是希望他们把一路行程上所见所闻获得的信息,都能利用起来。 将来创作各种宣传题材,写小说、写传、编剧本、说书都不缺乏素材。 尤其是这个张岱,历史上他写的东江,多是信口开河的臆测,这回让他亲自走一次,结果应该会不同。 他们扮成赶路商人。 一方面是躲开地方迎送的繁文缛节,另一方面也是避免对民间的惊动骚扰。 另外有二十四名侍从营卫士护送,由锦衣卫侍从营指挥佥事张渊率领。 一行三十人,行进了五天,悄无声息之间,已经进入登州府境内 但越是接近目的地,朱由检眉头皱得越紧。 这一路从京城到山东,所见地方景象,大多还好。 只要没有发生自然灾害的地区,百姓还是安居乐业。 但进了登州府后,便经常看见三五成群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人在乞讨。 这些人大多面目黧黑粗糙,瘦得皮包骨头,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只有两只眼睛还闪着鬼火一样的光芒。 似乎藏着什么怨愤和不甘。 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短发。 朱由检行到一处路边小集市。 勒住马,跳了下来。 其他人也纷纷跳下。 他们在小摊上买了些酒水点心吃喝。 然后在前边空地的一棵大树下歇息。 柳敬亭技痒,忍不住就要说一段书。 朱由检也要看看他本事,便同意了。 众人散开,各自找了一些石凳树桩坐下。 柳敬亭站在最前面,说起岳飞抗金的故事。 他说的是挑滑车一回。 果然说的眉飞色舞,栩栩如生,让听者如同目睹大战,热血沸腾。 十来个乡民听见这里有人说书,也被吸引过来听。 一段书说完,他们还恋恋不舍,不肯离去、 朱由检乘机向这些乡民打听那些短发乞讨者的来历。 乡民们七嘴八舌。 据他们说那些人都是建州鞑子地盘上逃出来,辗转海上千里,才来到登州的。 登州本地的乡民,对这些辽东难民都极厌恶。 这些人不但乞讨,还有偷东西,甚至抢劫财物的。 官府抓不胜抓。 有些偷东西的,被乡民抓住活活打死,官府也听之任之。 乡民述说的时候,都认为官府应该把这些难民尽快弄走。 至于理由,则是认为这些剃头的,难保里面没有后金奸细。 就算不是后金奸细,那盘踞东江的毛文龙也未必是好东西。 毛文龙自己不设法收留这些难民,把这么多难民放进到登州来。 害得登州不得安生,就可见不是好东西。 这些剃发辽民涌入登州,万一作为毛文龙内应,抢占登州做地盘,那也可怕。 朱由检听着这些乡民抱怨,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很不平静。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些乡民面目可憎,愚昧至极。 他说不清心中是悲哀,还是愤怒,还是觉得可笑。 内地百姓痛恨毛文龙把辽东难民转移过来。 而与此同时官员文人们却还在一个劲指责毛文龙不解散辽东难民,群聚在岛上,故意以此索求军饷,耗费朝廷钱财。 完全相反的指责,能同时加在一个人头上。 大敌当前,大部分人却还如在梦中,都想着自己方便。 要求毛文龙这样的前线将士体谅后方,却从来不知道要后方要体谅前线官兵的痛苦。 这就是社会没动员,舆论没有发动起来的恶果。 现在顺天府的民间舆论已经大大改观。 但其他地方却还和过去一样。 辽东百姓经历的痛苦如在地狱,内地民众却麻木隔阂,毫无所感。 以为和自己没关系,不但不同情,还反而嫌弃厌恶对方添乱。 将士在敌后拼死搏杀,浴血奋斗,后方的百姓却丝毫没有感激,只把军队看成可能给他们添乱的负担。 在如此的社会氛围下,民仇视军,军与民为敌,甚至民与民为敌,怎么可能不是一盘散沙。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实际历史中的悲剧也就不难理解了。 崇祯四年十一月的吴桥兵变,孔有德等人奉命带去支援关宁,带的不过只有区区一千明军。 军饷不足,士兵饥寒,因为抢了一只鸡的问题,整肃军纪,导致军队哗变。 但军变之后,他们打回登州,形成的叛军队伍,最高可达八九万人。 这近十万人的队伍,就是在登州的辽东难民组成的。 原本明朝的官大多以为东江的兵疲弱不堪,不过是一群空吃军饷的草包而已。 结果叛军守登州,守了足足一年多,从崇祯四年一直守到崇祯六年初。 明军死活就是打不下来。 不得不辛酸承认这些东江兵将能力强的出乎意料:“诸贼久在关外谙习历练,城守事事有法。” 期间叛军还四处出击,各处烧杀劫掠,搅得一片狼藉。 民间财富损失换算白银恐怕四五千万两白银都不止了。 经过一年多明军围剿打击,最后叛军从海上带到后金的还有两万人。 孔有德、耿仲明这些在明朝被鄙视的东江中下层军官,只能带领一千多人的队伍。 到了后金那边,却被封王。 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后金对毛文龙的东江部下的重视程度在明朝官员那里,一定是难以理解的。 因为大部分明朝官员一直就觉得毛文龙的东江,不过是可有可无,空耗钱粮的赘疣。 明朝官员拼命主张裁减东江军队,认为军队多了就是负担。 结果被裁减下来,这些人最后还是当了兵。 只不过从打击建虏的兵,变成打明朝的兵了。 明朝官员心心念念的东江移镇,以为东江的兵在海上没用,移到其他地方才有用。 结果就是把本来打击后金的力量生生变成了打击自己的力量。 登莱一带从明朝的大后方,变成了大溃疡。 这一出一入,相差多少?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恨! 明末许多官员的行为逻辑就是省钱,省钱。 他们认为省钱就能减轻百姓负担。 结果省到最后,又何尝省钱? 光靠皇帝一个人在上面呕心沥血的维持,又怎么可能取得好的结果。 第82章 难民惨状 姜曰广、陆云龙、张岱、柳敬亭等人听着乡民的议论,看着皇帝凝重的表情,也都各自沉默无言。 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等看热闹的乡民走后,朱由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曰广,问道: “姜先生,你去过东江。辽东难民的苦楚,你也都知道。当时你也是力主东江裁减人数,把难民疏散到内地,你对眼前这情形,有何看法?” 姜曰广沉默良久,才沉声道: “微臣当时糊涂。 “如今看来与其让难民安插到内地,和内地百姓生出嫌隙,不如还是让东江把他们训练成军。在内地一旦生乱,后果更严重。臣当时一心考虑为朝廷省钱,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汪汝淳在旁边道: “姜大人,你们早能这么想的话,这建虏只怕早就灭了。有时候朝廷的事情,我们看着都着急。商人都知道,舍不得下大本钱,就赚不了大钱。我大明偌大地方,岂有财力不能灭一后金的道理!” 姜曰广脸色微窘。 陆云龙打圆场道:“汪兄,也不能怪朝廷诸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朱由检点点头:“姜先生现在能有此认识,也是不错了。” 一行人又聊了几句,然后上马出发。 他们继续往前,不止是看见越来越多的乞讨者,路边还不时碰见无人掩埋的饿殍。 甚至有野狗出没,撕咬这些尸体,场面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进入登州府的附郭县蓬莱之后,这种景象变得更加密集。 而登州城外的乡民和路上行人,对此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并不特别在意。 陆云龙忍不住拉住一个路边摊主询问。 那摊主说道,初时还有当地人代为掩埋。 但近来,倒毙路边的辽东难民太多了。 当地人也不胜其烦,就只等官府衙门来处理。 衙门也只是三天一次来清理路边尸体,就成了这般景象。 朱由检摇摇头。让跟随的锦衣卫,去把路边的三四具尸体,集中掩埋了一下。 他想到历史上,崇祯二年七月,毛文龙被杀后,当时山东巡抚奏报说: “登州安插辽民不下数十万,况文龙给礼加衔者甚众。” 所谓数十万,就以最少的二十万计,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二十万涌入一个地方,地方又缺钱赈济。 怎么可能不出现眼前这种悲惨景象。 这些辽民,其实都是因为朝廷给东江的饷银太少,东江养不活这么多人,被逼得一裁再裁。 这才有数十万人不得已被逼着从海上不断涌入登州。 只是在岛上要被饿死,到了内地,却仍旧可能被饿死。 而这些人里,有许多其实是毛文龙本来想给予军职的,所以才说“文龙给礼加衔者甚众”。 本来是可以用来打击后金的宝贵人力资源,却因为朝廷只考虑省钱,白白浪费,甚至成为饿殍。 朱由检捏紧拳头。 “如今,自己既然亲自到了这里,这种情况就必须变了。” 众人进入登州府城,街道铺面还算繁荣,各类货物俱全。 只是在一些热闹的街口处,随处可见跪在地上插着草标卖身的小童和少年。 大多数都是短发,廋得几乎和骷髅一般。 只有两只乌黑的眼珠如同鬼火一半幽幽闪动着。 旁边卖他们的大人,样子也好不了多少。 他们站在一处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倒是有不少富商打扮的人,走到这些卖身摊位前。 但等这些人走近,看清卖身者的头发,就摇摇头走开了。 被卖的小孩似乎早已麻木。 大人的脸色则越来越灰败。 朱由检看得心中难受。 冯梦龙等人见这等情形,也都心头恻然。 朱由检终于忍不住,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摊位。 那摊位上的大人皮肤干瘪,满脸皱纹,分辨不清是几岁。 也许是五十岁,但也可能是六十多岁。 头发不算短,但也不够长,还不足以挽成发髻。 倒像是朱由检穿越来的现代的乞丐的蓬头乱发。 额头上有一道斜划过眼角的骇人长疤,显然是被人用刀砍的。 右手的手指头也缺了两根。 两腮凹陷,嘴唇干裂。 颏下稀稀拉拉有些枯黄的胡须。 身上穿的衣袄已经千疮百孔,脏污不堪。 却依稀可以看出,这衣服原本的料子相当华贵。 似乎说明这个老者本来是富贵人家。 盘腿坐在在他身旁,胸前插着草标的小孩,约莫十一二岁。 身子瘦小得似乎就剩下个骨头架子。 衬托着脑袋很大。 但脸上也没多少肉。 眼睛很大。 五官可以看出很清秀。 他脸上一片木然,只是呆呆地坐着。 连眼珠子都似乎很少转动。 乍一看上去,都不像是活人,而只是个木偶。 疤脸老者见朱由检一行人走了过来。 麻木的脸上皮肉吃力地牵扯起来,似乎想要挤出一些笑容。 但呈现的表情却似乎比哭都要难看。 那小孩却似没看见有人走过来,依旧毫无表情。 “你们是从海上逃过来的辽人么?”朱由检走到摊位前,直截了当问道。 疤脸老者那正吃力挤成讨好笑容的表情,顿时凝住。 通常对方问这个问题,他给出肯定回答,那对方就头也不回地走人。 但如果要否认。 那头上的短发却没办法解释。 他迟疑了片刻,觉得说谎的话,也骗不了对方,终于还是点头道: “是,不过客官,我这孙子老实安分,不会惹事的。” “你别看他现在瘦,买回去,让他吃饱饭,他有的是力气,他干活很卖力,一个顶两个。” “客官,你就买下他吧,他吃过苦,客官怎么使唤他都行,只要给他一口饱饭。” “老汉也不求其他,就是给孙子一条活路。客官既是积德,也不会吃亏。”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这些话,显然他肚子里已经说过无数次。 所以说得很熟练流畅。 只是似乎体力根本不上,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 嘴巴一张一合,吃力无比地咽着嘴巴里所剩无几的唾沫,样子就如一条快要干死的鱼。 这情形让人看得心酸。 第83章 请爷孙吃饭 “多少钱?”朱由检问道。 疤脸老者喜出望外,这回嘴巴真的裂开出一个欢喜的笑。。 他刚才说了一长串,但其实内心并不抱多少希望。 但眼前这个少年公子却居然问起了价钱,似乎真的有把人买去的愿望。 眼睛里顿时发出了光芒。 他咂了咂了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看了看朱由检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才抖抖索索道: “五……五百文吧。” 朱由检眉头皱起。 一个大活人只卖五百文? 不料疤脸老者会错了意。 他看见朱由检皱眉,以为是嫌价格高。 连忙改口道:“两百文也行,两百文也行。” 显然他受的挫折多了,现在已经有点惊弓之鸟的感觉。 “两百文?”朱由检眉头皱的更紧了。 疤脸老者一听,更慌了。 眼睛眨动,似乎要哭出来。 “客官要是中意,那直接把他领去吧。老汉也不要钱了,我这老骨头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客官要是可怜我,就给个几十文,让老汉临死前吃顿饱饭,做个饱死鬼也好。” 一边说着,一边用残缺的右手去擦眼睛。 原本坐在旁边,一脸麻木的小孩,此时脸上也出现了悲色。 但他似乎在克制情绪,抿着嘴唇,只是用手拉着老者破烂衣角。 朱由检看着小孩的举动,目光闪动,似乎在想该怎么办。 张岱却已经忍不住了,从袖口里掏出一两银子,正要递过去。 汪汝淳拦住,说道: “宗子勿忙,你给他们银子,那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呢?登州还有数十万人呢?” 柳敬亭脸上微露讥讽道: “这些人都是老弱,就是给了他们银子,只怕不消半刻,就会被当地无赖抢走。” 张岱听了,觉得有理,只得收回银子。 姜曰广叹了口长气。 他天启六年去视察东江,在各岛上和鲜国陆地所见辽民情形,还有比这更悲惨的。 旁边那些卖小孩的辽东难民,原本就一直在注意这边的谈话。 此时早看见张岱掏出一两银子的情形。 眼睛都发出了光。 一些人开始朝这边涌来。 周围便装侍卫看势头不对,连忙布阵,在周围拦住要涌过来的难民。 朱由检见这情形,也知道此刻救济一两人,甚至上百人都不能解决问题。 不过还是对疤脸老者温和说道: “我把你们爷孙两一起买下,免得骨肉分离。你们俩就先跟着我,你愿意么?” 疤脸老者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来,连连说道: “愿意,自然是愿意!这是再好不过。恩人受老汉一拜。” 说着就要跪下。 朱由检拦住他,说道: “不要跪!先带你们爷孙去吃顿饭再说。” 疤脸老者欢喜不尽,依旧千恩万谢。 又让小童叩谢恩人。 然后拉着小童起来。 其他卖儿卖孙的难民都向这边投来的羡慕的眼神。 有人大声喊叫,要求也一样被收留。 但无奈被便衣侍卫都挡住了。 一行人向附近的酒楼走去。 进了酒楼,在楼上要了一个靠窗户的清净包厢。 便衣侍卫们大部分留在楼下,只有张渊跟上去。 包厢里一张大八仙桌,众人围坐。 朱由检给爷孙两各点了一碗瘦肉粥,一碟嫩豆腐,一碟酱黄瓜,一碗蛋羹。 他知道久饿之人,若骤然暴饮暴食,容易出问题。 所以只点这些,让他们略微填填肚子。 朱由检等人在路上吃过。 此时就只是要了几杯清茶,看着这对爷孙吃。 但即便这样简单的一粥三菜,已经让这对饿了不知多少天的爷孙,眼睛里发出绿光。 粥和四盆菜一上来,两人就如饿狼一般,扑在台面上,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起来。 陆云龙在旁边提醒他们吃慢点,小心噎着,也不顶用。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桌上的碗碟都已经扫荡得精光发亮。 就这样,那小孩还在用舌头舔着粥碗,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疤脸老者放下碗,看了一眼那孩子,不好意思地陪笑道: “恩公见谅,这孩子饿得久了,吃相难看,让恩公见笑。” 朱由检见他们的窘况,不知怎么鼻子有些发酸,他连忙克制住情绪,压住喉咙说道: “不打紧。” 那孩子放下碗,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朱由检,似乎是想要再吃,但又不好意思说。 朱由检摸了一下他的头,说: “一顿吃太多不好。等下顿再吃。” 孩子眼睛眨了一下,点点头。 他现在的眸子里已经有了神采。 整个人似乎都注入了生气。 “请问老丈怎么称呼?”朱由检又把视线投回老者身上。 “老夫姓石,名绍中。天启元年,和儿子石成玉跟随毛大帅从镇江逃入鲜地,后来又被安排在鹿岛上暂居。” “天启六年四月,我儿成玉跟随毛帅麾下大将王辅出征,深入建奴腹地,在鞍山堡血战一场,不幸战死。就剩下老汉和幼孙二人。” 说到这里,石绍中眼中垂泪。 姜曰广忽然啊了一声叫出来: “老丈原来是石成玉之父?” “姜先生认得石成玉?”这回轮到朱由检惊奇了。 姜曰广道: “认倒是不认得。但我去东江是在天启六年四月出发,到皮岛时,恰逢王辅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当时还惊讶毛大帅神色悲戚。后来,也详细打听了此战情形。” “因此对当时和王将军一起战死殉国的英烈名字有些印象。石成玉石都司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吾还为之流涕,以为王辅等忠烈勇将,中朝却无人知晓,可叹可惜。” 姜曰广怕暴露皇帝身份,这里就直接以我自称,而不称臣了。 姜曰广这么一说,石绍中凝神盯着他细看。 忽然瞪大眼睛道: “你是……,是姜大人?你经过鹿岛时,我……” 看情形,应该是他认出姜曰广的身份了。 想必姜曰广经过鹿岛时,他在人群中也看见了。 姜曰广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张扬。 石绍中立刻会意,心知这姜大人既然微服至此,必定不愿暴露身份。 便停住话头。 “听老丈这么说,你早就逃到海上,为何头发还是……”张岱乘机转移话题,当然这也确实是他的疑问。 如果石绍中早就进入毛文龙的控制区域,那头发应该早就长全了,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短? 这个问题,也是在座其他人想问的。 第84章 杨国栋对东江难民的残害 石绍中叹气道: “朝廷发给东江军饷少得可怜,靠这点军饷,东江数十万军民早都饿死。 “毛帅不得不自辟生路。除了靠朝鲜接济,也不时从海上进入建虏地盘去挖参猎貂,卖给商人,贴补军用,顺便也能刺探建虏情报,策反汉民”。 “老汉年纪已大,无力征战。但辽东沦陷之前,便以采参贩参为业,熟悉地形,去挖参,倒也勉强能行。” 他这么一说,众人心想难怪他身上穿的旧衣质料很好。采参利润不菲,石绍中一家原先纵然不是大富之家,也应该是小康以上了。 石绍中继续说道: “为了进去方便,不至于惊动虏兵,我等也需要经常剃头留金钱鼠尾。” “去年建虏大兵征伐毛帅东江,虽说没能得逞,却逼迫鲜国君臣签订城下之盟。” “那鲜国屈从于建虏淫威,对东江粮饷供应几乎中断。” “商人畏惧战事,也来得少了。” “各岛陷入饥荒,今年便往登州疏散了许多老弱。老汉和孙儿石凤桐也在其中。才沦落这等境地。” 说到这里,眼中又含泪。 显然,到登州后的经历绝非愉快。 “那老丈来登州,身边一点资财都没带么?”朱由检问道。 他儿子是跟随王辅战死在鞍山堡,又是都司身份,按理不至于一贫如洗。 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一提这个问题,石绍中两眼似乎要冒火。 他压低声音,对着姜曰广道: “我本来也不敢说。姜大人既然在此,我知道姜大人是清官好官,能为我们辽民说几句公道话。” “怎么?”姜曰广皱眉问。 “还不是这登莱总兵杨国栋!”石绍中愤恨道,“辽人渡海来投登州,本已都是家破财尽。 “那杨国栋还要百般勒索。随身带有财货者,也往往被盘剥一空,沦为乞丐。赤贫者更是走投无路,只能卖儿卖孙。就是这样,他还不肯罢休。他以拿奸细的名义,不分青红皂白,动辄把渡海来登州的成批关押。” “这样关押,提供口粮。岂非反更耗费钱财?”陆云龙疑惑问道。 “你们哪里知道,这登州城西面五里处有许多个采石场,出产上好石料。各地客商把这里石料运出去,能得暴利。 “这杨国栋将采石场占为私有。客商要买石料,便都要向他去买。” “本来这采石场都是雇佣附近工匠采挖搬运石料,付给工银。杨国栋占了采石场后,为减少工银费用,就拘押渡海辽人来当奴工。不愿意去,要交买免费。若有人从石场逃走,轻则被鞭挞,重则被处死。” “登州辽人因此苦不堪言。” “似我这等老弱,钱财被逼勒干净,走投无路,只能卖儿买孙,自己寻死罢了。” 石绍中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愤恨道: “我等辽人,恨不能把这杨国栋食肉寝皮,但却又无法反抗,最多只能再出海回毛帅的东江岛屿去。只是如今东江粮饷缺乏,回去却也难免饿死。” 说到这里,眼睛里又留下眼泪来。 他不住用手拭泪。 “岂有此理!”陆云龙怒道,“这般可恶,难道登州知府,登莱巡抚都听之任之不成?” 石绍中苦笑了一下,说道: “登州地方官,还有登莱巡抚原本就对源源不断涌来的辽东难民,看成是一个大包袱。一则怕难民越来越多,登州容不下。 “二怕难民不受管束,生衅惹事。杨国栋这么样处理难民,他们非但不会责怪。反而觉得他有本事,有心计 “难民里健壮者被押去做苦工,被看管。剩下老弱者,游荡在外,也不会引起多大祸患。辽东难民反而成了生财之道。杨国栋借此赚钱,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更何况杨国栋自称他从难民那里赚取的钱财,是用来豢养训练家丁,提高登州驻军战力。登莱巡抚就更觉得无可指摘了。” 说到这里,石绍中又长叹一声,: “只是不知我等辽人究竟造了何等孽,竟没有一块安生之地!” 在场诸人都沉默了。 过了片刻,张岱问道: “那渡海辽人为何不去其他地方?何必非要聚在登州?” 石绍中看了一眼张岱,又是苦笑,眼神里似乎在说张岱的问题类似于何不食肉糜? “这位先生,你以为我们不想去么?” 他叹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 “说起来,自从天启二年辽沈沦陷。就有不少辽民从海路逃到登州了。后来毛爷建立东江镇,更是接济无数难民,源源不断从海上列岛,转运到登州。前后加起来人数三四十万都不止。” “最先逃过来的一批,有些钱财门路的,就一路迁移到南方去了。后续逃过来的,也涌向河南北直隶各地。” “最开始各地还接纳,听说朝廷还想办法屯田安插。 “但再后来各地却越来越厌斥。甚至直接发禁令,把逃难辽人,当成奸细捉拿捕杀。” “登州还能勉强接纳,到其他地方,活路更少。” “如今登州府一州七县,已是遍布辽人。做乞丐的,做苦力的,当雇农的,当奴仆的,数不胜数。” “只是这杨国栋做了登莱总兵后,对辽人百般逼勒,有些已经定居在登州四五年,积蓄下些许产业的辽人都尚且被逼得破产。我们新渡海而来的辽人,更是走投无路。” 朱由检皱眉道: “老丈,若是朝廷能给毛帅提供足够军饷物资,你看在登州的辽人是否愿意回东江,为毛帅攻杀建奴出力,直到收复故土。” “要是能这样,那如何不好”石绍中说道,但他随即叹了一口气,“只是东江开辟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毛帅苦苦哀求,朝廷又什么时候肯真心全力支持东江呢?” “我看这只是白日梦罢了,朝廷是指望不上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姜曰广,低声道: “便是姜大人这样的清官,到了皮岛,也亲眼看见辽民凄惨情形了,却也不肯奏报朝廷,给皮岛多发军饷。依旧是苦劝毛帅要裁减人数上报。” 第85章 去采石场 石绍中叹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 “可是即便毛帅把兵数报少了,聚在东江的难民也依旧要吃饭啊,难道不算作兵,就能和神仙一样不吃饭了?” “或者是朝廷以为难民饿死就饿死了。” 姜曰广面色微红,脸现愧色。 朱由检笑了一下: “看看将来是何等光景,也许朝廷会改弦易辙也说不定,” 石绍中摇头叹气,显然他对此不抱希望。 朱由检随即站了起来,说道: “石老丈,你说的采石场,可否带我们去看下。” “你们去干什么?”石绍中有些疑惑。 “我们也是商人,自然是去看看那里的石料是否真的那么好。”朱由检说道。 石绍中有些疑惑地看一眼了姜曰广。 朱由检朝姜曰广使了个眼色。 姜曰广会意,连忙道:“朝廷也需要采买一些石料,修补殿宇,这几位是商人。我微服查访,碰见他们,正好一起过来。” 石绍中信以为真。 便点头: “好,那老汉带路,带你们去看看。” 一行人出了酒楼,便向城西而去。 几人骑马,不多时候已经到了一座矮山附近。 这矮山的山腹中便有一座采石场。 山麓有密密麻麻好几排茅草和土胚修成的简陋矮屋。 似乎就是采石工人居住的屋子。 众人沿着铺好的石路,向上走了不多时,就已经来到采石作业所在的大空洞。 却见此地有一百多名士兵镇守,看押那些劳作的采石工和搬运工。 洞中叮叮当当作响,巨响之下,其他声音都很难听见。 同时弥漫着采石扬起的粉尘,越近里面,粉尘越浓。 朱由检等人忍不住以袖掩鼻子。 而在距离他们不到五十步的空地上,正有十个士兵在狠狠抽打二十个跪在地上的短发汉子。 朱由检等人冷眼旁观了片刻。 从士兵抽打时的咒骂,很快就明白。 那二十个人应该是想从采石场逃走,又被抓住,送回来的。 此刻他们赤着上身,双臂被反绑,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 有两个人摇摇晃晃,随时都要晕倒下去的样子。 朱由检看不下去,向跟在身后的张渊示意了一下。 张渊低声朝身边的锦衣卫校尉吩咐了几句。 那校尉便带着十一个人,从旁边一条小路迅捷爬到矮山另一侧。 后方有山洞同样可以通向大石窟内部。 随后张渊自己带着十多个伙计打扮的侍卫走了过去,大喝道: “住手。” 他这一喊,那些士兵似乎才注意到他们。 一个身穿百总戎服的军官走了过来,斜着眼打量他们。 “干什么的?” 张渊皱眉道:“把这些人放了!” 他指了一指那些跪在地上的汉子。 这个百总眯起了眼睛,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 朝张渊看看,又朝后面的朱由检、姜曰广等人看看。 一时吃不准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他身边的一个亲兵忽然指着缩在姜曰广身后的石绍中和他的孙子石凤桐,叫道: “那一老一小是东江来的假鞑。” 假鞑是明人对后金统治区生活过的剃发辽东难民的称呼。 另一个亲兵喊道: “赵百总,这些一定是皮岛来的奸细!” 听到这话,这赵百总脸色顿时一变。 呼哨一声。 顿时原先坐在地上休息闲聊的军士,都跳了起来。 五十多个兵拔出腰刀,围了过来。 外围还有二十个兵取出弓箭,站在几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对着朱由检一行人。 张岱见状,大声喊道: “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杨总兵正要捉东江奸细,你们倒送上门来了?”赵百总冷笑道。 “东江也是为大明效力,即便是东江的人,你们也没道理来拿。”张岱斥道。 “呵呵,这可难说。我们杨总兵和毛文龙早就撕破了脸皮。他已经上书朝廷,弹劾毛文龙十大罪。这东江被治罪是迟早的事。” “这可未必,朝廷未必听信你们杨总兵的话吧。”汪汝淳上前一步,温和笑道。 赵百总嘴角牵扯拉动一下,显得对汪汝淳的说法非常不屑。 他们这些下层官兵的消息并不是很灵通。对五天前朝廷已经决定大力支持东江皮岛,还毫无所知。 姜曰广也忍不住,走上前去,厉声斥道: “大胆!谁让你们同室操戈的?还不快放下兵器?” “同室操戈?”赵百总的眼睛眯得更细了,几乎只剩下一条细缝。 “看来你们是承认自己就是皮岛来的了?毛文龙属下擅离信地,便是死罪,便当拿下!” 说完一挥手,便让手下上去拿人。 同时喊道:“敢有违抗者格杀不论!” 他们在杨国栋手下骄横跋扈惯了,因此觉得拿下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百总凭着经验判断,眼前这几个人衣着还体面,一定有不少油水。 抓住以后,不是东江方面的人,那更好,让家属来赎人,又可以敲到一笔不菲的银子。 心中美滋滋。 觉得轮到自己今天当值,来看守这些假鞑奴工,运气当真不错。 有大鱼自己送上门来。 五十个兵听令,举着刀冲上去。 只是不到一个照面,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得哎呦啊呀数声。 冲在最前面的十来个兵,已经把刀扔在地上,捂着手,呼痛滚到在地。 原来张渊在内的十二个锦衣卫侍卫,在瞬息之间,已经把冲在前面十多个人打倒在地。 兵刃也夺了下来的。 后面的兵顿时吓得愣住,停在原地,不敢继续向前。 赵百总气得哇哇大叫: “反了,反了,竟敢拒捕!来啊,给我射箭!把拒捕之人射死。” 他一挥手,便要招呼后面的弓箭手射箭。 谁料,等了片刻,毫无动静。 他心中更气。 这些惫懒货,平时就吊儿郎当,现在该派用场了,还拖拖拉拉。 一回头,正要叱骂。 却眼睛圆睁,张大嘴巴合不拢,吓傻了。 那二十个弓箭手,不知何时,都已经瘫倒在地,似乎是被人敲晕了。 可怕的是,这二十个人被敲晕,竟然无声无息。 连叫声都没发出来。 有十二个汉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此刻却各自站在高石上,朝他嘻笑。 赵百总感觉腿肚子有些发抖。 他随即镇定下来,自己这方面还有七十多个人。 一拥而上,擒贼先擒王,把这堆人里的首脑抓住,就可以反败为胜。 当即回过身来,眼睛一扫。 目光凝聚在了姜曰广身上。 第86章 解救难民奴工 赵百总打量着姜曰广,觉得此人刚才站出来喊大胆,气势非凡。 年龄中等,仪表堂堂,颇有威仪,必定是头目。 便一挥手,指着姜曰广道: “兄弟们,大伙一起上,先把这贼首擒住再说。” 果然剩下几十人,听他指挥,蜂拥而上,冲着姜曰广而去。 才冲了两步。 却听砰的一声响。 是一块石头从后方飞来,砸在一个兵的背上。 那兵停住脚步,恼怒地回头看。 大喊:“是谁砸的?“” 话音未落,又一块石头砸来,却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痛得当即抱头滚倒。 其他兵听到动静,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人停步查看,有些人却继续往前冲。 只是从背后飞来的石头,却越来越多。 也就片刻功夫,已经是乱石横飞。 这些士兵哎呦声不绝,纷纷抱头滚倒。有些躲避不及时的,已经被砸得血流满面,晕倒在地。 这乱石是那些奴工扔出的。 本来在采石的辽民奴工,听到动静,都围过来看。 见到一群神秘来客,瞬息之间就把赵百总手下打得躺倒一片。 心中积蓄的愤怒此刻似乎找到了发泄渠道。 有一个人先带头朝着这些士兵扔起石头来。 只要有人带头,就难免有人跟上。 于是扔石头的也就越来越多。 这一下,无须张渊率领的侍卫再动手。 赵百总手下的士兵就被打得头破血流,纷纷抱着头趴在地上。 赵百总看着势头不对,连忙低着腰,躲避着一块块飞来的石头,朝洞外蹿去,抢上一匹马,就往山下逃去。 站在一块高石上的侍卫拿起旁边的弓箭,正要瞄准赵百总后背射去。 朱由检却挥手制止! 淡淡道:“让他去,正好叫他让杨国栋来!” 张岱有些担心道: “若是杨国栋带着兵来,犯上作乱,如何是好”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 “放心!” 他也不多解释。 张岱还是有些忧心忡忡,但见皇帝不多说,却也不好再问。 朱由检让锦衣卫侍卫上前,给刚才跪在地上的二十个辽民松绑,放他们起来。 众侍卫又把滚倒在地的那百多名登州兵捆绑好,这石洞里麻绳倒是不缺。 这时候采石的辽民奴工,也都聚拢过来,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三十个不速之客。 心中纷纷猜测这些人的来历。 看着领头的几人打扮似是商人,但商人属下的保镖,身手如此了得,也实在不多见。 而且商人为什么敢得罪登莱总兵? 若说真是东江毛帅派的人。 但这几人一个看皮肤,并没有常年在海上日晒风吹,皮肤黧黑的痕迹。 一个人忽然大叫起来: “不好,等杨国栋这恶贼亲自带兵来就糟了!咱们要完了。不如现在逃。” 他这么一提醒。 其他的采石难民也都慌了。 也顾不得再问眼前这些人什么来历。 纷纷丢下手中工具,一窝蜂地就要涌出这山腹大洞。 朱由检眉头皱起。 他可不希望这些人都一下子全部逃散了。 他看了一眼姜曰广。 姜曰广明白皇帝的意思。 当即大喝一声道: “尔等站住。” 他这一声喊,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在这大洞之中,回音不绝。 那些难民奴工,果然被他这喊声震住,停下脚步看着他。 姜曰广威严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朗声道: “本部院不是他人,是两年前曾出使鲜国的翰林编修姜曰广,现奉圣谕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提督军饷,巡抚东江。” “尔等不必慌张,有何冤屈尽可向本部院陈述,本部院自会为尔等做主。”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 洞内鸦雀无声。 辽民奴工都怔住了。 似乎在思量这人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本来噪音不绝的采石洞,陷入了死寂之中。 突然有一人大声叫道: “当真是姜大人!我前年在广鹿岛上见过姜大人,我认得他!” “那时候我和婆娘还有其他人跪在姜大人面前,哭求赈济,当时姜大人也流泪了” “姜大人实在没办法,就把祭祀岛上龙王庙用的肉,割成小块,每家也就分到那么一小块。也算是让俺们尝到一点肉味。” “现在我婆娘和孩子早饿死了,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姜大人了。” 姜曰广听到这话,循声看去,想辨认那说话的人相貌,看看自己是否记得。 朱由检倒是脑海中出现了姜曰广写的《輏轩纪事》,当中确实有一段,说在广鹿岛时的情形: “妇子数千贸贸啼饥求赈,予两人相对泣然无策。” 这人应该就是当时哭泣哀求赈济的数千人之一了。。 其他辽民奴工见有人确认了姜曰广的身份,似乎看到了希望。 觉得姜曰广既然是朝廷大官,说不定真能庇护他们。 这比逃出去,东躲西藏,躲避登州官兵追捕,还是更安全一些。 于是重新往回走,聚拢在一起。 朱由检估算了一下,这大洞内至少有一千多人。 此时洞内众辽民,推举刚才那个认得姜曰广的汉子出来,向姜曰广陈述。 内容还是控诉杨国栋对辽民凶狠暴虐,任意拘押,罚作奴工。 最近两年辽人转移到登州的,健壮者为奴,老弱者惨死,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留在东江的,朝廷又不肯发足军饷,反而不断指责毛帅虚报人数。 岛上军民因为缺乏接济,饿死无数。 恢复故土,杀灭建虏,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在这洞内的辽民奴工,大多有妻小父母惨死在建虏手中。 说来都是咬牙切齿,可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伤心处,众人哭成一片。 甚至嚎啕大哭。 跟在朱由检身边的石绍中和石凤桐也一起哭了起来。 受他们情绪影响,就来陆云龙、张岱、柳敬亭等人也凄然泪下。 汪汝淳、姜曰广算是见过东江辽民凄惨情形,有心理预期。 这才克制住情绪,没有跟着一起流泪。 朱由检也没有哭。 他心中只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似乎有岩浆在胸口喷涌。 要从胸中冲决出来。 他暗暗捏紧拳头 不痛击建虏,不为死难的辽民报仇,他就枉自来到这个时代。 等众人的情绪略微平静下来。 姜曰广大声道: “大家不必哀伤,如今朝廷大举新政,圣上已决意对东江全力支持。” “东江需要多少军饷,就给多少军饷。” “本部院此次来登州,就是为督运军饷” “愿意回东江,杀敌效力的,跟着回去!” “不方便回去,就留在登州,找个营生做。” 众辽民还有些不敢置信,纷纷说道: “大人不要哄我们?” “朝廷真会同意?” 姜曰广断然道: “绝不欺哄,若有半句虚言,可断我姜曰广头颅。” 第87章 杨国栋来到 众辽民见姜曰广说得如此肯定,信了七八分。 脸上个个露出喜色。 “这下好了!” “回去,当然要回去” “我们要跟着毛帅收复故土!” “在异乡,受人歧视,被人看不起,有什么好的!” “说的是,就算拼死了,也落得痛快” “过去我们在岛上,被饿得连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白白饿死了,太憋屈。” 朱由检招呼张渊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张渊随即令手下锦衣卫,把那些登州兵都搬到一边。 然后众人在大石窟周围搜索了一番,发现一间石室。 朱由检和姜曰广、汪汝淳进去查看。 里面有笔墨纸砚,各种会计账簿,还有奴工名册。 朱由检拿起名单一看,笑道:“这倒是省却了登记功夫。” 随即让汪汝淳拿着这名单册,去大石窟中点名。 凡是愿意返回东江的,在名单上画个圈。 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对石窟中人员清点完毕。 一共有一千两百三十六人,愿返回东江的有九百七十二人。 清点完毕之后。 奴工们说登州附近还有二十多个类似的采石场,里面也多是强行拘押来做苦工的东江辽民。 请求一起解救。 姜曰广正要说话。 矮山下却传来如密雨敲鼓一般的马蹄声,脚步声。 朱由检心中一动,一定是登莱杨国栋带人来了。 果然,片刻之后,矮山下传来大叫: “上面贼子,若还要命,速速投降,依次下山,迟延半刻,叫尔等化为齑粉。” 众人出洞口一看。 有大队人马,已经将采石窟通往山下的斜坡通道,团团围住。 矮山其他各处,也有人马巡视。 那些围在山下的军士们,中间数排都拿着鸟铳,两侧则是弓箭,对准通道。 后面军官都骑着马。 最中间一人,所骑黑马。格外高大神骏,头上戴着凤翅盔,身上披着锁子甲,脸带怒色,眼睛里散发着凶戾之气。 他身后跟着两员副将,再后面是百多名家丁。 朱由检立刻猜出这中间骑马的武将必定是登莱总兵杨国栋。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 姜曰广走到甬道边沿,探出头去,喊道: “杨总兵,你好大的胆子,为何派兵围困本官?” 杨国栋却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妄称本官?” 姜曰广叱道: “本官在天启六年出使鲜国,就视察过登州!杨国栋,你那时便是登莱总兵,也曾见过我,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杨国栋皱眉道: “出使鲜国?本镇倒是见过两位使者,一个是姜大人,一个是王大人。只是远远见过一面,你却是哪位?” “我便是姜曰广!” 杨国栋仰着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做出恍然之态: “果真是姜编修!失敬失敬!” 一边说着,一边在马上抱拳拱手摇了两下。 “你既认得本官,还不快让士兵散去?”姜曰广喊道。 “呵呵,姜大人,你不在翰林院,到登州来做什么?难道又要出使鲜国不成?”杨国栋嘴角弯起,露出讥讽之意。 “本官没有告诉你的必要吧!”姜曰广正色道。 “呵呵”杨国栋冷笑了两声,“姜曰广,莫说你现在未穿官服,就是穿了,也不过是翰林院编修的七品小官。” “杨总兵,这么说,你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姜曰广怒道 “岂敢!只是本镇确实从未听说翰林编修可以对总兵发号施令!” “更何况你鬼鬼祟祟到登州,和这些假鞑混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 “你带人伙同假鞑殴击官兵,又该当何罪?” “本镇现在就是将你击杀,也不过是上道奏疏,说不明身份之人与东江假鞑一起作乱,被官兵在阵前诛杀。朝廷也说不得我什么!” 说到这里,杨国栋得意大笑起来。 “放肆!本官现在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提督登州押运东江军饷,你说能不能管你?”姜曰广怒叱道。 杨国栋听姜曰广这么说,张大嘴巴,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这么说姜大人是升官了?” “你还不快撤兵?”姜曰广厉声道。 杨国栋眼珠子转了一圈,忽然皮笑肉不笑: “你未穿官服,我杀你,不过是杀抗拒官兵的乱贼罢了。” “与其留你的活口,回朝廷弹劾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杨国栋一边狞笑着,一边挥手,正要下令。 “大胆杨国栋!”姜曰广气急,高声喊道: “你要造反不成!” 杨国栋哈哈大笑:“反贼竟敢反咬一口,……” 他话说了半截,忽听得一声如霹雳般的怒喝: “杨国栋,你敢犯驾?” 这声怒喝却是出自朱由检之口。 他此时也从甬道便探出身子,对着杨国栋怒目而视。 原来他听见杨国栋的语气,顷刻之间就要发难,便觉得自己不出面不行了。 他这声怒喝最后一个字却说得模糊了一些 但杨国栋还是听清了。 他听到这一声怒喝,不由得楞住。 杨国栋虽是个武人,却也读过书。 知道犯驾这个词是袭击侵扰皇帝的意思。 类似于刺驾,便是刺杀皇帝的意思。 姜曰广旁边冒出个少年人,说自己犯驾? 这是何意? 难道…… 想到这里,杨国栋背脊上冒起一股凉气。 他在京城中也有眼线。 他今早才接到简短密信,通报京城情形。 说皇帝召开大朝会推行新政,要大力支援东江,还要到各地微服巡访。 他听到这些消息,已是如坐针毡,想着谋划以后出路。 他和毛文龙交恶已经不是一两天,如果皇帝支持东江,那他以后日子就难过了。 他甚至想过投靠后金。 只是一时之间终究下不了决心。 至于皇帝微服巡访,他原先觉得不太可能来登州,毕竟太危险。 但现在上面这个年轻人,嘴里竟然说出“犯驾”两个字! 杨国栋眼睛狐疑转动,盯着上面这个少年仔细观察。 越看越是心惊。 这少年十七八岁,和当今圣上崇祯皇帝的年龄正差不多。 而且面容俊秀,自带一股华贵威严之气。 难道这少年便是…… 杨国栋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随即又想,有没有可能是诈他? 但是冒充皇帝,那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胆子的,弄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罪。 第88章 提前布下的棋子 杨国栋越想越是惊惧。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手也因为紧张而轻微颤抖起来。 如果这人就是皇帝,那自己岂非要糟了。 皇帝在上面,必定透彻了解自己做的恶行。 更何况自己还带兵威胁,无论怎么样都是大不敬。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杨国栋紧张思考对策时。 他手下大部分的将官和士兵,则有些迷惑。 不知道杨总兵为什么突然不声不响,也不下命令,只是盯着上面的人打量个不停。 离得近的人,倒是也听见上面的那个少年喊了“犯驾”两个字。 不过觉得可能是要表达犯上的意思。 姜曰广如果真是左副都御史,提督登州军饷,那也确实可算杨总兵的上级了。 就算有几个人对犯驾这个词敏感,也觉得不过是愣头小子急不择言,乱用词语罢了。 他们都是武人,没心思在咬文嚼字上多费脑筋。 毕竟他们绝对不相信皇帝会凭空出现在这个地方。 杨国栋的脸色却还在不断变化。 从苍白变得通红。 从通红又变得铁青。 接着他原本透露恐惧的眼眸,忽然出现了一抹厉色。 这厉色甚至带有一些疯狂的意味。 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姜曰广看见这情形,心中大惊。 叫了一声不好。 这厮分明是横下心来要作乱了。 他连忙转头对朱由检大叫:“快躲进去!” 朱由检却似乎没听见,还是一脸淡定。 甚至脸上一边对着杨国栋露出轻蔑的笑容,一边用右手把玩着挂在胸前的金坠饰。 他已经看到了杨国栋身边一人有了动静。 这动静是让他可以放心的。 杨国栋念头转了数转,终于下了决心。 上面的这少年如果不是皇帝,那自己杀了也就杀了。 如果是皇帝,今天这情形,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总而言之,杀了上面的人,自己还有机会。 若不杀,就多半死定了。 反正自己家小都在登州,大不了就是渡海逃到后金去。 终于杨国栋发了一声狠,从牙齿缝里吐出一句话: “这是你自找的。” 他说了这句话,转头面向家丁,举起手,便要下令射杀上面的人。 他刚举起手,张开口。 正要说出“反贼猖狂,速杀之。” 忽然从旁边一道寒光袭来。 杨国栋猝不及防之下,举起的右臂已经被砍下。 他惨嚎一声,便从马上跌落下来。 还未等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人从马上跳下,紧走两步,又是一刀,把他左臂也砍断。 顷刻之间,杨国栋已经成为无臂之人,血流一地,痛晕过去。 这人一声令下,旁边跟随他的两个把总跳下来,飞速上前,从杨国栋盔甲内的衣服上扯下两条长布,迅速把他伤口包扎紧,免得他失血过多而死。 又把他嘴巴用布绑紧。 姜曰广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大石窟内的柳敬亭、张岱、汪汝淳等人,听见惨叫声,也都纷纷探出头来看。 都是惊奇不已。 心想杨国栋身边的副将,怎么反过来杀他。 即便听说姜曰广是左副都御史,正常反应,也是先劝谏一下杨国栋,不至于立刻下杀手。 那些士兵,大多错愕万分。 杨国栋的家丁更是又惊又怒,便要上前火并。 有一个更是怒喊道: “张可大,杨爷对你不薄,为何下此毒手!” 原来这个砍断杨国栋双臂的副将便叫张可大、 此时张可大从怀中掏出半块金符,大声喊道: “京城锦衣卫缇骑营特使前日快马至登州,赐我金牌密令。言明钦差姜曰广到登州,若是杨国栋不听节制,将其擒下!” “汝等若是甘愿和杨国栋一同作乱,和朝廷为敌,不妨放马过来!” 那几个原本要冲上前来厮杀的家丁,顿时停了下来。 他们知道若是真如张可大所说,朝廷已经提前安排布局。 那就算他们现在冲上去杀了张可大和上面这些人,那也无济于事。 要他们为了杨国栋,真的冒杀头灭族的危险造反,一时之间他们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就算他们要造反,登州这些士兵也未必听他们的话。 有细心的兵将,此时已经发现张可大手中的金符,和上面那个少年胸前挂的金坠,似乎正是可以相合。 如果合起来,应该是一块完整的金牌。 有些人以此判断,这张可大所说的话多半不虚。 上面那个少年应该也是锦衣卫中的人物。 所以才这么有底气。 看来圣上对这姜曰广应该真的非常重视,都派锦衣卫给他做护卫了。 一些兵将,眼中出现惶惑之色,把手中兵器放了下来。 张可大手中半块金符,正是朱由检来登州之前,让锦衣卫快马轮替,飞驰送去的。 朱由检不会幼稚到一点都不做准备,就来登州。 他知道现在登州各将官里,张可大是最可信赖的。 历史上,张可大在崇祯四年末的登州兵变中,坚守水城,抵抗叛军失败,自杀殉国。 忠诚度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朱由检出发前,就派缇骑营的锦衣卫快马出发,在驿站不停换马,比他们提前两天到了登州。 然后锦衣卫秘密联系上张可大,交给他半块金符,把皇帝密令传给了他。 对张可大这样的人,没有必要隐瞒。 从密令中,张可大直接知道了皇帝本人来登州,而且就以胸前所挂金符为证。 张可大本来还将信将疑。 但等他随杨国栋一起来到这采石场下,尤其见到朱由检露面一声大喝,而胸前所挂金饰,正和自己手中半块金符相合。 一切果然如密令所描述的那样,又见杨国栋当真要弑君,心中再无犹豫,就果断行动了。 张可大见自己的喊话已经发生效力,杨国栋的亲信家丁此时也都退缩下去,便趁热打铁: “杨国栋大逆不道,已被我擒下。尔等若不想被杨国栋牵连,还不快跪下。” 说着,他自己先向姜曰广的方向跪下,呼道: “登莱副总兵张可大,参见姜抚台。” 其他士兵见总兵杨国栋已然完蛋,副总兵又带头跪下,当即也抛下手中火铳弓箭,纷纷下跪,呼叫“参见抚台!” 剩下杨国栋的亲信家丁,面面相觑,终于觉得大势已去。 只得也下马下跪。 一场危机,暂时被平息下来。 第89章 商议消除登军隐患 朱由检一行人和众辽民苦役出了采石场,和张可大带领的登州军兵汇合。 简单交谈了几句。 辽民们看见他们切齿痛恨的杨国栋,重伤倒地。 有人忍不住便要冲上前去痛打。 登州将官和士兵神情戒备地看着,一时之间,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姜曰广连忙和众侍卫上前拦住辽民奴工,大声道:“朝廷自有国法,秉公处置,尔等不可胡为。” 众辽民一方面见杨国栋双臂已断,等于已经受了严惩。 另一方面也还忌惮登州兵将就在旁边。 同时也顾念姜曰广刚才救助之恩。 便都退了下去。 张可大眼神示意。 朱由检会意,先让众便衣侍卫分头盯紧登州军官中的主要人物。 然后找了个由头让姜曰广带着自己还有汪汝淳、张渊等几人转到二十米开外的一块大石之后, 张可大也派手下亲信分头安抚住众登州兵将,很快就寻了过来。 他到朱由检面前,拱手低头,低声说道: “陛下,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讲!”朱由检道。 “这登州到皮岛一路,风波险恶,形势复杂,人心难测。陛下亲自来此,有许多不便!”张可大皱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卿的意思是反对朕去皮岛?”朱由检眼中光芒闪烁,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中隐含不满之意。 去皮岛有危险,他自然知道。但已经决定的事情,如果还有人不断出来阻挠,那就很讨厌了。要听这些意见,只能什么事情都不干。 “末将绝非是此意!”张可大连忙解释,“末将也知道陛下此行作用巨大。末将的意思是陛下尽量不要过早暴露身份!要公布身份,也应在到皮岛之后。” “临海之处,不比内地。恶徒行险,往海上一逃,便可从海路逃往建虏地界。”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朱由检的面色。见皇帝没有阻止他说下去的意思。 于是继续说道: “若有恶徒以刺驾之功,向虏酋邀赏,这等巨利诱惑之下,难保没有穷凶极恶之辈铤而走险。” 朱由检点点头,这道理他明白。 毕竟刺杀明朝皇帝,这个诱惑实在太大。 这里从海上逃走又很方便。 到皮岛再公布皇帝身份,对东江将士起到巨大激励作用,那带来的利益可以远远超过风险。 况且皮岛是毛文龙的大本营,毛文龙是后金咬牙切齿,必欲除之的心腹大患。 毛文龙在皮岛不怕被刺杀,他也不必怕。 但在皮岛之前,就急着公布身份,就完全得不偿失了。 前半程隐瞒身份,至少可以把风险降低一半多。 只是刚才情况紧急,自己若是不出面镇住杨国栋片刻,只怕未等张可大出手,杨国栋已经要射杀姜曰广了。 “刚才朕不应该说杨国栋犯驾,这确实是朕失言了!”朱由检很诚恳,随即又解释道: “不过,朕看那些登州兵将都没明白过来,一闪而过的半句话,他们未必那么在意。” “陛下说的是,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张可大道。 朱由检听到这话,盯着张可大的眼睛,皱眉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将在场两千登州兵,一千多辽民都灭口不成?” 张可大见皇帝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摇手: “末将绝无此意,在陛下离开登州之前,末将可以把这三千人在军营中以训练之名,严加看管。这样,即便有零星几个人能猜出陛下身份,也没机会向外散播消息。” “很好,那就这么办!”朱由检表示嘉许地点头 张可大继续说道: “杨国栋家丁和亲信,大部分末将也可以设法管制。 “但有五人是杨国栋亲信中的亲信,分别是参将陈德政、游击杨三捷、都司黄跃雷、把总杨御蕃、把总黄雄,还需借姜大人之手铲除,否则终究有后患!” 朱由检看了一下姜曰广。 姜曰广连忙道:“自当如此!” 张可大随即把需要抓捕的五人姓名和体貌特征,向姜曰广仔细描述一番。 姜曰广点点头,表示应承下来。 张可大拱手行礼,正要离开。 朱由检叫住他,注视着张可大的眼睛,眸子里露出嘉许的光芒: “张总兵,你很不错!” “陛下,臣只是副总兵!”张可大以为皇上口误了,连忙提醒! “你现在就是登莱总兵,朕说你是,你就是!”朱由检微笑道。 张可大连忙跪下谢恩,站起来,再次要离开时。 姜曰广忽然目光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叫道: “张总兵且慢!” 张可大一愣,停住脚步,回转过来,问道“怎么了?姜大人?” 姜曰广却又沉吟着不说话,脸上出现了踌躇之色。 “姜先生有什么为难么?”朱由检观察姜曰广的脸色,问道。 “若只是抓这五个人,那倒也没什么难的。”姜曰广皱眉道,“只是……” 他话语停顿,却不说下去了。 “只是什么?”张可大忍不住问,“姜大人是不是担心这些人也有亲信兵丁,抓他们会引起反抗?” “确实有这方面的考虑。”姜曰广点点头,眼中光芒闪了一下,“但最主要的担忧,却还不仅仅是这个……” 朱由检有些无奈,这姜曰广真是个慢性子,有什么担忧就直接说出来好了,这么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卖关子。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没说话的汪汝淳却笑道: “小人倒是猜到了姜大人担心什么?” “你说!”朱由检道。 “姜大人是担心这么直接抓人,很容易引起士兵猜疑不安。 “他们会认为这是登莱系和东江系的矛盾。 “他们跟着杨国栋来此,本来就是要整治不听话的东江难民。 “士兵们平素里跟着杨国栋,自然也没少干欺压甚至凌虐东江辽民的勾当。 “而刚才姜大人就和这些东江辽民在一起,又重伤了杨总兵,又抓捕五个登州将官, “摆明了就是清算登州官兵迫害东江辽民的罪行。 “一旦有这种念头,他们必定人人自危,生怕会被清算。 “如此一来,所关涉的可就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两千多兵。 “整个登莱系的士兵都可能被激起恐惧不安、 “直接引发大规模骚乱兵变,都有可能。” 汪汝淳说到这里,张可大连连点头: “老先生说得有理,确实大有可能,这一层是末将考虑不周了。” 姜曰广也点头道:“孟朴说得不差,臣也正是担心这点。” “嗯,有理!”朱由检也觉得汪汝淳说的这番话,令人信服。 “那不如先放过这五人,免得引起骚动不安?”张可大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 众人沉默了。 他们都明白,如果放这五人,那同样会导致很多不可控制的因素。 结果未必会好。 朱由检沉思片刻,想出了一个方案,道: “朕有一个办法!” 第90章 姜曰广当诱饵 “什么办法”其他几人齐声问。 朱由检正要说,忽然看了姜曰广一眼,脸上兴奋神色随即消退下去,犹豫起来,最终摇头道: “不行不行,这个办法要姜先生冒险。” “陛下说出来便是,臣为国效力,又何惧危险?”姜曰广断然道。 朱由检还是摇头。 汪汝淳眼珠子一转,思忖片刻,却道: “陛下这个法子让我猜猜看如何?” 姜曰广催促汪汝淳说出来。 汪汝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 姜曰广和张可大都拍手道:“此法甚妙。” 姜曰广主动请缨:“陛下放心,若按此法,臣看似危险,实则必定不会有失。” 朱由检看了一眼张渊。 他一直沉默地守在旁边。 “不会有事!”张渊见到朱由检带有询问意味的目光,简洁有力地说了四个字。 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说道: “如此,就有劳姜先生了。” 此时另一边的登州将官和士兵已经有些焦躁。 他们看见张可大和姜曰广转到山石另一边商议,商议了良久还未出来,心中纷纷打鼓,惴惴不安。 参将陈德政、游击杨三捷两人互相交换眼神,杨三捷做了个手势,似乎表示要不要索性反了? 陈德政犹豫片刻,还是摇摇头,把手往下压了压,似乎表示看看情形,再做决定。 终于,姜曰广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带着几人,过来了! 此时姜曰广已经从马上行李中取出官服官帽。 他戴上官帽,换上了正三品的官服,胸前绣着孔雀图样。 看上去威风凛凛,仪表堂堂,颇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登州官兵们见此情形,倒也心中都起了几分肃然起敬之感觉。 姜曰广在一块空地上,召集兵将,开始训话。 训话大意是: “养不教,父之过也。兵不教,将之过也。 “杨国栋作恶多端,那是他个人的事情。在他逼迫之下,登莱军队士兵有些不法行为,也是难免的。 “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兵卒们素来穷苦,朝廷也深深体谅,因此只惩首恶,不会苛责。 “此次本抚院到登州,也要给登州士兵发足饷银。登州现有一万士兵,每人发二十两银子。” 听到这里,在场士兵,人人喜形于色。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虽然他们比东江的待遇要好很多,至少还能吃饱饭,但他们每年领到手的银子却也是少的可怜,有时甚至根本领不到银子。 毕竟只有关宁军才是朝廷重点照顾的对象。 姜曰广满意地看着兵卒的表情,话头突然一转: “只是个别将官跟随杨国栋,对其恶行,不知劝止,反而一起作恶。 “别的也就罢了,对士兵也动辄虐待摧残。 “克扣军饷,任意羞辱体罚。 “如此将官不能不严加惩治。” 他这番话训斥下来,士兵们大多松了一口气,神色轻松。 有些兵甚至被姜曰广的话打动,想起了平日里受的鞭打惩处,还有被军官们克扣私吞的饷银,朝陈德政、杨三捷、黄跃雷、杨御蕃、黄雄五人怒目而视。 陈德政、黄跃雷、杨三捷等人脸上变色,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们环顾左右,似乎是在估量形势对比。 见士兵脸上的表情,知道此时发难,多半不能得到大部分士兵响应。 为今之计,最好是等回登州军营,看是否有机会浑水摸鱼。 他们虽是这么想着,但身体也绷紧着,手放在兵器上,心中时刻戒备,只要姜曰广说出要把他们拿下的话,就立刻暴起,不顾一切砍杀一番,拼个鱼死网破。 但出乎意料的是,姜曰广训完话之后,并没有说要拿人。 反而大咧咧一挥手道: “好了,话已经说明白,回城!” 他说毕,手朝着士兵队伍,一点又一点,看似随机地选了六个登州士兵说道: “为了表示本部院和登州官兵同心同德。本部院也不用从京城带来的护卫,就点用登州兵当亲随护卫!” 那六个登州兵受宠若惊,大喜过望。 他们自然都知道如果能当上钦差御史的亲兵护卫,那无异于鲤鱼跳龙门,说不定以后可以不断升迁。 就是原先骑在他们头上的那些军官,也不能小瞧了他们。 当即昂首挺胸站出来,脸上得意洋洋。 目光扫过陈德政、杨三捷等人,更是露出嘲讽之色。 陈德政等人脸上的阴郁之色更浓。 实际上这六个士兵,当然不是姜曰广随便选的。 事前张可大已经向姜曰广说明,有哪几个兵卒在登州士兵群体里人缘好,平时和陈德政五人又有矛盾。把形貌特征都描绘清楚。 姜曰广不过是按张可大的提示挑出这六个士兵。 六个便衣侍卫把自己的马让了出来,让给这六个登州士兵乘坐。 混在后面人群里,悄悄走入旁边树林中去,不见了身影。 现场人多,没有人留心他们的去向。 然后姜曰广一马当先,骑在最前面。 六个被他选出来的登州士兵骑着马护卫在身后,左顾右盼,得意洋洋。 再后面是陈德政、杨三捷、黄跃雷、杨御蕃、黄雄五人骑马。 张可大亲自押着断了双臂的杨国栋在马上,率领二十多个骑兵,五百多个步兵跟在后面。 再接着是朱由检、汪汝淳、张岱、陆云龙、柳敬亭等人。 后面是登州士兵大队。 最后面是一千多人的辽民队伍。 就这样,三千多人上了回登州城的路。 姜曰广不知是兴奋,还是驭马不熟练,骑得特别快。 六个登州士兵的护卫也只得快马加鞭跟着。 陈德政、杨三捷五人紧紧跟上。 行出两里路,到了一片林荫之下。 他们回头一看,张可大率领的队伍已经相隔一段距离。 五人并马交头接耳商议了片刻,目光中露出狠色。 取出长刀,催马上前。 姜曰广此时听见马蹄声异样,回头一看,惊呼道: “尔等要作甚?护卫何在?” 那六个登州士兵听见姜曰广喊声,也大惊。 簇拥到姜曰广身边,他们正要一起喊叫,让后面的大队人马快点赶上来保护。 却早被陈德政等五人手起刀落,都砍倒在马下。 随即身高体长的黄跃雷最先策马冲到姜曰广身边,轻舒猿臂,一把就将姜曰广提了过来,放在自己身前。 他勒马回头,狂笑道: “后面的人听着,若是要这姜钦差的性命,就别过来!否则老子一刀就砍这狗钦差的脑壳!” 说着用刀在姜曰广脖子上比划。 第91章 愿者上钩 陈德政也回头大喊: “要想钦差的性命,快把杨总兵送过来!若敢迟延,就砍了姜钦差的脑袋,大家鱼死网破!” 张可大听了,正要策马上前。 杨三捷大叫: “张可大你这贼厮鸟不准过来,快下马,就让马驮着杨总兵过来!” 张可大犹豫了片刻。 黄跃雷见状便拿刀往姜曰广脖子上按了一下。 张可大不敢再犹豫,连忙跳下马,往马屁股上拍了一掌。 那马果真奋蹄奔腾,驮着杨国栋,便往陈德政五人而去。 陈德政五人大喜,没想到这劫持钦差,要回杨国栋的计划这么顺利。 有了杨国栋和姜曰广在手,到了登州,调起登州驻军主力。 再和姜曰广谈判,要么让他屈服,给皇帝上疏,给杨国栋和他们脱罪。 要么索性带着登州驻军,抢了登州的钱粮,去投奔后金。 至少可以有条活路。 眼看那马已经奔了过来。 杨御蕃、黄雄两人耐不住,策马上前就要接应。 忽然听砰的一声巨响 陈德政等人大惊,回头一看,黄跃雷两眼圆睁,额头上出现一个大血洞,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喷涌而出。 他在马背上晃了一晃,就摔倒在地。 未等陈德政四人做出反应。 又是砰砰四声巨响。 陈德政、杨三捷、杨御蕃、黄雄四人拿兵器的手臂也各中一铳。 随即从路边高树上,跳下六人。 四人正好落在陈德政等人的马匹上,迅速制住了他们。 一人控制住驮着杨国栋的马,另一人护住姜曰广。 此时张可大也带人冲了上来。 原来这六人,就是刚才把马让给六个登州士兵的锦衣卫侍卫。 他们把马让出来之后,悄悄从旁边捷径走,提前绕至这里的大树上。 鸟铳装好弹药,一直等着陈德政五人上钩。 现在的情形就是陈德政等五人残杀登州士兵,劫持钦差姜曰广。 再把他们拿下,登州官兵都心服口服,没有二话可说了。 这个计策里,姜曰广冒的风险实在不小。他能临危不乱,这胆气也着实过人。 当然这个计策能如此实现,也离不开那五人自己的配合。 如果那五人始终老老实实,就这么回登州,那也没办法。 真是这样,朱由检和张可大、姜曰广也商议过,对这五人可以从轻发落。 谁让他们自己沉不住气呢。 张可大令士兵上前,把陈德政、杨三捷、杨御蕃、黄雄四人捆绑得结结实实。 许多和刚才那六个被杀士兵关系好的,忍不住上前踢打他们。 嘴里不住骂道:“恶贼,平时盘剥得我们还不够,现在还行凶作恶,真该碎尸万段!” 张可大见踢打得差不多了,上前制止。 然后姜曰广整了整衣衫,上前宣布按圣上离京时给的旨意。 拿下杨国栋后,可从登州官兵中挑选忠勇之士,接任总兵之职。 现在就命张可大为登州总兵。 张可大又发表一番谢圣上恩典的感言,对士兵训话。 众士兵和将官此时都服服帖帖,再没有任何不满。 张可大训话完毕之后,命令士兵原地休息,让自己手下几个亲信压阵。 然后他和姜曰广、朱由检、陆云龙、汪汝淳、张岱等人到前边密林中商议进登州城后的事宜。 汪汝淳先开口道: “陛下,进城后,以什么身份示人却要商议好。还有杨国栋和他亲信被重伤拿下,这也要先定好说辞。” 朱由检沉吟片刻,道: “这个简单,我既不露身份。凡事自然是姜先生在前面顶着。至于杨国栋,则可以说他勾结魏忠贤,多人弹劾其作恶。姜曰广微服查办。 “杨国栋抗旨不遵,和其党羽试图谋害钦差,张总兵激于义愤,率登州官兵将杨国栋拿下” 张可大点头: “杨国栋确实和魏忠贤勾结甚密,他在皇城岛上都给魏忠贤立了生祠,登州军民有目共睹。” 朱由检笑道:“杨国栋的事情就这么办。至于朕的身份,从现在开始我便算作姜先生的幕僚,姜先生你看如何?” 姜曰广拈须道:“那就委屈陛下了!” 朱由检点头:“甚好,甚好!” 他知道明代督师、巡抚身边的幕僚,其实就是充当参谋赞助的角色,例如当年徐渭徐文长就曾当过胡忠宪的幕僚,具体发挥什么作用,完全视督抚自己需要而定,地位可高可低。并无固定的品级规定。 因为属于督抚的亲信,其他人对之一般是相当尊重,甚至奉承的。 “不过陛下最好还是有一个具体的姓名,字号,以便在人前称呼”姜曰广提醒道 朱由检又沉吟片刻,笑道: “这也容易,从现在起我便是方以智,字密之,是尚宝司卿方孔炤的公子了。” 登莱到东江这一带,没有人认识方以智。 而方以智已经跟着邓玉函一起去欧洲,方以智跟着邓玉函这事并没有大加张扬,大部分人也并不知道。 他冒充方以智,在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人能揭穿 姜曰广认识方孔炤,也见过方以智。 他上下打量朱由检,点头道: “陛下这么一说,倒是真和密之有几分像,年龄也一样。” 众人把一切都商量停当,一起往回走。 登州兵分成前后两队,把一千多人的辽民苦工夹在当中。 断了双臂的杨国栋嘴里塞上布团,绑伏在一匹马上。 陈德政等四个将官也都绑在他们原本自己的马上。 张可大一马当先在最前面。 姜曰广骑在张可大之后。 朱由检等人又跟在他身后。 二十四个锦衣卫侍卫扮成钦差亲兵紧随其后。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在登州军队护送下,众人再进登州城。 城中居民看见军队出去又回来,本来都纷纷躲避。 忽然有人叫道:“咦,怎么杨总兵不在?” 众人一听之下,驻足观察,果然发现不太对劲。 趾高气扬的杨总兵不见了,换成副将张可大领队。 前边多了一个三品文官老爷,身后好多陌生人。 中间还夹着一千多的辽民苦工。 士兵们的神情也都有些异样。 路人和市民不由得驻足观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街道边有些摊贩和一些士兵相识的,便乘着队伍经过时候,低声询问: “杨爷呢?” 士兵摇摇头,不敢多说一字。 第92章 会见登莱巡抚孙国祯 有眼尖的市民却从士兵队列的缝隙里,看见步兵队伍最前面,一个士兵牵着的一匹马上,绑着一人。 脸色惨白,嘴里塞着布团,身上血迹斑斑,双臂从上部断开,不是杨国栋却是谁? 顿时惊叫起来,指着杨国栋点点戳戳。 街道两边行人闻声看去,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 等这波惊呼之声渐渐平息下来,路人心知必定是发生重大变故。 一时之间反而不敢再大声喧哗,闹市之中一下变得寂静起来。 只听得零星的交头接耳之声,和队伍踏踏的脚步声。 队伍行进到察院门口时,张可大勒马停住,整个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张可大转身对姜曰广道: “姜大人,一应事务还当和孙巡抚交代一番!” “这是自然!”姜曰广点头。 张可大随即跳下马来,转身对一个参将吩咐道: “汝等在门口等候,不可擅离,我稍后便出来。” 随后让人把杨国栋从马背上拖下来,两人一左一右夹住。 姜曰广此时也下马。 扮作他随从的朱由检、汪汝淳、陆云龙、张岱、柳敬亭,还有以张渊为首的侍卫营二十四个卫士也都纷纷下马。 一行人按序进入察院大门,绕过照壁,进入正厅。 正厅内此时有两个衙役值守。 姜曰广此时也老实不客气,便在正中间的座位上坐下。 衙役一时摸不着头脑。 张可大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两个衙役当即飞奔出大厅后门,向登莱巡抚孙国祯通报去了。 也就片刻功夫,就见一个胸前绣着孔雀图样的三品文官,领着四个随从,从后堂大步走了进来。 一进来就向着座位上的姜曰广连连拱手,高声叫道:“姜老先生,学生来迟,有失迎迓,恕罪则个。” 姜曰广也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还礼道:“孙大人说的哪里话,是学生来的突然。” 朱由检听见两人互称学生,心中暗笑。 他见这孙国祯年纪分明比姜曰广还大上五六岁,却叫姜曰广老先生。 但随即想到,按明代官场习惯。 只要对方不是自己晚辈或直接下属,哪怕比自己职位略低,或年纪还小几岁,都可以用老先生做尊称,而自称学生。 当然究竟怎么称呼也看各人脾气,有些官员更喜欢称兄道弟。 姜曰广又和孙国祯寒暄客套了几句,然后迅速把自己来登州的身份和使命说了一下。 孙国祯应承不迭,说道: “既然是皇上特命姜大人为督运东江军饷钦差,学生自当全力配合。” 说毕,他眼睛扫了一下被押在堂下的杨国栋,皱眉问道: “这杨总兵,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姜曰广就打断道: “不瞒孙老先生,学生此来登州,奉陛下之命,一是提督军饷,二来也是查处杨国栋。早有人弹劾他和魏阉勾结,为非作歹,贪虐横行。”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半躺在地的杨国栋: “本部院原本还想微服查访一番,熟料这厮竟狗急跳墙,带兵欲谋杀本部院,幸得张总兵深明大义,一举重创这厮,将其拿下。” 孙国祯听到“和魏阉勾结”这几个字时,脸色变了变。 他也奉承过魏忠贤,如今魏忠贤倒台,这也是他的心病。 又听到后面姜曰广说杨国栋谋杀,觉得是可以表现自己义愤的话头,顿时拍案而起道: “这还了得,想不到这厮竟如此歹毒,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张副总兵立了大功” 姜曰广笑道: “张可大是总兵了,陛下圣旨特命若是拿下杨国栋,可挑选登莱忠义将官,升为总兵。” 孙国祯连连点头。 张可大上前向孙国祯告罪,未经巡抚许可,就擅自行动。 孙国祯挥手道:“何罪之有,事关紧急,须当机立断,张总兵立了大功。” “那两位抚台大人,这杨国栋如何发落?”张可大询问道。 孙国祯把视线投向姜曰广,意思是他说了算。 姜曰广微微一笑:“此次本官来登州,陛下特派了锦衣卫侍卫随从,就让两名锦衣卫押送这杨国栋入京问罪,张总兵可拨出一百士兵护送!” 孙国祯点头称是,道:“便按姜大人说的办。” 朱由检旁观这一幕,心想这孙国祯倒是知趣的很,见机得快。 本来想是不是要撤了他的登莱巡抚,现在看他这么配合,暂且把他留在这个位置上,也还可以。 杨国栋之事有了一个交代,张可大便带人押着杨国栋出去了。 孙国祯把视线投向朱由检、汪汝淳、张岱等人身上。 他见这些人年纪或老或小,心中有些纳闷。 一般督抚带的幕僚多是在壮年,既有体力,也有阅历,这样帮衬起来才更得力。 怎么这姜曰广带的人这般奇特? 尤其是这个少年公子,算是什么来历? 难道是姜曰广自己的儿子不成? 可看其望向姜曰广的神态,也全然不似父子关系。 姜曰广见孙国祯不住盯着朱由检打量,猜出他心中疑惑。 微微一笑,主动介绍道: “这是尚宝司卿方仁植先生的公子以智,字密之,是年轻一辈中的俊才,此次东江之行,他主动要求在我幕中,长些阅历见识。” 孙国祯知道仁植是方孔炤的号。方仁植便是方孔炤。 “哦,原来是方公子,幸会幸会!”孙国祯对着朱由检拱手行礼。 他态度表面上还是不失恭敬,不过嘴角微微上翘,一闪而过的讥讽从脸上划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些想法。 就是一个托关系走后门的公子哥,大概是舒服日子过久了,想去找找刺激,顺便给自己的履历镀金,将来可以吹嘘成戍边业绩。 朱由检也无心和孙国祯多客套,便只略一拱手作为还礼,也不说话。 他这不经意流露出的倨傲态度,却让孙国祯心中无名火起,眉头微皱,暗忖道: “可恶!方孔炤也不过正五品的官,他儿子就在本官面前如此托大,连话也不屑回一句?” “对了,定是自以为和东林有关系,便觉得可以轻慢本官。” 想到这里,怒火更大。 第93章 蓬莱观海 只是现在阉党倒台,东林得势,孙国祯也不敢直接斥责,当面起冲突。 但在一个小辈面前就这么吃闷亏,也心有不甘,说不得也要找点脸面回来。 只得干笑了一下,站起来,对姜曰广说道: “真是后生可畏啊,久闻桐城仁植先生不是俗流,果然这家教不同一般。姜大人不如把这方公子让给老夫,老夫一定好好提拔他。” 他说这话夹枪带棒,显然是讽刺眼前这方公子家教堪忧,连尊重长辈的基本礼数都不懂。 后面这句话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暗含威胁。 你现在连举人都不是,将来就算做了官,未必就没有在自己手下的时候,当时候可就别怪自己整治他了。所谓好好提拔,就是好好管教。 朱由检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了。 一想刚才态度确实有些轻慢。不过自己倒并非故意蔑视孙国祯,只是习惯了皇帝的身份,一下子没适应新扮演的角色罢了,不经意之间,倒是把这孙国祯惹毛了。 姜曰广自然听出了孙国祯话中酸意。 不过也不能说破,只得含糊打圆场,打了个哈哈道: “密之不谙人情,老先生不必介意。这筹集军饷,征调船只之事,你看……” 孙国祯见姜曰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也知道不能过分,不过心中有气,也没有心思继续多说话,便抱拳道: “筹集军饷物资,关涉重大,那学生就先去张罗了!” 说着,便行礼告辞而去。 接下来数天,姜曰广、朱由检、孙国祯等人,和登州文武官吏都为军饷忙碌起来。 四百万军饷的事情。张岱提议拿着四百万两面额的会票去皮岛就行了。 这样可以省掉许多运输船只。 朱由检否定了这个提议。 和东江做生意的除了大明人,还有鲜国和倭国。 直接用白银才有效,若是会票,对方不承认。 再者会票必须去陆地上的定点才能兑换,还存在担心假会票的风险。 对奔波海上的商人也不方便。 等于大大增加了去东江皮岛做生意的商人的成本。 即便是国内客商,也并非都能接受。 而且更重要的是给东江的军饷,有部分要作为赏银发放下去。 那必然是银子才能做到。 大面额的会票却无法切割开来分散发放。 纵使可以印制出小面额会票,在海上风雨中,也容易淋湿成废纸。 从东江军民的利益来说,还是直接发放白银更为合算。 接着是本色粮饷的问题。 本来四百万两白银,作为军饷发放给东江官兵。 即便把本色折色都合计进去,也已经是超过东江历年领到的军饷总和数倍。 但银子毕竟不能直接当饭吃。 冬季将至,去皮岛的海上运输不久后就会中断。 所以这次,还是应该直接运送部分粮食过去。 在登州附近,短期内可以凑满三十万石。 后续粮饷可以来春继续转运。 以后只要皮岛有足够饷银,不必朝廷运粮,自然会有商人蜂拥运粮去皮岛贩卖。 弓箭刀枪等兵器材料,都可就近在山东各州县征调。 按朝廷最新实施的军事化法案,征调够数量不成问题。 还有此次去皮岛,押运物资繁多,又打算先送一万多辽民回东江,所需船只数量之多,是以往所未有。 也须从民间大量征用。 如此忙碌四天之后。 后续从京城出发的人员,也陆续赶到了登州。 工部和军器局也分别调派了一些工匠官吏赶来。 这也是朱由检的意思。 东江长期处于和后金作战的第一线。 和后金作战需要什么样的兵器,什么器械,才能克敌制胜,东江军士应该最有发言权。 让工匠去实地了解一下情况,大有好处。 陈子壮、文震孟、刘宗周、黄道周等被发配去皮岛戍边的几十名官员也都陆续押解到达登州, 他们被集中在码头一处。 朱由检也不去见他们。 又过了六天,从各个部门向姜曰广的汇报来看,船只、水兵、器械、粮饷等等都差不多准备齐全了。 朱由检对这效率颇为满意。 这日午后未时。 他邀集汪汝淳、陆云龙、张岱、柳敬亭等人一起汇聚于蓬莱阁上饮宴。 为了避免过于引人瞩目,姜曰广却不在其中。 这蓬莱阁在丹崖山顶,丹崖山就在大海之边。 由蓬莱阁上,居高临下,俯视无边大海,当真是波涛壮阔,气象万千。 只见海涛冲撞,直捣登州水城下,白浪冲天,惊骇夺目。 远望而去,大海如上下晃动的无垠镜面,映照蓝天白云,在视线尽头,海天相接。 而在晃荡的镜面上,又错落点缀大小不一的黑点,浮动于波涛之中。 汪汝淳介绍由近至远是沙门岛、牵牛岛、大小竹岛,更远处的黑点是砣矶岛、皇城岛。 而放眼极望,隐约有一抹青黛山色浮动于天海相接处。似真似幻,依稀难辨。 问汪汝淳那是什么。 汪汝淳说道: “那是旅顺铁山,若是刮西南风,从登州出发,半天就到旅顺。 “这旅顺口原来叫做狮子口,国初太祖高皇帝派马云、叶旺两将军征辽东,就是从此处出发,顺风杨帆,直达狮子口。因为旅途极顺,便就此把狮子口改名唤作旅顺了。” 朱由检点点头。 此时正好有一股风迎面吹来,朱由检不由打了个寒噤。 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哎呀叫了一声。 只觉头皮发麻。 汪汝淳见朱由检神情不对,疑惑地问道: “陛……,方公子,怎么了?” 朱由检苦笑指着空中道: “这风……” 汪汝淳立刻明白朱由检的意思。 眼下这风是迎面吹来,自然就是西北风。 如果一直是西北风,那这帆船怎么可能去皮岛? 汪汝淳笑了笑,说道: “公子不必多虑,这九月刮西北风,但也会刮西南风,往年这去皮岛的粮饷船,也多有九月出发的。这风向过几天就会转的。” “现在还未入冬,若等入冬了,那就是西北风为主,不过那时海上结冰,便是顺风也去不得了。” 汪汝淳这么一说,朱由检才放下心来。 心情一放松,看着海景,心胸大开。 只觉万里长风拂面,巨波荡豁,几乎让人想发狂绝叫。 旁边的陆云龙等人也意兴勃发。 张岱更是诗兴高涨,连做几首诗。还声称以后要写篇短文以志今日蓬莱观海之盛事。 第94章 庙岛遇刺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95章 海上追击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96章 遭遇建虏游骑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97章 接战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98章 搏命打法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99章 见到毛永诗(孔有德)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0章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东江兵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1章 徐敷奏的恶行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2章 到旅顺南城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3章 金州鞑兵来袭的可能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4章 商议设伏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5章 海面大火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6章 空城惊雷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7章 鞑兵逃杀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8章 广鹿岛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09章 毛有杰(耿仲明)部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0章 奈何崖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1章 众怒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2章 劫持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3章 岛上惨况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4章 东江不哗变是个奇迹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5章 抵达皮岛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6章 气节坚贞的沈世魁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7章 见到毛文龙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8章 “孝子”鲜国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19章 重提徐光启监护李朝之议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0章 鲜国英雄郑凤寿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1章 运饷船队到达皮岛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2章 公布皇帝身份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3章 刘宗周在皮岛的不臣谤君之论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4章 毛文龙 姜曰广对刘宗周说法的评价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5章 充满疑点的刘爱塔(刘兴祚)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6章 让不说实话的刘兴祚独当一面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7章 和毛文龙商定军队编制和军职等级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8章 李朝君臣商议如何应对大明皇帝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29章 历数李朝背恩之事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30章 七兄弟齐聚,斩虏祭旗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31章 考虑调洪承畴来朝鲜 朱由检觉得类似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些东江二线军官,投到建虏那边,建虏都不吝封王。 大明又岂能太过吝啬,让有功将领寒心。 虽说在大明封王没那么容易。 但给毛文龙这样开辟东江镇,接应百万辽民从虏地逃出的功臣,封一个公爵,那是起码的。 如此才算有功必赏,激励将士。 进封毛文龙为平虏公一事,朱由检只和姜曰广商量过,事前未向东江将官透露半点口风。 不仅毛文龙又惊又喜,东江将官也都先愕然,而后才代毛文龙高兴。 原先有些将官不忿刘兴祚才投过来便得总兵之位,而毛文龙是从辽东下层军官做起,多年苦熬,再加上开辟东江镇,才当上总兵。 现在见到皇上封毛文龙为平虏公,心中不平之气便大大纾解。 毛文龙在惊喜过后,也深知这平虏公的分量之重。 大明被封公爵的,除了太祖开国封了二十二个国公(包括追封在内),成祖靖难封了七个国公,英宗复辟封了一个国公之外,能以战功封公的也就是成祖时的张辅,还有成化皇帝时的朱永。 张辅以平定安南,收为交趾之功,进封英国公。 朱永则是以击破建虏叛乱,进封为保国公。 天启时倒也有一个宁国公魏良卿,但他得以封公,大半是因为魏忠贤侄子的身份。 魏忠贤倒台后,这个国公自然也跟着完蛋。 不过张辅和朱永两人,都不是骤然封为国公。 张辅本身就是靖难功臣张玉之子,被封英国公之前,也已是新城侯。 朱永则是世袭抚宁伯,后又因功进封抚宁侯,而后才进封为保国公。 现在皇帝在毛文龙前面并无封爵的情况下,直接封公,这恩典之大,对东江之重视,可想而知。 毛文龙心情激动,略微平复心情,想要按照礼节常规,再推辞一番。 刚开口,朱由检便说道: “毛帅不必再推辞了,这封公之赏,是你应得的。你我君臣之间,不必为虚礼所拘。效那腐儒推来辞去,徒然耗费精力。” 毛文龙是耿直之人,也知道皇上所说出于至诚,便也不再推辞。 直接跪伏在地上谢恩道:“陛下知遇之恩,臣万死难报。” 说完便毕恭毕敬地行谢恩礼,五拜三叩头。 东江众官兵,个个欢欣鼓舞。 朱由检见该办之事办得也差不多了,宣布众人散去。 毛文龙随后让毛有成安排一艘大船,选出百人士兵,送鲜国国王李倧去江华岛。 李倧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只得接受安排。 姜曰广、瞿式耜等人则在钦差卫队护送下,也要随众鲜国官员去王京。 在姜曰广向朱由检辞行时。 朱由检叮嘱道: “姜先生,朕知你清廉刚正,是仁义君子。你来监护鲜国,朕不担心你有贪渎之事,也不担心你不能得到鲜国士林和百姓拥护。 “只是大明监护鲜国,为的是能充分调用鲜国人力物力,为剿灭虏贼提供一个坚实后盾。故此你监护鲜国,一应施政,却不可过于柔仁宽慈。 “朕的意思,你在鲜国行的应该是霸道,而非王道。当取法于管仲商鞅,而非空谈仁政。” “朕看你上次在刘宗周面前说的,已然明白道理,‘乌喙之毒,能杀人,也可救人’如今在鲜国正是用乌喙之毒救人之时。建虏是一大军营,鲜国也当成为一大军营。一切施政运转,都当围绕军事进行。 “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姜曰广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说道: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臣当尽力而为。” 姜曰广这样子,倒是让朱由检心里产生一丝不安。 让姜曰广担任鲜国监护,好处是很明显的,他有前番出使给鲜国上下留下的深刻印象,确实能用最快的速度就能获得鲜国上下的尊重和支持。 但是姜曰广的理念毕竟长期以来更接近东林系。 即便他现在观念有所扭转,知道大的方向应该怎么办,但有些根深蒂固的心理偏好恐怕是难以骤然改变的。 一旦在需要辣手的时候不能辣手,需要严厉的时候不能严厉。 那结果也会误事。 虽然最前线现在是安排毛文龙和刘兴祚两人顶着。 但如果姜曰广治理下的鲜国,所提供的后盾不够坚实,那也依旧存在隐患。 或许自己回京城以后,还是应该再调派一个实干能力更强的人做姜曰广的副手才对。 姜曰广只需坐镇王京,确定大概方向,保持对官员将领忠诚和清廉的监督,维持好鲜国百姓对天朝监护的信任和支持。 真正需要得罪人,下狠手,需要严厉手段的具体事务,则另外让这个副手来做。 究竟应该选谁来充当这个副手呢? 朱由检脑中念头转动。 他想到了一个人。 洪承畴! 这个人有私心,但能力还是很强。 从他投靠满清后的表现,为了完成满清头目交代的任务,征集军饷,也是能下各种狠辣手段的人。 不错。 应该把洪承畴调到鲜国,让他担任姜曰广的副手,来当个恶人。 或许能把鲜国打造成一个小秦国,当然是战国时商鞅变法之后实行耕战的那个秦国。 姜曰广看自己说话后,皇帝似乎陷入了沉思状态,良久未发话。 心中有些忐忑,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回答得不算太坚定,似乎引起了皇上一些疑虑。 便说道: “陛下若实在不放心,臣可以许诺,关涉重大的决策,臣会先和毛帅商议,征得他的同意。臣也知道,此次监护鲜国,为的全是给东江镇提供更可靠后端,为的是剿灭建虏。 “臣虽自知难免书生迂气,但此中利害关系,也能分出轻重。决不成为第二个袁应泰。” 朱由检点点头道: “好,姜先生,那就这么办。朕回去之后,再给你找个得力帮手。到时便万无一失了。” 姜曰广看朱由检的神态,似乎已经确定了帮手人选。 不过皇上既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他自然也不会多问。 也不再多说什么,辞别而去。 等众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朱由检向毛文龙说道: “朕来皮岛,想做几件大事都已完成,如今天气渐寒,朕也要赶在海面封冻之前回登州去了。” 毛文龙也不说客套话,直接道:“既如此,臣让毛永诗带领两千人乘船护送陛下回去,” 朱由检知道回程之时,自己身份已经公开,确实也需要比来时更多的保护, 也不推辞。 第二日。朱由检和汪汝淳、张岱、柳敬亭、周文郁一行人准备停当。 再次登上了普济号。 毛永诗带的两千人也分乘四十艘船只,护卫在普济号周围。 这段时日,已是东北风居多,船从码头开出后,风帆张满,行速甚快 不过一日功夫,便驶近距离镇江不远的鹿岛。 这鹿岛在后世被称为大鹿岛。 朱由检想到上次来鹿岛时,忘记去看望海寺了。 望海寺前有毛文龙和将士共立的石碑。 便令常鲲将船靠向鹿岛码头。 此时鹿岛官兵已知上次经过的方公子,就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 看见船只靠近,在领头副总府王元戍带领下,和驻鹿岛都司胡云鸾、吴德用、守备胡尽忠、白坤真、罗承选,以及驻岛四千多军民,一起跪迎在码头边。 朱由检上岸之后,将官和兵民高呼:“恭迎万岁,万万岁。” 喊声震天。 朱由检连忙让将官和属下军民平身 朱由检询问姜曰广来岛所发粮饷,是否足够岛上军民所用。 王元戍笑道,足够军民吃到明年四月了, 如今我等来参见陛下,都是饱着肚子。 朱由检点头,这就好。 随即让王元戍带领,前往望海寺。 到了望海寺前,果然见大门外一颗苍松前不远处,有一块大石碑。 石碑上刻着一大段文字,中间有一句是: “况指日恢复全辽,神气包孕于此,吾侪赤心报国,忠义集踞于此” 最后还有一句是: “维德动天,至诚感神。因此可以绵国祚于永固,亦可以延社稷于久长” 落款日期就是崇祯元年七月。 朱由检绕到石碑之后,刻写着立碑人姓名。 便是钦差平辽使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毛文龙,和以下数十名将官。 从碑文内容来看,建望海寺,立石碑都是为了保佑大明国祚可以绵延,辽东可早日收复。 可谓刻下东江官兵一片赤诚忠心。 在实际历史中,毛文龙率领群将立此石碑之后不过一年左右,就被袁崇焕杀害于双岛。 这石碑上所刻写的愿望也成了泡影。 而现在历史的走向已经改变,大明将碾压后金,带领华夏文明走向更宽阔无垠的前途。 朱由检边看,边心中感叹。 陆云龙更是凝视着这石碑的文字良久,然后感叹道: “此碑立于三月之前,那时候毛帅和东江处境困窘万分,朝廷传出的消息对东江也大大不利。在如此困境之下,毛帅和众将士依然能矢志不渝,共立石碑以明报国之志,非一腔赤诚之心,不能为。” 张岱也点头叹道: “未来东江之前,吾听得各种流言,也只以为毛帅不过是盘踞海外岛屿,贪冒军饷,只图享乐的骄横跋扈将领。亲历各岛,亲见东江种种惨况,才知流言误人,凡事不可想当然。” 柳敬亭嘿嘿道:“张宗子豪富日子过惯了,自然只能以己度人。若换你到这等苦境,只怕不是逃走就是投了建虏。” 张岱瞪柳敬亭一眼,哼了一声道:“柳麻子不要小觑人,吾也是有气节之人,能过富日子,也能捱得苦日子,只怕比你还强些。” 柳敬亭嘿嘿两声,却不正面回怼张岱了,悠然道:“这次托陛下的福,走了东江一遭,倒也确实让俺老柳开了眼界,以后这说书可有许多新鲜内容了,不愁生意不好。” 他又看了一眼陆云龙和张岱,笑道:“你们两位都是能写的,多给老柳写几个本子。” 陆云龙点头:“那是自然,否则吾等岂不是白来了,书名吾都想好了,便叫做《辽海丹忠录》” 张岱却摇摇头:“陆兄不是我说你,你们兄弟所写小说,道学气太重,呆板得很。名为小说,却近于邸报串编,读来枯燥得紧,全无性灵之妙。” 陆云龙是个老实人,听到张岱讥刺,面色微窘,却也不反驳,拱拱手:“我兄弟自然不能和文名满天下的张宗子相比。” 柳敬亭却拍手道张岱说得有理,这说书尤其不能太拘泥事实,必须加倍夸大渲染,否则听众如何愿意听。 朱由检在旁边听他们讨论,也不去打断。 他带着陆云龙、张岱、柳敬亭这些人来,本意就是让他们为将来写小说、戏曲、说书宣传辽民苦难,东江艰难积累素材,否则带来何益。 现在他们这么探讨,也切合自己带他们来的初衷。 众人讨论一番后,离开望海寺。 朱由检一行人回到船上,又继续回登州而去。 此后途中遇到风雨,又分别在广鹿岛、三山岛停留。 岛上百姓军官都和鹿岛一般,激动万分迎接。 尤其是广鹿岛,朱由检上次来时见到的郭志才、毛永平、韩启阳、程鸿鲤等人都显得十分惶恐。 他们自觉上次太过怠慢,怕陛下心中生出不满。 朱由检让他们不必在意。 他又到上次去看过的棚屋走了一趟。 虽然居住条件依旧简陋艰苦,但军民们的状态神色,明显比上次看到时的情形,要多了不少活力,面色也好看了些。 这应该是姜曰广督运的粮饷分配到了,岛上军民至少现在能吃饱肚子了。 岛上军民也知道,大笔粮饷运到,是新帝大力支持东江的结果,而上次来过的那个公子就是皇帝。 所以这回再见到朱由检,都激动跪拜。 岛上军心民情一扫上次来时那种压抑阴沉的气氛。 朱由检见此情形,自然高兴。 离开广鹿岛和三山岛后,船队在顺风助力之下,直向西南而行。 也不在沿途所经各岛停留,一直抵达登州水城。 算来回程一共用十三天。 此时已是十月二十六号了。 登莱巡抚孙国祯得到报告,早就率领登州大小文武官员,迎候在登州码头上。 朱由检一行人上岸后。 孙国祯带下面各官一起跪倒在地,行五拜三叩之礼。 第132章 回登州,战时新政引起的变乱 朱由检见这情形,显然登莱官员已经知道了自己皇帝身份。 说起来,自己在皮岛上公布身份的第五天后就动身返程了。 这个时间差,足够让消息传回登州了。 他让孙国祯等人平身。 孙国祯满脸惶恐道: “臣愚钝,有眼不识天子,前番言语冲撞,还请天子降罪责罚。” 朱由检脸色一沉道: “你确实该责罚。” 孙国祯心中发紧,脸色变白,身子也有些发抖。 心想皇帝看来真是要降罪于自己了? 若是以前,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可现在推行战时新政,皇帝不受封驳限制,说出的话,能直接变成政令。 自己恐怕真的是要完了。 心中暗恨姜曰广,皇帝微服来登州,也不给自己通通气。 结果让自己言语上冒犯。 这姜曰广和东林系其他人一样,外似仁厚,实则阴险。 现在皇帝要降罪自己,随便找个理由,比如说是附和阉党,或者包庇纵容杨国栋等等。 这些罪名扣下来,只是丢官都算幸运了,恐怕还要坐牢。 孙国祯越想越悲观,瑟瑟发抖。 朱由检看见他这幅样子,心中暗笑。 也不卖关子吓他了,正色道: “你该罚的不是不识得朕,是识的太早。朕倒是希望你继续不识。” 他这句说的是实话。 朱由检并不希望回到登州后,就以皇帝身份示人。 毕竟那样一来,就只能处在官员和护卫的包围中,行动不便,也难以和之前那样各处视察。 自己去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战时十八条的措施,也该传到登州了。 他想看看有多少措施开始落实,如果落实,民众和士兵对此的真实反应如何。 但现在皇帝身份暴露,这个愿望就很难实现了。 他有些后悔,怎么没提前派快船,先赶到登州,让孙国祯继续装糊涂,让自己继续扮成方以智。 孙国祯却是吐出一口长气,看来皇帝并没有真正要怪罪自己的意思,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 “陛下若还希望微服查访,臣不把陛下到来的讯息张扬出去就是了。不过眼下,还请陛下先到察院休息。” 朱由检皱眉道: “你没把朕的消息,扩散给登州军民么?” 孙国祯连忙道: “臣岂是那等糊涂人?” 他指了指身后诸人: “眼下也只有臣的随从幕僚、亲兵,还有身后这些官,登州知府,蓬莱知县知道。” 朱由检目光扫视了一下孙国祯身后诸官,却没有发现登莱总兵张可大,有些奇怪。 不过还是点点头: “那就好。给朕备马,去察院。” 孙国祯来迎接之前,已经先准备好了马匹和轿子,就等皇帝来了自己选。 现在看皇帝还是要骑马,就连忙示意亲兵把马匹前来。 张岱等人也各自骑马。 朱由检让孙国祯在前面,一行人往察院而去。 途径街道上,百姓们看着,也只以为是巡抚回衙门,纷纷避让在道路两旁,倒也没有引起特别的关注或骚动。 等进了察院, 朱由检在大堂居中落座,问道: “张可大呢?他怎么不来迎朕?” 孙国祯连忙道: “张总兵平乱去了?” “平乱?”朱由检眉毛扬起,目光炯炯盯着孙国祯,“登州府难道有叛乱,是杨国栋余党?或是山东其他州府有寇乱,登莱军兵去支援?” 孙国祯连忙摇头道 “杨国栋哪有什么余党,他当初也不过以利笼络一些官兵,却没几个人愿意为他拼命。” 他见皇帝提到杨国栋,心里又突的跳了一下,生怕皇帝又会心血来潮追究自己和杨国栋的关系。 “那是什么乱?饥民流寇?”朱由检疑惑道。 按他的印象,崇祯元年,登州应该还没什么乱子。 “也不是什么大乱子。”孙国祯恭谨道,“就是和陛下颁布的那战时措施有些关系。” 朱由检眉头紧皱,看着孙国祯,“你说战时新政激起叛乱了?” 孙国祯看见朱由检脸色严肃,连忙安慰: “陛下放心,一些豪富之家抗税,不自量力抗拒朝廷,不过以卵击石,还没弄大,就被乡人告发了。想来张总兵现在应该已经在得胜而回的路上。” 朱由检心想这战时措施,还是招来一些人的反抗。 这宣化部的工作要加大才行。 他问道: “既然是小乱子,为何张总兵亲自去?派一游击也就行了。” 孙国祯道: “陛下有所不知。自新政在登州实施以来,这等乱子便屡有发生,前几回是在黄县、栖霞县、文登县,这回是在招远县。” “前几回张总兵也确实派游击,或者千总过去。不过这回招远县有乡绅是三品高官致仕在家。张总兵为慎重起见,所以亲自过去了。” 朱由检听后,眉毛一扬:: “屡有发生?这么说战时新政受到抵制很大么?” 孙国祯小心翼翼看了下朱由检的脸色,犹豫道: “这倒也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对这战时措施却欢迎得很。” “哦,什么人欢迎?”朱由检问。 “主要是地方贫民,还有登州驻军士兵们。臣已经多次听到他们称颂陛下功德了。”孙国祯说道。 这倒是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 “想必他们能从查抄没收违反新政的富人财产里获利。”朱由检说道。 孙国祯微笑道: “这当然是部分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原本这些贫民,地方上都是看不起的,如今他们热衷于宣扬朝廷新政,窥伺富人一举一动。地方豪绅见了他们,如今也都客客气气,不愿轻易得罪。” “这些人既然扬眉吐气,觉得一切都是陛下新政所赐,自然称颂不绝了。” “至于兵士们,各地的课税提举司碰到地方富豪们抗税,往往请军士查办,抄没富豪财产,大部分收缴国库外,也有小部分归为驻军军饷。士兵如今军饷充沛,不仅能吃饱肚子,盔甲器械都能齐全,父母妻子也都养得起,对陛下也感恩得很。” “所以这些豪富抗税的乱子,士兵们倒是乐于看见,去平乱一次,不仅得立功得赏,而且也能多些正当军饷。” 朱由检皱眉道:“那士兵不会乘着平乱,抢劫其他无辜者的民财吧?” 孙国祯说道:“陛下放心,张总兵治军有方,现在登莱军队……” 他一句没说完,外面传来动静。 孙国祯眼睛一亮,说道:“张总兵回来了,陛下直接问他好了。” 果然,片刻之后。 一个穿着总兵戎服的将领进入大堂,朱由检定睛一看,正是张可大。 张可大向朱由检行礼。 行礼完毕,朱由检赐座,然后问道:“观甫,如今登州士兵们不会再抢掠逼勒民财了吧?” 过去登州兵在杨国栋带领下,欺负在登州的辽东难民的事情没少做。 经过上次的事件,欺负东江来的难民应该不会了。 但在实施战时新政的情形下,借机勒索一些富民的可能却会增大。 虽然孙国祯说张可大治军有方,以朱由检对张可大的了解,应该如此。 但他还是想听张可大自己说一下。 张可大慨然道:“陛下尽管放心,臣别的不敢自信,但如今登莱军纪之严明,却是前所未有,对民间秋毫无犯。敢有妄取民间一针一线者,杀无赦。” 朱由检嘴角微微弯起,“哦!若是对军士太严厉,观甫就不怕激起兵变么?” 张可大道: “若在以前,军饷拖欠不足时,军纪过严也确实行不通。不过现在士兵饱足,且有余银供养家属妻儿。那老实本分的兵,只要守军纪,便可让自己和家小衣食饱暖。又岂肯为那贪得无厌的**出头作乱?” “故此,如今这军纪再严,兵士们也都服气,再无二话。” 朱由检又问道:“那地方上穷民有没有借着战时新政,故意诬陷讹诈富豪乡绅的?” 张可大点头道: “这倒是有,如今地方上乱子,一大半确实是富豪抗税或不遵守奢侈限制,另一小半倒是穷民勒索激起富民仇杀” “那你们如何处置?”朱由检问 张可大说道:“若是确属故意抗税,就按战时新政抄没家产。若是诬陷勒索,查明后,却也不偏袒穷民,以诬告罪论处。” 这时张岱忽然道: “陛下,这战时新政其他倒还好,只是这限制奢侈却有些不合理。” 朱由检瞥了张岱一眼,心想 :“张岱的反射弧也真是够长的,战时新政颁布了近两个月,跟了自己这么久,都没说不合理,怎么现在倒是忽然想到要说了。” 张岱似乎看出皇帝的不满,连忙解释道: “陛下不要误会,岱也是听张总兵方才说穷民举报富民,才临时想到,以前却并未深思。” 朱由检道:“宗子觉得怎么不合理,那就说吧。” 张岱道:“富人挥霍奢侈,其实未必是坏事。许多穷人生计也大多仰赖于富人奢靡生活。就如富人要营造楼阁园林,穷民便可以做工匠,从富人那里得钱财维持生计。富人华衣美服,穷妇做织工,也可以多些收入。富人山珍海味,穷人也多些捕猎下海的生计。富人喜欢策马游猎,斗鸡走狗,穷人也可以做捧场帮闲。若是禁了,原先这些行当的未免失业,反而没了生计。” 柳敬亭叫道:“张宗子,你自己是富人,过惯了奢侈日子,自然说奢侈好处多多了” 张岱瞪了柳敬亭一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吾只是据理而言。” 朱由检微微一笑。 张岱这说法,在明代其实不新鲜。 早在嘉靖时期的上海人陆楫就已经论述过了。 陆楫的说法是,节俭就一人一家而言,或许有好处,避免因奢侈挥霍而由富转贫,但对国家天下而言,提倡节俭,禁止奢侈,没有好处。 他认为富人越是奢侈的地方,穷人越容易生活,越是节俭的地方,百姓生活就越是困难。、 以苏杭为例,苏杭是大明富人最奢侈之地,但百姓生活也最容易。 “不知所谓奢者,不过富商大贾,豪家巨族,自侈其宫室车马,饮食衣服之奉而已。彼以粱肉奢,则耕者庖者分其利;彼以纨绮奢,则鬻者织者分其利。” 陆楫又举例说他家乡上海也是如此,上海在明代号称小苏州,游商聚集在上海的不下数十万人,“特以俗尚甚奢,其民颇易为生尔。” 总之在陆楫看来,因为习俗奢侈,才有商业贸易发达,因为商贸发达,穷民生活也更容易。 朱由检把目光投向张可大,问道:“观甫,你觉得张宗子说得可有道理?” 张可大愣了一下,犹豫道:“末将感觉似乎也有些道理。” 朱由检叹了口气,心想张可大毕竟是武将,思维被张岱一带,就没转过来。 他只得自己说道: “宗子的话只是粗看有理,却经不起推敲。天下的人是这些人,物是这些物。用于此处,就不能用于彼处。用于彼处,就不能用于此处。同样这些工匠,若是不给富人修楼阁园林,便可以腾出来修城楼水利,不给富人造游玩船只,便可腾出来修造战船。不给富人织造华服,便可腾出来给将士做盔甲战袍。不给富人做帮闲,可以腾出来做朝廷士兵。” “岂会富人不奢侈了,这些人便就都饿死?只不过原先富人用金钱驱运的人力、物力,现在转为朝廷所有而已。况且限制这些富人沉迷享乐的花费,他们自己也会把花费转到更有用之地去。” 张可大听了这话,眼睛里发出茅塞顿开的光芒,连连点头: “陛下说得有理,末将刚才一时迷糊了。其实现在富人不能随意把钱花费在享乐上,确实许多人转而用于练武练兵上。俗话说穷文富武。这练武比起读书来更要有钱才行。置办刀枪剑戟盔甲,还有火器之类,骑马射箭都要银子。每天打熬力气,顿顿吃肉也必不可少。至于收养家丁,练习阵列兵法,更是花钱如流水。” “许多原先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如今倒是嗜好射箭比武了。” 张岱听到这里,却插嘴道: “这些富豪从花天酒地改而嗜好武事,那再作起乱来,只怕就不好平了。” 张可大呵呵笑道:‘那却不至于,这些富豪,养个两三百家丁就算是极多了。和朝廷地方驻扎的上千上万兵,如何能比?’ 张岱皱眉道:“就算两三百家丁,若是裹挟几万乡民,那岂不是大乱子?” 张可大摇头道:“那更不会了,现在新政之下,贫民对富豪不再唯唯诺诺,反动辄以新政为名挑富人的错处。不太可能被富豪裹挟,两者能太平相处就算不错了。普通乡民也没道理为富豪卖命。” 第133章 两变四增三抢手 听到这里,朱由检倒是觉得新政的效果还是可以接受。 这些小变乱在所难免,习惯就好。 再说天下又有什么政策是十全十美,能得所有人欢心的。 在战争时期,只要抓住基本盘。 能让军队支持,能让人口更多数的下层平民觉得对他们有利,富人只要合作也还能过得下去,那就出不了大问题。 一些富民的不满甚至反抗,那应该是他们还没完全适应。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朱由检问道: “这些地方富豪挑起的变乱,是趋于增多还是减少?” 张可大说道: “最多的还是初期。那时新政刚从京城传来,地方新设课税提举司,税使去收税,不少人遭到打骂。至于富人奢侈行为被举报后,官军去查办,也往往受到抵抗。” “不过在惩办了十几个知名豪绅富商后,现在已经越来越少。” “这些富民,也大多惜命,识时务。他们就算老实交税,交的比过去多十倍百倍,还是比普通人生活阔绰得多。为了抗税,葬送了全家,那还是大大不值。” “末将巡查时,也反复劝诫他们,为灭建虏,大家多出点力,这难受日子也就熬个几年,也过去了,何必动别的脑筋。” “大部分人也还听得进去。现在也就零星几个犯糊涂的。” 朱由检点点头,又问道: “那现在还留在登州的东江难民,怎么安置的?” 张可大看了孙国祯一眼,意思是这个问题还是他来回答。 孙国祯会意,说道: “姜钦差离登州之前,便已向臣交代了。眼下在登州的辽东难民大约有二十二万之多。其中愿意当兵的强健者四万人,由张总兵暂且收入兵营,和登州兵一起训练。因为新政推行,地方驻军有权根据军需征调地方物资,所以这新增四万人的军饷,也尽可充足。 “只待来春,把这四万人连带家属共十二万再运回东江各岛,补充东江实力。” “还有十万人,除了本地安插,做工匠,做小生意,当渔民之外,也向周围府县安插。如今战时措施推行之下,其他府县也都听从朝廷指令,不再严拒东江难民。” “嗯,这就好!”朱由检脸上露出微笑,“看来登州变化不小,朕倒是真的想去各处看看。” 张可大脸上也露出笑容:“陛下,这大的变化,我等刚才还没说到的。” 朱由检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致,连忙问道:“什么变化?” 张可大眸子里闪光,道: “如今是两变四增三抢手。” “详细说来!”朱由检催促。 张可大道: “这第一变,武人变文,军中士兵除了操练武艺阵法之外,平素里识字习文看书者变多了。” 张岱疑惑问道: “这是为何?若是这般,士兵岂不是变文弱了,并非好事吧。” 张可大摇头: “一天十二时辰,除去睡觉四个时辰,一日三餐用去一个时辰,其余七个时辰,岂能一直操练?若是一直操练,反把士兵练成疲废羸弱。每日操练四个时辰就算多的了。” 陆云龙说道: “这么说营兵每天至少有三个时辰的空闲。” “正是如此!”张可大道,“若是以前,大多数士兵空闲时,也不过是戏耍胡闹,甚至掷骰赌博,不成器的还有喝酒划拳,甚至出军营胡为。” 张岱疑惑问:“现在他们便转了性子,要认字读书了?” 张可大呵呵笑道: “倒也不是转了性子,是读书有利可图。如今一则,识字再加有几分口才,便有机会当军宣使,当了最低阶的军宣使,便也算是一个小军官了,还可以不断升迁。退役后,在地方也有机会当吏甚至当官,能有个好前程。” “二则,如今各镇驻军附设军校,军中能识字读书的,便有机会入军校,出来之后前途更广。” 张岱听到这里,忍不住驳道: “不合道理。若说读书有前程,又何必等到现在。读书考科举当官,谁人不知?” 张可大道: “那读书考科举,相竞者都是饱学宿儒,机会何其渺茫。军中读书却只需和同为士兵者比拼,这机会毕竟大多了。有些士兵原先不认字,也不觉得是读书材料。真读了,却发现读书也并不如想的那么难。这等人,在登莱军中,末将就发现过不少。” “许多原先就认得字,会背千字文、论语的,都读起兵书,学起兵法。这样士兵,将来便都是将才种子。” 汪汝淳也赞叹道: “这士兵能认字,只怕操练阵法起来,也容易许多,军官号令更容易听懂。军中纪律也更容易申明。” 张可大点头:“正是如此。” 朱由检问道: “那第二变是什么?” 张可大说的有点口干,便道: “这请孙巡抚来说,他知道更多。” 孙国祯点点头,说道: “这第二变是文人变武,现在从刚入私塾的蒙童,再到一般的童生,甚至是已经通过院试的生员秀才。都纷纷练起射箭,刀剑枪叉,有些还练鸟铳。” “如今各处村学、社学、郡学纷纷开辟一块演武场,供学生射箭练武之用。几乎人人带弓箭,个个习武艺。” 张岱咋舌道:“这却未免太过了些。” 孙国祯苦笑道: “新政之下,却也不得不如此。童生县试便要考射箭、考枪法刺杀。若是射箭和枪法不行,那便只有走文学、经史、度数等科的科试,这些科优中选优,尖上拔尖,难上加难,想成高官只有翰林院这个独木桥,多半难以出头了。所以若非自觉是过目成诵的文学经史天才,或度数奇才,那还不如一边读书,一边射箭练武,进阶希望还大些。” 柳敬亭同情道: “要这些文弱相公去习射箭枪法,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张可大听到了,摇摇头: “其实倒也并没有那么难?这些读书学子去练射箭,练枪法,很多人入手比普通兵丁甚至武将都要快的多,只怕以后从读书人来出来的神箭手,比军中要多。” 柳敬亭张大嘴巴,诧异道: “这是为何?” 张可大微微一笑: “天下事,本来就相通。如射箭本就是儒门要求的六艺之一。需要凝神定气,全神贯注,不受外界干扰,心要平,手要稳,眼要准,如此方能射中。这和读书道理颇多相通。而且秀才们本就要练字,要写的一手好字,这手腕手臂的力量控制,也须达于微妙入神之境,方能得心应手。” “把练字的功夫和道理,移于练习射箭,持之以恒,不难有成。” 孙国祯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若已经是生员,在新政之下,要考举人,还要测试练兵能力,却不单只是自己练武艺了。” 陆云龙皱眉道:“这却更麻烦,要是豪门世家的秀才,倒可以凑集家丁来练兵,这普通寒门秀才,却到什么地方弄人来给他练兵?” 孙国祯道:“这倒不需要秀才们自己去找人。新政原本要求清查各地人口,查核壮丁人数。组建地方民军。正好先让秀才们训练民兵。大致是一个秀才训练一百人。” 张岱大摇其头道:“这如何能成?这些秀才昨日还全不知阵战,今日就要练兵,这练出来的兵岂能用?” 张可大道:“现在初行,也只能如此了。好在不过是民兵,就算儿戏些也不妨事。原本也只是乡民农暇或市民空闲时抽出一两个时辰来练罢了。” 柳敬亭问道:“若是有壮丁惫懒,不肯跟着秀才们练,又如何?” 张可大道:“按朝廷颁布的细则,若确属疾病或正事繁忙,可通融。若只是懒惰,三次不来,那就要重责军棍,罚没家财了。” 张岱道:“这就算真的练了,却又如何测试,生员赴乡试,往往从异地至省城贡院,终不成每个生员都带着自己练的本地一百兵去赴试。” 孙国祯摇头:“这是在乡试之前的科试里筛选,如今选拔科试生员,先在本地测试带兵能力。凡本县生员,带各自所练一百兵,两两演练厮杀,胜者晋级,如此在生员中选出三分之一的练兵优胜者,才有资格去乡试。正式乡试却不必带兵了。” 柳敬亭笑道:“这样子看来,如今的秀才们真和武人差不多了。想必秀才们都个个痛心疾首,觉得斯文扫地了。” 孙国祯道:“这个倒是不清楚,至少表面上他们也没有太大不满。” 张可大点头:“末将也去视察过一些秀才练兵,虽然确实也有如同儿戏者,不过也不乏像模像样者。若是再过两三年,水涨船高,再加那些现在练武的童生们成了生员,这秀才练兵也不容小觑。” 朱由检道: “以朕看来,练兵原本也和秀才们读的儒学道理不违背。先儒圣贤所说道理,本不外乎修身治人,若只是空读道理,背诵如流,也算不得真掌握了先儒学问。当如阳明先生所说,悟得一分道理,便当用一分于实际。这便是所谓致良知,便是在事上磨。” “岂有满肚子圣贤学问,却不能约束百多人,训练得如臂使指的?若管束百人,都不能使之心悦诚服,安排妥帖,那将来当官又如何能治理好一县一府,让万千百姓心服?” “以朕看来,练兵是修身治人,当官也是修身治人。道理都一样,都需以身作则,方能令人心服,有令必从,甚至不令而从。只是练兵更峻急些,当官更宽缓些。但不能练兵者,也必定当不好官。所以朕才提议要在科举里考察练兵。” 张可大连连点头:“陛下说得好,确实是此理。” 汪汝淳也道:“天下道理,原本都是相通。陛下说得透彻。学先儒道理,原本就不只是纸面功夫。只考写文章原就偏狭了,加上练兵,倒是更能检验秀才们究竟如何把圣贤道理用于实际。” 朱由检继续对孙国祯问道:“那方才说的四增又是如何?” 孙国祯道: “所谓四增也不过是约数而已,将来或者有五增、六增、七增也说不定。只就眼下而言,这四增大多和文人变武有关。 “制作弓箭、弩箭的工匠数量增,许多手艺人都改行做弓箭了。制造刀枪剑叉盔甲的铁匠数量增,一些有名铁匠的学徒数量都大增了。制作火器的工匠数量也增加不少。还有贩卖兵书、度数几何之学的书商也增加不少,这都是和科举变革相关。” 张岱拍手道: “这倒是好事!如今这些工匠数量就大增,将来自然更多。若是这样工匠多了,这弓弩刀枪还有火器的制作自然会更趋于精良,高手匠人也越来越多。大明军器供应自然也可更充足更精良。建虏毕竟只占据一隅,那时建奴的兵器在我大明兵器之前,定然不堪一击。” 陆云龙却泼冷水道: “宗子这话却只见得一边,将来这市面上买卖的军器自然会更趋精良,但官军所用兵器,从市面购买,未免太昂贵。多半还是要直接征调工匠来制造。征调来的工匠,因为获利微薄,所造军器只怕仍旧粗劣。” 张可大连忙道: “这却可放心,如今朝廷征调工匠,也不是让工匠白做。一则所造军器上都要刻写经手匠人性命,以便追查,若是故意制造粗劣,则工匠必定受严惩。二则,若是打造的军器胜过同侪所造,工匠也可被授予品级职衔,从九品可一直升到一品,甚至可授予爵位。且工匠从军中退役后,用所获荣誉打造牌号,人人竞相购买,获利也必定更多。当然也可以留在朝中工部做官,由工匠可以成高官,成伯爵侯爵之类的贵族,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陆云龙赞叹道:“要是这么说,倒是陆某多虑了。” 柳敬亭问道:“那三抢手又是指什么?” 孙国祯道: “如今朝廷明令重武,科举都大变,另外徐阁老主持下又把度数学、几何学作为童生县试至院试必考。以后若科举要出头,光有教四书五经的先生自然不够。所以各地都在搜求有实战经验的老边兵,抢来做私塾或社学、郡学教授,讲解军事。还有就是通武艺,尤其精通战阵使用兵器的武者也抢手。再有就是精通算学、几何学的抢手。” 第134章 书院武斗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35章 棍训狂生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36章 讲学论武 张渊说道: “你不运心思量,那便是空话。你能时刻琢磨,平时苦练技艺,聚精于此,凝神于此,而非漫然瞎练,力争实战能做到此点,这就不是一句空话。” 陈钺若有所悟,点点头:“先生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能否再详细说说。” 张渊说道:“做到后发先至,顺人之势,借人之力。要慢时稳得下来,稳如泰山。要快时,快得上去,能如电闪。似进而实退,对方以为你退时又出其不意而突进。” 陈钺听得入神,连连点头。 张渊继续道:“而最精要之点,无非十个字。” 陈钺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哪十个字?” 张渊说道:“乘他旧力略过,新力未发。” 陈钺喃喃重复道:“旧力略过,新力未发?” 张渊点头:“正是如此,这也是俞大猷将军不厌其烦强调的要点。所谓《剑经》全书总要只是这一点。俞将军甚至言此为至妙秘旨,说到此,不能再复加一言。 “只是真要能做到此点,并非容易。不仅要明了熟习技击套路。而且在心性上便要磨练。静得下心,沉得住气,耐得住屈,顶得住险,心要如明镜,对纤细至微之动静,也能明察秋寒。又要有果断雷厉之气魄,认定时机,便能施出雷霆一击的手段。” “如此才能做到‘乘他旧力略过,新力未发’,故此技击,尤其是兵器上较量,不仅是斗力,也是斗智,更是斗心。真正到境界高,斗的必定是修身功夫。而这修身功夫,却都在四书五经之中。你还说四书和武艺没多大关系?” 陈钺摸摸脑袋,也还是有些迷惑的样子: “先生能否说的更具体一点,哪些话有直接关系?” 张渊见他还是不开窍,只得说道: “就如《大学》中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就这一句话,你便琢磨百遍千遍也不嫌多。” “你练棍法,练武艺,能知何处当止么?只是知止一节便是大学问。便是知何处当止,你又能真止得住么?知止而能止便要大毅力。 “知止能定之后,方能求静。心静气凝,于喧闹场中亦如万籁俱寂,万物纷乱而不能扰,声色环绕而不为所迷,旁人欺辱而神不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此方为安。 “心之安宁,无论身处松懈无忧之乐土,千钧一发之险境,胜败攸关之隘口,皆能心细如发,思虑清明,如此方为能虑。 “思虑之后有所得,所得或用于平日之苦练,或施于对战之临机。苟日新,日日新,又何愁你技艺不精进?,” “如你这等,练些皮毛功夫,便骄狂自大,凌侮师长,心浮气躁,这四书固然没有读明白。就是武艺技击,也只能停留在下乘功夫而已,终究难以成器。” “《大学》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读书也好,习武也好,终究需以修身功夫做根基,方可至于上乘。你修身功夫如此欠缺,还如此轻狂,只能是自招祸殃。” “颜朴打你个鼻青脸肿,也是给你当头棒喝,让你回头是岸。” 这一番话说下来,陈钺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扑通一声,又跪在张渊面前。 说道:“听先生一席话,茅塞顿开,钺知错了。” 张渊摆摆手道: “你既然知错,不必跪在我的面前,还是去跪在何仁甫先生面前,向他认错。” 陈钺听说要向何仁甫认错,却犹豫起来。 毕竟他在何仁甫面前说的大话不少,此时骤然要他转过弯来,当众向何仁甫认错,如何拉得下脸面。 况且何仁甫在他看来,确实就是不通时务的腐儒一个,朝廷已行新政,却还不肯与时俱进,耽误书院学子,自己加以规劝,虽说语气不够婉转,但也算不得有大错。 一时之间脸孔涨得通红,难以说出答应的话。 张渊见他这情形,知道还是需要点醒他,喝道: “咄!竖子尚自执迷?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韩信对市井无赖,尚能受胯下之辱?汝比韩信如何?不过让你对师长跪下认错,都如此为难,还能做得什么大事。” “大丈夫顶天立地,扬眉吐气,只在阵前歼灭丑夷,让虏酋俯首,岂是小肚鸡肠,在平日里对师长辈争这些闲气? “必欲在一时口角之中讨些便宜,挣得脸面,乃是泼妇棍徒之流,汝莫非愿终身和此辈同流?” 何仁甫一听张渊拿出韩信作比,显然对他期望不低,顿然猛醒。 当即说道:“多些先生点醒” 便站了起来,走到何仁甫面前,双膝跪下,俯首道: “何山长,学生知错了。此后绝不将读书练武视为两途,虚心向学,再不敢恃技傲人,骄狂自大。” 陈钺这一跪下,素来跟随他的那些童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咬牙。也一起走到陈钺身后,向何仁甫跪下,齐声道: “学生知错了,以后再不造次,请山长责罚。” 何仁甫一脸愕然,张大嘴巴,想要说几句话,一时之间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看看张岱,又看看张渊,目光既有着钦佩,又有着疑惑,还有几分羞愧。 毕竟他身为书院山长,顽生作乱,自己不能教训服帖,反而是几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两棍下来,再加一番论述,就让这些素来顽劣,难以管束的童生们心悦诚服,甘心拜倒。 这绝不是他自己的荣誉。 何仁甫只觉脸面上发烧,似乎都有些烫了。 过了良久,才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抬抬手道:“你等既然已经知错,刚才陈钺也挨打了,就不必再另加责罚,起来吧。” 陈钺听命而起,肃立在旁,简直和之前骄狂吵闹时判若两人。 显然他决心从此以后真心实践一下“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把原本觉得只是空话的句子,真心落于自己日常的一言一行,磨练心性。 毕竟他真心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流的技击高手。 那些以陈钺马首是瞻的童生,也学着他的样子安静肃立。 何仁甫皱眉看着这些童生,忽然间觉得自己多年的四书五经,似乎也白读了。 他用一种古怪地眼神看向张岱,突然道: “张宗子真不愧是天下名士,鄙人原先以为宗子只是文章做得好,清新脱俗,熟料这门客之中,竟如此藏龙卧虎,不但武技惊人,对四书也有如此精湛理解。三言两语便能将顽劣生徒说得五体投地。 “鄙人忝为书院山长,却无此能耐,汗颜无地。” 张岱摇手道: “何山长误会了,方才那两位不是我的门客,是我身边这位公子的仆从。” 何仁甫一听之下,瞪大眼睛,把视线转向朱由检,他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年轻公子。 说句实话,他原先见这公子皮肤白皙,少年俊秀,又听说过张岱某方面癖好,还曾经产生过一些不好的联想,以为张岱最开始对他说的什么旅途结识的友人,不过是托词。 因此一直对这个年轻公子没正眼看过。 现在听张岱说刚才那技惊四座,见识超群的两人,不过是这个公子的仆从。 这才心中震动,有些悚然。 连忙对着朱由检,拱手做了一个长揖,连声说道: “失敬、失敬。这仆从见识已是如此高明,那方公子之超俗更可想而知。公子可否亲自论述一二,启发愚蒙。” 他说这话倒是真心诚意求教,仆人家丁见识如此,从主人嘴里说出来的自然就更发人深省。 书院那些童生的眼光,也都齐刷刷汇聚在朱由检身上。 尤其是那陈钺的目光更是热切,他刚才听了张渊的一番话,便有如梦中点醒,茅塞顿开之感。 现在听说张渊、颜朴两人还不过是朱由检的仆从,也确实好奇这主人的见识又会高明到什么程度。 朱由检见这情形,也不好推辞。 好在他后世读过一些明代思想史的论着,结合实践检验的哲学理念,也曾有过一些思索,未尝不可以说上一说。 于是点点头道: “朝廷科考加考武技,想来也不单是为武而武,原是让天下士子能将四书所学道理,真切用于实处。此正合先儒修身大义。”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何仁甫,问道: “何先生,可知嘉靖之时,戚少保最佩服谁的枪法?” 何仁甫对兵事向来不屑一顾,骤然被问及,顿时茫然,只得摇头道: “这个,鄙人对此倒是未曾留意。” 旁边的童生队伍里,陈钺目光闪动,似乎有话要说。 朱由检瞥了他一眼,道:“你说。” 陈钺兴奋道: “这个定然是俞大猷将军了。” 他虽然刚才听了张渊的话,下决心做好安心定气修身功夫。但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碰到自己觉得有把握的问题,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跃跃欲试,想在人前表现一番。 他眉飞色舞道: “俞将军的武艺纵然不是天下无敌,也差之不远。俺曾听说他到少林寺去挑战,少林和尚都没有一个打得过他的。反过来要俞将军传授技艺。戚少保又和俞将军相熟,自然最佩服俞将军了。” 朱由检摇摇头道:“不是,俞虚江的枪法虽然也高明,但戚少保明确表达过佩服之情的,却是唐顺之唐荆川。” “唐荆川?”这回却是何仁甫诧异,对唐顺之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就是嘉靖三大家之一的唐荆川?” “正是!”朱由检点头道。 何仁甫疑惑道:“鄙人只知道唐荆川在文坛享有盛誉,和归有光、王慎中并列为嘉靖文坛三大家,却不知他武艺枪法竟也如此了得。莫非是传言夸张,同一人岂能即是文坛巨子,又是枪法高手?” 朱由检道:“这是戚少保亲自在《纪效新书》中记载,岂能有假?戚少保在书中说巡抚唐荆川在西兴江楼传授他枪法,唐荆川枪法之精让他和其他在场诸人皆叹服。” 陈钺忍不住问道:“唐荆川也是修身功夫做得好么?” 朱由检点头: “正是如此,荆川公不仅枪法精绝,而且箭法超群,算学绝伦,科考会试第一。一通百通,无所不晓,无所不精。其修身自律之严,也远迈群伦,为他人所不及。他的学生记载他‘冬不炉,夏不扇,行不舆,卧不裀,衣不帛’。” 陈钺咋舌。 何仁甫摇头道:“这却未免有些太过了。” 朱由检道:“然而荆川公之所以各门技艺皆能精湛通晓,未尝不是和他修身能达于常人所难能达到之境有关。” “所谓修身,也可视为驭身 “遵礼守义,饮食有节,不溺于安逸,不迷于酒色。不为欲念妄想所控,不自蹈于害身陷阱,这是驭身修身。 “屈伸腾挪,挥舞兵器,护身御敌,修炼得眼明手疾,快慢随心,轻重合意,收发自如,欲轻则轻,欲重则重。对自家身体能控制得细微入神,也是驭身修身。 “四书五经的道理,总归于修身。若能把修身道理用于实处,把自家身体驭使好,则读书、练武、作文理政,驭字、驭句、驭棍、驭兵、驭军、驭国都可会通。” 陈钺听到这里,突然说道: “俺明白了,这就和我等平常吃饭是滋养身体,吃菜吃肉也是滋养身体的道理一样。若是吃了菜就不吃肉,吃了肉就不吃菜,虽然也都能填饱肚子,但总归会生出些毛病来。 “读书是修身,练武也是修身。朝廷在科考里加上练武,是给我等修身增加了一个途径,终究是殊途同归。提醒我等拓阔修身路子。” 朱由检点头: “你这比得不错。当然确也有光读书守礼,修身也不错的,或者光习武,修身不错的。但大体而言,只注重一样,虽然自身感觉良好,其实总会有些偏狭。” 朱由检这句话,倒确实是有所感触。尤其是他对明末这些自命清高的大儒的印象。黄道周、刘宗周这些人从品格来说,似乎无可挑剔,但实际他们的为人很偏狭,容易钻牛角尖而不自知。可见必定在某些地方是不够健全。 他见陈钺虽然被打了两棍,鼻肿嘴肿,但颇有知错能改,求知上进的精神,心想孺子可教也。 兴头一起,便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道: “明白此理,练武控驭自家身体,也可以领悟控驭万千大军之理。 “就如俞将军说的那样,驭使一人身体,和驭使百千万人,不过是同一方法。 “万人军队之阵列队形变化,就如一人身躯肢体的伸缩。 “万人听从号令,就如一人躯干肢体听从心神,能做到这点,战无不胜。 “所以俞将军说‘舍一人之身以求行阵之法者远矣’。 “将领必定要自己精通武艺技击,不但是上阵拼杀,以身作则的需要,也是切实体会如何运用作战之理” “人身上的道理,可通连兵法乃至万物。吾儒门精髓也全在于此。四书五经,先贤千言万语的精髓也全在于此。” 他说到这里,何仁甫突然击掌道: “我悟了!” 朱由检饶有兴致地看向他,问道: “何山长悟到什么了?” 第137章 皇帝回京听取内阁汇报 何仁甫两眼发光,道: “听到公子方才说的‘人身上的道理,可通连兵法乃至万物。吾儒门精髓也全在于此’,吾突然想到这岂非正是王心斋说的‘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也’。 “我儒门诸多道理,皆可通过这人身道理,联络贯通为一体。许多朦胧之处,都可清晰明白。” “这真是醍醐灌顶,故此才说悟了。” 朱由检知道他说的王心斋就是王艮。 王艮是成化至嘉靖时期的人,本是盐丁出身,后来入孔庙参观,忽然顿悟,立志成圣,四处和人辩论讲学,当了王阳明学生,回家乡开宗立派,建立了泰州学派,后世也称为王学左派。 据说他和儿子每次开讲,场面盛大,万众咸集。” 听讲的人不但有读书人,还有许多是农夫工匠仆隶等下层劳动者,也都听得如痴如醉。 后来'东林党领袖顾宪成都称赞王艮是一代伟人。 由一个灶丁的下层劳动者出身,成为知识界公认的伟人,这大概也就是明代才会出现的奇观。 王艮的徒子徒孙里有不少人思想更激进,比如颜钧创建萃和会,何心隐创建聚和堂之类的社会组织,进行社会实验,和官府发生对抗冲突。 万历时文豪王世贞把颜钧、何心隐等泰州学派成员写入《嘉隆江湖大侠传》中,说泰州后学“借讲学而为豪侠之具”。 不过对泰州学派,朱由检也只是泛泛了解,说道: “那倒要请先生讲上一讲。” 何仁甫'正想把自己新悟的道理,向众人宣示,朱由检的邀请正中下怀,便说道: “《孝经》开宗明义便是‘天之性人为贵’。 “此为吾儒学根本,先儒圣贤所说的千条万条不过就是:生身、爱身、养身、修身、拓身、传身” “便是孔夫子反复说的仁,其实也不过是把自身感受延拓至他人之感受,甚而延拓至于天地便是我身。 “如程子说的‘若夫至仁,则天地为一身,而天地之间,品物万形为四肢百体。夫人岂有视四肢百体而不爱者哉?’” “明白此理,再看泰州后学罗近溪先生说的‘吾人此身,与天下万世原是一个,其料理自身处,便是料理天下万世处。故圣贤最初用功,便须在日用常行,日用常行只是性情喜怒,我可以通于人,人可以通于物,一家可通于万世’也就豁然贯通。” 说到这里,何仁甫感叹道: “异端如释教,如西洋之耶教,往往将有形之身视为污秽,视为拖累,所谓臭皮囊是也,吾儒则不然,对具体之形,有形之身,非但不鄙弃,反格外重视。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形便是身之形,色便是身之色,天赋我身之形色,我必充分发挥天赋形色之作用,方可称为践形色。 “这践形色便是阳明先生说的‘致良知’” “读书进德是践形色,练武艺学兵法也是践形色。” 朱由检点头道:“看来何先生真的悟了。这一番议论却把儒家圣贤所说全都联络起来。”、 何仁甫道:“公子过奖了,这一番议论是得公子点醒后才能生发出来。看来吾也当在读书之余,兼以习武,纵然不能有所成,也可从中更深切体会这修身驭身之道,也能有所长进。” 朱由检笑道:“若是如此,何山长和这些童生倒是可以一起进益。” 何仁甫却叹气道: “惭愧,鄙人原先对这科举新政颇多怨言。以为如此一来学生们成日舞枪弄棒,我等儒士,又怎么镇得住他们?”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陈钺。 陈钺脸色微红,低下头去,知道何仁甫说的就是他。 何仁甫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这陈钺在书院里原本课业下等,常受训斥,也没几个学生附和。当时管教一下,也还能听得进去。新政之后,却跋扈起来,故此吾和书院教师不免焦头烂额。甚至怨恨今上无道,出此乱政。 “但今日听得诸位高论,才知却是鄙人浅薄,不明圣学真义。” 汪汝淳呵呵笑道: “何先生,这倒是应了《礼记》中一句话。” 何仁甫道:“什么话?” 汪汝淳道:“教然后知困,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何仁甫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若无此一番变革,吾还只浑浑噩噩,自己不明道理,教授给学生也不过陈腐空言罢了。” 朱由检见自己一行人,来这书院走一趟,倒是让这师生都有些改变,也心中欣慰。 又与何仁甫闲聊几句,便告辞而去。 何仁甫和书院学生送到大门口。 这时恰好从大门进来一个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他看见朱由检,忽然瞪大眼睛,张口结舌。 朱由检一愣,随即想起似乎见过这人。 对了,在码头上,在登州知府后面,似乎就是这人。 好像是姓陶。 孙国祯和自己去察院时候,这陶师爷跟着知府告辞走了。 看来他认出自己是皇帝了。 若是他把自己皇帝身份喊出来,引起市民围堵跪拜,那就太麻烦了。 朱由检乘着这陶师爷还处在震惊发呆状态。 连忙迈开大步,带着其他人急急走开去。 何仁甫见陶师爷神情,觉得有些奇怪,推了他一把,问道: “陶兄,你怎么了,难道认得刚才这位方公子?” 陶师爷被他一推,才回过神来,再看朱由检一行人,却已经转过一条小巷,不见了。 他一拍大腿道:“什么方公子?这是当今圣上!” 他这么一说,何仁甫顿时震惊。他身后的陈钺等书院学生也都听见了,也一个个张大嘴巴合不拢。 “什么?当今圣上?” 一时之间,何仁甫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惊吓,还是庆幸,还是兴奋。 惊吓的是,他本来最开始是要对张岱抱怨皇帝无道的,那些话如果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那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 虽然他钦佩直言敢谏的刚正官员,可他毕竟还算不上什么官,何必担这种风险。 庆幸的是,幸亏被后来的事件打断,而且自己的心态也发生改变。 兴奋的则是当今圣上对儒学有这么独到的理解,还亲自提点自己,这是天下之幸,也是自己幸运。 他身后的学生在震惊过后,也都兴奋起来。 尤其是陈钺想到皇上能亲自指点自己,更是热血沸腾,决意以后一定要加倍奋发,成为可以和唐顺之、俞大猷并肩的一代儒将,不负圣上这番指点。 虽说他知道按修身之理,自己应宠辱不惊。不过现在他还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所以即便明知不必如此兴奋,依旧还是抑制不住。 朱由检一行人离开书院后,就回察院。 孙国祯见朱由检心情似乎不错,原本还略有些不安的心,倒是放了下来。 他其实知道这大东书院在适应新政方面的步调是比较慢的,这段时间内部也有些骚动。 不过这也是科举新政推行后,难免会出现的问题。 皇帝对此当然也应该有些心理准备。 要是连这样的小问题都接受不了,那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对此,他倒并不担心皇帝去了之后,见到其中情形,会有所责怪。 不过这大东书院的山长脾气也有些拗,万一在不知道皇帝的身份的情况下,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那也难以预料后果。 但现在看朱由检这样子,显然并没有出现这类事情。 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了。 朱由检其实倒觉得登州推行新政的速度,已经算得上快了。 毕竟他去皮岛这一趟来回,也才一个多月。 登州发生的变化已经不小了。 他本来还想过是否要换掉孙国祯。 但现在觉得就让他留在这个位置上也还可以。 朱由检想到自己当初要王世德去江南找的十二个人,除了已经见到的六人,剩余的六个应该也到京城了,应该马上回去见一下。 于是告知孙国祯和张可大,自己一行人就要返京,为避免地方骚动,还是不加张扬。 孙国祯自然只能同意。 张可大提出,为安全起见,是否派兵护送。 朱由检挥挥手道:“不用!” 他有二十四名侍从营锦衣卫,足以保证安全。 若是有大队士兵跟着,反而太显眼,而且拖慢速度。 就这样除了周文郁留在登州。朱由检和汪汝淳、陆云龙、张岱、柳敬亭,还有张渊率领的二十四名侍从营锦衣卫,骑马回京。 这回京的速度却比来时慢了许多。 用了十天的时间,在十一月上旬末返回京城。 朱由检见过周皇后之后,便在文华殿召见了陈仁锡、徐光启、温体仁、熊明遇、周延儒。 内阁众人向皇帝汇报了这两个月里主要大事。 首先战时新政各项推行情况。 科举变革方案已经初步制定,并下发给下面各州县。 童生各项考试阶段,四书依旧全文保留必修,五经内容则选编重要部分。 诸子百家在陈仁锡的主持下,精华内容也选编成一册。 此外加考箭法武艺,加考度数学(包括算学与几何)。 明年二月北方各地的县试,四月府试打算初步按照新的方案来进行考核。 南方的县试、府试、院试则相应延后四个月到六个月不等。 关于卫所兵制改革。 卫所兵本已经大多变成农民或从事其他行业。 主要问题是对已经变成民田的卫所屯田查核,纳入交税 另外各地招募军队的编制,职衔等级、退役时间需要制定章程,正在和兵部商议中。 新创建的宣化部正在冯梦龙和凌蒙初的主持下有序运行。 并且已传令各地以县为基础,建立宣化分司。 人员招募参考课税提举司。从童生、生员中招。 也招募部分说书、戏曲等人员 财税方面,盐课提举司已经初步扩展成为课税提举司,并从户部独立出去。 内阁已经决定给课税提举司一定的直属军队的权力。 京城从京营中选出三千人的军队,归课税提举司调遣。 县一级的课税提举分司,可拥有三百人左右的直属武力。 人员先从当地民军中调拨。 另外课税提举司官吏,俸禄可比同级官员高一档。 但官吏收入和家中产业必须在当地显眼处竖牌公示。 若受举报贪渎,巡查御史发现财产多于公示,严惩程度比其他部门官员加重一等。 其他大事方面。 孙传庭和洪承畴两个月前已经带着一千名京营精锐士兵奔赴陕北,用拨给的六百万两银,从灾区招募军队,同时赈济灾民。 此时陕北的旱灾持续已经发展成饥荒。不过因为早派孙、洪二人赶去。 在饥荒还未发展到十分严重程度时。湖广和四川的粮商,便已经把大批粮食运去。 孙、洪二人也初步从灾民中甄选招募出十万士兵,以及赈济对应每个士兵的亲属友邻相关。 因为一人入选,就有相关连十人能领到朝廷救济。 所以当地灾民参军的热情相当之高,竞争也非常激烈。 好在孙、洪二人都还算精明能干,所带一千精锐也是阎应元特地挑选的能力出众的士兵。 募军秩序维持得还不错。 这一千兵被任命为百总,平均分散在灾区各地招募,每人招一百名。 事先规定,以后这些百总的升迁奖赏,直接以各自训练所招兵的表现来定。 若是训练半年,在演习对战中获得名次好,百总有机会升为千总,甚至都司、参将。 同时还有赏银。 因此,这京营出来负责招兵的一千人,即便为了自己利益,招募兵员时,也格外认真,严拒一切贿赂。 生怕所招兵素质不合格,让自己以后吃亏。 从十天前的报告来看,现在孙传庭、洪承畴二人在陕北灾区招募十万军队,赈济一百一十万人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 至于灾区其他灾民,孙、洪二人和巡抚陕西都御史胡廷晏商量之后,也没有置之不理。 汇报内阁,制定出一个鼓励当地富户捐助,以及鼓励灾害较轻或无灾的陕南富户结对救助陕北延巩的方案。 主要办法是灾区富户把各自家族内的人口、存粮、银产都在本地公示出来,留出足够本家人口度过灾荒的数额。多余存粮和存银,则在当地官吏主持下,分配给无粮灾民。 富户捐出的数额,可在当地刻石碑记录。 以此凭证,灾后要求朝廷补偿,或者获取封官封爵奖赏。 若有隐瞒的富户,则当地穷饿灾民抢劫富户,被视为合法行动,受到朝廷支持,不得追究报复。 第138章 不同意内阁对郑芝龙的处置提议 若灾情太严重,本地富户存粮存银全部计口分配,都不足以赈济灾情。 当地官员可把情况汇总通报给巡抚陕西都御史胡廷晏,再由胡廷晏指定陕南灾情较轻地区,结对救助陕北重灾区。 同样让指定地区的富户公示财产,计口保留足够本家的口粮和日常必要开支,将剩余部分捐助出去。 用这样的办法,除了募军赈济一百一十万人之外,其他灾民也大多能得到救助,可以生存下去。 对于这种在灾区和靠近灾区地区的富户计口捐助家财,原本朝廷内一些官员担心会导致当地富户的不满,甚至引起骚扰。 但事实证明,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 身处灾区的富户本身也常处于恐惧之中。 他们每天都在害怕受到灾民抢劫,那时候不但家财尽丧,甚至性命都可能丢掉,妻女清白都不保。 如果自己直接捐钱,则又怕是个无底洞,散尽家财后也得不到任何保障。 到最后反而落得一个提前饿死的下场。 而现在官府出面组织,许下承诺,并且刻石碑为证。 他们捐出家财,就安心地多了。 一来至少可以保命,在当地乡民中也可以有一个好名声。 二来,即便就算银两捐出之后,不足以渡过难关。官府也会源源不断把其他地方的银粮调拨过来,他们作为原先的捐助者,自然会得到优先赈济。 而且旱灾缓解之后,只要朝廷还在,石碑还在,他们终究会得到补偿,甚至可以得到封爵。 权衡利弊之下,灾区和赈济灾区的地方富户,对这一救灾政策,还是积极配合的。 当然不配合也不行。 朝廷刚在灾区招募十万大军。 这十万新兵去打后金不行,但要镇压地方平民富户零散叛乱,还是容易的。 从目前态势看,在以上多种措施并举之下,陕北这场旱灾足可应付。 内阁汇报的另一件事是贵州的安邦彦之乱,请示皇帝后续如何处置。 起于天启年间的四川奢崇明之乱,贵州安邦彦之乱也被合称为奢安之乱。 但实际上四川奢崇明之乱是很快平息的。 天启元年九月,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叛乱,占据重庆,围攻成都。 天启二年二月,成都解围,五月、六月收复重庆、泸州。 原先被叛军占领的四川失地,绝大部分都已收复:“贼所盘踞,悉入版图” 奢崇明一伙只能龟缩回自己的老巢永宁。 到了天启三年四月,奢崇明老巢也不保。 明军攻克永宁,奢崇明父子狼狈逃至贵州水西,托庇于贵州水西的安邦彦。 两年不到,搅乱四川的奢崇明叛乱基本平定,奢崇明父子被明军打成了丧家之狗,投靠贵州安邦彦才苟存下来。 至于安邦彦叛乱拖的时间确实长了一些。 天启二年五月,贵州水西土司安邦彦攻陷毕节、安顺等地,围攻贵阳。 天启二年十一月,贵州巡抚王三善率军兵分三路,夺取龙里,进兵毕节,两万明军击溃叛军十万,打死安邦俊,贵阳解围。 天启三年正月,安邦彦军再逼贵阳。 四月,王三善率明军在鸭池、陆广再败叛军,安邦彦叛军退保水西 六月,贵州总兵鲁钦攻入水西,安邦彦逃到织金。 天启四年正月,贵州巡抚王三善被假意投降的土酋陈其愚杀害,安邦彦叛乱势焰再增。 此后安邦彦叛军和明军互有胜负。 到崇祯初年,基本态势是叛军元气已伤,无力再攻下明军守卫的要害据点,而明军要进入深山穷谷,彻底歼灭安邦彦一伙,也难以做到。 双方形成了相持态势,但总体上安邦彦一伙已难翻起大浪。 崇祯元年九月安邦彦号称四路大军进犯龙场,想攻打安普,结果被游击梁东旭击败。 五省总督朱燮元上疏,要彻底围歼安邦彦需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合力。其中四川出兵赤水,云南出兵乌撒,希望朝廷协调,约定时间三路齐出,剿灭安邦彦。 内阁请示朱由检,应该如何处置。 如果要调动三省兵力,大举进兵,彻底剿灭安邦彦,势必要加大军饷投入。 朱由检问陈仁锡: “如今贵州对付安邦彦叛军,一年军饷多少?” 陈仁锡说道: “一年所费,也就相当于辽饷一月。” 朱由检盘算了一下,关宁军饷现在一年四百八十万两,一个月那就是四十万两。 现在贵州一年军饷,也就是四十万两左右。 实际历史上,安邦彦是在崇祯二年被明军击溃斩杀。 从官员事后的奏报来看,也并非是大举调兵,合力会剿的结果。 安邦彦纠集号称十万的军队,来攻永宁,结果被明军一万三千人击溃。 按御史毛羽健的说法,“不费调兵,不烦征饷,不俟期会,一战成功”。 叛军主要首脑安邦彦、慕德、奢崇明、阿思落易或斩或擒。 由此可见,安邦彦虽然动辄号称十万大军,实则水分极大,吓唬人用的。 其现在真实境况不过是被明军堵在穷山沟里,再不能攻破据点,打破封锁,明军不打他,他都要熬不下去。 对付这种本已穷途末路的土司叛贼,完全不必大动干戈,以逸待劳就可。 于是说道: “给朱燮元批复,督促各处军兵,守住要害城镇即可。这安逆走投无路,不足为虑。至于贵州军费可以加倍,提升到八十万两,改善各处守军待遇。” 陈仁锡等人遵命。 另外陈仁锡、徐光启奏报。 在朱由检出巡期间,他们已经让蓟辽督师王之臣把宁远、锦州军主力撤回蓟镇到山海关一线。 全力加强蓟镇至山海关沿线的防守。 仅在锦州保留一千士兵,在宁远保留两千人 平时以此为据点,游兵侦测西鞑和后金动静。 若是后金大兵来犯,则及时撤退。 保持灵活机动。 这样避免被后金围城打援,白白把力量消耗在无用之地,丧失主动权。 对于后金是否会占据锦州、宁远则根本不必担心。 若是后金有这心思,当初也不可能攻下广宁,却又毁城撤出。 后金当初是怕驻守广宁导致兵力分散,老巢空虚,被毛文龙乘虚而入,也担心后勤补给难以维持。 连距离后金更近的广宁,他们都无意占领,更别说锦州和宁远了。 对后金来说,现在这些问题依旧存在。而且明方大力支援东江之后,后金更不敢分兵占城。 朱由检对内阁的安排表示完全赞同。 内阁汇报的下一个议题是郑芝龙。 说是郑芝龙虽然投降,但对其忠诚还是不能完全保证。 原先隶属郑芝龙集团的一些海盗,例如周三老在浙江沿海抢劫。 朱由检对郑芝龙还是比较了解的。 郑芝龙万历三十二年生(1604年),现在应该是二十四岁。 少年时去澳门投奔母舅黄程,学会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 后来追随大海商兼大海盗李旦做事,在日本和台湾之间来往。 并且在日本平户岛娶了日华混血的田川氏为妻。 天启四年到天启五年间,在台湾,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充当翻译。 李旦死后,郑芝龙继承李旦在台湾的基业,崛起成为实力雄厚的海盗之一。 从天启六年开始,郑芝龙带领船队从台湾出发袭击福建、广东沿海。 并且乘福建发生旱灾饥荒,招募大量灾民,扩充实力。 和其他海盗不同,郑芝龙的海盗军队并不肆意烧杀,甚至对抓获的明军败将,也不杀害。 从一开始他的策略其实就是通过袭击沿海,彰显自身实力的方式,引起明朝对他的重视。 而崇祯元年,也即是今年七月,郑芝龙终于接受招抚了,被授予福建抚夷守备。 当然郑芝龙接受招抚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借助明朝官方的声势,进一步扩大自己实力,消灭与他竞争的其他海盗,比如李魁奇、杨禄、杨策、钟斌、刘香。 李魁奇、钟斌之类也接受明朝招抚,但因为郑芝龙排挤,降而复叛。 被郑芝龙打着明朝官方的旗号,一一消灭。 其后郑芝龙又在崇祯六年金门料罗湾海战中大败荷兰舰队。 两年后又彻底消灭刘香集团。 此后郑芝龙家族基本垄断了大明到日本,大明到东南亚的海上贸易,据记载,当时所有在这海域贸易的商船,都要打上飞黄旗号,郑氏令旗,才能平安做生意。 巨额海上贸易利润被郑芝龙家族垄断,郑家“岁入以千万级” 郑芝龙成为名副其实的海上霸主。 只可惜最后郑芝龙打错算盘,投降满清,被劫持到北方。 这个让西方殖民者望而生畏的海上军事商业集团也随之瓦解衰落。 陈仁锡、徐光启对郑芝龙的看法是此人私欲极重,名义上归顺,实际上只是为了自己私利。即便打击其他海盗,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垄断海上贸易。 朝廷实行战时新政之前,财政收入不足,对付后金都焦头烂额,无力在东南投入。 对郑芝龙这类海盗,确实只要招抚过来,不再抢掠,让他去消灭其他海盗,也就满意了。 不能像对待其他官兵一样,随意支配调遣。 但由此带来的隐患是东南军政财税,会越来越被郑芝龙所操控垄断。 朝廷无法控制。 这郑芝龙会成为独立一方的军阀,越往后,朝廷越难管制。 现在既已实施新政,财政收入宽裕,可以考虑派遣能干官员,在东南沿海打造一支真正隶属于朝廷的强大水师海军,以此震慑东南。 对郑芝龙的管束也可加严,对其下属军官可调派往其他地方效力。 若是郑芝龙能乖乖听命,不敢违抗,那是最好。 如果违抗,则予以军事打击,彻底将其势力收归朝廷所有。 而海上贸易的利润,也可以收归朝廷。 至于打造东南新水师的官员,他们推荐现为户部右侍郎的南居益。 南居益曾经在天启三年,担任右副都御使,巡抚福建,击溃红毛海寇(荷兰军队)。 闽人纪念其功德,在澎湖为其建立生祠,是一个干才。 南居益有海事经验,和郑芝龙的前主人大海盗李旦也打过交道,在海寇中也有威信,可担当此任 朱由检沉吟片刻后,否定了这个提议。 他觉得目前就让郑芝龙发育壮大也不妨。 郑芝龙所具备的一些特点,是明朝文官所不具备的。 光是对荷兰、葡萄牙、西班牙的熟悉,并且掌握对方语言,这一点就是文官所没有的。 至于海上贸易的丰富经验,更是南居益这样的官员不可能具备的。 郑芝龙现在是一头正在发育的肥猪,就算要杀猪取肉,也为时过早。 就先让他发育壮大,顺便也可以培养大量的海上军事人才,贸易人才,和西洋殖民者打交道的人才。 等到大明把后金扫灭,挟此威势,回过头来对付郑芝龙,让他让出部分海上贸易的权利,分割瓦解其势力,也为时未晚。 更何况大明的海上力量,就以现在而言,也并非就郑芝龙一个。 毛文龙东江同样是海上力量。 扫灭建虏后,以郑芝龙的欺软怕硬的性格,他面对大明朝廷的军威,估计没有胆子敢于强硬对抗。 又何必现在对他过早动手?’ 甚至到那时候,可以给郑芝龙指点一条明路,让他带着郑家势力,直接去攻占被荷兰、西班牙殖民占领的印尼、菲律宾等地。 朝廷甚至还可以资助郑芝龙。 这样对郑芝龙和大明来说是双赢的局面。 更甚至可以让他走得再远点,带领大批移民去澳大利亚发展,还怕郑家没有发展空间么? 以后大明处罚文官,也多了一个流放地点。既避免施加死刑,又能传播儒家教化于海外,岂非一举两得。 相信到时候郑芝龙会乐于接受的,当然他不接受也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要更好实现对郑家的操控,有些事情不能不提前着手。 按朱由检知道的信息。 郑芝龙的日本老婆田川氏在天启四年生下长子郑森(郑成功),在崇祯二年生下次子七佐卫门。 此外郑芝龙在日本还有一个女儿,具体是不是田川氏生的就不清楚了,有说是私生女。 这个女儿,是个教徒,在崇祯八年为躲避日本迫害,逃到澳门,嫁给了一个葡萄牙人罗德里格斯。 第139章 黄台吉得知朝鲜被大明接管 郑芝龙是在崇祯三年才把郑森接回泉州府安平镇。 至于田川氏则是在隆武元年才被接回安平。 也就是说现在郑芝龙的老婆和儿子、女儿都还在日本。 要是把他儿女接到大明,接受儒家教育,那对以后大明控制郑家来说,就有了许多便利。 历史上郑森六岁回泉州安平,十四岁考中秀才,到崇祯十七年才去南京国子监,成为钱谦益的学生。 这个时间还是晚了点,最好让郑森从小就受到更良好的教育。 郑成功虽然气节不错,但脾气太急躁,心胸也略有些狭隘,军事才能也不算太好。 要弥补这些缺陷,必须从小就受更好的教育才对。 想清楚这些,朱由检让温体仁物色使者去倭国长崎一趟,把郑芝龙的老婆和儿女带回大明。 历史上郑芝龙最初几次去接妻儿都受阻,和德川幕府阻挠有关。 不过大明官方亲自出面,在大明和日本贸易上采取的政策宽松一些,那要接回郑芝龙妻儿,问题应该不大。 温体仁当即答应。 虽然朱由检不打算现在加强南方大明海军,但内阁推荐的南居益还是不错。 可以先让南居益去辅助郑芝龙剿灭其他海盗,然后对付荷兰。 加快进程。 争取三年内把在台湾的荷兰人赶走。 然后大规模移民台湾,尽早开发。 内阁当即拟旨,任命南居益为福建巡抚,协助郑芝龙清剿海寇,遏制红毛,进军台湾。 就在朱由检和内阁商议对付郑芝龙的政策时。 郑芝龙,此时却给扣押在漳州湾的一条荷兰快船特可赛尔号上。这次行动的主使者就是现任荷兰东印度公司驻台湾总督皮埃特?努埃茨。 这次他亲自率领九艘帆船来漳州湾,说是庆贺郑芝龙弃盗为官,并来协商贸易之事。 郑芝龙不疑有诈,结果刚一上特可赛尔号被扣押起来。 郑芝龙没有想到荷兰人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大明地盘扣押大明军官。 在特可赛尔号的甲板上,郑芝龙用葡萄牙语怒骂道: “努埃茨,你好大的胆子?” 郑芝龙会葡萄牙文,但并不懂荷兰文。 但葡萄牙文在这一带的西洋人那里属于商业通用语。 这些红毛都懂葡萄牙文。 他在台湾给红毛当翻译时,翻译的也是葡萄牙语。 皮埃特?努埃茨得意洋洋笑了起来,也用葡萄牙语说道: “尼古拉.一官,你三年前还不过是我们的奴仆翻译,现在就敢对你的前主人这么咆哮了?” 郑芝龙愤恨道: “努埃茨,你别管我以前是什么,现在我是大明的军官,你这么干就是和大明为敌!” 努埃茨不屑地嗤了一声: “那又如何?你现在就在我手里。你要是敢不听话,就算大明派几千艘船来,我也能先杀了你!” 郑芝龙怒道:“你们红毛真是卑鄙无耻。” 努埃茨皮笑肉不笑道: “和你尼古拉.一官相比,还是差很多。你尼古拉一官给我们当翻译,却不辞而别。你给李旦当下属,却侵吞了李旦的遗产。” 郑芝龙辩解道:“那是李旦留给我的,怎么能算侵吞?” 努埃茨呵呵了两声道:“你当我们是傻瓜?李旦的亲儿子奥古斯丁.一官给我们写信,控诉你把他父亲的财产都吞没了。” 郑芝龙皱眉:“李一官给你们写信了?” 努埃茨点点头: “你做的坏事太多了,你还怂恿大明人移民到福摩萨(即台湾),又勒索他们。你靠着李旦的遗产,又去劫掠大明沿海,获取更多财富。 “你当海盗,又出卖了你的海盗同伴,投降了大明。你说自己从良当官了,却又劫持我们从日本前往福摩萨大员的货船希卡佩尔号! “论卑鄙无耻。尼古拉一官,你才是榜样。我只是把你的手段用在你自己身上而已。” 郑芝龙脸色微微发红,毕竟努埃茨说的大部分是事实。 不过他并不真正觉得羞愧,毕竟郑芝龙看来,这些事情也算不得什么,能敏捷抓住机会,捞取好处,扩张实力,往上爬,尽可能爬到财富和权力的顶峰,那才是他人生的最大目的。 郑芝龙瞪着眼睛道: “努埃茨,你们这些红毛做的坏事可比我多。我最多劫财,不乱杀,你们抢劫的事情没少干,到处杀人,抢人当奴隶!” 努埃茨把语气放缓和,说道: “尼古拉,我把你扣留在这里,可不是为和你比谁更坏。再说我们做的,都是上帝的意旨。是上帝让一些人得福,一些人得祸。” 郑芝龙说道: “你是为了希卡佩尔号?希卡佩尔号我不是已经还给你们了?” 努埃茨摇摇头: “那怎么够呢?我们要的是贸易!你,尼古拉一官太贪婪,想把贸易的好处都捞在你自己手里。那不行,我们东印度公司也要获得贸易的好处。和你说好话,你不会给,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 郑芝龙听说是为了贸易好处,原本悬着的心放下来, “你们要什么好处,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努埃茨听见郑芝龙这么容易就放软话了,心中得意,脸上露出笑容。 原本他提出扣押郑芝龙,还被前任总督马丁纳斯.松克批评,说胡乱蛮干会激怒明国人,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现在看来,正确的是自己。 他心中恶狠狠的想到,这些肮脏的异教徒,就应该用武力和诡计对付。 还是巴达维亚(雅加达,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总督库恩说得对: 对明国人,必须用武力才能让他们屈服。 努埃茨命令手下把一份事先准备好的,用葡萄牙文写的合同,拿过来,给郑芝龙看。 郑芝龙一看,合同上写着: “尼古拉.一官每年为位于福摩萨大员的荷兰东印度分公司提供1400担生丝,定价140两一担。5000担糖,定价3里耳一担。1000担蜜姜,4两一担。4000件白色吉朗绸,约14钱银一件, 1000件红色吉朗绸,约19 钱一件,价值总计30万里耳。若有私人投入更多的资金,也将予以准许。一官将得到3000担的胡椒供货,价格约为11里耳一担,余下的以现金支付,如果我们的人率船到漳州湾装运,则将每担价格降低10两。此贸易协定在三年内有效。” 郑芝龙看完之后,笑道; “我以为你们红毛把我扣留是要干什么,就为这个?那容易得很。我答应就是了。” 他心中却在想,答应不过一句话,履行不履行就另说了。等我收拾了其他海盗,就来收拾你们红毛、 努埃茨点点头:“一官,我知道你现在的实力不小,所以也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你能答应,我也能向公司交代,大家都有好处。” *** 沈阳(后金盛京)。 大殿内。 黑还(黄台吉)居中而坐。 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代善、阿敏、济尔哈朗、莽古尔泰、阿济格五个贝勒。 龙骨大(英俄尔岱)跪在众人前。 涕泪横流地哭诉鲜国已被明国监护一事。 他的两只耳朵被割掉,一只鼻子也被割掉。 样子显得丑陋狰狞。 鼻孔只剩下两只黑黑的洞口,相当可怖。 这是如今驻守在义州的东江参将毛有杰(耿仲明)、耿仲裕兄弟干的事。 龙骨大带着后金使团去朝鲜时,还懵然无知。 结果一到义州,就被东江明军包围抓住。 这才得知鲜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和后金接壤的平安道和咸镜道,都已被明军接管。 而且鲜国王京如今也由明国大臣坐镇监护。 鲜国一切行政都已操控在明国大臣和亲明的鲜国官员手中。 听说鲜国全境都在核查人口壮丁和田亩耕地,大有要在鲜国实行耕战,全民皆兵的架势。 李倧在天启时期实行又中断的号牌法,现在也在明国监护大臣的主持,强力推进中。 龙骨大携带的货物全部被劫,手下的使者全部被杀。 本来他也要被杀,是毛有杰的弟弟耿仲裕建议留他一条命,回来报讯。 黄台吉听完脸色发青,双拳攥紧。 代善、莽古尔泰、阿济格等人也都额头青筋跳动。 阿敏更是啪的一声,怒气冲冲站了起来。 高声叫道:“去年攻到鲜国王京,我原本说就留下来把鲜国占了,汗不答应。如今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斜睨着黄台吉,显然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出来的渠道。 黄台吉咬牙,沉默不语。 显然,目前朝鲜情势的发展,确实让他去年的决策变成了一个错误。 但黄台吉知道,他的决策本来也有充分的理由。 若是真的占了朝鲜,又会有许多麻烦。 要是鲜国的百姓和辽东百姓一样,都被毛文龙发动起来,攻击后金军兵,那对后金来说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总不能和辽东一样,再把鲜国的百姓都屠杀干净吧。 那样后金连一个可能的补给渠道也会被彻底弄没。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那个软弱无能的李倧,作为傀儡镇在那里,帮后金驭使鲜国百姓。 他原本的想法是既然明国连毛文龙东江军都不肯大力支持,对鲜国自然更不会有多大力度去干涉了。 至于东江军,没有明国朝廷的命令就更不敢对鲜国动手了。 否则明国切断对东江的供应,鲜国上下又可以用东江反叛天朝管制为名义,群起攻击。 那东江也势必难以维持。 他这个想法也和祝世胤、宁完我、范文程这些汉奸商议过。 这些汉奸也同意他的分析。 可现在,鲜国形势怎么会突然大变? 明国说接管朝鲜就接管了? 就算明国要接管鲜国,这么大的事情,按照明国惯例,也至少要在朝堂上争吵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可能有个结果吧。 黄台吉一时之间,百思不得其解。 阿敏见黄台吉面对自己的质问,不说话,更是以为自己占住了理,得理不饶人: “黑还,先汗去世,原没有你一定继位的道理,你对尼堪优待,对诸申苛刻。那刘爱塔是不是你故意放走的?现在又送掉了鲜国,继续当汗,只怕诸申的人头都要被你送给明国。” 济尔哈朗见阿敏越说越露骨,再说下去,只怕就要和黄台吉彻底翻脸,连忙叫道: “二哥不要说了,汗位已定,你这么说,莫怪我不认你这个二哥。商议如何应对鲜国局势,才是道理。” 阿敏和济尔哈朗都是老奴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舒尔哈齐因为反叛老奴,被囚困而死。 他们兄弟虽然被老奴收养,但终究和老奴其他儿子有些隔阂。 阿敏性格张扬,倒也不怕把自己的不满泄露出来。 济尔哈朗则要谨慎得多,知道他们兄弟处于嫌疑之地,唯恐被抓住把柄,引起猜疑,招来杀身之祸。 阿敏见自己的同胞兄弟,不帮自己,还要呵斥自己,心中更怒,叫道: “济尔哈朗,你只知巴结黑还,早成了黑还一条狗了。去年我要留在鲜国,你非要阻拦!如今这鲜国,也别叫我去打了。” 这几个建虏贝勒里,以代善年纪最长,威望最高。 他见阿敏和济尔哈朗争吵,黄台吉又黑着脸不说话,知道自己不说话是不行了。 于是说道:“阿敏不要胡闹了。若是我众贝勒都和你一样闹,用不着明国打来,先汗打下的基业就亡在我们手里。” 莽古尔泰也瞪着眼睛:“阿敏,你吵什么,这汗位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你头上。” 阿济格则道:“代善大贝勒说的对。况且这鲜国软弱,被明国接管也不是大事,再去打下来就是了。 阿敏见几个贝勒都在针对他,发热的头脑倒是清醒了几分,哼一声,不再说话。 黄台吉见争吵平息,这才开口,对着龙骨大冷冷问道: “英俄尔岱,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鲜国为何会突然就被明国监护?难道国王李倧没有一点反抗?过去李珲在位时,听说明国要监护,不是还派辩诬使去明国么?” 龙骨大苦着脸道:“奴才被抓后,听东江兵们说是明国皇帝从天而降,突然去了皮岛。还让国王李倧去见了他。这鲜国上下一向把明国称为天朝,过去明国使者到鲜国,都膜拜如天神。这回明国皇帝亲自到鲜国。就是李倧想要反抗,鲜国也没人敢听他的。这才让鲜国如此快就被明国派的大臣接管。” “什么?明国皇帝去过皮岛了?”又是阿敏抢先吃惊叫道。 第140章 如何对付黄台吉亲征鲜国 黄台吉眸子里光芒闪烁,道: “这么说来瑚什在旅顺撞见的真是大明皇帝?” 阿济格吃惊问道: “纳密达不是说瑚什上了东江恶贼高万重的当么?中了圈套。他亲眼看见高万重领兵袭击我军” 莽古尔泰也点点头: “是瑚什不听纳密达苦劝,被高万重诱骗,立功心切,钻进毛军伏击中,才有此败。” 黄台吉摇摇头: “不对!纳密达只是看见高万重站在明兵中,黑夜之中,又是恐惧慌张之下,他能看清高万重没被挟持么? “朕听说这高万重去年就因为弃石城岛而逃,得罪了毛文龙,依理东江已经容不下他,是真降我国。” 济尔哈朗道:“汗说的有道理,况且龙骨大也说,从时间算,这明国皇帝那时候确实去皮岛的路上,经过旅顺完全有可能。现在看来,只怕纳密达也是被耍了。高万重说的未必是假话。” 啪的一声 莽古尔泰一拍椅子扶手,咬牙切齿道: “早知道如此,那时调两万军就把这明国皇帝捉来,省了多少事。” 黄台吉脸色阴沉: “如今只能尽快再征鲜国,明国接管鲜国时间越长,对我国越是不利。” 阿敏见状,眼睛一骨碌,大声道: “要我再去征伐鲜国可以,不过这回把鲜国打下来,我要留守在那里。” 黄台吉鼻孔里哼了一声,眼睛瞥了一下阿敏,冷冷说道: “阿敏,你以为就你能打仗么? “这回本汗亲征鲜国,你到牛庄去驻守,防着明国来攻。” 黄台吉见阿敏越发桀骜无礼,也不放心再让他去攻鲜国。 阿敏讨了一个没趣,只得讪讪道: “我上年没能攻下云从岛,捉住毛文龙,被汗责怪。如今汗亲自出征,皮岛也想必能打下来,鲜国更不在话下。” 皇太极知道他说这话,看似恭维,实则在说自己这次亲征,结果还未必有他上次好。 皇太极心中恼怒,本来自己还想对这阿敏宽容,现在看来越纵容,这阿敏越得寸进尺。等解决鲜国,回来纵使不杀了他,也要幽禁起来。 其实他有一瞬间想立刻就把这阿敏拿下,但想到战前处置宗室大将,未免摇动军心,让济尔哈朗也兔死狐悲,所以还是忍耐下来。 既决意亲征,黄台吉和众贝勒一起商议出兵人数和参与将领。 商量了半天,才定下方案。 十一月二十五日,黄台吉为亲征鲜国祭告虏庙。 祭告完毕,下令各旗各牛录各部落为征朝鲜准备。 六天后,黄台吉令代善留守盛京,阿敏贝勒驻牛庄、阿巴泰贝勒驻海城。 十二月二日,黄台吉祭堂子誓师,正式发军。 先锋四千人由岳托、扬古利率领 左翼军由济尔哈朗和豪格率领 右翼军由黄台吉亲率,阿济格辅助 后卫辎重由杜度、李永芳、石廷柱等率领 就在黄台吉正式发兵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一日。 毛文龙带着沈世魁、陈继盛、曲承恩等将领亲自来到义州城,为应对后金随时可能发动的进攻做准备。 东江远哨拨夜带回来乡胡四、张大头二人,来到毛文龙面前。 胡四对毛文龙说道: “小人在一个固山手下做仆役,十一月二十六日在营内听得真切,虏酋黄台吉在十二月二日便要从沈阳出发,亲征鲜国。” 张大头则道:“小的在通远堡,前日亲见那里的头目接到鞑使命令,准备迎候虏酋大军到来。” 后金得知鲜国被大明监护后,会在短时间内再次攻打鲜国,这在毛文龙的预料之中。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训练准备,包括分配了朝廷运来的物资,向鲜国购买和借用武器。 东江十五万兵基本做到人人都有了像样兵器,不再只是杖头插铁,甚至赤手空拳。 如今的东江军力,已经算是开镇以来的最高点了。 只是除了三万军队以前就经常执行战斗任务,有较强战斗力。 其他十二万人,大部分都只接受了简单训练,说是兵,其实还是更接近难民。 当然,由于东江的特殊性,这些人本身也是在后金境内经过历练,甚至有过搏杀建虏的经历。 从战斗意志和吃苦能力来说,和内地的难民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比许多地方的明军都要强。 在毛文龙来义州之前,毛有杰(耿仲明),耿仲裕,毛有功(李九成)就已经城内紧锣密鼓布置城防。 城中原本的鲜国军民在去年年初,建虏侵入时,就被屠杀一空。 现在城中除了一万东江军之外,还有三万人是后来从义州之外迁入的。 迁入进来的人中,也以辽东汉民居多。 按鲜国人的记载,辽东沦陷以来,从后金逃难出来的汉民,遍布于朝鲜西部各道。所谓“西边一带,充塞殆遍。” 天启六年十月,鲜国国王李倧给熹宗皇帝的奏疏里甚至说, “自昌义以南,安肃以北客居六七,主居三四”。 也就是朝鲜的昌城、义州以南,安州、肃川以北的地区,从后金逃出来的辽东难民占据了人口的百分之六七十,朝鲜人只占据百分之三四十。 李朝实录天启六年六月记载李朝实行号牌法,查核所得成年男丁数字为二百二十六万。 就算这个数字已经属于完全统计所得的结果,按男丁和人口为一比三的比例,则目前朝鲜人口在六百七十八万以上。 就算算昌义以南,安肃以北地区,朝鲜人口只有全部零头不到,五十万左右。 按国王李倧说的比例,这个地区的辽民也有将近百万了。 考虑天启后金侵朝杀戮,还有饿死的,此时散布在朝鲜西部陆地上的辽东难民人口,可能也依旧高达五十万之多。 这些人口能充分利用,当然是一笔很大的人力资源。 现在鲜国平安道西部几个重要城市如龙川、义州、昌城、满浦都已由东江军把守。 守城器械、火药、粮食都已储备充分。 如果后金来攻城的话,东江军是有足够把握守住的。 毛文龙听到胡四、张大头报告后,在义州城的议事大厅里召集沈世魁、陈继盛、毛承禄、毛永诗、易承惠、曲承恩、毛有功、毛有杰诸将商议。 毛有杰作为目前直接驻守义州的将领,表态道: “毛帅放心,我等不是鲜国那些软蛋。建虏来打义州,保管他们攻三个月也拿不下来。” 毛有功主动请缨道: “俺领五千人到千家庄一带埋伏。若是建虏攻义州,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毛文龙沉吟,尚未回答。 毛承禄说道:“义父放心,这次不比上回。上回是鲜国边臣和建虏勾结,才让建虏轻取义州,分兵铁山,杀到云从。这回管教建虏一个地方都攻不下来。承禄愿守铁山。” 易承惠等人见毛有杰、毛有功等人都已表态,也不甘落后,纷纷请缨。 这个要求守宣川,那个要求守郭山,守安州等等。 毛文龙等他们说完,皱眉道: “你们觉得这次虏酋亲征,会一个一个攻克沿途所经的城池么?” 他这一问,众将先是一愣。 沈世魁最先回过神来,说道:“毛帅的意思是,虏酋会绕过沿途城池,直扑鲜国王京?” 毛文龙反问:“你们是虏酋,会怎么做?” 其他众将被毛文龙一问,也陷入了思索。 毛有功一拍椅子扶手道:“对啊,我是虏酋,费功夫去打沿途城池做甚?直接去打下王京便好” 陈继盛迟疑道:“建虏粮草不足,不打下沿途城池,抢掠各城储备的物资,粮草供应不上,也难以为继。” 毛文龙摇头道:“虏军还可以抢掠乡间鲜民,况且只要尽快打下汉城,也能获得补给。” 沈世魁点头:“毛帅说得有理。兵贵神速。虏酋亲征,又天寒地冻,必然想速战速决。虏酋不会放心建虏大军被拖在鲜国四五个月以上。” 他这么一说,其他众将也纷纷点头,毛永诗说道:“不错,以这虏酋黑还的算计,他不会不知道鲜国西边被我东江军接管后,一座一座攻打城池不会再和鲜国时期那般容易。绕过各城,直扑王京,机会却大了许多。” 毛文龙见众将对这个有了共识,便补充道: “建虏要是占领汉城,还可能去攻江华岛俘虏国王李倧,如此便能逼降鲜国全境。就算攻不下江华岛,还可能直接找个鲜国王室子弟,立成傀儡国王。让鲜国不至于全部被大明掌控” 毛承禄若有所悟: “承禄明白了,要应对建虏的这次进攻。第一自然是确保汉城和江华岛不失,第二设法拖慢建虏进攻步伐。拖的时间越长,建虏越承受不了。” 毛文龙看向毛永诗,问道:“永诗,你估计建虏什么时候会进入鲜国境内?” 毛永诗说道: “虏酋明日从沈阳出发,按路程来算,六到八天之内,就会达到鸭绿江。” 毛文龙嗯了一声,“那就是要在这六天内,做好部署” 曲承恩说道: “只要各地坚壁清野,再让姜监护把汉城(王京)守住,虏酋也讨不了太大便宜。虏军粮食不够,便难以支撑下去。” 易承惠道:“鲜国西境由我东江和刘兴祚兄弟控制,坚壁清野或许能做到,若是被建虏大军深入鲜国南部,鲜民只怕很难真正坚壁清野,建虏抢掠鲜国民间,还是可以获得补给” 毛承禄说道:“我军守住义州、铁山、宣川、肃川、郭山、定州。虏军若不攻城,则不断出兵袭他后路,还可以在鲜国山地险要设埋伏,层层截杀。虏军要是被激怒,停留攻城攻山,便可拖住建虏。要是虏军不愿费长时间围剿这些据点,那我军可以不断从城池或山寨出发袭杀分散抢掠的虏军,” 陈继盛皱眉:“如此战法虽可对鞑军有所杀伤,只怕鲜国民间受创也会不小” 曲承恩道:“这也没奈何,毕竟我东江现在实力不足以正面和建虏对决,只要能把虏酋大军耗走就是大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沈世魁点头赞同:“只要来年朝廷军饷物资源源不断运来,我东江军再整训半年,那时就不怕建虏来犯。再过一年,就是正面攻建虏,都不怕了。” 说到这里,其他将领都附和,觉得眼下只有这样。 毛文龙却沉吟不语。 众将看向毛文龙,心想莫非毛爷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毛承禄见毛文龙半晌不说话,忍不住说到: “义父,你不会想去打沈阳吧,” 毛文龙眸子里闪光,呵呵笑道:“还是承禄了解俺!” 毛承禄顿时眼睛睁大:“义父,你真要打沈阳?” 陈继盛算是读过点书的,皱眉道: “去打沈阳,这主意本来倒是合于兵法,围魏救赵,攻敌必救,只是……” 他说到这里,停顿住了。 毛文龙接住他的话头,往下说道: “只是以我东江现在的实力,要想攻下沈阳,也做不到,是不是?” 陈继盛点头道: “我东江现在真正能打硬仗的也就三四万。建虏留守兵力只要三万,就不怕我军了。” 沈世魁赞同道:: “确是如此。若是关宁那边能倾巢出动,派遣七万以上大军,同时进攻沈阳,或者能对建虏造成威胁。但现在海面封冻,船运不通,难以传递消息到朝廷。朝廷命令关宁出兵,只怕至少也是两三个月以后。这个时间,建虏大军早就打完鲜国,撤回去了。来不及配合” 毛文龙道:“俺岂能不知。以东江现在实力自然攻不下沈阳,不过只要能吓得虏酋回军,就也够了。” 陈继盛道: “但若是虏酋果真被吓得回军,建虏留守三万军和虏酋所率领的八万军,前后夹击,那去袭击沈阳的我东江军处境太危险了。 曲承恩目光闪烁:“要是只有几千兵,也许可以冒这个风险。不过几千人也难以牵制虏酋回兵,至少也要三万以上的兵力。” 毛承禄听到这里,忍不住道:“三万兵力?,那损失太大了。” 毛文龙呵呵笑了一下,说道: “打仗怎有不冒风险的?况且以俺的估计,关宁未必不能和东江配合。”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有把握 众将领惊奇看着毛文龙。 沈世魁似乎想到了什么: “莫非陛下在临行前和毛帅有过约定。” 毛文龙摇摇头:“那倒是没有!不过以我对陛下的观察。我们刚才商量的,陛下应该也能想到。” 第141章 东西配合,捣袭建虏巢穴 陈继盛质疑道:“即便皇上能料到建虏会马上进攻鲜国,但虏酋出兵日子弄不清,也不可能贸然调派关宁军去攻沈阳。” 毛文龙点头:“所以应该派人尽快去通报关宁那边。” 他说到这里,看看毛永诗道: “永诗,你派三队拨夜,每队三人,分别从石城岛、鹿岛、獐子岛向西登陆,经娘娘宫、荞麦冲、东胜堡三个方向奔锦州。把建虏十二月二日出发进攻鲜国告知蓟辽督师王之臣。” 毛永诗领命。 毛文龙对众将道:“鹿岛至锦州六百多里,上陆地后骑马两天时间就能到了。就算督师王之臣在山海关,过去也不过三到四天。现在就把消息传过去,配不配合就看王督师了。 沈世魁还是有些担心,皱眉道: “就怕这些拨夜被建虏截获,而且督师就算接到东江通报,也未必相信,信了也未必肯调动关宁大军出动。” 毛永诗对沈世魁的说法不以为然:“辽东经过鞑子几次大屠,再加逃亡迁移,如今地广人稀。只要小心避开鞑子据点和哨探,不必太担心被截。三批拨夜里至少能有两批可以到锦州。” 毛文龙点点头:“督师能否答应调派关宁大军,要看皇上有没有对他吩咐了。不过即便关宁大军不出,我东江也未必不能把虏酋打痛。” 曲承恩慨然道: “毛帅既已定了袭击沈阳的主意,那我等自然按毛帅的主意。只是究竟何时动手才好?” 毛文龙略一沉吟,缓缓道:“动手的时机,最好是虏酋大军走得远了,但又不能太远。” “毛帅的意思是?”曲承恩有些疑惑,没能完全理解毛文龙的意思。 毛文龙还未开口,沈世魁倒是明白了,先开口替毛文龙解释道: “毛帅的意思,若虏军动身不久,我军就袭击沈阳。虏酋带着大军立刻回击,那我军就陷入前后夹击,形势自然不妙。 “反过来,若是虏酋已经走得很远,深入鲜国,靠近王京了,则对鲜国破坏过大,也不利。” 毛文龙赞许地看了一眼沈世魁,点点头,补充道: “最好是虏酋推进至安州一线,然后沈阳受大军围袭的消息报给虏酋,虏酋再回军,这便是最好。” 毛有杰赞同:“毛帅这主意好,安州以西,也是我东江势力最大的范围。虏酋若受惊回军,沿途我东江还可多处设伏攻袭,管教虏贼不能顺顺当当走。” 毛永诗道:“以路程算,虏酋率大军从沈阳到安州需十一天。报讯使者骑快马,这段路程三到四天左右。要让虏酋在安州得到沈阳被围袭的消息,可以在虏酋动身七天后,也就是十二月九日,在沈阳附近闹出大动静。过早,过晚被发现都不好。” 毛永诗这么一说,众将对动手的时间也都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就是安排进军路线,以及围攻沈阳的军队数量问题。 商量下来,为避免过早惊动建虏。 先从昌城、满浦两地之间分批分队秘密进入虏境,四天后在散羊峪汇聚。然后大军再进到沈阳附近,作势围攻。 可以放沈阳内的鞑子派使者逃出报信。 至于围攻沈阳的军队人数,毛文龙决定调派六万。 这六万绝大部分都是那些刚拿到武器,从难民身份变成士兵的人。 这六万人正面对决的战斗力,当然还无法和后金军相比。 但毛文龙派遣他们去,原本也就不是为了真和后金打硬仗的,主要是吓唬人用的。 这些人本身就都是从建虏治下逃出来的,野外生存经验相当强大,对地形也很熟悉。 前期让他们扮成难民分散从边境潜入后金境内,难度并不大。 他们潜入时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七天干粮,还有一套临战才换的崭新明军军服。 这些军服还是运饷船队上载运过来的。 这六万人逼临沈阳,也不必强攻,只需团团围住,在城周挖壕设障,围而不攻。 围八到九天,等探听到虏酋大军将至未至,再撤走, 回撤时,可以沿着清河堡、一堵墙、深河寨、董古寨、牛毛寨的路线对这一带建虏部落洗掠一番,再回到朝鲜境内的满浦。 而东江精锐的一万兵,预先埋伏在青台峪堡至草河堡、孤山堡、张其哈喇佃子一线。具体哪个地点,到时候根据拨夜哨探传回的虏军路线而定。 等建虏后卫经过时候突然发动袭击,争取把李永芳、石廷柱率领的这部分汉奸军打残 这样现在十五万东江,六万潜入虏地,等待时机围攻沈阳。一万在虏地设埋伏,把急急忙忙赶回的虏军打一个凑手不及。 还有八万东江军,四万分布在平安道各要害城池据点,四万去协助姜曰广守汉城,以防万一。 毛文龙分派军队,准备给予进犯鲜国的黄台吉亲征,一次痛击。 而他预料皇帝朱由检也会想到后金再次侵朝鲜,也果然预料准了。 事实上,在那天听取内阁众大臣汇报朝政大事之后,朱由检也简单把自己去皮岛的经历,以及监护朝鲜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完后,徐光启感叹道: “臣在神庙末时,殚精竭虑,苦口婆心劝说朝廷监护朝鲜,争论数月,结果鲜国辩诬使一来,略施手腕,臣的提议就被束之高阁,再无人理会。想不到陛下去皮岛走了一趟,不过几天功夫,就雷厉风行把事情办了。” 一旁的熊明遇皱眉说道: “监护鲜国虽然是好事,只是虏酋知道后,必会出兵。若不早准备,只怕对东江和鲜国反而不利。” 熊明遇这说法提醒了朱由检,如果他是黄台吉,当然也不可能放任鲜国彻底被大明接管。 要阻挠黄台吉攻朝,需要关宁这边出兵牵制。 这回不能像袁崇焕时期那样为了怕野战,不敢过三岔河一步。 朱由检当即对陈仁锡道: “内阁拟旨,让蓟辽督师王之臣、辽东巡抚毕自肃侦测虏贼动静,如有建虏大军攻朝的确切消息,关宁派四万军直捣沈阳。” 陈仁锡却没有直接领命,而是恭敬禀告道: “四万未免太多,不如让王之臣派遣满桂、赵率教领兵两万,即可。” 朱由检道:“两万只怕太少。不足以威慑震动虏军。” 陈仁锡问朱由检道: “此次出军,陛下是想和建虏决一死战么?” 朱由检摇头道: “当然不是,现在若决战,胜负只能寄希望于侥幸。不过是击其空虚,逼虏回军,防止鲜国沦陷罢了。” 陈仁锡道: “既如此,两万关宁军就足够了!从陛下所述毛帅胆略来看,若是建虏攻朝,毛帅现在的实力也足够让他调兵反攻沈阳。关宁两万加上东江军的若干万,足以威慑虏境,逼迫建虏攻朝大军回防了。 “而且关宁若得到建虏确实攻朝的消息,只怕建虏已经行动颇久,关宁要是出兵,击虏空虚,必须进军神速。不仅进时要神速,退时也需神速。军数一多,行速必慢。反而不利。 陈仁锡说到这里,熊明遇连连点头: “首辅说得有理,而且关宁军虽然军饷在各边镇中最多,但将官分配军饷也往往优先照顾部分精锐。真正敢战、能战的军队,能有两万也是不错了。此次既非全力一搏,决一死战,乃是避实击虚,选用两万精锐,效果当更好。” 朱由检觉得他们的分析也有道理,便同意两万,但不能比这个数字更少。 内阁当即拟旨给王之臣,让其到锦州一线,派出哨探,密切侦测后金动静。如有确凿消息,即刻从山海关调动两万骑兵精锐,急速过大凌河,再过三岔河,直向沈阳扑去。 如果关宁缺少甘愿剃头到虏地的哨探。 可以从部分被安插在边地的原东江难民里挑选拨夜。 于是当东江派出三批拨夜向锦州进发时。 驻扎锦州的辽东巡抚毕自肃也已经派出了多批哨探过三岔河活动,这也是以前从未有之事。 这些关宁哨探有的是重赏之下,让一些关宁兵剃发留金钱鼠尾扮成鞑子模样,混到虏境活动。 有的则是直接游骑潜入虏境,昼伏夜行。 不过不幸的是由于缺乏足够的经验,这些关宁哨探大多被鞑子发现,被抓被杀。 东江派出拨夜,倒真如毛永诗所料,三队中有两队顺利达到锦州,还有一队则是被建虏暗哨发现异样,派兵追杀后尽数死难。 毕自肃对到锦州的这两队东江拨夜,半信半疑。 一面把所得讯息派快马飞速向驻扎山海关的王之臣汇报。 另一面还在反复盘问这两队东江拨夜,看是否有破绽。 好在又过一天,一个锦州派出的,潜入虏地的哨探赵二也回来。 这个赵二却是天启三年从虏地那边逃到关宁来的。 毕自肃知他父母兄弟都被建虏杀害,逃回大明后,又在关内娶妻生子,相当可靠。 赵二这次潜入虏地极深,一直到了甜水站,探听到的确消息,确实是虏酋亲率大军去征鲜国。 毕自肃把赵二的消息和两队东江拨夜的消息对照,对虏酋已于十二月二日率大军出发,亲征鲜国,信了八九分。 他也知兵行险道,若一定要有十分把握才能打仗,那反而是必败。 所以当即再派快马向山海关的王之臣通报消息,并建议按先前朝廷旨意,立刻出兵。 十二月六日,王之臣得到毕自肃两次通报的讯息后,也不再犹豫。 当即命令满桂、赵率教各领一万精锐骑兵,一共两万,飞速扑向沈阳。 山海关到沈阳一共九百里,若单论马匹行速,日行三百里还是能做到的。但军队整体行动受各种因素制约,自然不可能这么快。满桂和赵率教全速行军,用了九天的时间。 本来在三岔河上游东侧的牛庄驿,驻扎着阿敏贝勒,他领着镶蓝旗下的七千多兵驻守 牛庄驿东南方向是海州城,驻扎着阿巴泰贝勒,同样领着七千多兵。 这牛庄驿和海州城斜对着,正好把住了往东北方向通向辽阳和沈阳的路径要道。 原本阿敏和阿巴泰是可以出兵拦截满桂和赵率教的明军的,但是他们没有。 首先阿敏和阿巴泰原先侦探得到的讯息是明军锦州城内并没有多少人,所以都认为明军派兵来主动进攻后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去年锦州城兵多的时候,明军都只是几千人到三岔河前装模作样溜达了一圈,就又回去。 今年锦州城内明军这么少,更不太可能向后金出兵。 所以他们对黄台吉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只以为是一种冷落排挤。 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防守拦截上。 多年来和明军打交道的经验,让他们近乎条件反射地认为只有后金攻打明军的道理。 实际上他们甚至认为,黄台吉之所以把他们两个不受待见的贝勒安排在这里,就是因为黄台吉本人都不认为明军会主动来进攻后金。 所以上次黄台吉亲自守家,这次他认为完全没必要。 上面这个原因,再加上满桂和赵率教的行军速度相当快,经过锦州时也没有停留,直接飞驰奔向三岔河。 直到逼近三岔河时,建虏哨探才惊觉数万明军袭来。 而满桂和赵率教过三岔河之后,行军方向是有意避开海州城,更靠近牛庄驿。 牛庄驿的阿敏,见这批明军多达两万,而且军容严整,打消了出去血战拦截的想法。 只想着若是明军要来攻牛庄驿,他自然会尽力守住。 但如果不来攻,他也不必出去拦截了。 他对黄台吉本来就有怨气。 甚至从黄台吉眉宇神情已经猜出了,这次黄台吉对付完朝鲜,回来就要把他往死里整了。 所以在心中刚产生要出去血战一番,以少击多,把明军击溃,立一大功的想法后,又立刻把这个想法扑灭。 他猜出这批明军是要去打沈阳,要牵制黄台吉回军。 心中隐隐觉得,这样正好。让黄台吉疲于奔命,吃点大亏。 如果黄台吉这次打了败仗,那说不定他的机会就来了。 就算他没有什么掌权的机会,至少在后金处境危险的情况下,黄台吉更难对他动手了。 总之,在多种心理的作用下,阿敏对两万多明军从他驻地旁边过去,采取了龟缩态度。 而另一边,海州城内的阿巴泰,也接报知道了有明军经过。 他让哨探去侦查阿敏贝勒是否出兵拦截,如果阿敏出兵,他也立刻出兵。 结果哨探报告的讯息是阿敏那边纹丝不动。 阿巴泰也打消了出兵拦截的念头。 他母亲因为在老奴众妃子地位较低,连带他在老奴诸子中地位也不高,他也是一直有不满。 当然他也不会丧失理智到,因为这不满有什么僭越的行动。 但他也不会傻到用牺牲自己来向黄台吉表忠心。 既然阿敏贝勒不出兵,单独他出兵的话,七千多对两万,那是没有胜算的。 第142章 引蛇出洞,计诛大贝勒之子瓦克达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43章 清扫周边,合围沈阳 瓦克达发出一声惨绝人寰嚎叫,就连人带马痛倒在地, 旁边早就同时有数柄大刀砍下,顷刻间之间瓦克达就变成一堆散发臭气的碎肉。 而此时跟着他进来的一百名白巴牙喇兵也同时都被杀倒在地。 外边还未进门的鞑兵,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已知道有变。 连忙向后撤退。 奉集堡的城墙上,一堆滚木礌石朝着鞑兵丢下,又有鸟铳和弓箭居高临下一起发射。 那些靠近城墙,又毫无防备的鞑兵被打的鬼哭狼嚎。 待要整顿队伍,往城墙上射箭反击。 东南面又传来震天杀声。 城墙上此时又挂出一个满脸肿泡还淌着粪汁的人头,正是瓦克达的人头 离城墙还远点的鞑兵见此情形,心惊胆碎,主将已陷亡在堡内。 几个甲喇参领连忙下令撤退,众鞑兵纷纷转身策马而逃。 原来,那奉集堡派兵去向沈阳报信告急时,东江军确实只用三千人在攻,也并未攻下。 报讯者出发半个时辰后,本来潜伏的万人就冲了出来,围攻奉集堡,四面竖起长梯,攀爬城墙。 这奉集堡内本就只有鞑兵六百人镇守。 这六百人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应付如此规模的围攻。 不过一个时辰不到,这奉集堡就已被东江军占领。堡内一个鞑兵都未能脱逃。 等瓦克达率兵来时,早有东江哨探提前侦查到,于是便又让三千兵上演了一出假攻城的戏。 让瓦克达误以为奉集堡还在鞑兵手中。 这地上的尸体,以及攻城受伤者,各种攻城器械残留,都是前面现成留下的,不必多做伪装,就能以假乱真。 瓦克达性子本就鲁莽,根本没有耐心细查破绽,就这么上了当,送掉自己性命。 当然,即便他不上当,就直接回沈阳而去,路上照样会碰到拦截,多半还是会丢命。 只不过用现在这手段,除掉瓦克达,歼灭六千鞑兵中的大部分,更容易了一些。 那四千建虏骑兵逃出五里路,经过两个矮山之间的狭路时。 忽然砰砰啪啪数声。 奔在最前面的马匹长嘶数声,马头急栽向下,马屁股朝天抬起,重重跌倒。 骑在马上的鞑子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摔在地上,有的还能爬起来,有的却是硬生生摔断了脊椎,再也挣扎不起。痛苦哀叫。 后面的建虏大惊,连忙勒马停住。 他们仔细往下探看。 这才发现,这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牵了许多绊马索。 虽然现在他们可以下马去把这些绊马索尽数割断。 但前面跌倒的人马,已经阻碍了后边人马的行进。 一时之间,四千人马拥堵成一团。 正在乱哄哄时,两边山坡的灌木和林丛中,又冒出成千上万的东江兵来,纷纷向下射箭放铳。 铳如密雷,箭如骤雨。 鞑兵待要射箭还击。 山坡上的东江兵,却又在林木山石的遮挡之下,不断移动变换位置,难以对准。 鞑兵仰头向上胡乱放出的弓箭,也没有多少能射中目标。 这一轮攻击下来,除了一些穿重甲的鞑兵头目没有怎么受伤,其他的鞑兵死伤惨重。 有一千多鞑兵,眼见这么继续往前,有死无生。 在三个牛录额真的率领下,掉头向回路冲去。 冲出狭路口后,往西向浑河方向奔去。 他们意图是沿着浑河东岸再冲回沈阳,虽绕远路,但这条路线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相对来说,逃生的机会大出许多。 剩下近三千鞑兵反应慢,已经被两边山坡上冲下的东江军团团围住。 在这狭道两侧埋伏的东江军,也足有两万多。 三千鞑兵中有些悍勇鞑子还在疯狂死战,浑身鲜血。 还有许多人眼见这情形,已经放下刀叉,放弃抵抗。 不过小半个时辰,这剩下三千鞑兵已经被全歼。 晚上酉时二刻,那取道浑河东岸的一千多鞑兵终于逃回沈阳。 而此前被分兵去清扫奉集堡外围的那一千五百鞑兵中,也零星有两三百人逃了回来。 他们被瓦克达分派出去后,大多都碰见小股东江兵骚扰,被引逗追击,渐渐远离奉集堡,然后被忽然出现的埋伏袭杀。 有五六百人比较机灵,见势头不对,返回时又遥见东南山坡边数以万计的东江军,便吓得直接往沈阳方向逃回,中途又遭遇截杀,最后逃回两三百。 进沈阳城后,便向代善通报了瓦克达死讯。 代善听后大恸,几乎晕倒。 恢复镇定之后,下令全城戒严,对城中汉人奴仆严加戒备。 同时紧急召集其他几个儿子硕托、萨哈璘、巴喇马、玛占。 另外几个在城中的兄弟阿拜、汤古代、塔拜,以及只有十七岁的多尔衮、十六岁的多铎也都叫来。 一起商议城防。 等那逃回的一千鞑兵靠近沈阳,代善下令放入瓮城中,让城中鞑兵亲属,逐一辨认无误,确保没有东江奸细混在其中,才放入城中。 从这些鞑兵的叙述里,代善得知瓦克达死时惨相。 代善又是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代善和硕托等人商议眼下面临的局势。 城内本来驻军是一万五千人,被瓦克达带出去六千,逃回一千五百,现在城内有一万稍多的军力。 而从这些逃回士兵的报告来看,光是东江军在奉集堡东南方向的埋伏就有两万多人,在奉集堡西北方向的又有两万多埋伏,这两处加起来,就已经有四万以上,甚至接近五万人的力量。 而奉集堡显然也被东江军攻占,堡内聚集着不知数量的东江军。 另外从逃回士兵的报告,此次这些东江兵,人人都有锋锐兵器,这是以往和东江军作战从来未有的情形。 面对这样一支人数在五万左右,并且有足够装备的军队。 已经损了了千多兵力,沈阳城内剩余这一万多军力,再要贸然出城迎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甚至让驻扎牛庄和海州城的阿敏和阿巴泰率一万五千人回援,都可能是让他们自杀的举动。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坚守城池,并立刻向亲征鲜国的黄台吉发出求援讯息,让黄台吉火速回防。 硕托、萨哈璘、巴喇马、阿拜、汤古代、塔拜、多尔衮、多铎都同意代善的分析。 代善又紧急入宫会见汗妻大福晋额尔德尼琪琪格和侧福晋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 这布木布泰是额尔德尼琪琪格的侄女。 额尔德尼琪琪格听说代善有要紧事情来见,就把侄女一起拉上。 代善通报众人商议决定,并暗示说,万一城防有变,想必额尔德尼琪琪格和其他侧福晋还有格格等自有明断。 额尔德尼琪琪格听后惊慌失措,哀问道:“真的如此危急?” 代善神色严肃,点头道:“此番毛军来袭势大,汗亲征按时日算,已到了鲜国境内,接到求援,立即返回,所需时日也不短。且尼堪人心难测,城中万一有东江奸细,最坏结果也并非不可能。” 额尔德尼琪琪格听后脸色发白,身子发颤,良久无语。 代善见她情形,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失望。 布木布泰却皱眉问道:“若是果真危急,可否宗室女人小孩潜出沈阳,向西而行,投奔科尔沁祖父那里暂避一时?” 她说的祖父是蒙古科尔沁部的莽古斯,也是大福晋额尔德尼琪琪格的父亲。 代善一愣,连忙道:“那也不必。这沈阳应该还是能守住。如果贸然出城,半路上被东江毛军拦截,就反而不好了。” 布木布泰听了,点点头,抿紧嘴唇,不再说什么 代善又叹了一口气,告辞出宫。 在路上,心想若是真到了最后关头,说不得只能先进宫下手。 若是汗的福晋都被东江军俘虏,就算汗能回防,赶走东江军,也是大羞辱,对后金士气打击甚大。 代善等人忙着在沈阳内组织守城。 城外六万东江军也差不多聚集完成。 这六万军由沈世魁、易承惠、曲承恩率领。 先把大军主力隐藏埋伏起来,用少数兵力进攻奉集堡,把沈阳守军中的一部分调动出来,再加以歼灭,这是沈世魁出的主意。 这样一来,一方面能出其不意削减城内鞑军力量,扩大兵力对比优势。 另一方面也可以给沈阳城内的鞑子守军造成极大震慑,使起不敢轻易出城突袭。 这六万东江军的压力也可以减轻不少。 为确保计划成功,沈世魁还是向毛文龙申请,这奉集堡诱敌歼灭的计划让一万名有丰富战斗经验的东江老兵参与。 等奉集堡行动结束,再由毛承禄调离,去青台峪堡一带潜伏待命。 奉集堡一役大获成功后,六万东江军,两万左右先进发到距离沈阳十里之地安营扎寨。 还有四万对沈阳外围的重要据点彰义站、柳条寨、虎皮驿进行了一番扫荡式的劫掠。 把这些区域的粮食、马匹、铁器、牛驴车辆等等搜刮一空。 对后金大小贵族在沈阳城外的庄田宅院,也进行清扫。 在这个区域大约有七万左右汉人奴隶,散布在各处的据点和庄田宅院里。 有些是农奴,有些是工匠。 他们见东江大军来攻,而后金主力不在,剩余兵力也龟缩在沈阳城内,也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他们本来都是辽东的自由平民,建虏一来,家产田地都被抢掠一空,还有大量亲人被杀害,平时被建州贵族任意欺凌残害,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逆来顺受。 本来以为这辈子只能当建虏的奴仆了。 没想到居然有明朝大军打进来的一天。 许多人还和这些东江军队中的士兵认识。 虽然也知道这支东江军士兵看上训练不算太好,正要碰上黄台吉率领的鞑军主力,未必是敌手。 但至少现在,这个时间内,建鞑成了缩头乌龟,只敢龟缩在沈阳城里。 城外成了明军的天下。 他们想到可以重获自由,甚至有机会把原先践踏他们的那些建鞑踢翻,把施加在他们身上的侮辱迫害都奉还回去,就有难以形容的兴奋 心中复仇的火苗一旦被点燃,就再难遏制。 都纷纷主动抢着要加入东江军,帮着一起攻城。 甚至汉人妇女和小孩都有许多要加入进来,在去除老弱妇孺之后,可用者有四万。 所以四万东江军对沈阳外围的一圈扫荡,不仅搜聚了大量物资和粮草,而且让参加攻城的人数也直接上升到了十万。 十二月九日,十万军民已经把沈阳团团围住。 按照原先的计划,东江军只是打算围住沈阳,吸引虏酋黄台吉率军赶回,就算成功了。 并不想真正攻打沈阳。 毕竟真的要攻城,伤亡必大。 而且城内还有一万多鞑军,战斗力也不小,如果真亡命一搏,结果也难料。 这次又没办法真的灭了后金,那攻城造成的伤亡就属于没有必要了。 但无奈这些新投奔东江的难民,攻城热情都极高。 有些人甚至痛哭流涕跪在沈世魁、易承惠面前,说是一定要攻城。 他们积压多年的仇恨,报仇就在今朝。 眼看唾手可得的报仇机会,若是放过,实在不甘心。 他们情愿打头阵冲锋。 说是鞑子虽然野战不错,但守城未必厉害。 说是沈阳城中也有不少汉人工匠,汉人奴仆,只要加紧攻城,沈阳城内未必不会发生内变。 说是就算沈阳城中的鞑子,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建鞑的势力不断扩大,完全是靠武力威慑,四处征伐。 许多部落鞑子都是被建鞑杀怕了,才不得不加入进来,他们和建鞑也有血仇。 一些鞑兵对建虏都是敢怒不敢言,若是看见建虏势力有动摇的可能,这些部落鞑兵也有可能反戈一击。 这些跪求攻城的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哀切无比。 让沈世魁、易承惠、曲承恩三将都有些动心了。 觉得确实有些道理,都到了沈阳城下了,只是围着,一点都不进攻,也说不过去。 若只是这样围而不攻,那如果鞑子城外的哨探发现这等情形,再去快马通报给虏酋黄台吉。 那黄台吉未必就会急急忙忙赶回来救援。 而且万一真的能在黄台吉赶回来之前,把沈阳城攻下来,那这不就是大功一件么。 沈阳城里建虏聚集的资源,对东江来说也是宝贵财富,这对建虏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所以三个将领最终决定,还是攻城。 第144章 攻城血战!沈阳内变 这次三个将领中,毛文龙指定沈世魁为主帅,曲承恩、易承惠为辅。 沈世魁知道要攻沈阳这样的大城并不容易。 沈阳城是洪武二十一年由沈阳中卫指挥使闵忠督率修筑,周长九里三十步(约四千五百多米),高两丈五尺(八米不到)。 外设两重护城河,各阔三丈,约合九米多;深八尺,约合二点五米。 四个城门分别为东面永宁门,南面保安门,北面安定门,西面永昌门。 嘉靖时期将北面的安定门改名为镇边门。 黄台吉继承老奴之位后,又大兴土木增修沈阳城墙,将城墙加高加厚,并增修垛口、明楼、角楼,此外计划把原先的四个城门,改为八个城门,城门外还各自修建瓮城和月城防护,同时加阔护城河宽度。 这个改修计划,工程相当浩大,预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全部完工。 目前仅仅实现了把城墙加高加厚,还有东面城门改造完毕。 原先的永宁门被堵上,左右两边增加了两个门,靠南边的叫做“内治门”,靠北边的叫做“抚近门”。这两个门都在外围加修了瓮城和月城两重防护。 瓮城门洞上方修有箭楼。月城门洞上是闸楼。 至于沈阳城墙高度,如今被加高为三丈五尺,将近十一米高。城墙厚度一丈八尺,约合五点六米。 女墙为七尺五寸,约合二点三米。 有垛口六百五十一个,明楼八座,角楼四座。 可以说后金鞑子在人力物力并不算太充裕的情况下,对增修沈阳城下很大的功夫。 确实是把沈阳当成京城来经营的。 攻这样的城就需要大量攻城器械,火炮、弓箭。 六万东江军潜入时为行军隐蔽,所带辎重不多。 不过好在沈阳周边屯堡田庄还是能搜刮到不少东西。 还找到了许多工匠。 这些工匠惯会做建虏防护步兵用的楯车,也会做攻城用的尖头木驴、木牛、木幔、云梯,甚至还会做让步兵渡过护城河的折叠壕桥。 这楯车也叫盾牌车,前面竖起一块大木板,包裹牛皮、铁皮,“小砖石击而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 后金步兵往往用楯车做掩护,抵挡住弓箭、鸟铳、石块的攻击向前推进。 后金不但用楯车作为攻城时掩护攻城兵的器械,而且在两军对战时,面对明军的火器部队,也往往使用楯车来抵挡火器攻击。 尖头木驴则是装有两轮的车,上面横着一根大木头,长一丈五尺,高八尺,生牛皮包裹,可以掩蔽十人逼近城下,挖地道拆城墙都可。 木牛则是用坚实厚重的木板做成木屋,包裹厚牛皮,下面有四个轮子,里面藏人,同样是掩护攻城者。 这倒不是辽地工匠本来擅长做这些东西。 而是自从建虏占据辽东后,关宁的明军不敢打野战,主要就是靠守城。 而后金最需要的就是攻城。 建虏屠杀大量平民,毫不手软,唯独对工匠网开一面。 而留下的工匠里,除了要求做兵器,就是要求做攻城器械。 所以沈阳城外的工匠基本都擅长做攻城器械,做兵器,这是他们赖以活命的根本。 若是做的不好,还随时可能被建虏认为是东江奸细而杀头。 建虏把沈阳当成巢穴后,城内都住满了建虏贵族和八旗官兵。 除了一些汉人奴仆和少数被鞑子赏识的汉奸之外,大部分原本住在沈阳的汉人不是被杀,就是被驱赶到城外。 而工匠基本都是汉人,所以也大多在沈阳城外居住。 而现在建虏因为主力征朝,兵力空虚,只敢龟缩守城。 沈阳城外就成了东江兵的天下,可以任意搜刮。 那些汉人工匠们自然也都被东江兵搜罗起来。 他们和东江军中原有的工匠士兵一起,利用现成的材料在两天的时间里赶制出两百多辆楯车,加上搜刮到已有的楯车。 足有四百多辆。 还有同等数量的木驴、木牛、云梯。 隆冬时间,护城河里的水都已结冰,倒是不需要过河用的壕桥。 在围城的头两天,器械不多。 所以还是围而不打。 到了第三天,沈世魁觉得器械准备得差不多了,终于开攻。 东江军先派出一万人同时从四面攻城。 这第一次是尝试性的攻打,看看后金守城能力究竟如何。 随着攻城令发出。 在最前面的士兵或者推着楯车,或者依靠木驴、木牛、木幔做掩护,后面推着云梯车,向城墙四边涌去。 攻城人群距离尚远时。 城墙上鞑兵发射火炮攻击,击中几处人群造成损伤。 但这些火炮的命中精度并不高,发射频率也不快。 攻城大队仍旧不断逼近城墙。 等过了已经封冻的护城河后,城墙上的鞑兵开始往下射箭攻击。 这时东江兵的损失开始变大。 不过最前面的士兵在楯车、木驴、木牛的掩护下,依旧向前推进。 等到了城墙脚下, 城楼上抛下滚木礌石,装有粪水的瓦罐。 砸死砸伤了不少东江兵。 有些地方城墙上扔下巨石,就连楯车、木驴、木牛都能被压碎, 不过还是有许多攻城士兵竖起云梯,一些士兵顺着云梯往上攀爬。 城楼上鞑兵不断用撞杆将云梯推倒。 有些云梯并未被推倒,攻城的兵通过云梯爬上城楼,鞑兵又倾倒下冷水。 在辽东冬季,这些冷水浇淋在身上,杀伤力并不比沸水小多少。 而且使用起来比煮沸水更方便。 在云梯上的士兵,一旦被冰水浇中,往往全身发颤发麻,身体僵硬,从云梯上摔下。 即便还有一些士兵能躲过所有这些攻击,真通过云梯爬到城墙上,顷刻之间也被城上鞑兵杀死。 如此攻了一个时辰多。 沈世魁见伤亡巨大,收效甚微,便下令停止攻城,撤了回来。 白天攻城失利后,又在深夜子时攻了一次。 城内建鞑显然已经做好应对夜攻的准备,每个垛口都有六人值守,每两人负责警戒两个时辰,每个时辰轮换一次。 不同鞑将负责巡逻一段城墙,并且传递令箭防止有人瞌睡,上一支令箭传过去,下一支令箭就接着传来。 建虏还不时从城墙上悬挂鞑兵下到城墙脚查看动静,防止东江兵乘夜色掩护偷偷潜到城墙脚下做手脚。 在这么严密的防守之下,东江军夜间攻城也以失败结束。 两次攻城造成的伤亡已有两千多。 沈世魁、易承惠、曲承恩看这等情形,都觉得继续攻城徒劳无益。 决定暂缓攻城。 至少先等城内鞑兵有所懈怠之后,再说。 否则这样盲目攻下去,只是白白送掉将士性命。 于是第四天白天,只是围而不攻。 到了晚间,沈阳城内东北方向,忽然火光冲天。 守在东北侧的东江军队,隐隐听得城内传来厮杀声。 士兵连忙报讯给在南面的主将沈世魁。 沈世魁怀疑是城内建鞑故意以此来吸引城外东江军的注意力,声东击西,制造机会发动突袭。 他决定自己坐镇南面不动,让曲承恩赶到东北面去查看,叮嘱他不可大意。 曲承恩带着一千亲军,赶到东北面,距离城墙百步左右,站在高处,果然能见到里面火光和浓烟冲天。 似乎有多所房屋被点燃。 而且呼呼北风还传送来兵器碰撞声,人被杀的惨叫声。 曲承恩手下游击刘有功说道: “这必定是鞑兵内乱,此是大好机会不可错过,职愿率一万兵冲杀进去。若是能接应内乱鞑兵,大事可成。” 曲承恩想起沈世魁的叮嘱,看着这城内火光,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东北抚近门外的月城闸楼门打开,从里面奔出两骑。 两人都是留着金钱鼠尾,头脸带血,面上还有烟熏焦黑之痕,一人手中挥舞长刀,一人空手,向城外东江军的阵营奔驰而来。 曲承恩见此情形,连忙下令中军千总杨志羔带兵去接应那城中逃出的两人。 那两人骑马奔到封冻护城河中,马匹打滑,先后摔倒。 两人也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继续狂奔。 杨志羔接应到两人,将他们带到曲承恩面前。 只见两人左臂上都绑着一块白布。 显然是作为起义鞑兵的标记。 不等曲承恩开口询问,那空手之人已用汉语说道: “鞑子内乱,将军速派大军冲入城中,机会不可错过!” 这人会说汉语,应当是个汉人, 他身边的那人,则神色急切,嘴里用鞑语叫嚷。 应该是个不会说汉语的真鞑 曲承恩皱眉问道:“鞑子怎么会内乱?” 那说汉语的人咽下一口干唾,才说道: “小人吴兴,是个木匠,被鞑子掳成奴工。在军营里服役。 “这镇守城东的鞑军士兵,许多是原先叶赫部落和鱼皮部落的。这两部落和建虏有血仇,只是摄于建鞑淫威,不敢有异动。 “如今近东江大军压境,把城池围困,他们以为是报仇的好机会,故此联络了两千兵丁还有城中汉人奴隶,于今晚起义。如今已占住这东北的抚近门之外的瓮城和月城,正在和抚近门内的建鞑兵厮杀。 “将军速派大军入城接应,控制住抚近门,放大军进城,大事可定。 “要是等城内其他方向鞑军来援,重新控占抚近门,就错过了良机,白白葬送心向天朝的义鞑性命。” 一旁刘有功听见,顿时热血沸腾,心想立大功的机会到了,绝不能错过。 目光灼热看着曲承恩,朗声道: “曲参将,末将愿意领兵接应义鞑,打开抚近门。” 曲承恩还在犹豫。 刘有功去已经按捺不住,一转身喝道: “有没有愿意和我一起进城立功的兄弟。” 后面东江士兵,甚至还有新从虏地投来,不算正式东江兵的辽民也都齐声喊道: “我等愿意。” 喊声震天。 曲承恩又看了看那边情形,火光似乎暗淡了几分。 杀声似乎也比刚才有所减弱。 还不时有负伤鞑兵从月城的闸楼门洞里逃出来,然后倒地不起。 再不下令,这些起义的鞑兵看来真是要支撑不住了。 终于点头道: “好,刘有功,你先率四千兵冲进去试探。” 刘有功见曲承恩只给他四千兵,有些不满。 不过他也知道战场上必须听从上级将官命令,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也不多说什么,一咬牙道: “四千够了!” 当即一挥手,让自己手下精锐亲兵加三个千总率兵,跟他上,向东北城门冲杀而去。 那自称木匠的吴兴和身旁鞑子见状,也要一起跟上。 曲承恩叫住他们,说道:“你二人留在这里。” 吴兴一愣,目光里闪过一丝忧色。鞑子虽没有听懂曲承恩的话,但朝吴兴望了一眼,也似乎明白是什么意思。 两人却也没多说什么,吴兴略微尴尬的笑了一下,说道: “将军看来还是不放心我们,以为我们是奸细不成?” 曲承恩冷冷说道:“自然不能完全放心,你们若是真心投诚,想必也能明白。” 吴兴点头道:“是,是。” 曲承恩略一沉吟,又对中军千总杨志羔说道: “你带手下一千多士兵,紧跟在刘有功军后,不过到了闸楼门洞,无论里边什么情形,都先不要进去。” 杨志羔领命,正要离去。 曲承恩眉头一皱,又叫住他,对他嘱咐了几句,杨志羔连连答应,让士兵们从阵中推了三辆板车,然后才向东北的月城而去。 此时坐镇城南的沈世魁,在一座矮山坡上,望着沈阳城东北方向的火光和浓烟。 皱眉思忖,随后他下令城南、城西方向士兵发起攻城。 他的想法是城的东北方向有动静,如果是建虏故意要把明军的注意力吸引到那个方向,自己就偏偏在相反方向攻城,也可以牵制城内力量。 若是在那个方向,真有城内兵民起义。 那这波攻城,也可以减轻他们的压力。 总之在其他方向牵制建虏力量,总不会错。 上百辆楯车、木牛、木驴在士兵的推动下,向城墙逼近。 后面跟着上百架云梯。 城墙上建虏火炮轰击,隆隆声不断。 这沈阳城东和城南的建虏守军显然并没有被城东北的事变所影响,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防守。 对靠近城墙脚下的东江军,则扔下滚木礌石。 对已经在城墙边竖起云梯攀爬的士兵,城上则倾倒下略微解冻的尿粪冰水混合液。 在这等严寒天气之下,在梯子上被这种冰臭液体浇中的士兵,无不手脚麻木甚至晕厥过去,摔下云梯。 第145章 炸闸出阱 沈世魁见到守城鞑兵丝毫没有慌乱的情形,心中产生不祥预感。 此时,刘有功率领的四千东江兵,已靠近抚近门外的月城闸楼。 果然有左臂同样绑着白布的起义鞑兵出来迎接。 刘有功透过闸楼门洞和箭楼门洞,看见瓮城内倒着不少受伤的义鞑。 在瓮城通向抚近门的通道,义鞑正和建虏厮杀。 在瓮城城墙上和抚近门城墙上的义鞑也在往城内射箭。 双方显然正激烈争夺抚近门的控制。 刘有功刚才本就相信这真是鞑兵内乱,此时更打消了疑虑。 当即命令全军突进,支援这些义鞑打退建虏的攻击,彻底控制住抚近门。 而此时杨志羔所率的一千多东江兵也已经赶到闸楼门口。 杨志羔按照曲承恩的吩咐,却不进闸楼门洞,只守在门外。 同时让手下士兵推出三辆板车,板车上分别装着一个大木柜。 也不知道木柜里什么东西。 杨志羔命令士兵把装着木柜的板车停在门洞中。 门洞内一个左臂绑着白布的义鞑将领皱眉看着杨志羔,目光里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有功率领四千人通过闸楼门洞,先进入月城,又通过箭楼门洞,进入瓮城。 身后忽然传来哗剌喇一阵巨响。 从闸楼门洞上方,一大堆碎石砖瓦倾斜而下,正好在闸楼门洞靠内的位置堆起了近一人高的砖石堆。 虽没把门洞完全封死,但却足以在短时间阻挡人通过。 紧接着闸楼的闸门也缓缓落下。 这时候原本在月城和瓮城里的“起义”鞑兵忽然都向抚近门的门洞方向冲去。 甚至包括原先在地上躺着的“尸体”,也突然爬了起来,向里猛冲。 刘有功心中大惊,叫了一声不好。 他心知必定是中计了。 他所带领的士兵,此时也都知道情形不妙。 一些士兵不等刘有功下令,便跟着那些左臂绑白布的鞑兵朝里冲。 但此时在抚近门的鞑兵,却都用弓箭对准这些东江兵射击。 瓮城城墙上的鞑兵也集中对准那些往里冲的的东江兵射击。 这等近距离之下,射中目标相当容易。 结果就是鞑兵冲了过去,往里冲的东江兵却被射倒,没被射中的也不得不回退。 紧接着抚近门大门也落下关闭。 刘有功心中冰凉,此时往回退,要清除那一人高的石块砖堆,就要花费许多时间。 在这时间里闸楼闸门早就落下了。 往前进,前边的门也关上了。 四千东江兵等于被完全关在了瓮城中。 瓮城城楼上那些原先还在朝城内射箭的鞑兵,此时也全都朝向瓮城里的东江兵射箭。 这就是建虏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 假装城内发生变乱,引诱明军进入瓮城,然后歼灭。 这是代善为了报复瓦克达被杀,而想出的一条以牙还牙的诱杀毒计。 只要东江军中计。 进入瓮城的这些东江兵,就成了瓮中之鳖,毫无反抗余地。 至少可以歼灭围城明军的一部分有生力量。 箭楼上和瓮城城墙上的鞑兵不仅向瓮城内射箭,而且抬出了十几门翼虎炮,这些翼虎炮都是建虏过去从明军那里缴获的。 鞑兵们虽不熟练,但还是按部就班的装药装弹,炮口朝下,这是要把瓮城里的四千东江军,轰死。 而与此同时弓箭手也没有停下来,不断居高临下,射击瓮城中的东江军。 四千东江军里的刀牌手,能用盾牌暂时抵挡弓箭,长枪手、叉耙手则不断被射中倒地。 这样下去,瓮城内所有东江兵都难逃一死。 闸楼外由杨志羔率领的一千多东江兵,此时也被月城城楼上的鞑兵扔下滚木礌石攻击,不少人被砸伤砸死。 而刚才被士兵推到门洞里的板车也被关在门洞里面。 只有三条绳索从下面门缝里拖到外面。 杨志羔庆幸曲承恩有先见之明。 让他把三个装满炸药的钢轮发火柜装在板车上运过来。 这钢轮发火柜基本就是按照埋伏地雷炮来做的。 只是柜中所装的火药量又加大一倍。 使用时只需一拉绳索,牵动柜中的钢轮发火装置,点燃火线,再引爆柜中火药。 威力相当巨大。 来皮岛的运饷船队里携带了不少钢轮发火柜,还有不少钢轮发火装置,以便于东江军自己根据需要制造地雷或其他爆炸武器。 这次六万东江军运了一些过来,又在围城时,让城外工匠用钢轮发火装置新做了了许多新的发火柜。柜体加大,火药量加大。 原本打算靠近城墙和城门时用来炸墙炸门。 不过由于建虏防守严密,而且城墙坚固。 前几次攻城时,预计就算用了这发火柜,也只能墙体外爆炸,难以炸破城墙,只是白白浪费火药。所以一直还没用上。 刚才曲承恩想到,既然现在有机会让东江兵进入城门内,就算有诈,也可以在有变故时,用三个钢轮发火柜把闸门炸开。 不至于让进去的明军脱逃无路。 现在,果然用上了。 杨志羔让三个士兵,猛地一拉绳索。 然后命令士兵迅速后撤。 只听轰的一声巨大震响。 这闸楼的闸门被炸出一大洞,就连里面那些堵住门洞的砖石堆,也被震的散落开来。 此时在翼虎炮、弓箭的密集攻击下。 瓮城内已经有将近两千的东江兵倒地。 刘有功在属下的拼死护卫下,虽未丧命,但也已负轻伤。 他在绝望愧恨之际,忽然听见闸门口一阵惊天动地巨响。 烟尘散去后,定睛一看,心中大喜。 闸门口已经被炸开了。显然是曲承恩安排杨志羔留的后手。 他连忙率领残余的两千多士兵,向外逃去。 鞑兵眼见已经到手的猎物,就要逃脱。 也不由得急了眼。 在刘有功率兵逃出去片刻后,抚近门被急急忙忙打开,三千多人的鞑子骑兵冲杀而出。 这时刘有功和杨志羔已经兵合一处。 逃到了第一重护城河的边缘,正纷纷跳下冰面。 鞑子骑兵冲到护城河边砍杀。 刘有功转身率领一千名东江兵断后。 这一千名东江兵知道此时就算转身而逃,也会被鞑子骑兵从背后追杀而死。 也被激发勇悍之性。 个个红了眼,不要命一般迎了上去 他们此时抱定的主意是杀掉一个是一个。 反正他们的命是捡来的,现在能用最锋锐的兵器杀鞑子,总比当初在东江岛上毫无办法地饿死要强得多了。 他们当初从后金逃出去时,不少人就曾经用木棍杀过鞑子。 现在手里有更好的兵器,总比那个时候强太多。 正是在这种心理下。这些东江兵面对鞑子骑兵挥舞过来的长刀,不但没有躲避,似乎还故意迎上去,只要手里的兵器也能给对方造成伤害就可。 拿刀的东江兵也不怕马蹄践踏,蹲下去砍马腿、 拿长枪和叉耙的东江兵,只要觉得鞑子盔甲露出的头脸在长枪范围之内,就狠命刺去。 这就造成了这些东江兵虽然没有经受过多精良的训练,但对这些鞑兵造成了不容忽视的伤亡。 有鞑兵甚至眼睛都被长枪戳了个对穿。 鞑兵杀死四百多东江兵,自己也倒也伤亡了两百多。 率领这队鞑子骑兵的头目是代善第五子巴喇马,身边有二十个白巴牙喇保护。 他此时在骑兵后方压阵,自己却不敢冲得太前,怕重蹈兄长瓦克达的覆辙。 他看见这些本来在逃的东江兵忽然转过身来对杀,且毫无怯惧之意,个个都如饿狼一般凶悍。 一时之间心中惊疑起来,害怕这是东江兵的反诱敌之策,这小股东江军把这三千鞑兵缠住,再派大兵冲上。 一时之间也不敢催鞑兵完全压上。 后面城墙上,守城鞑兵都高举火把,在火光摇曳中,看着下方厮杀。 给下面的鞑子骑兵呐喊助威。 但下面东江兵和鞑子骑兵混战在一起,守城鞑兵也无法放炮放箭攻击。 距离城墙三里处的的曲承恩见这边情形,命令都司毛有智再率五千兵冲过去接应刘有功。 等毛有智率兵冲到外层护城河时,巴喇马见暗影中又有黑压压的一群明军往这边冲来。 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多少人。 心中一惊,心想看来终究不能歼灭这群明军。 若再拖延下去,只怕城门有失。 一咬牙,只得下令鞑子骑兵撤回城中。 刘有功见鞑子骑兵回撤,此时他已杀了四个鞑子,也已经筋疲力尽,松了一口气,差点晕倒。 旁边亲兵连忙搀扶住。 刘有功下令撤退。 这剩下五百多兵才转身跳上护城河冰面。 城上鞑子守军见己方骑兵撤回,便又开始朝着刘有功率领的东江兵射箭放炮。 但毕竟是黑夜之中,即便有火把照耀,光线也难以及远。 因此放出的弓箭和炮火,都没有什么准头。 碰运气才打中了二三十个东江兵。 剩下的东江兵终于安全跑到护城河对岸,毛有智见他们回来,便也不再率兵冲过去了。 直接回军。 曲承恩见他们回来,清点人数。刘有功带出的四千名士兵,回来了一千五百多名,损失两千四百多名。 杨志羔带的一千多名士兵,回来九百多。 这次出战,损失两千五百多。达到一半之多。 若不是他提前留下后手,只怕全军覆没都有可能,显然是上了鞑子一个恶当。 刘有功身上被鲜血染红外袍,两眼也通红,一脸愧恨,摇摇欲坠地跪在地上请罪。 曲承恩双眼圆瞪,便要出口怒骂。 怪他为何如此莽撞,为何不多查究一下对方破绽。 但看见刘有功满身拼杀带来的伤势,却又突然不忍心了。 终于挥了挥手道:“不怪你,你是得我将令才去的。” 说着对旁边士兵道:“还不快把刘游击扶下去养伤?” 旁边士兵领命,把刘有功扶了下去。 曲承恩脸色阴沉,叫道: “把那个吴兴和鞑子都给我带来。” 在刚才月城闸楼门堵上时,这边的东江将士便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吴兴和那个鞑子是被派来欺骗东江军的。 早就怒不可遏,一些士兵把这两人打翻在地,拳脚相加。 若不是旁边军官阻止,这两人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饶是如此,这两人被拉到曲承恩面前,也是鼻青脸肿,弯腰曲背,口鼻流血,几乎不成人样。 曲承恩怒视着吴兴良久,吴兴眼神不敢对视曲承恩,只是畏缩地低着头。 “你是汉人么?”曲承恩终于问道。 “是!”吴兴嗫嚅道,“小人是汉人。” “那你为何帮着鞑子来害我大明将士?”曲承恩怒斥道,“这些东江士兵和你一样,本也都是辽东乡亲,你狼心狗肺,帮着鞑子来害他们,你还是人么?” “将军说的对!”吴兴哭丧着脸道,“小人不是人,小人禽兽都不如。” “你知道自己禽兽不如,你还这么做?”曲承恩怒火更高涨起来,他看着面前这张丑陋的面孔,恨不能当即一刀就砍了他。 “小人只求将军给一个痛快。”吴兴低着头,不敢再看者曲承恩。 “给你个痛快?”曲承恩呵呵冷笑起来,“你想得倒是美。” 吴兴顿时打了一个哆嗦, 曲承恩身边的杨志羔皱眉道: “你要是帮鞑子,你能自己活命,倒也算回事,你现在帮了鞑子害东江官兵,不惜自己送了性命,这是为何?” “将军杀了我就是。”吴兴唉声叹气,“小人受了这昧良心的差事,自己也知道活不成了。还有什么好多说的?” 毛有智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又上去打了他一耳光,让吴兴本来青肿的脸,又肿大了几分。 “你也知道是昧良心的差事?”毛有智恨恨道,“那你还要这么干?” 杨志羔沉吟道: “多半是他家人亲属受鞑子要挟。” 这句话似乎说中了吴兴的心坎,他顿时垂下眼泪,抽噎道: “小人罪恶滔天,也不求将军们原谅。求将军们若是攻破城池,不要为难小人的家人。” 曲承恩冷冷道: “你真是为了家人,才帮鞑子做事的?” 第146章 提议去赫图阿拉挖坟 吴兴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 “是,小人原本是宁死也不肯答应的。 “但鞑子说,若是我不肯,或者我虽然同意合作,但东江官兵没有上当。就要把小人一家老小妻儿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小人实在不忍心全家老幼都送了性命,这才……” 毛有智听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教踢翻吴兴: “你不忍自己一家老小送了性命,就忍心送掉我东江两千多兵的性命?鞑子已经杀了多少辽人的全家老小了?就你家要紧?” 吴兴蜷伏在地上发抖,说不出话。 毛有智转身对曲承恩说道: “曲参将,把这两个恶贼千刀万剐,告慰死去的兄弟。” ' 他旁边的士兵纷纷附和呼应。 甚至有人主动上前,愿意充当行刑者。 曲承恩却摇摇头,冷冷说道: “把这鞑子砍了!至于这吴兴,先留他性命” 毛有智瞪大眼睛,吃惊道: “这?” 杨志羔也连忙道: “将军,这万万不可,留这吴兴性命,岂不是让东江兄弟寒心。无论这恶贼是不是为家人,都死有余辜。” 曲承恩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杀气,说道: “我正是为了不让东江兄弟寒心,现在留他性命不是饶他。” 杨志羔疑惑道: “那将军的意思是把他押回东江再处死?” 曲承恩摇摇头,眼睛里射出冰冷锐利的光,道: “这吴兴不是说为了保全他家人,才来配合鞑子设圈套害东江官兵么?那就在破城之后,找他家人,在他面前,以牙还牙,让他得偿所愿。 “鞑子狠,所以他们甘愿为鞑子办事。那我等就学学鞑子,看看以后哪个奸贼再为鞑子来骗我大明官兵。” 那滚到在地上的吴兴听到曲承恩这么说,脸色都变了,浑身发抖。 跪着爬到曲承恩脚下,哀求道: “将军,你有大仁大义,千万不能这么做啊。” 说着又痛哭流涕,求道: “将军,你要是这么做,那大明和建州鞑兵这些禽兽又有什么区别?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我千刀万剐就是了。” 曲承恩有些不耐烦地将他一脚踢开,冷冷道: “对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汉奸,宽仁有用么?大明宽仁,你们就帮着建州鞑子来害大明,害其他无辜。只能以牙还牙。谁再敢帮鞑子,利用汉人身份骗取信任,反过来杀大明将士,就杀全家。” 毛有智听后欢喜,说道: “对,就应该如此。就是按大明律,谋反助逆也该株连。” 说到这里,又恨恨道: “当年萨尔浒之战,东路刘綎将军之所以全军覆没,也是因为听信了被鞑子俘虏的西路兵的谎报,才上了当。 “那个汉兵之所以谎报欺骗刘将军,就是因为鞑子用他兄弟的性命来威胁。 “可恨那狗贼,为了他兄弟一个人的命,害了辽东几百万人的性命。” 他说的事情,在辽东难民里,早就众人皆知。 东江官兵平常说起来,更是痛心疾首,愤恨不已。 都说当时东路军刘綎刘大刀神武勇猛至极,能在马上抡一百多斤大刀如飞,又参与过抗倭援朝,各地平叛,善于用兵,善用火器,是积年名将,比起三国关云长关老爷都要胜过不少。在建虏鞑子那里都被视为天神一般的人物,畏惧得很。 若不是那西路被俘的汉兵甘心为鞑子所用,欺骗东路军,使得刘大刀卸下盔甲,撤去防备,那刘大刀就算率军以少敌多,后金都未必能是敌手。 只要刘綎能把建虏杀得胆寒,那岂会有后来的生灵涂炭? 所以毛有智这一番话,更是激起了在场众多东江将官和士兵的同感,纷纷咬牙切齿表示痛恨。 曲承恩也点头道: “许多辽人投靠建鞑,不是建鞑对辽人好,而是建鞑更凶残,而大明太宽仁。” 吴兴却瞪大眼睛,停止了哭泣,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眸子盯着曲承恩,充满怨毒之意,嗓音嘶哑,咬牙切齿道: “你们落到俺的处境,未必比俺强。要是你们全家被鞑子要挟,你们怎么办?你们就不在乎家人死活?” 曲承恩呵呵了两声:“你说的对,我在你的处境,或许也和你一样。” 吴兴听了这话一愣,曲承恩能这么说倒是出乎他的意外。 毛有智脸上变色,说道:“曲将军……” 曲承恩一摆手,对毛有智笑了一下:“或许而已。” 然后视线回到吴兴身上,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更加冰冷: “也正因为如此,更要杀你家人。以后类似你一样的人,也可以少些理由帮鞑子来骗大明官兵。” 说到这里他冷笑道: “既是在你的处境,可以只考虑你家人的性命,不考虑大明官兵、其他辽民家人的性命。那我在大明参将的位置上,为何要考虑你家人的性命?你又有什么道理来要别人考虑你家人的性命?” “你若只是站在鞑子那边,受胁迫和我军面对面厮杀,抓到你,你肯投诚归正,也未必就杀,更不必说株连你家人。但你利用汉人身份骗取信任,害我将士性命,那只能以牙还牙严惩。” 吴兴听到这话,终于无话可说,身体抖了一下,似乎被抽掉魂魄,脸如死灰,瘫软在地。 他心中已经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倒不如不要答应为了鞑子做事。 他从曲承恩的气势上,隐隐觉得只怕这建虏的盛京真的未必能守住。 杨志羔却有些疑虑,提醒曲承恩道; “可是我军未必能攻破沈阳城。” 曲承恩目光坚定,说道: “一定能破!” 他说出这句话,语气平静,但似乎又比那些慷慨激昂的誓言更有感染力。 曲承恩赶到城南,去向沈世魁通报情况。 沈世魁此时也已经命令停止攻城,易承惠也和他在一起。 沈世魁听了曲承恩的汇报后,安慰道: “胜败常事。全不冒险,也就没法打仗了。曲兄弟能让杨志羔做好应变,算得上谨慎了。” 曲承恩皱眉道: “只是这沈阳城要硬攻,也确实难以攻破。” 沈世魁平静说道:“我等原就只是围城做势,也并非真一定要攻下沈阳。这建虏岂是那么容易就好对付的?只要吸引虏酋大军回来,那便是大功。” 曲承恩心有不甘:“我已经在将士面前说了一定能攻破沈阳。” 沈世魁呵呵道:“破自然一定能破,将来彻底扫灭建虏时,攻破沈阳城也是破,你也是实现了承诺。” 曲承恩摇摇头:“若这次就能攻破,不但给虏酋一个大打击,也要让那些投靠建虏杀同胞的汉人奸贼,从此以后睡不好一个安稳觉。” 沈世魁摇头道:“我自然也希望能攻破,只是却没什么好办法。” 易承惠忽然眸中闪光,说道: “我倒是有一计” 沈世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问道:“何计?” 易承惠目光炯炯,道:“要是鞑子守军就这么一直在城里,那自然难以攻破,若是能把他们引出来,这破城就有希望。” 沈世魁似乎觉得易承惠说了一句废话,谁都知道把建虏守军引出来,就更容易破城,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他皱眉:“这谈何容易?” 易承惠目光却更亮了,说道: “老奴最开始的起家的老巢是赫图阿拉,这赫图阿拉旁有建虏的祖陵,里面葬有老奴六世祖猛哥帖木儿、曾祖福满、祖父觉昌安,还有老奴之父塔克世。 “这祖陵在赫图阿拉西北方十里,位于鱼鹰河北岸,烟筒山之下。距离沈阳三百里。末将曾经去过那里。如今建虏大军不在家,这沈阳城外便都是我东江军的天下,何不……”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笑意。 曲承恩眼睛也亮了起来,说道: “你是说扬言去毁建虏祖坟?” 易承惠道:“自然不只是扬言,也真的去干。那时候城内鞑子耐不住他们的祖坟被掘,我等的机会就来了。” 曲承恩摇摇头道:“老奴这大儿子代善谨慎得很,只怕未必肯因此出来!” 易承惠笑道: “即便守军不敢出来,我军真去捣了建虏祖陵,让虏酋回来气急败坏,也是快事。总比十万人空围在沈阳好。” 沈世魁这时似乎也被易承惠的计划打动了,他点头道:“说得有理。” 眼睛一转,又沉吟片刻道: “我军以去捣袭建虏祖陵为由,假意撤走主力,待建虏以为大军已撤,再突然杀回,这就更妙。” 易承惠说道 “这法子好,只是要让鞑子真以为东江军撤走了,又要附近留下足够多兵力,倒也并非易事” 沈世魁思忖片刻后,说道: “易兄弟率两万五千的兵力带着四万辽民往东而去,先扫抚顺,再往南搜掠清河,再往东过鸦鹘关,扫荡赫图阿拉,并将建虏祖陵破毁。 “这路程行军四天可到,若加上扫荡鞑子各处城堡,最多也就七天。明日十二月十四日出发,到十二月二十一日清扫完赫图阿拉,就可完成此行使命。” 曲承恩点头道: “虏酋接到沈阳告急讯息当在十二月十三日前后,即便返程比去时加快,也要十二月二十三日才能返回沈阳。我军捣袭完赫图阿拉,掘了建虏老坟,那虏酋连沈阳还未到,只要易参将之后率军民急行过浑江,经满浦,便可安全回至鲜国境内。那虏酋黑还也只能徒呼奈何,气得哇哇叫。要是他不顾虏军长途奔波疲劳,还要再来打,那鞑子军士只怕也受不了。” 沈世魁点头,表示同意曲承恩的分析,接着说道: “俺则以一万兵力去沈阳南边二十里的麦子山驻扎,吸引沈阳城中的虏军来攻。 “曲兄弟率两万兵力先随易兄弟大队人马一起走,迷惑鞑子哨探。再于夜间悄悄折向北边,连夜赶往沈阳东北方向四十里的辉山潜藏。 “等建虏以为我军主力已撤,沈阳外只有一万多兵力,多半就忍不住出城来和我军一战了,那时派人骑马急速去辉山通报,也只需半个时辰而已。俺这边在麦子山拖住鞑军,曲兄弟再急速带军返回攻城,攻建虏一个措手不及。” 曲承恩道:“就怕建鞑未必会上钩,不等虏酋返回,未必肯出城” 沈世魁笑道:“要是如此,我等将抚顺、清河、赫图阿拉扫荡洗劫一空,又掘了老奴祖坟,对建虏打击也不小。” 曲承恩仍有些忧虑:“我兵训练未精,战力毕竟还比不过鞑军,若是主将只留一万在沈阳附近,鞑军也用一万来攻,怕是抵挡不住。不如多留个一万兵,才好。” 沈世魁一挥手: “留的兵太多,鞑军定然不敢出来。 “即便是只留一万,沈阳城中的鞑兵也不敢倾巢而出,我军在麦子山也能抵挡一段时间。若鞑子只派五千来攻,未必能打得过我率领的这一万人。倒是鞑军始终不肯出来,才更可虑。” 曲承恩还要说话,易承惠说道: “以俺看这计划可行,总比枯守在这里要好。” 易承惠见状,也同意了,毕竟他也是希望能在这次就想办法攻破沈阳城的。 第二日一早,沈世魁让通晓鞑语的百多名辽民隔着护城河把建虏罪行一齐高声痛骂了一顿,又宣告为讨伐建虏罪行,决定派军去赫图阿拉西北,苏克素浒毕拉河(鱼鹰河)北岸,呼兰哈达山(烟筒山)下,挖掘建虏祖陵,毁掉建虏气运。 守城鞑兵在骂声初起时觉得好笑,这些尼堪攻城失败,昨晚又被中了大贝勒的妙计,被歼灭了两千多兵,气急败坏之下,竟然用阵前痛骂这种伎俩来泄愤。 有些鞑兵向大贝勒代善通报。代善也上了城墙观看东江兵弄什么名堂。 等听到说东江军要派兵去挖掘建虏祖陵时,代善脸色变了,他眼中喷火,眼眸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城下这些那些大声宣告这个决定的辽民活活烧死。 他咬牙切齿,下令放炮,炸死这些口出狂言的尼堪。 城墙上鞑兵听令点炮燃放。 不过等他们发射出炮弹时,那些辽民早就躲到后面去了,没有一发炮弹能命中目标。 代善怒火更炽,便要下令派兵出去和东江毛军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他旁边的第三子萨哈廉连忙劝阻道: “父亲,万万不可,这是毛军激将之法,故意激我军出城决战。如今城中只有一万多兵,毛军势大,万一有失,丢了沈阳,如何向叔父汗交代?” 代善瞪着眼睛道:“难道就任凭毛贼去掘祖陵不成?今日就是拼死,也要和毛贼大战一场。当年萨尔浒先汗以五万军何尝不是大破明军二十万?” 第147章 关宁曹文诏与东江沈世魁会师 萨哈廉苦笑,他知道当年萨尔浒之战,其实是后金十万对明军七万,还是有朝鲜军队的通风报信才获胜的。虽然向外宣扬成是以少胜多,这只能骗骗下层兵民,在上层将官间自欺欺人就不明智了。 不过现在城楼上,众兵士面前,他也不好戳破,只得说道: “父亲,以少胜多,毕竟是没办法才做的,侥幸居多。现在汗的大军未还,我等守住沈阳即可。至于毛贼去掘我祖陵,那是毛贼作恶,必定触怒上天,降下惩罚。父亲何必受这激将之法。” 代善还要作态坚持要派军出城和东江军决一死战,其他鞑兵将领也纷纷劝阻代善。 就连也在城墙上的阿拜、汤古代等代善兄弟也苦劝。 代善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说道: “你们既不同意,我也无奈。此事等汗回来,却怪不得我。” 萨哈廉心中嘀咕: “原来父亲这番作态,只是表演给众人看,意思是并非他不想阻止东江军的恶行,实在是众人阻拦所致。万一黄台吉回来后对祖陵被掘之事降罪,找个理由开脱。” 萨哈廉觉得这纯粹是多此一举,叔父黄台吉又不是傻瓜,不会不明白这样的形势下,保住盛京才是第一要紧事。 就算城中一万兵都出去决战,也未必能胜,那时祖陵照样要被掘,还损兵丢城。 城下东江军派人喊话结束后,果然在建虏眼皮底下,就开始分批撤兵,拆除营帐和桦皮屋。 城上众鞑将看得都心中发痒,按理这时候是出城突袭的好时机。 各种抵御骑兵突袭的木栅、鹿角柞都在拆除中。 但东江军大摇大摆的这么干,分明就是诱敌之计。 又也许是东江军吃准城中后金军队不敢出来,所以这么从容撤退,也带有欺侮戏弄的意味。 真要是后一种可能,对一向骁勇跋扈的后金军来说,也未免太过窝囊和羞耻。 连刚才劝阻代善的萨哈廉看了这情形,都有些狐疑不定。 他一时之间又想劝代善不妨派遣一军出去杀杀看。 但又想刚才还在劝代善不要出战,现在又说要出战,未免有点自己打脸的味道。 终于还是不做声。 其他鞑子将官大概也有类似的考虑,也都不主动请战、 代善瞪着眼睛看着城下,终于还是抑制住了派兵出去打一场的冲动。 稳妥为上。 无论如何主力不在的情况,不能轻易冒险。 就这样,在建虏城中头目和士兵的眼皮底下,围在沈阳城四周的近十万人分批撤离。 半天之后,约莫下午申时三刻,代善在沈阳城楼上,向四下了望查看。 见围城的明方军民分成两个方向而去。 大队主力黑压压一群,朝东面偏北而去,沿途还有四下里的辽民不断拖家带口加入队伍中。 这个方向光以参与围城的人数而论,大概在六万五千人左右,在四周的民众加入后,大概近十万。 还有一队人马则是向南而去,大概有一万多人。 代善心中疑惑,莫非这些东江军真的就这么撤离了。 往东面的主力,看方向是先往抚顺走,然后再折转东南往赫图阿拉 抚顺现在驻守的鞑兵也不过两千人而已,决计是挡不住如此多的东江兵。 等到沈阳城四周已经看不见明军踪影时。 萨哈廉对代善说道: “父亲,这明军撤走会不会有诈?” 代善点头道:“确实蹊跷,只怕是故意让我军以为危险解除,一旦放松戒备,这东江毛军就会杀回来。” 代善的二儿子贝子硕托此时也在旁边,说道: “不管如何,还是应派哨探,去城外探查一番,看看究竟是何情形。” 代善同意。 当即派了两队哨探骑兵,出城去打探。 两个时辰以后,已是夜晚戌时二刻,哨探回到城中,向代善通报情况。 东江军主力确实已经撤走。 近五万兵带着辽东难民,往东而去 至于向南边去的那一万军,是在离城二十里的麦子山安营扎寨了。 代善仍旧不放心,又派出两队哨探,连夜出去再探。 到天明时,哨探回来报称,东江军确实只在麦子山留了一万,其他都往抚顺方向去了,, 这下代善心中确实有些按捺不住。 心想这分明是东江军得了些小胜,便骄狂得忘乎所以。 如果还是听之任之,被一万兵吓着,不敢出城。 任由东江军从容去掳掠抚顺,进而践蹂赫图阿拉,挖掘后金祖陵。 这后金的震慑力也就荡然无存了,那些效力的汉人恐怕都难以安心了,这损失不下于直接丢城弃地。 代善咬牙恨道,既然东江军如此骄狂,那无论如何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为稳妥起见,他也不会贸然就动手。 既然麦子山有一万东江军。那就至少用两万兵力去对付。 代善决定立刻派人去牛庄和海州城报讯,让阿敏和阿巴泰率领一万五千兵力赶赴麦子山。 至于他们两人原本担负的防止关宁兵力来袭的任务。 代善觉得以关宁以往的表现来看,应该不必担心。 去年锦州明军众多时,在后金八万主力去攻皮岛和鲜国时,都没有出动。 更何况现在锦州没有多少明军。 退一步说。 就算关宁军队会来,也不太可能这么快来。 光是打探消息,来回向明国朝廷批准,就要很长时间。 要是明军真的大举出动,那阿敏和阿巴泰这一万五千人也挡不住。 眼下必须抓住时间差,先集中兵力把麦子山这一万东江军解决掉。 这样也不至于让后金这次只挨打不还手,黄台吉回来也好有个交代。 另外为了防止东江主力撤围向东只是虚晃一枪。 他决定再派哨探快马赶去抚顺一带探查,等确认东江这五万主力裹带着数万辽民过了抚顺,回来报告之后,再从沈阳城中调出五千兵力,和阿敏、阿巴泰的一万五千人汇合,总共两万人,务求围歼麦子山的的一万东江军。 以代善的估计,真和麦子山的东江军打起来,最多也就只要半天时间就能解决问题。 只要击溃了麦子山的东江军,五千兵就可以立刻回防。 剩下的战场就让阿敏、阿巴泰收拾残余 即便东江主力调兵杀个回马枪,那也来不及了。 代善把自己的计划仔细盘算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 便立刻先派两组十人骑兵小队,飞速向牛庄驿和海州城去传令。 又派一组鞑子拨夜兵,再绕路赶去抚顺一带侦测东江主力动向。 按代善的估计,等拨夜确认东江主力距离够远时,阿敏和阿巴泰应该已经率军去围麦子山了,那时候自己派贝子硕托增援阿敏两人,就可以给麦子山一万东江军致命一击。 代善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 但是没有想到一点。 那就是关宁方面满桂和赵率教率领的两万明军此时已经过了牛庄和海州城。 甚至已经过了辽阳以北的王大人屯,正在向沈阳逼近。 本来牛庄驿的阿敏和海州城的阿巴泰,虽然没有出兵拦截,但也确实都是派了几组鞑兵绕路飞驰向沈阳报讯的。 而且也确实赶在明军之前接近沈阳外围。 毕竟两万明军虽然都是骑兵,但大队行动终究要比零散骑兵的速度要慢许多。 只是他们虽然到了沈阳外围,但这几天沈阳都被东江军民围得和铁桶一般,如何能进得去? 不但没有能进去,还被东江士兵发现,当成是沈阳之外后金据点上的零散游骑,被射死或抓住打死了。 所以关宁明军已进后金地盘,逼近沈阳的消息,代善自然是没办法知道的。 而他派出的两组负责传令的鞑子骑兵小队,在遥遥看见前方大队骑兵烟尘时,还心中欢喜,以为是阿敏和阿巴泰不等接到代善命令,就自动来增援沈阳,倒是省得他们长途奔波。 欢喜之下,策马扬鞭,还加快速度迎上。 等靠近到肉眼可见盔甲旗帜,知道不对时,为时已晚。 明军很轻松就把两组传令士兵都给抓获了。 满桂和赵率教军中都有懂建州鞑语的人。 对这两组传令兵严加审讯,鞑兵其实也怕死怕痛,并不像一些汉人想得那样都是彪悍强硬到底。 很快就有鞑兵老老实实的把他们此行的使命招供了出来。 满桂和赵率教惊喜得知东江此前已经派了大军围困沈阳,沈阳也已经传讯给虏酋黄台吉,让其回军救援。 现在虽然东江大军撤围,但在沈阳城南二十里的麦子山依旧驻扎有一万多的军队。 让他们更重视的则是鞑兵告诉他们在牛庄驿和海州城的鞑军兵力情况。 牛庄驿和海州城各有七千五百人的军队。 满桂和赵率教得知这些讯息之后,商议了一下。 如果现在他们依旧去围攻沈阳,多半还是攻不下来。 但如果改变计划,去打牛庄驿和海州城的建虏军队,那希望倒是很大。 尤其是牛庄驿,城墙防守体系比起海州、沈阳来简陋得多。 集中兵力打,把驻扎在牛庄的阿敏所率七千五百人歼灭,大有可能。 要是能让驻扎麦子山的东江军抽调兵力与他们合并围攻阿敏,那希望就更大了。 商量已定,满桂命令属下游击曹文诏和他的侄子曹变蛟带一千精骑飞速赶往麦子山,联络东江将官,商议合攻牛庄,歼灭阿敏一部。 满桂之所以派曹文诏和曹变蛟去,是因为联络之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曹文诏和曹变蛟叔侄是满桂手下最得力勇将。 去年三月关宁收到朝廷捣巢的命令,满桂主动先派曹文诏率领三百名士兵去三岔河侦探。(无奈袁崇焕让赵率教消极应对,甚至以道路泥泞为理由不配合出兵,不了了之) 去年六月,后金攻打锦州,满桂又是派时为守备的曹文诏力战,杀伤虏贼最多。 满桂觉得用这对叔侄去,比较放心。即便途中碰上鞑兵队伍,只要不超过两千人,他们也能对付得来。 曹文诏和曹变蛟领命而去。 随后满桂和赵率教回军,飞速向牛庄扑去。 曹文诏和曹变蛟带着一千骑兵,一个时辰不到就赶到了麦子山。 沈世魁初时还以为是鞑子骑兵。 待知道是关宁派来的,顿时大喜。 如此一来,攻破沈阳无疑又多了几分希望。 等曹文诏把满桂和赵率教的计划通报之后。 沈世魁沉吟片刻,觉得这个计划倒也不错。 他预计,如果沈阳城中的代善发现联络不上牛庄和海州城,多半就知道是出了问题。 那样一来,如果在麦子山还留着一万明军,那代善也不敢来攻。 索性就再从麦子山调五千军去和关宁两万军汇合,集中兵力攻打牛庄驿的阿敏。 若是能吃下阿敏的鞑军七千五百,即便沈阳城不攻破,那这次围魏救赵的行动,也算得上收获不小了。 况且麦子山只留五千,那代善就未必沉得住气了,只要能引诱他派兵从沈阳出来攻麦子山。 那潜藏在辉山的两万明军,就可以飞速扑往沈阳,攻破沈阳的机会也大增。 不过这样一来,麦子山留下的五千兵力势必处在相对危险的位置。 沈世魁把同意配合关宁军的决定和手下众将说了,决意自己与都司何友直、毛有寿留下牵诱沈阳城中的鞑军,派手下游击杨怀佐、都司毛有成带五千兵跟随曹文诏去,和关宁军配合攻打牛庄。 杨怀佐力谏沈世魁不可。 作为此次东江捣巢行动的主帅,若是他有闪失,对全军士气必定造成巨大打击。 纵使最后行动成功,也带来巨大遗憾,反而给建虏提供败中有胜的说辞,不利于打击建虏气焰。 确保主帅安全,这不是为沈世魁个人之利,实是最大程度打击建虏的需要。 杨怀佐表示愿意主动留下,引诱沈阳虏军 沈世魁沉吟片刻后,也不再辞让,同意杨怀佐的请求。 曹文诏见东江将官如此忠勇,争相自处于危险之地,也大为感动。 感觉这和自己以往听闻的关于东江的传闻,大不一样。 他对沈世魁制定的这个引诱沈阳虏兵出动,找机会攻破沈阳的计划,也非常感兴趣。 看了一眼在身边的曹变蛟,说道: “变蛟,你带五百兵留下,对东江众兄弟也是一大助力。若是沈参将的计划能成,你在这里,打入沈阳的机会也大得多,这可是大功劳。” 第148章 欲取牛庄,反得海州 曹变蛟慨然应允。 沈世魁愕然,连忙道:“曹游击何必如此?” 他的意思是这里是危险之地,这个引诱沈阳虏兵出城的计划又是东江方面制定,曹变蛟作为关宁将领,确实没有义务这里冒风险。 曹文诏爽朗笑道:“沈参将莫看我这侄子才二十岁不到,实是难得的勇将。有他在,也能帮东江兄弟多杀不少鞑兵。只要打进沈阳城时,别丢下他就成。” 沈世魁见他这么说,心想若是再推辞,倒显得轻视曹变蛟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就这样沈世魁带领毛有寿,何友直,率五千兵和曹文诏去牛庄。 曹变蛟则和东江游击杨怀佐、都司毛有成留守在麦子山,待机而动。 满桂和赵率教折转回去,直奔牛庄驿。 用了一天半不到,在十二月十六下午未时,一万四千明军把牛庄围困住。 满桂和赵率教商量过,这海州城就在牛庄东南方向四十五里。 牛庄若是被攻,海州城中的鞑兵很可能出城增援牛庄,骑兵几乎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就赶来。 也不能不防。 商量后,决定由赵率教亲自领兵五千驻扎在牛庄驿东南二十里滑石山,随时准备拦截海州城方向可能来的援军。 镇守牛庄驿的阿敏,正自想象着黄台吉回来后被众贝勒指责,自己在旁边看好戏的情形,心中生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他觉得自己现在想象的情景,多半会发生。 沈阳被围困,沈阳周边被明军蹂躏,黄台吉率大军狼狈回救。这一番折腾下来,后金损兵折将,黄台吉劳而无功,威信定然大减。 那时候不说自己有没有出头的机会,至少黄台吉对自己动手,也会多些顾忌。 他忽然接到鞑兵来报,说是三天前已经从牛庄附近过境的明军,又回来了。 不但回来,而且似乎就是冲着牛庄杀奔过来。 阿敏听了大吃一惊,从坐榻上跳了起来,怒目瞪着报讯的鞑兵,大喝道: “什么?” 报讯鞑兵被阿敏震怒反应吓了一跳,但又不敢说假话,只得嗫嚅着又把明军杀回来的讯息结结巴巴重复了一遍。 阿敏听后,怒气冲冲,来回走动。 他感到莫名其妙,这关宁明军是神智有什么毛病不成? 攻杀自己据守的牛庄,对他们有什么用? 黄台吉又不可能为救他阿敏回来? 一时间真是怒从心起,为何什么事情都不能顺着自己心意进展,老天真是和他阿敏过不去。 但明军就是这么干了,他总不能再在城墙上,当着众多兵将的面,苦口婆心劝告城下的明军去打沈阳,对他们才更有利。 他只得去整兵防守。 这牛庄驿现在更准确的名称应该是牛庄城。 在建虏的天命六年,也就是明朝天启元年,老奴就在这里设立防御据点,派八旗兵驻守。 后来天命八年又在这里修建城池,直到崇祯元年(天聪二年)四月才完工。 这城池规模周长二里九十三步(约合一千一百四十米)。 边长也就三百米不到,小得很。 几乎就是为容纳守城鞑兵而设的。 不过小城也有小的好处,防守起来,每段城墙上平均兵力密度更高,守城主将照管起来也更容易,某处出现疏忽而被破防的可能性更小。 这牛庄城虽然城墙周长很小,但城墙的高度、厚度、坚固程度却不比那些大城差太多。 这才从天命八年一直修筑到了天聪二年,整整修筑了五年多的时间。 今年四月修筑完后,黄台吉还特地犒赏修城夫役。 此前关宁明军从未真正来过修城之后的牛庄驿,上次经过也是相隔至少十多里远,有山林坡地遮挡,肉眼也看不见这里的城墙。 大多数士兵,包括将领印象中的牛庄驿还是在明朝治下那个以驿站为中心形成的集镇,觉得就算后金修了城墙,也应该是简陋堆砌破砖烂瓦而成,经不起打,几炮一轰就能攻破。 满桂率兵围住牛庄城后,才发现和先前想象的大不相同。 这城墙虽然长度有限,但是从外观上看,就相当坚实厚重高大。 要攻克下这牛庄城,恐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但来都来了,自然没有再放弃的道理。 对这种小城,本来长期围困,围而不打,困死里面的军兵,是最容易的办法。 但现在只是为了牵制虏酋,自然没有这么宽裕的时间,就只能硬攻了。 这次关宁军用马拖着车,带来两门各重六百斤的三号神飞炮,十门重两百斤的威远炮还有三十门攻戎炮,三十门灭虏炮,两百门虎蹲炮。。 满桂先命令两门三号神飞炮对准牛庄城北门轰击。 再怎么说这种小城,不至于修瓮城保护城门。 这城门一般是木头外包层铁皮,这三号神飞炮虽然威力比不了红衣大炮,比起千斤重的一号神飞炮也差不少,但要轰开木头城门,却还是可以的 果然,两门神飞炮轰击四下之后,就把城门炸飞。 满桂当即令三千精锐骑兵往里冲锋。 明军骑兵刚冲进去就发现上当了。 这城门虽说外面看上去并没有瓮城,但冲进门洞后,才发现正对门洞,还有一圈弧形城墙。 弧形城墙虽然和外面城墙不完全贴合,但两侧缝隙也仅能容两人并排身体过去。 大队人马要想从缝隙过去,无异于自己找死。 弧形城墙在侧面另有一个关闭着的门洞 明军冲进去之后,就面对这段弧形城墙上的建虏守军的攻击。 飞箭如雨,滚木礌石抛下,又有小型火炮的轰击。 一时之间冲在前面的明军迅速伤亡。 后面明军见势头不对,赶忙撤了出去,饶是如此,也伤亡了两百多人。 满桂见攻打城门不是办法,只得让神飞炮轰击外边城墙。 被轰击中的城墙,却只留下几个小小的浅坑。 眼见炮轰破城的办法难以奏效,还是要用云梯,让士兵攀爬上城墙。 此次出征,因为原本就准备是去攻沈阳,所以大军载运的车辆里,已经提前准备了许多云梯部件。 需要使用时,军中工匠直接将之拼合起来。 半天时间不到,上百架云梯就已经做好。 第二天一早,满桂下令大军从四面八方竖起云梯,攻城。 牛庄城内的七千多鞑子,此时也知道到了生死关头。全都聚集在城墙,拼死防卫。 明军攻打了两个时辰,伤亡颇大,依旧没有进展。 不过城墙上的鞑子人数毕竟只是是明军的一半,明军不断轮换攻城,鞑兵却是疲于奔命,体力消耗巨大,要是再这么攻下去,守城鞑兵也未必能支持得下去。 满桂注意到这等情形也以后,心想要是赵率教那五千兵也投入攻城,这牛庄城短时间内必破。 他让手下亲兵去滑石山一趟,看看那里情形如何? 要是海州城没动静,不如先让赵率教来把牛庄驿拿下再说。 一个时辰后,亲兵骑马回报,那海州城的阿巴泰亲率六千兵来支援牛庄。 已经在滑石山和赵率教激战。 赵率教抽不出更多兵来攻牛庄。 满桂皱眉道:“海州城的建虏来援牛庄了?” 他身旁的都司左良玉说道:“既然如此,大帅何不反过来,去支援赵总兵,把海州这股出城鞑兵消灭?” 都司薛光胤说道:“若是如此,那牛庄城的守军也会出兵袭击我军后方。” 左良玉道:“那不是正好么?两股鞑子都出了城,我军兵力占优,两万对一万三千多。总比攻城要好打” 薛光胤摇头: “我关宁军兵对鞑兵一直就有些畏怕,要是兵力绝对占优,还可以全力一战。要是兵力相差不大,战到紧要关头,多半会有人怯惧溃逃。即便原本是胜势,瞬间也可转为败势,那时全军皆乱,大事去矣。倒不如继续在这里攻城,兵将们反而斗志更高些。” 满桂听了薛光胤的话,摇摇头,显然是不同意他的分析,说道: “不必动手,我意已决。全军支援赵总兵,歼灭海州出来的建鞑兵。” 薛光胤还想劝阻,说道:‘大帅,这……’ 满桂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昨日审讯鞑子俘虏,他供称这里的头目阿敏,其父兄都被老奴所杀,和建鞑其他头目并不和睦。所以建虏新酋才叫他来此。以本帅看,我军去合力攻海州鞑子头目阿巴泰,他多半不会出城。” 左良玉眉毛扬起:“大帅说得有理,要是这阿敏对建虏新酋忠心,我等上次过来,他便该出城拦截了。可见他必有自己的打算。” 满桂点头道: “定是如此。况且就算这阿敏敢出城来,曹文诏叔侄也已去联络在麦子山的东江军,等东江军支援一到,我军兵力优势更大。便是把牛庄和海州两处鞑军一起歼灭都了都行。” 听满桂这么说,薛光胤也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 于是牛庄城下的明军迅速解围,往东南方向滑石山而去。 城中的阿敏见状,松了一口气。 旁边有一个甲喇额真小心翼翼说道: “阿敏贝勒,明军必定是去攻海州,我军若是不去支援,只怕……” 阿敏瞪了他一眼,挥手道: “这些尼堪兵连我这个牛庄小城都攻不下来,那海州城又怎么攻得下?安心守住牛庄,等汗归来便可。” 这甲喇额真知道阿敏脾气火爆,若是违逆了他的心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也不敢再多说。 等满桂率军赶到滑石山,本以为赵率教和鞑军正杀得激烈,甚至赵率教已经支撑不住。 毕竟这里只有五千明军,而阿巴泰的鞑子援军有六千。 在兵力相当的情况,关宁明军还可能因为怯战而败退下来,更何况鞑军兵力还多。 满桂怕自己来晚,还特意加快速度。 谁知道眼前情形,让他大为惊讶,竟然是赵率教的明军奋勇向前追杀,阿巴泰的鞑军已经被打的溃败而逃。 看这样子,即便自己不领兵来,这股建虏的兵力也会被赵率教歼灭。 他心中狐疑:赵率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厉害了? 又或者是这股鞑兵的战斗力特别弱? 狐疑归狐疑。 毕竟战斗还没完全结束,自己也不能白领兵过来。 他当即命令一万五千人向四面散开,分队包抄,不让鞑军逃脱一个,力争全部歼灭。 满桂手下明军很少看见建虏鞑军被打得如此狼狈,这样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怎么能放过。 个个都兴奋起来。 不要军官催促,也都如狼似虎的按照部署,四面包抄,然后和打了鸡血一样,上前冲杀。 这么一来剩下的鞑兵更是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往往是两三个明军合攻一个鞑兵。 有些明军甚至还为争割人头,自己争抢了起来。 满桂发现这个苗头,立马派传令官四下制止,喝令有敢抢割鞑子人头者,军法处置。 所有鞑子尸体一律等战斗结束,才准割取首级。 这么一来,关宁明军齐心合力围攻剩余鞑兵,阵线不断往西南方向推进。 满桂自己也到一线冲杀,在亲兵家丁的护卫下,如虎入羊群,在鞑兵中往来冲杀。 所过之处,鞑兵无不披靡倒下。 忽然在满桂右侧的左良玉喊道:“那边是曹游击!” 满桂听到这喊叫,停下来,往左良玉视线投向的方位看去。 果然看见曹文诏从西南方向,领兵杀过来。 而在他旁边和身后,还有数千明军,分明不是关宁这边的兵将。 满桂大喜。 看来是曹文诏已经联络到了麦子山的东江军 没有去牛庄见自己,而是直接到了这里,和东江军一起从这股建虏兵的后方杀出,和赵率教带领的五千明军,形成了绝佳的配合。 这股虏兵突如其来被两面夹击,这才兵败如山倒。 这时剩下还在抵抗的建鞑不到五百,四面八方被明军团团围住。 满桂让俘获的虏使用鞑语传命:“放下兵器,可以不杀。” 这五百鞑子的大部分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放下了兵器。 只有二三十个鞑子面目狰狞,还要挥刀厮杀,早被周围明军弓箭射死。 满桂下令手下兵将收拾战场,收缴战利品。 然后曹文诏手里拎着一颗首级,带着沈世魁,来到满桂面前。 沈世魁依礼拜见满桂。 满桂呵呵笑道: “不必多礼,早就听闻东江兵将最是多智,常常神出鬼没,把建虏杀得疲于奔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沈世魁连忙道:“大帅过奖了,我撺掇曹游击,不先去牛庄禀报,反而先攻海州,再在此处厮杀,还要向大帅告罪。” 满桂吃惊地瞪圆眼睛:“你们已经把海州拿下了?” 第149章 沈阳守军被引动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50章 曹变蛟显威斩虏将 本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当您看到这段文字,请您<b style=&color:red&>稍后刷新</b>页面看是否已经更新,如果长久未更新,请通过下面反馈联系我们! 特殊时刻,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崇祯慑寰宇,不用黑科技 乐文小说 第151章 曲承恩率军歼灭出城鞑军 其他明军也纷纷挥舞兵器,上前厮杀。 这五百明军是曹文诏、曹变蛟训练出来的精锐。这些建虏一对一,尚且打不过。 何况加上先前的三百东江兵将,明军总共八百人。 建虏六百人对八百人,还是以少打多,更难以招架。 而曹变蛟则在身边精锐掩护下,不理会其他敌兵。 只是对着硕托的方向冲杀过去,恶煞一般。 护卫在硕托前方,挡住路线的红巴牙喇兵将被曹变蛟半刀一个,斩落马下。 之所以说半刀,是对这些鞑兵,曹变蛟无须全力挥刀,只是对准破绽,使个巧劲,略一挥动,便能击杀。 甚至有时一刀挥舞过去,两个鞑兵先后被砍中,从马上跌落而死。 建虏阵中很快就露出了后方五十个白巴牙喇兵的精锐护卫。 曹变蛟对战这些巴牙喇兵,用的力气稍多。 他身边的同伴骑兵已经上前缠住了大部分白巴牙喇兵。 曹变蛟斩杀两个白巴牙喇之后,在他和硕托之间,只剩下一个赫麟。 赫麟见曹变蛟如此神勇,心知自己也不是敌手,连忙叫道: “贝子快走。” 一边叫喊,一边冲上前去,挡住曹变蛟。 硕托见林子两端都已被明军堵截住。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想,拨动马头就往东侧林中闯去。 这林里既然刚才能容得明军骑兵隐藏,他骑马自然也能进去。 他料定明军兵力有限,不可能当真把这林子四周都围堵严实。 十几个明军骑兵,见硕托骑入林中,也赶忙策马追了进来。 只是硕托自幼便学马上功夫,骑术颇精,他驾驭的又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他控马在林中左穿右绕,后面明军骑兵虽也尽力追赶,但和他的距离终究是越来越大。 明军从硕托背后射箭,虽然有两支命中,但硕托盔甲甚坚。一支箭矢嵌入他背心甲片,一支箭射在头盔上掉落,并未伤及他身体。 追赶的明军眼见硕托的身影在树木遮挡下,越来越难寻觅,徒呼奈何,直到最后完全无法看见硕托的踪影。 只得回去。 那边曹变蛟被赫麟缠住,见建虏主将遁入林中,到手的大功逃走,心中怒起,大刀挥舞得更如狂癫。 赫麟勉强挡住了两刀,到第三刀劈砍下来,手臂发软,手中镗耙还未完全举起,肩膀就被曹变蛟大刀劈中,从右肩斜削至左腰,被曹变蛟劈成两半。 半边身体滑落马下,摔在地上,肺肝脏腑流了一地。 人尚未死透,嘴巴开合,两眼扑棱眨动。 曹变蛟却不看他一眼,也不顾其他鞑兵,拨马要往林子北边出口奔出。 此时林道上却被对战厮杀的明军和鞑军兵将堵住。 曹变蛟心中焦躁,拨马进入东侧林中,转而从松林中出去。 他心知硕托在建虏中,地位必定不低。 一心要取了硕托的脑袋,作为一件奇功。 对其他鞑兵的首级,完全不在心上。 费了半炷香的功夫,曹变蛟终于策马跑到林外,向北边方向望去。 他料定硕托逃出林子,必定还向沈阳逃去。 一望之下,果然见左前方十多丈远的地方,一人朝北边策马狂奔。 背上还插着一支箭,从背影来看,却正是他要猎杀的硕托。 曹变蛟大喜,正要策马追去。 却听右后方传来密鼓般的马蹄奔腾声。 转过身去一看,在后方相距还有一里之地,是将近两千名的鞑子骑兵,拉成一个纺锤形的阵势,向这边奔驰而来。 这些鞑子骑兵正是刚才硕托分派到山谷西侧和山谷前和东江军厮杀的队伍中一部分。 却是岱松阿眼见情形不对,主将又被堵截在林中,心知中计,便率领部分建鞑骑兵脱离战场,策马逃回沈阳。 他们却不敢再取道松林间的道路,而是绕到林子东侧,再向西北奔行。 却歪打正着,恰好看见前方的曹变蛟,和更前方的硕托。 岱松连忙下令,全力奔驰,杀了前方明将,救护贝子硕托。 曹变蛟此时若要安全,可以重新躲入林中。 但他不愿放了近在眼前的大功,把心一横,依旧纵马向前边的硕托追去。 硕托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扭身向后一看。 又忧又喜。 忧的是那杀神一般的年轻明将,居然又阴魂不散地追在自己身后。 喜的是在那明将之后,还有一大队后金的骑兵在追击,只要这些骑兵能加快速度,赶上那明将,自己就暂时安全了。 但他却不敢放慢速度,毕竟他亲眼见过曹变蛟的威力。 素来号称勇猛无敌的阿纳海都被这明将一刀砍杀,实在骇人。 自己若是撞上曹变蛟,只怕半个回合都顶不住。 否则的话,他大可以略拖住曹变蛟片刻,等己方骑兵追上,那曹变蛟再厉害,也难以敌住众兵围杀。 硕托的马确实神骏异常,曹变蛟毕竟只是关宁低级将官,所骑的马也不过是比普通士兵稍好,如何能与硕托的马相比。 尽管曹变蛟奋力摧动,但和硕托的距离却还是拉得越来越大,和他身后的追兵距离倒是越来越近。 后面的建虏骑兵,已经开始朝着曹变蛟射箭。 大部分箭都从曹变蛟身边落下,但也有一两箭已经射中曹变蛟后背。 因为距离尚远,箭势已衰,微一触及曹变蛟盔甲便就落下。 但随着距离接近,显然这箭的威力也会越来越大。 曹变蛟心知这样下去,多半前面的建虏头目杀不到,自己倒反而危险了。 他无奈地骂了一声,心知不能再继续逞强,便要调动马头,往西侧山沟深林里蹿去。 忽然间一眼瞥到,更远处的前方有一大群黑影。 还隐隐伴随着如雷的低沉震动声。 他立刻判断出,这是一大群骑兵在朝这边奔来。 心中顿时一惊,“难道是沈阳虏军倾巢出动了?” 这样一来,自己就更危险了。 他正要向西走。 却又忽然见到前面的硕托,也停了下来,而且身体似乎有些发抖,控马在慢慢后退。 “不对!” 曹变蛟先是一愣。 随后一个激灵。 “前面显然不是虏军,否则硕托应该加快速度迎上去才对。” 曹变蛟忽然想起了东江游击杨怀佐对他说过的计划。 只要建虏从沈阳城中派兵出来袭击麦子山,那潜藏在别处的东江军就会出动,攻袭沈阳。 这多半就是东江明军。 想到这里,曹变蛟不再犹豫,挥动刀杆,打了一下马的屁股。 胯下战马吃痛,有扬蹄向前飞奔起来。 随着距离接近,曹变蛟已经看清前方军队的旗帜,确实就是明军。 已经有士兵在马上举铳对着硕托发射。 硕托只得拨马向东偏北逃跑。 曹变蛟生怕硕托被东江兵用铳弹打死,更加着急,催马急追。 一边追一边喊道:“这虏首是俺的,莫和我抢!” 领兵的曲承恩,此时闻报,来到军前,见有一员年轻明将,孤身一人追着一个穿贵重盔甲的建虏头目。 也啧啧称奇。 曲承恩猜想这明将必定是拨夜兵已经联络上了关宁方面。 是蓟辽督师王之臣派出的关宁将领。 曲承恩让手下东江兵将不要再放铳放箭,只是派出一小队拦截住那建虏头目,不让他跑脱就可 看那小将如何擒杀这虏将。 千总杨志羔领命,带着百名士兵,预判硕托跑动方向,提前拦截而去、 硕托骑马朝东而逃,不久却被一条河流拦住,再往北却又有东江军兵拦截。 当真是走投无路。 只得硬着头皮,又调转马头向西南。 狠命鞭打马匹,希图用最快的速度,突击冲锋过去。 让曹变蛟措手不及,再与后面的岱松阿率领的将近两千兵会合。 硕托向着曹变蛟风驰电掣一般冲来,和曹变蛟相隔还有将近两丈多的距离时,微拨马头,错开一个角度,这样两马交错而过时,会相隔至少一丈以上。 曹变蛟早就等着他过来,岂能再让他逃脱。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马就要交错之时,曹变蛟大喝一声,下盘用力,对准硕托的方向,从马上猛然跳跃而起。 他所在马匹,受不住这骤然向下施加的巨力,长嘶一声,摔倒在地。 曹变蛟跳在空中,挥舞大刀,居高临下,泰山劈顶一般,向硕托斩去。 硕托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弃马跳起,惊得魂飞魄散,身子都瞬间吓木了,动弹不得,如何还能抵挡。 只听得喀喇一声,颈血飞溅,硕托连头带肩都被斩落在地,无头的身子一歪也倒载在马下。 曹变蛟落在地上,一个翻滚,化解了重重的前冲落地的撞击力道。 然后站了起来。 曹变蛟这一下从马上跃起,凌空而击,一刀斩敌,当真如同天神降世。 那边东江兵将看了无不喝彩。 而岱松阿所率那两千兵,鞑兵和鞑将见了,无不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 曲承恩让手下挥动令旗,乘着这些鞑兵震惊之际,向前冲锋攻杀。 岱松阿心想两千兵如何能挡一万兵。 连忙下令全军撤逃。 只是鞑兵们本就是从南面麦子山方向逃出来。 再往南逃回去,被明军两面夹击,那结果不问可知。 一些鞑兵便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乱奔,不再结成完整队形。 建虏将官喝止甚至挥刀杀阻,也无济于事。 还有不少彪悍鞑兵则索性不再奔逃,咬牙留在原地,打算和明军死战一场。 不多时,这两千兵中除了少部分马快的鞑兵逃散出去,大部分都已经被曲承恩率领的一万骑兵,团团围住。 曹变蛟从地上提了硕托的首级,回到自己那匹摔倒又站起的马身边,重新上马,将首级绑在马头边。 然后又挥刀杀入战圈之中。 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岱松阿带领的两千虏兵连他自己都被曲承恩的东江兵歼灭。 东江兵单个战力虽然不怎么样,但他们的好处是,大部分人都是建虏治下生死关头历练出来的。 不怕苦,不怕死。 一个人打不过就两个人上,两个人打不过就三个人,宁死不退。 所以总能对虏兵造成大量杀伤。 曹变蛟虽然个人武力强大,但见到东江兵这种打法,也暗暗钦佩。 心想关宁兵单个战力或许比这些东江兵更强,身体也更健壮。 但真和建虏打,却没有东江兵这种死战到底的气概。 往往是少数将领和身边几百家丁,最多再加一千多精锐能鏖战苦斗,其他大部分士兵则只是顺势而动,缺乏持久硬拼的意志。 稍有失利,便容易出现溃退,乃至全线溃败的。 所以人数多时和建虏野战,都未必有把握。人数少更不必说了。 这些东江兵的个体战力弱,但韧性却更强。 歼灭这群虏兵之后,曹变蛟提着硕托首级去见曲承恩。 双方通报姓名身份,行过礼。 曲承恩赞道:“曹兄弟真是虎将,你斩杀的这建虏头目,从盔甲来看,多半是虏酋王子贝勒之流,立此大功,可喜可贺。” 曹变蛟谦让道:“这是曲参将成全。若不是曲参将故意将这虏贼头目让给小将,又让东江将士拦截,小将如何有机会斩杀这虏贼?” 曲承恩道:“这是曹兄弟自己的本事,没有你单骑独追,哪来我等拦截。下面曹兄弟作何打算?” 曹变蛟眼睛发亮道:“听说曲参将要设法赶在虏酋回来之前,攻破这沈阳城?” 曲承恩点头笑道:“正有此意。” 曹变蛟一拍胸脯,朗声道:“那小子甘愿追随众东江将士,一起参与破城。” 曲承恩喜道:“能有曹兄弟这等虎将相助,自然再好不过。我等先往麦子山,把城外虏兵都收拾了。” 曹变蛟点头同意。 一万东江兵经过刚才厮杀,伤亡也有将近一千。 曲承恩命令两千兵力先留在原地收拾战场,照顾伤员。 然后七千大军继续向麦子山进发。 到了麦子山,已经是傍晚时分。 此时剩余一千多的后金兵弃马,据守在一个险要山冈上。 下面两千多的东江军急切之间也攻不上去。 曲承恩大军赶到后,发挥人多优势。 派东江兵从四面八方同时往上攀爬进攻。 这一千多的建虏残兵终于支撑不住,有的跳冈而死,有的被冲上来的东江兵杀死,还有的则被生擒。 至此,贝子硕托带出沈阳的五千鞑军全部歼灭。 两支东江军会师,曲承恩和驻守麦子山的东江游击杨怀佐、都司毛有成见面,慰问了一番带领孤军苦战的危险辛劳。 略微休息之后,曲承恩指挥军队重新向沈阳而去。。 此时从辉山出发,后续的一万步兵也已经赶到了沈阳城下。 东江军第二次攻击沈阳开始了。 第152章 换一种办法攻破沈阳城 十二月十七日深夜子时初刻,城外一片安静。 对沈阳的守城鞑兵来说,安静得可怕 除了几处营帐中有光闪耀,明军阵地大多一团漆黑。 经过昨晚到现在一整天的搭建营帐,布设阵地,曲承恩率领的这东江明军现在似乎无意攻城,全军都在休息。 可是沈阳城内的建虏上下却不敢休息。 代善白天已经看见在明军营阵前的旗杆上挂着自己二儿子硕托的首级。 心中悲怒交加。 算起来十天前是他的四儿子瓦克达被杀。 不过短短的十天,他已经死掉了两个儿子。 让他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怒。 颇有椎心泣血的感觉。 他恨不能率兵冲出城去,把这些歹毒奸恶的东江尼堪个个碎尸万段,斩成肉泥,为两个儿子报仇。 但是他还有一点理智,知道没有实力做支撑,再大的愤怒都无济于事。 眼下光只城外的东江兵力就在两万以上。 而城内只剩下五千兵力。 剩下还有四万并不能上阵厮杀的建州妇女和老弱。 他目前能做的就只有守城,复仇只能等黄台吉率领后金主力回来再说。 不过说到守城,代善并没有丧失信心。 城内战兵确实剩下不多,但关键时刻,妇女老弱也是可以调动起来参与守城的。 沈阳城墙六百五十一个垛口,现在可以让四人负责一个垛口警戒值守,共需两千六百零四人,剩下两千三百多人,作为手头的机动兵力。 城内建州妇女十二岁以上至五十岁以下的人,还有男童里十二岁至十五岁也要征调起来,搬运防守用的滚木礌石、砖块铁弹、铁锅火油、粪水瓦罐等等。 这也能拼凑出可以使用的两三万人。 哪段城墙被攻的吃紧,还可以临时调动这些妇女老弱上去助守,推云梯,砸石块,煮冰化水都可以做。一个人力气小,几个人合力也可以。 代善盘算下来,这沈阳城还是能守得住。 这也是他之前同意让硕讬带兵出去冒险的原因。 不把沈阳城丢掉是他的底线,迄今为止,虽然失利连连,但这个底线都没有被击穿。 他甚至希望这些东江恶贼,赶快来攻城,好让他们吃吃苦头,让这些东江贼明白,就算遭受了一些损失,这大金国的盛京他们还是打不下来。 不过奇怪的是,到现在城下的东江军都没有表现出要攻城的意图。 昨天是刚刚聚集到城下,要修建营帐,布置防线壕沟,不进攻也是正常。 不过到今天,城下东江军还是没有动静,似乎到了晚上,除了若干警戒值夜的士兵,其他人就都在睡大觉了。 要不是代善手头可用的兵力已经不多,他真想派支奇兵出去夜袭。 代善对东江兵的狡诈是知道的。 他判断这多半又是东江贼兵故意让城内松懈的伎俩,越是如此,越不能放松。 他派手下得力亲信,到城墙上巡查。 又派十多人的小分队出南门瓮城,在城墙下故意制造一些动静,看城上是否警觉 发现松懈者,格杀勿论。 一轮巡查下来,果然发现了三十多个鞑兵或者朦胧打瞌睡,或者对城下动静毫无所觉,当即斩首示众。 这么一来,虽然沈阳城外的东江军确实毫无动静,一片沉寂。 但守城士兵却人人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唯恐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十二月十七日夜晚就这么在充满紧张氛围的寂静中过去了。 十二月十八日,东江军依旧毫无动静,白天也不放炮,也不攻城。 只是在阵线那边的营地里操练。 到了晚上,士兵似乎又都进营帐睡觉。 沈阳守鞑却依旧充满戒备,精神高度绷紧,全神贯注的留神一切风吹草动。 一晚下来,鞑兵又冷又饿,精神疲累至极,却也不敢说什么怨言。 十二月十九日,白天又是前一天的重演。 城上的守军已经有点绷不住了。不再象前几天一样,视线只盯着城下,大部分人都变得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守军在夜色掩护下,更是松松垮垮起来。 代善似乎也觉得敌人没进攻,就弄得自己守城军队精神一刻不放松,过度疲累,也难以持久。 所以派人巡查和测试得的也不那么严格,尺度宽松了许多。 到了半夜丑时三刻,忽然在西北段城墙外,传来几声火炮轰击的巨响。 却是曲承恩用沈阳城外台堡搜刮到的几门威远炮在轰击城墙。 城墙上的鞑兵心惊胆战,只觉脚下一阵阵震动,恍惚之间以为城墙就要塌了。 不过这当然是没有必要的担忧,毕竟这沈阳城墙改造之后相当坚实厚重。 类似威远炮这样最大也不过重两百斤的火炮,也就是在墙体上留下一些凹坑罢了。 就算威力最大的红衣大炮,轰击几下,对沈阳城墙也不会造成根本性的损伤。 随着炮声停止,东江军阵地一片亮光,各处点起火炬。 同时西北方向传来冲天的喊杀之声。 是东江军终于要大举攻城了? 代善闻报,立刻下令让城内建鞑妇孺组织的后备队,紧急赶赴西段城墙支援。 同时严令其他段城墙的士兵也不可疏忽大意。 自己也亲自去沈阳城西北隅的通玄观内坐镇。 建鞑守城力量紧张有序调动起来。 但过了一刻,城外喊杀声却停止了。 东江军阵地内又突然恢复寂静,大部分的火炬和灯光也熄灭,一切笼罩在黑暗中。 城上鞑兵面面相觑,他们紧张忙活了半天,看来又是白折腾了。 代善听报之后,暗骂东江贼故弄玄虚,这分明是疑兵扰敌的伎俩。 假意攻城,却又不真的攻,只是让城内守军精神不能放松,疲于应付。 要是自己让军兵不理会,又怕弄假成真,这些东江贼又当真来攻。 眼下没办法,听到动静,还是必须做好准备,绝不能放松。 果然,过了半个时辰,东边城墙外又传来炮轰声,又是一阵杀声震天,几乎要震破城墙上守军的耳膜。 城内依旧是一阵忙乱调度,做好明军攻城的准备。 结果又只是东江军的虚张声势。 这样每隔半个时辰,都会在某一个方向的城墙外传来炮声、呐喊攻杀声。 等相应城墙段的防守做好准备,这些声音又都消失。 没有一次东江军是真的越过两道护城壕,来攻城。 最多就是几千人排成阵列,冲到护城壕前,便又停下来,然后回去。 就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城内军民都被搅得疲累不堪,昏昏沉沉。 但还是要强打精神,准备防范白天可能的攻城。 代善自然也知道东江军的用意。 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在他看来,对东江军制造的噪音,不去理会那是不行的。 正中了东江恶贼的奸计 代善也只能让城中军民做好严格的轮换轮休,以免被累垮 但他也知道,当攻城的噪声传进来时,即便是轮到休息的城内军民,实际上也会处于焦虑紧张之中,不可能当真休息。 若是休息的城内军民对攻城噪声,也全然麻木时,那只怕轮到值守的建鞑军民,也会不由自主地松懈迟钝。 代善明知如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咬牙让守城军民苦熬,坚持到黄台吉回军的那天。 算日期,黄台吉在二十三日应该可以赶回,至迟二十四日总可以回。 只需再熬三天多。 到了二十日白天,城墙上的建虏守军惊恐的发现,远处又黑压压地增加了许多明军营帐。 这分明是又有大批明军来到。 事实上,他们看到的正是沈世魁与满桂、赵率教率领的东江、关宁合军一万九千多人。 加上原本在沈阳城下的两万两千东江军。 现在聚集在沈阳城下的总兵力,已经有四万一千。 沈世魁和满桂等率领的合军,在昨天夜里便已到了。 他们在离城五里安营扎寨。 他们的到来,自然给明军增加了不少火炮和攻城器械。 沈阳城中的守鞑见敌人大军又至,人心惶惶。 毕竟现在有战斗力的鞑兵只有五千,面对四万一千的攻城力量,终究是心虚。 代善为稳定军心,亲自在城墙巡视。 训话称,汗率大军不过三四天就可回。 只要拼死守住这三四天,待汗大军到来,明国军队不堪一击。 他预计明军今晚必定要大举攻城。 要是今天明军还不攻城。 多半只是空围沈阳,吸引我大金国的主力回援,就会撤走,更不必忧虑。 代善这一番训话,建虏守军觉得有道理。 如同打了一剂强心针,本来已经疲惫的精神,又陡然振作起来。 人人咬牙,个个奋发。 拿出比前天更全神贯注的精神,留心着城下明军的一举一动。 而城下明军似乎也确实没有真要攻城的打算,只是不时把各型火炮推到护城河边,对着城墙和城上放炮。 倒像是在训练放炮士兵。 到了晚上,依旧和过去两天一样,隔半个时辰就放炮轰某段城墙,让几千军兵排成阵列队形,做冲锋状,推着攻城器械,向前奔跑呐喊。然后跑到城墙上弓箭和炮铳射程距离之外就会停下来。如此反复 与其说是要攻城,更不如说是像在演练新兵。 因为关宁军增援了许多火炮。 火炮声更加密集了。 在沈阳城墙上留下的坑洞也增加了不少。 城上守军也不敢大意,防备万一哪次明军真的进攻,随时准备应对。 就这样一晚上又过去了。 算时间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沈阳城里的鞑子军民一方面精神疲惫,另一方面却也欢欣鼓舞起来。 大多认为明军确实并不打算真的攻沈阳城。 到目前为止,这次明军围住沈阳都是在虚张声势。 应该东江和关宁将领知道强攻沈阳,造成许多伤亡,不值得。 只要能牵制后金主力回军就达到目的了,明军估计很快就会再一次解围。 他们总不可能真的掐着黄台吉回来的时间再撤吧。 就连代善也是这样判断的。 果然二十一日白天依旧无事。 晚上,也依旧和前几天一样。 从酉时初到亥时初的两个时辰里,明军仍旧虚张声势。 城上的建虏守军甚至觉得这些尼堪玩的花样太单调乏味,来来回回都是这样。 这炮声呐喊声已经自带催眠效果。 到了亥时三刻又一阵例行的炮声响起。 这回又是明军用炮在轰击城墙西北段,此前两天也轰击过三四次,自然也没造成太大的破坏,只留下几处不深的坑洞。 只是这回的炮声似乎比以前的声音响亮了许多。 城内的建虏守军也没有太在意,觉得可能是明军把炮推得更靠前了一些。 伴随着炮声,那个方位的护城壕外,又有大批明军聚集,推着楯车、木驴、木牛等攻城器械,这些车子上还大多插着火把照明,向前做冲锋状。 这样的情形,这几天也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 城墙上的鞑军只是疲倦看着,心情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 他们知道很快明军又会自动停下来,然后等半个时辰,?再重复。 但忽然西北城墙上的建鞑守军觉得有些不对。 这次明军居然没有在护城壕前停下,而是继续分成两队,中间隔着十丈多的距离,向前推进。 甚至已经过了第一道护城壕,踏上了第二道护城壕的冰面。 一些鞑兵警觉起来,莫非这次明军真的要攻城。 一个在这段城墙巡逻的牛录额真看着眼前情形,正考虑要去通报代善时。 在距离这段城墙两里不到位置的明军阵地上,暗影中,忽然有一门炮,喷射出强烈火光,对着西北城墙发射来一枚势大力足的炮弹。 这炮弹呼啸而过,正好从两队明军中间的空档穿过去,然后直接撞击在城墙中下部的位置上。 轰隆! 只听一声震天价的巨响。 巨大烟尘腾起又散开。 这段城墙中下位置竟然直接被轰出一个大窟窿来。 城墙上方的建鞑士兵也被这巨大的震动,震得跌倒在地,甚至有五六人立脚不住,滚下城墙摔死。 旁侧城墙段上的建鞑士兵看见这情形,目瞪口呆,怔住了片刻,随即头皮发麻,知道大事不好。 原来,这次发射炮弹的不再是前几次东江军从周边搜刮来的中小型火炮,甚至也不是三号神飞炮,而是目前明军手中威力最大的红衣大炮。 这门红衣大炮却既不是关宁军带来的,也不是这次东江出兵所带,当然更不是后金地盘上搜刮来的。 光有红衣大炮也射不破这么厚的城墙,之所以能成功也另有原因。 第153章 黄台吉提前逼近沈阳? 朱由检和姜曰广运送东江军饷的船队里,装载了四门红衣大炮。 刘兴祚被任命为咸镜道总兵,也分配到了一门重炮。 这炮用来野战不方便,但用于攻城破城,威力却是不小。 这次毛文龙策划指挥的捣袭后金沈阳巢穴的计划,联络了关宁明军,对就在平安道旁边,也和建虏接壤的咸镜镇自然也要联络。 考虑咸镜镇刚成立,兵数不多,所以就让刘兴祚出动四千人,带上一门红衣重炮。如果能及时赶到沈阳,和东江镇的官兵会师,那对后金老巢的威胁也能增大。 曲承恩一直不发动攻城,一方面是拖疲城内建鞑的意志,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刘兴祚带着重炮到来。 刘兴祚亲自带着四千兵,押着这门红衣大炮,由咸镜道进入建虏境内,经过沈阳东北方向的英额门,又过萨尔浒,再过抚顺,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一日白天赶到沈阳城下。 因为只不过是四千人,并不显眼。 甚至都没有引起守在城墙上的建虏头目和士兵的太大注意。 当然光靠一门红衣大炮也未必能攻破已经被加固加厚的沈阳城墙。 但刘兴祚在建虏时,暗中和一些工匠有联络。 这些工匠中有不少人参与加固沈阳城墙的改建工程。 他们曾经向刘兴祚提供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沈阳西北段的城墙有很大缺陷。 明代修的老城墙在这段内就有缺陷空洞。 外边看上去完整,但稍微敲击,有经验的工匠听声音就知道里面空心化了。 不知道是修的时候就如此,还是所用石材和砖块质料问题,导致后来虫蚁侵蚀,雨雪渗透腐蚀。 当时改修这段的工匠,本厌恨建虏,再加上只要不说破就没人发现,也就没有提醒建鞑,在外层补砌新砖块了事。 刘兴祚投奔东江后,也把这条情报告诉了毛文龙。 东江军前面清扫沈阳城外围时,根据刘兴祚的提示,去搜寻当初给刘兴祚提供情报的工匠,居然也真的找到了两个相关者。 这两人能精准指出这段隐含缺陷的城墙具体所在。 不过这段城墙虽有缺陷,但用两三百斤的中小型火炮轰击,也还是无法轰穿。 直接用红衣大炮轰,能够轰穿,但洞口也不会太大,要攻进去,仍旧要攀爬,还是不方便。 前几天明军假意用火炮在各个方向的城墙轰击,劳而无功。 实际不过是找时机给西北侧这段有缺陷的城墙做手脚。 第一次用威远炮轰击,等于是在这段城墙上做了记号,同时在墙面上留下缝隙和空洞 后面几天,城上守鞑终究是有段时间懈怠了。 曲承恩乘机派了四个拨夜兵,暗暗潜了过去,抠挖掉四块墙砖,扩大通向墙体内部窟窿的空洞,然后把二十斤火药灌了进去。之后又把墙砖砌回原处。 费时不过半个时辰,城上守鞑竟然毫无察觉。 等刘兴祚把红衣大炮运到了,再对准轰击,炮弹穿过去,强烈撞击之下,引发火药爆炸, 把这段城墙从墙根到上方炸开一个直径足有两丈多的大洞。 此时城下已经通过第二道护城壕的明军看见城墙被轰开大洞,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曹变蛟事先得到曲承恩的告知,知道这段城墙今晚可能会被轰破,他急于立功,早就率领一千明军骑兵等在护城壕西侧,蓄势待发。 红衣大炮刚射击出去,炮弹击中城墙,轰然炸开,巨大烟尘腾起。 曹变蛟便知成了,心中大喜,未等烟尘散去,便下令冲锋,催马急进。 他身后骑兵听他号令,一齐向前猛冲。 这些马匹蹄子上都裹着防滑棉布,过两道护城壕的冰面也顺畅无阻。 一千明军骑兵如狂飙一般朝着这大洞口奔驰而去,顷刻之间,后发先至,已经赶在攻城的两队东江步兵之前,冲入洞口之中。 洞口地面虽然堆有些碎裂砖块,但马匹腾跃之下,也能轻而易举跃过去。 刘兴祚率领咸镜镇的两千骑兵,也紧随其后。 城内附近的建鞑,见一大段城墙被轰开,个个惊惶。 有些建鞑似乎被城墙炸开的巨大轰隆声震得发蒙,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有些悍勇的建鞑,带头呼喝让众鞑去破口处堵截防守。 此时曹变蛟率领的一千铁骑已至,曹变蛟挥动手中大刀,恍如天神。 一个正好挡在他马前的建虏头目,被他借着马匹前冲之势,一刀挥飞,身躯在半空中断成两截,内脏飞溅掉落一地。 那些仓猝赶来想堵截洞口的鞑兵,尚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后面呼啸而至的一千铁骑冲得七零八落,许多鞑兵被冲撞倒地后又被马蹄活活践踏而死。 曹变蛟的一千铁骑冲进去后,接着是刘兴祚率领的两千咸镜镇骑兵。 洞口两侧的建鞑虽有些人回过神来射箭攻击,但马匹高速冲行之下,射中的没有几个。 好不容易等其他方向的建鞑向这边聚集过来支援,要弥补防守缺口时,却已经有三千明军骑兵在内了。 曹变蛟杀进去后便率军直冲向西城城门方向 刘兴祚却先冲向西北隅通玄观后的一座殿宇。 一个鞑兵的牛录额真见了,大惊,高喊道:“快去保护先汗梓宫。” 但守兵此时忙着堵截从破口中不断涌进来的明军,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 原来通玄观后的这座殿宇正是安放老奴棺材的所在。 老奴死后,黄台吉和其他贝勒决定在沈阳城外东北方向十里外的一处山丘营建“先汗陵”。 这先汗陵工程浩大,预计至少要十多年才能完工。 在完工之前,老奴的棺材便一直要安放在沈阳西北隅通玄观后的这座殿宇内。 刘兴祚自然知道这处所在。 也知道毁掉老奴梓宫对建虏主奴精神上是一个打击,或者说羞辱。 所以一进城内,就带兵直奔那里。 他进了安放老奴梓宫的殿内,下令士兵浇上早就准备好的火油,一把火点燃。 他从小被建虏拐劫去,在老奴面前伏低做小,刻意取媚讨好,其实内心一直有深藏的仇恨和耻辱感。 今日一把火烧了老奴的梓宫,也算略微出了一口恶气 刘兴祚也不理会身后熊熊大火,出殿后,又率兵向城内黄台吉和其大小福晋所住宫殿方向奔去。 此时曹变蛟已杀到西城城门,迅速将城门口的守门鞑兵杀散,又派五百兵上城墙尽杀这段城墙上的鞑兵,占住位置。然后将西门永昌门和永昌门外的瓮城、月城门洞尽数打开。 随即自己冲出门洞,招引明军进城。 就在明军攻破沈阳城墙,在城内厮杀之时。 从沈阳东南方向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距离沈阳城外的明军营帐越来越接近。 在明军营帐周围警戒的东江拨夜兵,听到这蹄声,都警惕起来。 有四人骑马迎着这蹄声去查看。 但这四人很快就返回,让一些值守营兵列队在两旁,拿火把照亮道路。 同时呼哨一声,用约定好的暗号示意,让里面的东江兵都不要阻拦,全都让路。 显然这来者是他们认识的自己人。 不多时,从暗影中飞速冲出一骑,所挟风势带得两边火把上的火焰,都往这骑者冲行的方向摇曳。 借着两边火把上摇曳的火光,营中值守的士兵看清这马上的来人,身着东江拨夜都司的戎服,脸色苍白几无血色,嘴唇紧抿,嘴角有血迹溢出。 在他背后赫然插着一支箭矢,入肉两寸有余,已然深及脏腑,受创颇深。 有兵士认出他是毛承禄手下的拨夜都司吴有俊,他显然是凭着顽强意志,才坚持着策马狂奔到这里。 明军营帐内的士兵看见这情形,都知道这个来人必定有紧急军情,纷纷让开道路。 有的前去向沈世魁通报。 有的在前面骑马引路。 此时沈世魁正和曲承恩、满桂、赵率教等人在阵前指挥攻城。 得报之后,当即回转营帐后方,去见吴有俊。 吴有俊一直骑马到沈世魁面前,跳下马来,身形踉跄,便要单膝跪下。 沈世魁连忙让人扶住他。 吴有俊嘶声道: “我军该从沈阳撤离了,虏酋率建虏主力已至威宁营附近!” 沈世魁大惊失色道:“什么?” 他知道到威宁营距离沈阳,不过八十里。 如果建虏主力已到威宁营,那就算是步兵也只需要四个时辰就赶到沈阳,大队骑兵不管辎重的话一个时辰就能到。 那几乎可以说建虏已近在眼前了。 “这消息可真?”沈世魁有些疑惑地问道。 吴有俊说道:“千真万确,毛参将奉命在甜水站堡设伏堵截虏酋,今日巳时便见虏酋大军过来。埋伏发动之后,虏酋急着向前赶,只留五千兵马与我军纠缠,其余兵力依旧急赶向前。” 他说的毛参将是指毛承禄,说到这里,似乎心情激动,牵动伤势,猛地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殷红刺眼的血来。 沈世魁看见,心扯了一下,生怕吴有俊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死去。 想让他不必说了,直接让医官救治。但又怕他还有重要军情没说完全。 吴有俊用手擦了一下嘴边血迹,继续说道: “职等十个拨夜官兵是奉毛参将之命,赶来报讯。今日未时初,在平顶山附近被建虏派出的前锋侦查骑兵追及,职仗着马力尚可,勉强逃出,但也中了一箭。又绕路躲藏在林中,等虏骑过后,才又继续赶路。按路程算,虏酋如今已到威宁……”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微弱,头也渐渐低垂,说到最后一句,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沈世魁连忙让人把吴有俊带下去照料,找军内医官给他疗伤。 他马上去找曲承恩、满桂、赵率教商议,现在需要当机立断进行应对。 黄台吉确实到了距离沈阳八十多里的威宁营。 这比毛文龙和东江将帅事前商议时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多。 而之所以提前这么多时间,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沈世魁、曲承恩、易承惠等将领并没有完全老老实实按照毛文龙事先的吩咐去做。 虽然围城是在十二月九日,但他们为了引出沈阳城中部分兵力,削弱建鞑实力,发难却是在十二月七日。 在十二月八日,代善就已经知道这次东江军来势颇大了。 代善派使者骑快马向黄台吉报信的时间是在十二月八日下午,这比毛文龙预计的十二月九号已经提前了半天时间。 而鞑使为加快速度,路上又不断换人换马接力,日行三百多里,只用了两天半时间就追上在鲜国境内的黄台吉大军。 这样一来黄台吉接到沈阳被东江大军袭击的消息是在十二月十一日上午辰时。这比东江将领原先预计的十二月十三日,已经快了两天。 此时黄台吉大军刚到朝鲜宣川,黄台吉接到讯息后。 立刻派快马通报各军将领,?把岳托、扬古利、济尔哈朗、豪格、阿济格、杜度、李永芳、石廷柱等人召集到自己帐中。 岳托听说四弟瓦克达被东江军所害,当即大哭,说众兄弟中虽然四弟性子鲁莽,但他却和这四弟最是要好。 哭毕,他当即要求引一军迅速回援。 豪格则表示反对,认为东江军袭击沈阳,不过和以往一样,是虚张声势,纵使用诡计害了瓦克达,但也根本不足以对沈阳造成威胁。 父汗八万大军已经进了朝鲜境内,不迅速把鲜国拿下,岂有劳师无功,就返回沈阳的道理? 济尔哈朗表示赞同豪格的意见,认为如果回援沈阳,那正中了东江军的奸计。 无论沈阳情形如何,现在大军只能直奔鲜国王京,把明朝监护使除掉。 那时候看形势如何再做决定。 如果沈阳没有丢失,自然最好。 若是沈阳已丢,不如索性就占据朝鲜,以朝鲜之境为根基,也未必不可。 阿济格听了济尔哈朗的话后,颇为愤怒,叱道: “济尔哈朗,以为你和阿敏贝勒不一样,谁知道你们兄弟两只是表面不同,心里却都藏着歹毒!你说不管沈阳情形,不要忘记我和汗的兄弟代善、多尔衮、多铎等骨肉,都还在沈阳城内,还有我等妻子,汗的大福晋、侧福晋、儿女也都在沈阳,就是先汗的梓宫也在沈阳。依你说难道都可以弃而不顾么?” 第154章 明军撤出沈阳之前…… 济尔哈朗皱眉道:“阿济格,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对汗的忠心天日可表。豪格是汗的儿子,他也说不回沈阳,继续征伐朝鲜,我不过是赞同他的意见。难道你说豪格也包藏祸心?” 阿济格冷笑道:“豪格年轻气盛,鲁莽冲动,他说继续征伐朝鲜,和你说又岂能一样?你的算计难道我不知。你兄弟阿敏贝勒现在牛庄,妻儿都跟随在身边。沈阳城若是被破,你兄弟无损,自然不在乎。” 济尔哈朗听到阿济格如此指责,不由得脸孔涨红,用手指着阿济格道:“你胡说” 阿济格还要讥嘲齐尔哈朗几句。 黄台吉对两人的争吵有些不耐烦,喝止道: “好了,不要说了!” 他看向李永芳道: “李额驸说下意见。” 李永芳投靠建虏后,一向受轻鄙。 汉人看不起他自不必说,建虏大小头目也往往可以任意嘲弄他。 他虽然名义上是后金的额驸,却时刻胆战心惊,毫无尊严。 此时,见黄台吉能纡尊降贵来问他的意见,不由得受宠若惊。 他舔了一下嘴唇,说道: “我觉的汗还是应当率领全军迅速赶回救援沈阳。” 黄台吉哦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永芳,问道: “你说说道理” 李永芳说道: “东江攻盛京确实意在攻我金国之必救,引得汗回军。然而盛京确实必救。若是明军得盛京,众贝勒的妻儿老小都被明军俘获押解明国京城,盛京内积蓄的财富也都被东江军搜刮。不仅大金国兵将士的军心必定因此气馁瓦解,就是维持军饷的资财也难以维系。 “而我金国得鲜国汉城,对明国却谈不上实质性的损害,最多不过是丧失一个监护使姜曰广。明国类似姜曰广的文臣多的是。我国占据汉城,却未必能因此控驭整个朝鲜。即便能控驭朝鲜,从此驻扎朝鲜,只怕也被朝鲜文弱之气沾染。” “这一消一长,那我金国往后再难和以前一样对明国有威胁,前途可忧。若是救回盛京,徐图良策,以后还可再做计较。”” 黄台吉点点头。 李永芳的分析最投合他的心意。 济尔哈朗和阿济格争辩亲属存亡。 这虽然要紧,但黄台吉最关心的还是哪个决策更利于金国对抗明国,这才是最根本的。 李永芳这么一说,黄台吉也确实觉得丢失沈阳代价之大,是完全不可承受的。 即便去拿下鲜国的王京汉城,也无法弥补。 更何况现在汉城肯定有东江军的重兵把守,即便围困住,短时间内也未必可以攻下。 主力征伐朝鲜半途而废,回军沈阳,确实是巨大损失。 但也只能面对现实。 这么思量之后。 黄台吉终于一咬牙道:“全军调转方向,尽快赶回盛京。” 黄台吉既然拿定了主意,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豪格虽觉得就这么放过朝鲜,实在懊丧。 但黄台吉是他父亲,又是汗,主意既定,也违抗不得。 由于没到朝鲜安州即回转,黄台吉率军回沈阳的距离等于也缩短了两天的路程。 再加上又是提前两天动身,这比原先东江将领预计的时间快了四天。 本来黄台吉大军可以在十二月十九日就赶回沈阳。 好在毛文龙亲率东江军队,在朝鲜境内各处山坳密林层层设伏袭杀,才又拖慢建虏大军两天的时间。 黄台吉率大军到斜列站后,又陆续接到沈阳以及各处站堡建鞑驻守士兵派出的告急报讯,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沈阳城真有可能被攻下。 黄台吉决定加快速度赶回沈阳。 即便到了甜水站又遭受毛承禄率领的一万东江精锐的阻击,也依旧不做停留,留下五千人和毛承禄一万军周旋,迅速前冲。 在十二月二十一晚上亥时,就到达了沈阳东南方向八十里处的威宁营 而毛承禄派出的报信拨夜兵,在被黄台吉派出的前锋侦查骑兵袭击之后,带伤快马飞驰,长途奔波,也终于在沈阳城刚被明军击破的时刻,赶到了沈世魁面前。 沈世魁和曲承恩、满桂、赵率教商议现在应该怎么办。 众将知道,这个消息意味着黄台吉的主力大军,在两个时辰后,就有可能出现在沈阳。 明军四万人一旦被建虏大军缠住,那情形就不妙了。 以现在东江和关宁明军的平均水准,即便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也多半不是建虏这些军队的敌手,更不必说人数劣势。 先前和留守在沈阳的虏军打,虽说没有落太大下风。但这部分留守的虏军战力比起出征的虏军毕竟还要弱一些。 此次捣袭虏巢,已经获利不少,不能再贪得无厌,转胜为败了。 众将当即决定,必须撤出沈阳城。 曲承恩见已经攻破沈阳,却又要放弃。 心中不免痛惜。 但也知道必须以大局为重。 不过他提出了一个顾虑。 如果立刻这么撤,城内虏军猜出黄台吉已经回师。 也会给他们可乘之机。 必须想个办法既能及时撤走,同时又给沈阳城内制造混乱,加大建虏损失。 众将商量一阵后,沈世魁想出一个法子。 众将听了,都说好,就这么办 曹变蛟冲出永昌门要接应更多明军入城时,关于撤军的消息在一些将领间已经初步传开了。 在永昌门口的曹文诏见曹变蛟出来,走近他身边,低声附耳道: “变蛟,建虏酋首黄台吉已经率兵赶回,现在距离沈阳不到九十里地。” 曹变蛟大为惊愕:“什么?虏酋已经赶回?莫不是消息错了,怎么会这等快?” 曹文诏摇头:“是东江拨夜侦测到的讯息,受伤吐血急着赶来报讯,应该错不了。” 曹变蛟咬牙道:“才破沈阳城,就要撤出?那这城岂不是白破了?” 曹文诏严肃道:“那也没办法,该撤还是要撤!” 曹变蛟无奈:“俺带的一千兵就在这里,容易撤出,不过咸镜镇的刘兴祚总兵却冲进城了,若是现在我兵全撤,岂非把他置于死地?” 曹文诏皱眉不语,也觉得棘手。 正在这时,曲承恩手下的千总杨志羔快马跑了过来,说道: “几位将军商议后,让城内我军在半个时辰后,必须全部撤出。在这之前,我军依旧保持攻城势头,但新进城士兵只在城墙周围活动。 “另外在这半个时辰里设法用虏语和华语尽可能在城内宣扬,鞑人老弱和城内汉役能主动从西边两个城门向西而逃,可以宥而不杀,留在城内者杀无赦。” 曹变蛟听了杨志羔的话,眼睛一亮:“这法子好!” 曹文诏也点头:“这般一来,鞑子妇孺会争相蜂拥出城,就是一些建鞑士兵只怕都会弃兵改装出城,斗志瓦解。我军虽只能在攻半个时辰,也足以让这沈阳城乱成一团,损失惨重,也算弥补过早撤离之憾。” 曹变蛟道:“叔父说的是,让城外大军继续进城,半个时辰内一边向城内散播消息,一边追杀城墙附近的鞑兵。” 曹变蛟说毕,调转马头,又奔入城内,领着一千兵沿着城墙追逐剿杀建鞑军兵。 与此同时,同样的命令也传达到其他城外军兵,约莫两万多明军分别从城墙破口和西城门中涌入,然后以城墙向内两百步的范围巡剿建鞑。 同时又有一千六百名士兵,分成八队,骑马沿着从西向东,从南向北八条对穿沈阳城区的街道奔驰。 他们手中举着火把,一边奔行,一边喊话。 这些小队里都夹有通晓建鞑语的汉人或真鞑。二十多人先同时用鞑语高喊: “城内鞑子妇孺老弱听着,我天朝大军已克沈阳,半个时辰内,尔等速出西城门,向西而去者不杀。半个时辰后,还留在城内,无论汉鞑,杀无赦。” 然后再用汉语高喊一遍。 此时盛京城内的鞑军已经彻底丧失抵抗能力。 原本在城墙上分段值守的鞑兵加起来不过两千六百多人。 代善留在身边的机动兵力也就两千三百多人。 两千六百多兵即便集中在一起,也不够冲入城内两万明军杀的。 更何况他们分散在城墙四周。 代善身边的两千三百多人,那是他用来自保的,现在更不敢去支援各处。 至于那将近三万组织起来的妇孺老幼,用于辅助守城,或许还可以。 但直接用来厮杀,等于是送去被屠。 而且没有经过训练,也根本谈不上什么阵法和斗志。 就算人人手里能发到兵器,也顶不了什么用。 更何况,还没有这么多富余的兵器。 代善听到城墙被破的消息,便知道大势已去。 此刻他真是希望能发生奇迹,黄台吉率领后金主力,从天而降。 但理智又告诉他,奇迹是不可能出现的。 当他听到鞑兵跑来向他报告,先汗的梓宫被明军放火烧了。 他只是惨然笑了一下。 这是破城后的必然,烧了,倒还算清净。 代善咬咬牙,心想必须按最坏情况发生的预案执行了。 他先召集大贝勒府男女老少全体人员到大厅内。 恶狠狠挥刀把府内的汉人奴仆婢女全部杀光。 代善忍受不了原先被自己族人当成奴隶的汉奴在盛京破后,又爬到头上。 然后又挥刀把他嫡福晋和侧福晋都杀死。 大厅内血流一地。 代善的两个小儿子,只有六岁的满达海和一岁不到的祜塞被吓得哇哇大哭。 代善杀完人,两眼血红,但神情却还很冷静,说道: “巴喇马你带着三个弟弟玛占、满达海、祜塞换装束,看看能不能突围逃出去,若是能见到你叔父汗黑还,让他一定要报仇。” 巴喇马扑通一声跪在代善面前,两眼同样血红,咬牙道: “父亲放心,只要孩儿还有一口气,一定要让东江恶贼百倍偿还今日之事。” 代善点点头,也不多说其他,当即出大贝勒府,带着两千三百名鞑兵骑马向黄台吉所住的宫殿而去。 他要赶在明军之前进宫殿,把黄台吉的那些福晋全部杀了。 他不能让这些福晋被明军押到明国京城游街受辱,那将是后金国难以洗刷的羞耻。 就算黄台吉之后能击败明军,那也是奇耻大辱。 不过让他惊愕的是,当他率军赶到宫殿所在大道附近的街道转角口,探出头去一望,竟然见到宫殿门口已经守着一千五百多名明军,手中擎着火把,把宫门口照得通亮。 “可恶!” 代善愤恨想到,明军下手居然这么快? 不过代善很快注意到,宫殿周围并没有其他明军,这一千五百名明军更像是独自深入? 而且其中几张面孔他觉得眼熟,倒像过去看到过。 随即想起这些人是鱼皮部落的鞑兵,他还曾经视察过。 这些鞑兵跟着刘爱塔叛逃到了东江那边。 “这么说,这一千多人是刘爱塔这贼带来的,明军大部队还没有过来,这是一支孤军,宫殿内应该也不会有太多明军。” 想明白这点,代善决定先不惊动宫门口这一千多兵,?绕至宫殿西侧。 到了宫墙西边,果然还没有明军进来,但里面却隐隐听到女人哭嚎惊叫声。 代善率兵把侧门撞开。 两千多鞑兵跟着他冲了进去。 到了一个院落内,灯烛通明,许多建鞑侍女聚集在里边,似乎在商议破城后怎么办? 里边的侍女们看见代善率兵进来,如同见了救星。 连忙涌过来,跪哭在代善面前,说道: “刘爱塔带着明军进来,吾等不知如何是好,大贝勒快救吾等。” 代善面色阴沉问道: “刘爱塔去哪里,你们可知道?” 一个年长的侍女说道:“我等见他先去了汗妻大福晋的宫里,又很快出来,然后去了何处,却不知道。” 代善也不多话,一脚踢翻这个宫女。 向两旁使了个颜色,他手下的鞑兵会意,举刀砍杀,这宫宅内院顿时成了修罗场。 那些侍女纷纷尖叫奔逃,却哪里逃得过这些如狼似虎的鞑兵。 在这个院落里的宫女都被一个不剩杀光。 然后代善取路直奔大福晋的宫室。 那汗妻大福晋额尔德尼琪琪格听到外面的尖叫声,面色惨白,六神无主。 此时见到代善提着血淋淋的刀进来,似乎猜到了代善要来做什么。 一屁股瘫倒在地,涕泪横流,闭上眼睛等死。 代善却没有直接杀她,而是冷冷问道: “那刘爱塔可曾来过?” 额尔德尼琪琪格听到问话,身子一抖,睁开眼睛,颤声道: “来过!” 第155章 沾染虏习的刘兴祚 “他去了哪里?”代善目露凶光。 “他……他问我侧福晋布木布泰在哪里?我……”额尔德尼琪琪格说到这里,却迟疑了起来,吃吃艾艾说不下去了。 “你让宫女带着他去了?”代善眼睛狠狠瞪着她,显得有些狰狞。 额尔德尼琪琪格哀哭起来,“我也是没办法啊,他用刀逼着我,我不说,其他宫女也会带着他去的。” 代善目光中闪出一丝杀意,他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多说废话了。 举起刀子一挥,刀刃精准而无情地划在额尔德尼琪琪格脖颈侧面的动脉处。 血液喷溅而出。 额尔德尼琪琪格两眼凸起,喉咙里咯咯两声,然后头一歪就倒在地上。 “毕竟是汗的福晋,留你个全尸。”代善心想。 随后带兵去侧福晋布木布泰的宫室。 布木布泰的宫室在大福晋宫室后方靠右侧,绕过一个花园之后就是。 代善领兵进去一看,便知道自己来晚了。 堂内已经被翻检的一片狼藉,地上还掉落一些首饰珠宝之类细软,内殿还有侍女的奔跑声音。 代善脸色阴沉,又带着二十多个鞑兵,进入内殿,只见五六个侍女在翻箱倒柜,手里都各自拿着包袱。 分明是想把宫内值钱物件搜罗瓜分,然后逃命去。 她们见有人带兵闯了进来,先都一愣,然后吓得脸色发白,都跪了下来,把头磕在地上,不敢抬头。 中间有一个侍女见过代善,连忙磕头道:“大贝勒……” 只叫了一声,却说不下去,显然觉得不好解释她们的行为。 代善眼中闪着凶光,问道:“汗的侧福晋布木布泰呢?” 那侍女颤声道:“侧福晋被人劫走了?” 代善眼中闪着怒火,问道:“是被刘爱塔劫走的?” 侍女不仅声音发颤,身子也发抖起来:“奴婢们也不知道是谁,他自称是明国将官,说是……说是盛京已经被攻破,让我等逃命去。” 代善压住怒火,继续问道:“他劫走侧福晋干什么?” 侍女身体此时已如筛糠一般,眼泪也留下来:“奴婢们也不知,他好像以前见过侧福晋。奴婢们也没法子,大贝勒饶命。奴婢们不是真的想逃,只是想先躲避一阵。” 代善牙齿咬了一下,从齿缝里挤出一句:“都杀了!” 侍女们听到他说这句话,顿时都哀嚎一片,哭泣求饶。 那些鞑兵却不理会,冲上前去,一刀一个,不多功夫,六个侍女都已尸横当场。 代善率领二千兵,又去其他宫殿,却发现那些宫室里的福晋和宫女大多已经逃走。 黄台吉年仅一岁多的幼子叶布舒和七岁长女也不见踪影,想来是被其母颜扎氏和乌拉那拉氏带了出去。 代善下令在宫殿各处放火。 他不想把这宫殿留给明军。 布木布泰既然已经被刘爱塔劫走,在明军围城的情况下,即便追上去,也是不可能夺下来了。 宫殿燃起大火,代善带兵出宫,步行到了西侧小巷,却听见明军隔着一条街,在巡游喊叫,让城中之人都出东门而去,可以饶命。 街巷之上,夜色之中,灯笼盏盏,如同鬼火萤萤。 有大量八旗妇孺朝东边城门方向涌去,有些人还抱着幼儿。 有些八旗伤残老鞑,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拼命往西边。 沈阳城自从被建鞑占领,城中绝大部分都是鞑兵和鞑兵家属,还有一部分汉奸和汉人奴仆工匠。 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民。 建鞑男女老少原本也大多悍不畏死,但攻占辽东,入居城市,受汉人奴隶的供养后,鞑人生活比原先舒适许多,这怕苦怕死之心,也便与日俱增。 因此听到明军在城中喊话,说是出城可以饶命,绝大部分鞑子老弱妇孺还是听从,纷纷涌向城东。甚至一小部分鞑兵都改换服色,试图混出去。 代善心想,别人或许可以蒙混出去,捡到一条性命。 他是大贝勒,认得的人众多,便是混出城外,也很容易被认出,被明军抓住送到明国京城羞辱而死。 眼下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回到大贝勒府,自己了断,也算得死得有些尊严,不至于辱没后金国大贝勒的身份。 另一个选择是率着这两千兵,找机会偷袭进城的明军将官,临死之前,也给明军一次打击。 想来想去,他觉得第一个死法太过窝囊,还是第二种选择,才更有气概。 他先转身道:“你等随我去杀明国尼堪,可愿意?” 他身后的这些八旗兵人人都屠杀过不少辽民,心知落到明军手中,被辽民认出后的下场。 听见代善这么说,便都说道:“愿随大贝勒死战一场。” 代善满意地点点头,又朝身边亲信的白巴牙喇护卫将官绰穆陀说道:“你跟在我身边,等事情不济,你便砍了我的头颅。不要让我堂堂大金国大贝勒被明军捉住羞辱,你可明白?” 绰穆陀瞪大眼睛,有些吃惊。 他们白巴牙喇一向是用来护卫主将的精锐,现在给的任务却是要杀原本要保护的人,难免有些错愕。 但他看着代善严肃的神情,也很快明白对代善来说,这确实是必要的安排。 于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代善随即领兵,专走小巷,向西边而去。 他知道西边城墙是先被攻破的,明朝高级别将官也多半是从西边进来。 他们行进过程中,不时撞上向东边而去的鞑人和汉奴,不是提着灯笼,就是拿着火把,身上背着铺盖行礼,有些还乘坐着马车。 不少老年鞑子认出了代善,朝他投去诧异的目光。 有些人还想拜见,但看见代善和其手下兵将身上沾满鲜血,神情凶恶万分。 顿时都不敢开口了。 走近的,也都连忙躲避开来。 有些人小声议论,似乎奇怪大贝勒为什么此时要往西边跑? 要说守城,现在已经晚了。 代善也不理会他们。 让代善诧异的是,在穿行城区的过程中,几乎看不见入城明军,起先还听见几次快马奔行在大街上的明军小队在喊叫,让城内人出东城门而去、 到后边,连这喊叫声也渐渐没有了。 代善本来想袭击一股明军小分队,不必再真到城墙边,那样很容易被捉。 但这个目的似乎也很难达成。 城内的人出去的差不多了,黑夜笼罩之下,沈阳城内,空空荡荡,多处房门打开。 犹如鬼城。 等代善率兵跑到西城门,城内居然已经看不到明军。 代善愕然。 他让四个鞑兵出城探看。 在夜色掩护下,四个鞑兵小心翼翼挪出城门外。 向外一看,城外明军营地只有少数灯火还亮着,大部分地方都黑漆漆一片。 但可以听见大队人马行动时淅淅索索踏踏之声。 极尽目力看去,在残月的微弱光芒映照之下,依稀勉强可见两道护城壕对面有大队黑影在迅速移动。 从这情形看,分明是明军人马在撤离阵地。 鞑兵连忙进城,向代善报告所见情形。 代善愕然,随即大喜! 再无其他解释,必定是黄台吉率领的后金主力已接近盛京,所以明军才在破城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就要撤军。 他一瞬间,有种冲动想要大笑三声。 但随即脸上的笑容凝结,变成了苦涩,心中大悔,又有几分悲惧。 黄台吉就要率军回沈阳了,自己却在他临回之前,把汗妻大福晋给杀了,又让刘爱塔劫走了侧福晋布木布泰,这如何交代? 不仅如此,就连汗的宫殿,也被他烧了。 想到这里,代善简直想要撞墙。 说起来他连自己的那些大小福晋都杀了。 虽说包括代善在内的建鞑普遍性子凶残,但这些福晋毕竟也跟了他一场,平时也竭力奉承讨好他,又给他生了许多儿子,说完全没有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里面还有蒙古喀尔喀博尔济吉特氏的联姻,代善心想到时候等喀尔喀部责问起来,只能都推到明军头上而来。 不说代善内心纠结悔恨。 沈阳城内的明军在规定的时间到后,一刻都不敢耽搁。 立刻全部出城,动身撤军。 众将都认为如果按常规撤离,危险很大。 关宁一万五千多骑兵向西南方向,沿着浑河三岔河回关宁,黄台吉倒未必会来追击。要追也未必能追上。 东江两万六千多人直接向西,撤回朝鲜境内,这其中只有一万兵有马可骑,其他是步兵。 很可能被恼羞成怒的黄台吉追击,就很危险。 沈世魁、曲承恩和满桂等人反复商议后,想出一个方案。 让刘兴祚带领四千骑兵,曲承恩率领五千骑兵一前一后,裹挟沈阳城里出来的三万鞑子家属,向西边董古寨、凉马佃方向而去。 鞑子误以为东江主力就是由此路径返回,同时这路前半段与去赫图阿拉的路也重合。 前边易承惠已经领军去赫图阿拉掘建鞑祖坟,黄台吉回沈阳后,代善自然也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所以无论黄台吉是要追上东江大军报仇,救回鞑兵家属,还是要去赫图阿拉查看祖坟情形,都会选择派主力向西追击。 只要曲承恩和刘兴祚发现鞑子追兵接近,就可以抛下鞑兵家属,然后快马加鞭逃回去。 曲承恩依旧一路向西,逃回满浦,和易承惠两万五千大军汇合,镇守满浦,也不怕鞑军再来攻城。 刘兴祚则转而向北,去咸镜镇会宁城,此地和满浦相距近千里,沿途补给困难,鞑军若是人数一万以上,无力支撑军粮,必定难以追击。若是人数也不过四五千,则也不足为患。 至于关宁一万五千和东江两万一千的主力则连夜从沈阳向西,过境蒙古科尔沁部,穿过辽河,再向西,穿过小黑山和大黑山之间,经过广宁废城,再过大凌河,入锦州,再回山海关补充粮草。 科尔沁虽和后金勾搭结亲,但实力衰微,谅来也没胆子对明军近四万的兵力动手。 而且只要行军速度足够快,科尔沁部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两万一千东江军确保安全后,可以从海路再回东江。 定下这个方案,曲承恩率领五千东江骑兵到城西方向,看管从沈阳西边城门出来的人员。 沈阳城本身宽度不过一千多米,城中居人在深夜又早被炮声惊醒,难以入睡。 因此在明军奔驰通告后,也不过两刻时间,城中之人为了保命,就已经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在规定时间到后,西门外已经逃出了三万了,大多是建鞑的妇女老弱,还有一部分是汉人工匠奴仆。 曲承恩也碰见了从城内奔出的刘兴祚,他左侧马上骑着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刘兴祚说这便是他儿子刘五十。 右边马上却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相貌圆润,五官还算清秀,看样貌特征显然是个鞑女,衣袍华贵,身上所带坠饰虽然不多,但也都名贵。看情形在虏中身份不低。 脸上表情有几分惊惶,但似乎又有些兴奋。 曲承恩指着这十五岁的少女问道:“此女是何人?莫非是虏酋的女儿?” 刘兴祚摇头,说道: “虏酋女儿才七岁,?怎么可能?” 曲承恩皱眉:“那是谁?” 刘兴祚得意笑道: “她是虏酋黄台吉的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最得虏酋宠幸,不过她对虏酋的感情却未必有多好。” 曲承恩知道鞑子所谓福晋便是妻妾之意。 眉头皱得更紧:“她既是虏酋之妾,你把她劫来做什么?” 刘兴祚哈哈大笑: “你说做什么?建虏惯于劫人妻女,我便劫他一个福晋,又如何?况且这布木布泰也愿意跟我。” 说着,他视线投向布木布泰。 那十五岁的布木布泰脸色微红,却点了点头。 刘兴祚在建虏那边是有名的英俊男子。 虽是汉人,从小被老奴所喜,才别名叫“爱他”。 与一般汉人地位迥异。 就是天启三年,刘兴祚和东江串通谋划起义的事情暴露,老奴也没舍得杀他。 布木布泰十三岁嫁给黄台吉,不过是一个女童,对黄台吉能有多少感情? 黄台吉脸面宽长,两眼斜垂耷拉,样貌让人见之生厌,布木布泰虽是不喜,但她本身不过是部落拿出来当成讨好后金的一个物品,自然也没办法抗拒。 黄台吉倒是颇为喜欢这个布木布泰,还带着她出来见过刘兴祚。 这布木布泰见刘兴祚长得威武英俊,乘黄台吉不留意时,频频瞩目。 刘兴祚倒是因此留上了心。 乘着这次攻破沈阳城,就把布木布泰给劫了出来。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56章 惩处汉奸全家 刘兴祚说如今大明新帝即位,举措英明,以大明之威,终能碾压后金。 布木布泰如果能弃暗投明跟着他刘兴祚,不愁富贵,岂非比做一个垂死鞑妇要强得多。 布木布泰本就有几分喜欢刘兴祚,又见刘兴祚说得在理,便也听从了。 曲承恩对刘兴祚这等作为,虽然不满,但毕竟刘兴祚现在名分上是咸镜镇总兵,而他只是东江镇参将,也没权力干涉。 只能叹了口气,便把沈世魁和满桂等人的布置给刘兴祚交代了一下。 刘兴祚也当即同意。 随即带着布木布泰策马而去,领着四千兵在前面开路。 曲承恩身旁的刘有功看着刘兴祚远去背影,愤愤道: “这厮从小在虏地,沾染虏习不浅,以抢人妻子为乐,如此做法岂是天朝大将所当为?” 杨志羔附和道: “说的是,这虏酋之妾本应献俘给朝廷,由朝廷处置。怎么能由将官自己私占?国初功臣蓝玉便是强占了元帝妃子,惹得太祖降罪。刘兴祚这行径和蓝玉也没差别。” 曲承恩皱眉道:“我回去和毛帅说,参这刘兴祚一本,不过眼前齐心抗虏要紧,只得由他去。” 此时曲承恩手下军官已对出城之人严令,必须尽快向东,若是走得太慢,落在后面就杀。 鞑人为免于被杀,也都听话,拼命往前快走。 有些年老鞑子出城时也骑有驴骡马,曲承恩让士兵也听之任之,并不强行夺取。 此行目的是造成大队往东的假象,以此吸引虏酋率后金主力向东追去。 这些鞑人肯往东边走,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可以。 不过有五六个骑着瘦马的老鞑,颇为机警狡诈,似乎对明军急于催促他们往东而去,猜测到了什么。 他们在队伍中间,眼珠子转来转去,行了四里不到,忽然策马扬鞭,冲出人群,朝旁边野地里蹿去。 曲承恩见了,急令身边十个亲兵追去。 片刻功夫,已然追上,将他们抓捕归队,然后砍头。 这对行进中的队伍起到了一定震慑作用,其他鞑人不敢再有异动。 走到沈阳东边二十里的地方,原先留在沈阳附近侦查的东江拨夜兵快马来报: “还没发现后金主力靠近沈阳。” 曲承恩心想:“看来虏酋一路急行军赶到威宁营,也需要停下来修整,否则承受不住这么连续高强度行军。这样或者还可以裹挟这些沈阳城逃人再走两个时辰左右” 这时杨志羔上前对曲承恩道:“既然虏酋一时还赶不上来,吴兴这奸贼的事情可以办了。” “吴兴?”杨志羔这一提醒,曲承恩猛然记了起来,道:“我光顾着想怎么撤退了,倒是差点忘了这厮。“ “是啊!”杨志羔眸子里闪光,“这厮的家人多半也在出城的队伍里。” 曲承恩点点头:“好,把这厮提上来。” 吴兴这段时间,一直被绑在马匹上,被其他士兵牵着。 兵士把他送到曲承恩面前。 曲承恩见他面色灰暗,眼眶乌黑,嘴唇发紫,面容比初见他时也瘦削了不少。 显然这几天,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再过些日子,只怕用不着杀他,这吴兴也会一命呜呼病死了。 此时他被绑在马上,昏昏沉沉似乎在酣睡中。 旁边一个士兵,挥动长鞭,抽打在吴兴背上。 吴兴吃痛,一个激灵猛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勉力抬起腰来,然后左望望,右望望,似乎还没从中梦中完全清醒。 看见眼前的曲承恩,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脸色越发难看,苦着脸道:“杀了我吧,我受够罪了,这么绑着我,你们要看管也累。” 曲承恩冷冷一笑:“你的妻儿可是在前面的队伍里?” 吴兴吃了一惊,身子发抖,眼睛瞥了一下前方,又迅速收回视线,连连摇头,小声嗫嚅道: “不在,不在。” 曲承恩呵呵道:“你要说不知道,我倒还信几分,你说不在,就这暗夜里,朝前面队伍望了一眼,就能看清楚,倒真是神人了。” 吴兴脸色更苦,抿着嘴巴却不说话了。 曲承恩轻蔑地看着他道:“你不说话,也逃不过去!本将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他随即转头吩咐,让几个士兵去前面队伍中喊话, 很快就有人把吴兴家属指认出来。 吴兴的老婆儿子儿媳,还有吴兴的老娘,一共四人。 吴兴的儿子也有十九岁了,他的儿媳则是海西女真的一个鞑女。 这吴兴在建虏那里受的待遇很不错,儿子能娶鞑女。一家人都生活在沈阳城内,还被鞑子信任。 也不知是因为他当工匠,给建虏打造器具受赏识,还是帮建鞑效力镇压辽民卖力所致。 不过这些,现在显然不重要了。 曲承恩派兵和在最前面的刘兴祚商量后,命队伍行进到一片空旷草地上,停下来。。 让出城队伍中的汉人男女都集中站了出来,也有一千多人,列成一个大方阵。 城中出来的建鞑老弱妇孺则在这方阵之后列队,由刘兴祚的率领的咸镜镇军兵看压。 上千名士兵手中拿着火把,站在前方两侧。 摇曳火光照在这些沈阳城中替鞑子效力的汉人脸上,光影变幻下,他们的神情大多是惶恐和惊惧。 一些人瑟瑟发抖,似乎随时都会晕倒。 他们显然是害怕明军在此处停下,怕是要下杀手。 说起来他们也确实有可杀之罪。 不过他们也是被建鞑逼迫,因为怕死,才给鞑子办事。 也正因为拍死,此刻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心惊胆战。 曲承恩站在方阵前,冷峻的视线从前排汉人的脸上扫过。 这些人的视线大多不敢和他接触,都低垂着头。 曲承恩嘴角微显出讥讽之意,然后让士兵把吴兴一家五口都押到这方阵之前。 在众人面前,把这吴兴替建鞑卖命,骗诱明军中了圈套,害死两千五百名明军士兵的罪行,讲述了一遍。 随即说道: “杀这厮全家,你们说该么?” 那一千多汉人起先沉默。 他们担心的是,这吴兴给建鞑效力,他们其实也效力。 若是说该,只怕曲承恩顺着他们自己说的话,也下令杀了他们。 曲承恩冷笑道: “你们都不说话,看来和这吴兴是同一流人了?” 他这句话一说,方阵中的人脸色都吓白了。 有几个连忙说道:“这吴兴罪大恶极,该当全家株连。” 还有一人说道: “军爷明鉴啊,我等和吴兴全然不同。我等只是被建虏淫威逼勒,才不得不在城内做事。” 旁边的人连声称是,说道: “这吴兴有机会跑出城外,已在官军阵中,本可直接归正,还要欺骗官军,可见实是死心塌地为建虏卖命,十恶不赦,军爷杀他全家正是大快人心。” 其他人听到这几人的说法,似乎感觉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也连连点头,纷纷道: “确实如此,若是俺们有机会到官军中,立刻就会把鞑子军机告诉官军,让官民杀败建鞑。我等平素被建鞑欺辱的苦楚无比,幸得东江军爷解救。” “这吴兴实在是狗彘不若的败类,明知建鞑坏事做绝,还替建鞑骗杀我大明官军。” 这些人的说法似乎打开了方阵中人群的思路,个个争相恐后开口,控诉建鞑对他们的迫害欺凌,感激东江军的解救。 曲承恩点点头,笑道:“这就好。” 他一转头,正要吩咐士兵将吴兴全家就在这方阵面前处死,以快人心,以儆效尤。 那吴兴的老娘,忽然转过身子,普通一声跪下在曲承恩面前,鼻涕眼泪一齐横流,颤声道: “军爷,你杀我那作孽的儿,杀老身都可以。放过我这孙子吧,我那儿作孽,给鞑子卖命,我这孙子还是个好人,你就饶了他。不要断了我吴家香火。” 曲承恩摇头,他转过身去,手一挥道:“行刑。” 刘有功朝着那吴兴的老娘瞥了一眼,冷笑道:“用你们五人性命来赔两千五百多人的性命,你们还有什么怨言?” 吴兴的老娘脸如土色,颓然垂首,不再说话。 包括吴兴在内的吴家其他人也都低着头,只是闭目待死。 一群士兵上前这一家五口压住,排成一排,然后斩首。 方阵中的人群又陷入沉默,他们心中都七上八下,不知道杀了这一家之后,明军是否还会找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所有人算账。 曲承恩似乎知道他们的担心,等吴家人被处决后,说道: “东江官兵不会和建虏那等滥杀,若你们只是被建虏逼迫,做些匠人劳役的苦力,也不会苛责你等只想保命。即便被建虏逼迫,不得不在战场上冲锋,俘虏之后能知悔过,也可宽谅,但若是假借汉民身份,来骗取官兵信任,害死我官兵,那别怪我将士无情了。” 他这话说完,方阵中的人群都松了一口气,有的人甚至主动跪下说道: “天朝洪恩厚德,铭感五内。我等若是效仿这吴兴,便是猪狗不如了。” 一人带头之下,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下表态。 曲承恩让他们起来,然后整顿队伍,继续向前。 如此行进到寅时末,离开沈阳已近六十里。 曲承恩派使者去和前方的刘兴祚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就在此地撇开这三万多人,官兵快速撤离。 让这些沈阳城中被明军裹挟出来的人,自行往东。尤其是队伍中的汉人,可以分散不同路线往东,穿越鲜国边境,进入朝鲜境内,那时投东江镇或咸镜镇都可。 这样一来。虏酋黄太吉若是来追,也可以扰乱其判断。让虏军不知具体沿哪条路线追去。 商议定后,刘兴祚领着他的四千人,向咸镜道边境方向奔驰而去。 曲承恩所率骑兵,也全速而前,往满浦方向而去。 *** 黄台吉率领建虏主力,确实在抵达威宁营之后,原地修整了相当长的时间。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黄台吉本人当然是想率领军队,越快抵达沈阳越好。 只是算来从十二月二号离开沈阳,向朝鲜进军。 八万大军几乎在路上奔波了二十天的时间。 这二十天时间,前十天去朝鲜的路上还算从容,但鞑兵们每日行军也都疲累得很。 但想着达到朝鲜境内,可以四处抢掠,发泄兽欲,鞑兵们还很有冲劲。 但进入鲜国后,经过义州、龙川、铁山等边城要镇,黄台吉都命令不攻打城池,直接绕过,以求不在一城一地纠缠,快速突进,直击要害。 但这么一来,等于这些建鞑士兵一直在赶路,没有得到更多补给和休养的时间。 尤其现在鲜国平安道被东江官兵接管。 平安道乡野之地,也都实行了严格的坚壁清野。 乡民知道建鞑要经过,都预先把食物埋藏在地窖山洞,人也都躲入山上的壁垒中。 那些山间壁垒虽然简陋,但鞑兵真要去逐一攻打,也要费不少功夫,攻打下来,收获也甚少,得不偿失。 因此进入朝鲜境内后,鞑兵们依旧没有得到更多补给,每日都是吃原先所携带的口粮,尽可能节约。 到了宣川,黄台吉接到沈阳告急求救,下令返程。 情况就更糟。 原先潜藏的东江军似乎层出不穷地从各种山坳角落里冒了出来。 不停袭击和大队拉开距离稍大的鞑兵队伍。 经过龙王坨子崖时,鞑兵左翼军豪格属下两个甲喇共三千鞑兵被东江军歼灭。 已经到前方的豪格大怒,亲率两万人回军龙王坨子崖,想要把据守在这里的东江军彻底屠灭。 结果久攻不下。 拖累得整个建虏大军耽搁了一整天的功夫。 至于其他零碎袭击,埋伏夜袭,更是数不胜数。 导致鞑军夜间营地休息,都无法安眠。 往往鞑兵还未睡安稳,就被周围炮声,喊杀声惊醒。 等到全军都起来,追剿来犯敌兵,东江兵又早就在夜色掩护下,不知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时候能追到一个山头上,结果费了半天攻打下来,也不过是几百个东江兵。 可以说从朝鲜宣川一直到进入虏境凤凰城这段回程,鞑军走得相当艰难,饥疲交加,苦不堪言。 能够只比来时行军速度只慢一两天,已经是黄台吉全力催促下创造的奇迹。 从凤凰城进军到甜水站堡,虏军又遭受了毛承禄所率一万东江军的埋伏袭击。 黄台吉知道不能再放慢速度,否则沈阳可能真的不保。 也不顾损失,就把李永芳带的五千人队伍丢给毛承禄一万人。 全军快速突进,一直赶到威宁营。 到了威宁营,黄台吉还要催促快速行军。 原本似乎是铁打的建鞑兵,也承受不住了,又饿又累,纷纷瘫倒。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57章 皇太极回到沈阳被气吐血 阿济格和岳托也劝说黄台吉,至少需要修整两个时辰。 否则以这样的状态赶到沈阳,要真碰上明军还没走,以逸待劳,拼死一战。 那结果不堪设想,就是大金国的灭顶之灾了。 千万不能冒这样的险。 黄台吉又打算先派两万骑兵作为先锋,冲去沈阳。 但又被阿济格劝阻,按沈阳传来的情报,那边明军至少四万以上,只派两万人先去,只怕被明军个个击破。 黄台吉也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只得作罢,同意全军修整两个时辰。 另外派兵去威宁营到辽阳一带搜刮粮草储备,准备为后续进军沈阳,和明军大战做准备。 这一修整,不是两个时辰,而是三个时辰。 直到十二月二十二日早上卯时,后金这七万多的主力,才又开动,向沈阳进发。 到巳时二刻,终于赶到沈阳,此时明军自然早就撤光了。 城内代善听闻黄台吉率大军回来,连忙出城迎接,到了黄台吉面前,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请罪。 黄台吉面色阴沉,让他详细述说情形。 代善便从十二月七日东江军在奉集堡露头,杀害他儿子瓦克达说起。 说到东江六万大军云集围困沈阳,他接连挫败明军攻城图谋,又设下巧计,歼灭明军近万。 黄台吉听得连连点头,旁边听到的鞑子将官和士兵目光中也流露出对代善的钦佩。 接着代善沉痛述说,东江军又施诡计,假意撤离,阿拜、汤古代、塔拜撺掇贝子硕托私自令五千军出城,被明军设伏歼灭。 黄台吉目光中露出杀意,说道:“阿拜他们这般可恶么?” 代善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东江贼实在诡诈,阿拜、汤古代他们又扫灭明贼的心太急切。” 黄台吉冷哼一声,对代善这说法不置可否 代善继续叙述他独自率领剩余五千守军,苦苦支撑四天。 到昨夜子时,明军终于攻入城内,烧毁先汗梓宫,又杀害汗妻大福晋,劫走侧福晋,汗宫殿也被明军烧毁。又把城内鞑兵旗人家属大部分掳走。 明军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代善一边述说,一边悲愤地泪流涟涟。 黄台吉身边听见这些讲述的人,也无不群情激奋。 豪格气得捏紧拳头,额头青筋跳动,双目赤红,一副要暴走发狂的样子。 代善的大儿子岳托听说自己两个兄弟都被杀害,继母也都殉难,更是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晕倒。 阿济格还有一点冷静,急切问道:“多尔衮、多铎呢,他们没事么?” 多尔衮、多铎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尔衮现在十六岁,多铎十四岁。 在后金诸多派系势力中,能有两同胞兄弟帮衬,自然大有好处。 所以阿济格不希望多尔衮、多铎出事。 代善擦了擦泪水,说道:“他们还好,明军入城,就到城中隐秘之处躲藏,没有受害。” 黄台吉听说自己的大福晋被杀,自己最喜欢的侧福晋布木布泰被劫,其他福晋也逃出城外,不知所踪。 气得面如淡金,身子摇摇晃晃,忽然之间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豪格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大声叫道:“父汗!” 其他人连忙也围了上来。 那些建鞑将官都心中惶惑,后金此次巢穴被明军捣袭,境内也搅得天翻地覆,可谓创剧痛深。 要是汗再被活活气死,引发汗位之争,那可谓雪上加霜,那后金只怕真是危如累卵了。 后金若完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们这些人也多半会死无葬身之地。 随从在黄台吉账下的几个汉奸如大海、祝世胤、范文程、宁完我更是心中叫苦。 他们这些汉奸死心塌地跟随建虏作恶,残害汉人,被辽民恨之入骨。 其他汉奸或者还有回头余地,甚至连李永芳、王之登都有可能重投明朝。 但他们这些只要是给后金献策献计,却不掌实权的汉奸,那绝对没有可能再被明朝接纳。 后金完蛋,他们下场之惨就可想而知。 祝世胤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前也有些发黑。 范文程则想着要是真到那一天,只能自尽了事,倒不是他对后金有多忠诚,只是要真被明军抓住,不但全家族灭,他本人也多半是被凌迟碎割的下场。与其零碎受苦,倒不如自己了断来得痛快。 而济尔哈朗却心中暗喜。 他虽然表面上一直对黄台吉(黑还)恭谨,但那也是迫于时势的无奈。 他父亲舒尔哈齐对老奴不尊,结果还不是被囚困。 心中有恨,又能如何。 他兄长阿敏贝勒敢直接顶撞黑还,也只能被排挤,最后多半也没好下场。 但若是黑还现在被气死,那他们兄弟两在后金诸多势力当中,就可算得上举足轻重了。 眼下代善统辖兵力损失大半,元气大伤,影响力势必大大下降。 莽古尔泰和阿济格不过两个莽夫,不足为患。 豪格、多尔衮等人不过乳臭未干,也难以服众。 那剩下的就属自己和阿敏两大贝勒力量最大了。 阿敏性子又粗,成不了大事,那推戴自己作后金汗,也是比较合理的选择。 黄台吉身边的人,见黄台吉吐血,各怀鬼胎,各打算盘。 黄台吉见旁边的诸人都围了上来,用关切的眼光看着自己。 情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倒下。 于是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表示没事。 掏出一块白帕,将嘴边血迹擦净,盯着代善的眼睛,问道: “明贼主力往哪里逃去,你可知道?” 代善道:“昨天深夜,未敢细探。今早派哨探四出查看,大队人应该都往东边而去,不过西边也有部分明军行动痕迹。” 豪格恶狠狠,咬牙切齿道:“东江恶贼要逃回去,自然往东边而去,那西边的不过是疑兵之计。” 岳讬此时从悲痛情绪中有所恢复,说道: “东江贼诡计多端,说不定料准我等必定往东追杀,故意就往西边走,也有可能。” 济尔哈朗不以为然的大摇其头,说道: “岳讬,你想太多了。盛京往西是科尔沁的地盘,那科尔沁和我大金是亲家,明贼往那边去,是自己找麻烦么?何况东江贼往西边走,如何回东江去?” 岳托还想争辩几句。 黄台吉却已经点头道: “济尔哈朗说得有理,大军不必进沈阳城,直接往东追去。” 黄台吉既已经下令,其他人当然都领命。 岳讬也觉得黄台吉智深谋广,经验丰富,他既然判断明军往东,那应该是不错了,自己确实想多了。 黄台吉下令后,正要催马而行。 代善连忙说道:“汗,还有一件事……” 黄台吉听他语气有些古怪,话音里有几分畏怯,心中顿时一紧,难道代善还有什么坏消息没说? 但想来,刚才说的坏消息已经够让人震惊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 黄台吉朝代善瞪了一眼:“还有什么事情?” 代善不敢正视黄台吉的目光,干咳了一声道: “东江贼围城的时候。曾扬言要去赫图阿拉城外挖掘我金国的祖陵,当时城内兵寡力微,实是没有办法阻止。” 黄台吉听了,脸色愈发铁青,问道: “什么时候去的?” 代善嗫嚅道:“东江贼是十二月十四日出发,到现在也有七天了。” 黄台吉身子又是一阵摇晃。 已经去了七天。 那是早就挖完了! 他心中怒火翻腾涌动。 但脸上却怒色不显。 只是咬牙道:“走。” 黄台吉大军向东进发。 派出的前锋哨探骑兵,沿着不同路线向东探查。 行出三十里后,哨探陆续返回报告前方发现的沈阳城里被逼迫向东的建州老弱妇孺。 经过询问,得知向东而去的明军不到一万。 黄台吉便知追错方向了,而且再追过去,也追不上。 只得又率军返回。 再往西边去追,时间也早耽搁了,没有多大意义。 而从甜水站,连山关一带也传来消息,说是李永芳带领的五千后卫军被东江军队全歼,李永芳本人也被东江军活捉。 并且那边的东江军也已撤回朝鲜境内。 这又让黄台吉更添憋闷愤怒。 这一役,可以说是后金自叛乱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大挫折大失败。 黄台吉恨不能马上就直接到东江,把东江明军全部歼灭。 但是他要是再出兵,那很可能又会重演大军在外,老家被掏的惨剧。 黄台吉冷静下来。 只能把被东江军扫荡残破的地区收拾整顿一番,重整旗鼓,再图后策。 他思忖,再去打朝鲜,已非明智之举。 或许真的到了孤注一掷,后金全军攻入明国关内,一去不返,索性夺了明国京城。 那样一来,即便毛文龙率东江军再捣袭盛京,也可以全然不顾了。 但眼下,准备还未充分,显然还不能这么做。 也只能熬到明年十月份了。 **** 京城接到东江和关宁联合发出捣巢大捷的捷报已是崇祯二年元月十号。 朱由检接到报告后大喜,知道至少一年内被大明监护的鲜国,应该是没有太大危险了。 明方可以有更充分的时间整顿鲜国, 毛文龙和刘兴祚也有更多的时间整训军队。 现在大明对后金的态势,主动权就已经掌握在大明手中了。 而后金经此一役,遭受巨大损失,势力必定缩小, 内阁官员也都向皇帝祝贺 朱由检让内阁拟旨,让正在陕西和孙传庭一起练兵的洪承畴去朝鲜,担任监护朝鲜的副使,监督好鲜国的人口核查,农田耕种,兵员训练。 让鲜国成为大明对付后金的强有力的后勤基地。 争取在半年后,即便东江明军直接在鲜国和后金主力对战,后金也讨不到便宜。 不过眼下海上封冻,洪承畴要去鲜国,需要等三月份后开冻。 让洪承畴先到京城来一趟。 朱由检也想见见此人。 军政之事,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朱由检又把徐光启、李之藻、王徵三人召来,在文华殿讨论培养数理人才之事。 不引入具体后世知识的前提下,让大明完全在现有知识的基础上,突破某些限制发展的瓶颈,取得更快的进步,那是完全可能的。 科技发展最基础就是数学。 最近两个月,朱由检和徐光启等人也达成共识,直接用“数学”来称呼原先徐光启用“度数学”代表的范畴,更简明些。几何与算学都可纳入“数学”的范畴中。 这次会见,朱由检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朕有一个问题,诸位先生以为我华夏数学比之这泰西数学如何?” 徐光启和李之藻对视一眼。 然后徐光启低头拱手道: “不知陛下要听实话,还是虚话?” “朕自然要听实话!”朱由检诚恳说道。 “若是说实话,臣以为我中夏之数学比之泰西数学,差距甚大。”徐光启缓缓说道。 “西洋数学和我中夏数学结论相同者,方法更便捷也。 “不相同者,则是我国数学旧所未有。” “唐时有算学十经,以臣之愚见,若能精研西洋数学,则算学十经,可弃如敝屣。” 他说完之后,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意见相当之尖刻。 他的这个意见,倒是没有出乎朱由检的意外。 朱由检知道徐光启在《刻同文算指》序中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作为现代来的穿越者,他却并不完全同意徐光启的看法。 “徐先生未免把我华夏数学贬低过甚了。”朱由检摇了摇头,“朕以为中夏数学和西洋数学各有所长。如宋时秦九韶之《数书九章》,后来朱世杰之《四元玉鉴》,其中所述算法,便是西洋算学家也望尘莫及。便是我大明,也有一位王文素写有《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也可称道。” 朱由简这么说是有充分理由的,甚至还是比较保守的。 西方古典数学长于几何,中国古典数学长于代数。 中国从《九章算术》的传统开始对多元一次方程组,一元高次方程的数值解法,远远走在西方前面。 到了宋代更是达到一个高峰。许多成就比西方产生同类算法的时期领先了五六百年。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58章 创制中国式数学书面体系的建议 徐光启脸色微赧。 说句实话,他对宋元时期的大衍求一术、天元术听说过名词,但确实没有深入探研过。 因此至今对天元术云云究竟怎么一回事,不甚了了。 实际上,或许是出于某种偏见,他觉得这天元术之类,可能不过是前人故弄玄虚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那《四元玉鉴》他也没听说过。 至于皇帝说大明也有一个王文素《算学宝鉴》,他更是懵然。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大明之前的算数书,大多是为算筹操作算法写的说明。 大明开始珠算普及。原先那些运用于算筹的算法自然就变得晦涩难懂,甚至不知所云。 能读懂的没有几个。 徐光启对眼前这个少年皇帝,愈发觉得有些看不透。 难道他居然对算数之道,也当真研习过? “陛下,这《数书九章》,臣在文渊阁藏书中曾经见过,只道是寻常算书,内容晦涩,故弄玄虚,未曾细读。陛下说此书算法有西洋算法所望尘莫及者,臣定当仔细探究。这《四元玉鉴》,臣却是从未见过,也不知何处有此书。陛下既然知道此书,又称赞其中算法,想必是大内收藏,可否借臣一观?”徐光启认真地说道。 朱由检听徐光启这么说,顿时有些尴尬了。 皇宫大内虽有藏书,他也未曾一一检查过,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四元玉鉴》。 不过依他猜想,多半是没有。 如果他说有,到时候却找不出来,那不是成了故意戏弄徐光启了么? 朱由检只得支吾说道: “这个……,朕其实也未曾见过。只是朕听得宫内一个老太监说他幼时在宫曾得一个乌姓太监传授算学,那乌太监在算学上造诣深厚,曾对他提及这《四元玉鉴》,称赞其中算法高明。只是他资质有限,那乌太监也只是对他简单一说,所以也不知道究竟何处有这书。” 他这是临时编了一段瞎话,应付徐光启的要求。 所谓乌姓太监云云,无非是乌有之人。 朱由检这么一说,徐光启脸上显出一丝轻微的失望之色,这失望之色里似乎还有些不以为然。 他心想,自己还真以为皇帝读过什么大内独有的算学秘笈,才有这样议论。 他也正想开开眼界。 看看皇帝说的比西洋数学更精深高明的华夏算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看皇帝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原来不过是听了个老太监胡乱吹牛,便信以为真。 这太监能有什么真学问,更何况还只是听于传闻。 李之藻和徐光启的想法一样。 他们自从接触了传教士提供的西方数学和历法之后,便倾慕崇拜不已。 对中国本土算学颇为轻视。 现在皇帝说中夏算学里也有比西洋算学更高明的,本已将信将疑、 现在皇帝又承认不过是从太监那里听来的传闻。就更在心中叹息,皇帝毕竟也也不能免俗,不免陷入常人会有的夜郎自大、敝帚自珍的心态,缺乏坦然承认异域学术高明的胸襟。 徐光启和李之藻的表情,自然也被朱由检看在眼里。 朱由检心中苦笑,自己弄巧成拙,把话说得太满,反倒让徐光启、李之藻小看了。 问题还是要找到自己说的这几本书,让徐光启等人自己研究了,才有说服力。 不过这也确实不太好办,古代不像后世,各类书籍只要知道书名,通过检索,总能知道什么地方有收藏。 要在当时找到一本罕见书籍,那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朱由检正沉吟间。 王徵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耸动,拱手对朱由检禀告道: “臣在扬州府做推官时,倒是听得扬州一个士人提及过这《四元玉鉴》,说是他家收藏有此书,乃元初朱汉卿所著,就在扬州刊印,其中算学颇为精奥,只是能读懂之人无几。臣也曾起意借此书一阅。只是后来琐事繁冗,加之臣的兴趣更多在于机械上,便放在脑后。陛下派人到扬州找那士人,或许还能找到这书。” 王徵所说朱汉卿就是朱世杰。 朱由检听王徵这么说,心中一喜,连忙道:“甚好,朕立刻派锦衣卫去扬州寻找此书。” 徐光启听见果然有《四元玉鉴》这书,看来皇帝从太监那里听来的,倒也不全是虚言,心中也起了好奇心,于是问道: “那陛下刚才说王文素《通证古今算学宝鉴》,也是从太监那里听来的么?不知这王文素又是何许人,这算学宝鉴又在何处?臣孤陋寡闻,对我大明有这样一位算学名家,闻所未闻。” 朱由检顺水推舟道: “徐先生说得不错,也是那乌太监说的。这个,乌太监倒说得更详细些。这王文素乃是我大明成化至正德年间人,祖籍山西汾阳,后来随父搬迁至北直隶真定府晋州饶阳县,他这《算学宝鉴》便是写于饶阳县,只是因为资财匮乏,一直没能刊印。只有少数几人读过。乌太监的先人便是那少数几人之一。” 徐光启和李之藻见皇帝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信了八九分,好奇心更浓。 徐光启问道: “不知道这算学宝鉴在算法上有何创制?” 朱由检心中踌躇,不知如何回答,迟疑片刻之后,才说道的: “大的创制倒也谈不上,不过有些宋时开方算法,在他这书里还有讲论,而且将筹算算法转换珠算算法。” 徐光启、李之藻、王徵三人听了,脸上微现失望,他们以为皇帝特地介绍的这《算学宝鉴》如何了得,这么一说,也不过如此。 朱由检连忙道: “三位不要小看这点。朕曾思量我华夏数学,比之西洋数学,也确实有一大弊病。” “请教陛下,是什么弊病?”徐光启恭敬问道。对这个问题,他自己当然也有见解。只不过他也确实好奇,刚才还在赞扬华夏数学的皇帝,会指出什么弊病来。 朱由检微微一笑,似乎看破了徐光启心中在想什么。 “我知道徐爱卿一定认为我华夏数学的弊病是算法琐细,而理义空疏,无几何原本那等条理分明的论证,朕倒以为这并非根本。” 徐光启问道:“那陛下以为根本是什么?” 朱由检说道:“最大的弊病是过度依附于演算器具,缺乏独立不倚的文符表述。” “也正是因为此弊病,宋代数学已达至高妙境界的增乘开方术,到我大明却几乎无人能懂,连徐先生、李先生这等精于数算者,也知之甚少。” 徐光启一方面有些羞愧,另一方面有些不解:“这和演算器具有何关系?” 朱由检道:“大有关系,宋元时之天元术、四元术都乃依附于算筹而设,陈述算法无非是算筹之操作解说。而到我大明,用算筹者越来越少,世人多是用算盘。在此情形之下,再去看前代算筹操作算法,自然难以理解。曾经达到之成就,便也沉寂湮没了。” 李之藻点点头:“陛下说的有道理。难怪陛下说这王文素《算学宝鉴》能将前代依附于算筹的开方算法转为珠算,便也可贵。” 朱由检道:“正是如此,若要于当今培育更多数学高才,急务莫过于两着。” 徐光启此时也兴奋起来,眼睛发亮,问道:“哪两着?” 朱由检道:“第一着是将包括刘徽注的《九章算术》,《海岛算经》,还有秦九韶《数书九章》,朱世杰《四元玉鉴》等等前代数学之书,所涉算法都能转换成珠算算法加以说明,以便于今日从小习珠算之人掌握熟习,以使我中夏固有数学之传承脉络不至断绝。那王文素《算学宝鉴》也都找出来,广泛刊印,流布天下” 徐光启和李之藻、王徵都点头。 朱由检继续说道: “这第二着更要紧。中字笔画繁多,而西洋字母简洁。列算式,也是西洋笔算更简单。若是几位先生能商议一下,从中字笔画里抽出简明一笔可成者,用以表示数字,以及对应于西洋字母之符,用以表示天元术、四元术中的诸元,再于此基础上,定制出不依赖于筹算、珠算,书面即可独立推导演算之术,则我中土数学未必不能超胜于西洋也。” “若不然,即便数学已列入科举科目,进境终究难快。” 徐光启、李之藻、王徵三人都眼睛发亮,他们都是接触过西洋算数和西洋字母的,也确实深切体会到西洋算数在书面表示推演时更为简洁,不似中算那般繁琐。 只是西洋文字本用字母组合而成,而中土文字是比划繁多汉字,所以一时也想不到善法来改变。只能不惮繁琐罢了、 现在听皇帝一说,用汉子笔画创立更简洁的符号,专门用于数学,无异于别开一洞天,豁然开朗。 李之藻忍不住叫好道: “陛下此提议甚妙。臣提议不单可用笔画,若草书时连笔速写,原本多笔画者,也可一笔而成。也可直接将草书时连笔选用一些简明清晰,作为数符、元符” 朱由检知道他这里说的“元符”,应该是指代表未知数的符号。 当即表示同意。 其实朱由检也考虑过是不是直接移植所谓阿拉伯数字符号,和拉丁字母用。 但既然自己打算让这个时代的大明成为科技革命的策源地,那在基本的数学符号上,当然也应该保留中国印记,中国特色。 到后面,应该是让西方人放弃他们常用的符号,为了学习中国更先进的数理知识,来统一使用中国的数学语言,数学符号才对。 这时王徵也提了一个建议: “陛下,臣编撰《远西奇器图说》时,见这西洋书皆是自左至右,横排而写。我华夏书籍自不必效西洋之法。但这数学之书,若是横排书写,推演算式,却有更多便利。不如以后这数学之书,都横排而写?” 朱由检心想,自己没说,王徵倒是先提出来了,笑道:“王先生这个建议也好得很,就是如此了。徐爱卿和李爱卿编修科举用的数学课业之书,便可如此。” 创制数学符号,数学书面表达之事商议定后。 徐光启、李之藻、王徵告退。 朱由检又传唤薄珏、宋应星到文华殿。 薄珏、宋应星、张溥、夏允彝、陈子龙、董应举六人两个月前都已经到了京城。 朱由检也已经先后会见过这六人。 如今薄珏是翰林院格理分院学士,兼工部左侍郎,宋应星是翰林院格理分院学士,兼格致部右侍郎。陈子龙是翰林院国策分院学士,夏允彝是翰林院经史院学士。 张溥则被朱由检派去出使常驻琉球国了,朱由检打算让他在琉球呆个二十年,未经许可,不得返回中土。不过允许他在那里著书立说。 薄珏、宋应星进殿行过礼之后。 薄珏献上他最新制造的一架崭新的望远镜。 朱由检接过来,放在眼前看。 比之那日邓玉函给他看的望远镜更为精良,放大倍数也更大上许多。 这个望远镜两端都是凸透镜,应该算是开普勒式望远镜,比邓玉函给自己看的伽利略望远镜更先进。 不过这是薄珏自己独立琢磨研制出来的。 按时间算,此时在西方其实还没有制作出这种类型望远镜。 朱由检对薄珏制作的望远镜连声赞叹。 随即问道:“这远镜的玻璃可是京城工匠制作的。” 他知道在苏州等地,制作各类光学镜子的玻璃烧制工艺已经相当不错,磨镜抛光工艺更是发达 薄珏也正是在这样的基础条件上,才能自己制作望远镜。 薄珏点头,说道,自从上次陛下召见,说要在京师附近开采矿石,烧制玻璃之后,他就去顺天府各州县勘察。 昌平州就发现了不错的石英矿,开采来足以烧制各类优质透明玻璃。 这望远镜所用玻璃就是在昌平州开采来的石英烧炼打磨而成。 朱由检满意地点头。 这玻璃用途很广,不仅是制作光学仪器和镜子必须。 制作试管容器也不可缺少。 自然他不会透露用玻璃仪器做化学实验之类。 按他对薄珏的了解,薄珏自己就能想到用玻璃制作出各类实验仪器或容器。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59章 宋应星对物质守恒原理的定量分析 从历史上的记载来看,这薄珏一方面理论水平相当高,精通数学天文,徐光启曾经邀请他做崇祯历书的校对。 另一方面,又动手能力极强,是喜欢自己做实验,制作各类仪器的狂热分子。 和一般鄙薄技艺,空谈理论的文人完全不同。 天生就是一个搞科学研究,制作仪器的人才。 薄珏自己住的地方都放满了各种仪器和工具,以便他随时动手做实验和制作仪器。 明末《启祯野乘》记载他“凡百工技艺皆身亲其事,所居室器具必备,忽煆炼、忽碾刻、忽运斤、忽操觚作文字。” 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这薄珏经常从事烧炼、碾磨之类的事情,可能和后世化学实验接近。 在真实的历史中,因为明清易代,国破家亡,他的著作都散失,本人也最后穷困而死,科技才能没有能更大发挥作用。 但现在历史的轨迹彻底被改变。 自己只需给薄珏这样的人提供充分的物质条件,让他尽情施展才能,那就足够在科技上有一番作为。 朱由检相信,完全不必提前透露后世科技知识,类似薄珏这样的人,就会在科技上给自己带来惊喜。 按历史记载,薄珏写过《格物论》百卷、《半豹论》百卷,《测地度应天度法》等等,可惜后世都失传了。 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惊人内容。 从名字上看应该都是关于物理和天文的。 如今历史改变之后,薄珏有更好的研究条件,能得到更多知识的刺激,理应会做出更大成就。 不过现在不妨先让薄珏从光学玻璃的生产这个具体点入手。 望远镜和显微镜如果能普及开来,对科学发展是一大推动。 朱由检说道: “薄先生,朕让户部给你二十万两银子,你可聚集工匠试制各种尺寸,不同类型的玻璃。我中国工匠之巧智还在西洋之上,只要多尝试,多探究,做出比西洋更优良的透光玻璃,应该不成问题。有了好的玻璃,还可造更大的远镜,制作各类玻璃镜子,玻璃器皿,若是合于实用,也可和工部对接,扩大生产,贩售于市场,也能获利。” 薄珏听了,喜之不尽,连忙谢恩。 朱由检又把视线投向宋应星,笑道: “宋爱卿立志要写《天工开物》一书,收录我大明各类农工技艺,这制作玻璃,你也可以和薄先生多讨教一下,将来也好收在你的书中。” 宋应星连忙恭敬答应。 宋应星要收集材料写《天工开物》,朱由检在第一次会见宋应星时,便已引他说了出来。 宋应星对皇帝能直接提拔他入翰林,并做了格理部高官,以为是知遇之恩,感激不尽。 所以上次见面宋应星又把已经写成的《天工开物》部分手稿抄本,还有《论气》等文章都献给朱由检,以备御览。 虽不指望皇帝能当真去仔细看,也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朱由检却说道:“朕看了宋先生上次给朕的手稿,对先生格物穷理之思,佩服之至。尤其是先生书稿里说的三件事,朕颇有兴趣。” 宋应星没想到皇帝真的能仔细阅读他的著作,而且还有特别关注之点。 也一下兴奋起来,连忙问道: “不知陛下对哪三件事情有兴趣?” 朱由检从容道: “这第一件是宋先生在书稿中说的以水银炼制银朱之事。” 宋应星听到皇帝对炼制银朱有兴趣,不由愕然。 嘴巴张大,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在书稿里提到水银炼制银朱,是放在丹青一节下,是当做颜料制作来论述的。 但他也知道用水银炼制所谓丹砂(朱砂)、还丹是道教炼丹派最喜欢做的勾当。 有不少求仙问道的愚昧之徒相信用水银能炼制所谓还丹,人服用之后能长生不老。 根据就是晋代葛洪在《抱朴子》金丹篇里说的:“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草木亦远矣,故能令人长生。” 不知有多少人对此深信不疑,为了长生不老,服用这种水银炼制的丹药,最后自然非但不能长生,反而中毒成废人甚至暴毙。 现在这少年皇帝看了自己的书稿,对其中关系关系国计民生的农工技术和器械,都不关心,却唯独对水银炼制之术表示兴趣。 以情理而论,该不是对作为颜料使用的朱砂(银朱)多大兴趣。 难道也是和嘉靖皇帝一样,对道教炼丹长生术入迷么? 想到这里,宋应星心中连连叫苦。 要真是如此,这么一个本来大有作为的少年英主,岂非被引入歧途了? 要是皇帝真的就此沉迷于炼丹服药,那他就是天下罪人,万死莫赎。 他回过神来,连忙摇手道: “陛下,臣手稿中多的是和民生实用相关的技艺如纺织、锻铁、炼糖,臣都可以为陛下详细讲解,只是这水银炼制银朱,不过颜料小事而已,无关紧要,臣不过是顺带提及,陛下何必留意于此?” 朱由检看宋应星的神情,知道他想歪了,心中觉得好笑,于是说道: “宋先生何必着急,朕说对水银炼制银朱有兴趣,可不是为了什么炼制仙丹求长生,朕岂是那等人?” 宋应星疑惑道:“那陛下为什么对此有兴趣。” 朱由检道:“朕是觉得先生在论述水银炼制银朱时,前后分量变化,颇有值得探究的兴味。” 宋应星眸子里疑惑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他提及水银炼制银朱前后过程的质量变化,确实是加了一些他自己的思考。 没想到皇帝也能注意到此点。 “陛下可否详细一说?”宋应星问道。 他确实也好奇,皇帝究竟为什么也对水银炼制前后分量的变化感兴趣。 朱由检点头。 他之所以特别提起水银炼制银朱,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无端而发。 而是关系到一个涉及科学发展或者或化学发展的大问题,根本性的核心问题。 那就是化学反应过程中的物质守恒原理。 一旦这个原理能够揭破,那就是高屋建瓴,后续的发展就会突飞猛进,势如破竹。 这是化学中最根本最重要的定律。 而宋应星论述的水银炼制银朱的过程,就已经涉及了在化学反应前后过程物质守恒的定量分析。 这是尤其可贵的。 他无须额外引入后世的知识,只需要在宋应星自己论述基础上,再稍微提醒一下,就可能推动一个真正划时代意义的大突破。 朱由检说道:“先生说水银一斤,加入石亭脂二斤,放在密封的罐中用火加热,三炷香之后,冷却打开,得到银朱十四两,次朱三两五钱,还有剩余石亭脂若干,是也不是?” 所谓石亭脂就天然硫磺,可以近似看成单质硫,当然以那个时代的加工条件,其中必然也会有其他杂质。 所谓银朱就是硫化汞,而次朱可能是氧化汞,也可能混合有升华又凝结后的汞粉。 这个用水银炼制银朱的过程,可以近似看成水银中加入单质硫,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硫化汞。 本来这类炼制是炼丹家常做的事情,并不稀奇 而宋应星的可贵之处,在于分析了这个反应前后的质量变化,并给出了一定解释。 宋应星点头道:“确实如此。” 朱由检继续道:“一斤十六两,所得银朱和次朱重量之和是十七两五钱,那比原先一斤水银还多出一两五钱。”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在宋应星那里,水银、朱砂、银朱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形态,被赋予了不同名称。他在丹青这篇开头就说“凡朱砂、水银、银朱,原同一物,所以异名者,由精细老嫩而分也。” 既然银朱和水银在宋应星看来是同一个东西,那对多出的分量,他当然就要给出一个解释。 宋应星点头道: “确实如此,臣在书稿中也说了,这多出的一两五钱,‘出数借硫质而生’。” 朱由检眼睛发光道:“但先生又说银朱和水银是同一物,那是不是意味着银朱毕竟和水银不那么相同,多了一些硫质,只是这硫质又和水银密结而难分?这银朱应该说成是水银与硫质结合而化成之物?” 宋应星听了朱由检这么说,迟疑片刻后说道:“陛下这么一说,倒确实是如此” 朱由检又继续问道:“先生又为何不把剩下的石亭脂也称量一下,看看石亭脂减少的分量,是否正好是银朱和次朱多出的那一两五钱?” 其实如果按照后世化学反应的方程式,汞的原子量是200,硫的原子量是32?。 要是一斤水银,完全和硫反应,生成硫化汞,那得到的银朱质量应该是18.56两,那应该是多出2两五钱多。 现在银朱和次朱重量之和,比水银质量仅多出一两五钱。 应该是水银并未和硫完全反应,最后的产物除了银朱(硫化汞),还可能包括部分氧化汞(次朱),还有少量未反应的升华又凝结的水银,所谓“银自成粉,贴于罐上”。 不过朱由检当然不会把后世的知识提前说出来,他现在和宋应星的交流对话,完全都是在当时人本身的知识范围之内。 宋应星对朱由检的问题又是一愣,迟疑片刻,脸色微红道: “不瞒陛下,臣关于用水银炼制银朱,这前后分量变化,乃是抄自李时珍写的《本草纲目》,臣自己却没有做过。陛下既然如此说了,臣回去之后,一定自己动手炼制一下,看看前后分量变化究竟如何?” 朱由检听宋应星这么一说,有些哭笑不得。 亏自己如此热情赞扬,原来宋应星这段是从李时珍那里抄来的,而李时珍的内容则估计是从道教炼丹的记载那里引用来的。 自己并没仔细看过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还以为是宋应星自己动手做实验,原创的实验描写呢。 薄珏听两人讨论,却也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插嘴道: “长庚兄,你既是要回去自己炼制,动手实验。在将水银和石亭脂密封入泥罐之后,可先连带泥罐一起称重,待烧炼时辰到后,先不必打开泥罐,再称一次重量,看看是否和最开始相同。” 宋应星皱眉道: “这自然是相同,岂有烧制之后,分量不翼而飞的道理。吾在《论气》中便说: ‘天地间,非形即气,非气即形。’,‘由气化而形,形复返于气’,这气不生不灭,自然不会无端减少。这水银和硫质烧制之前是多重,烧制之后,化成银朱,这分量之和自然也依旧是多重。” 薄珏点头道: “长庚兄此论,倒是和嘉靖时肃敏公,王浚川先生所论相合,浚川先生说‘气有聚散,无灭息’,正是此理。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还是需要自己动手验证一下。长庚兄不验证,吾回去之后,也要亲自动手验证。” 薄珏说的王俊川先生乃是嘉靖时期曾出任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的王廷相。 这王廷相和王阳明是同时之人,也是一个文才武功双全的全才。 只不过他在哲学观点上和王阳明截然对立,对王阳明的心学有很激烈的批判,对王阳明本人也颇多嘲讽。 王廷相的哲学观念,用后世标准看,颇有几分彻底的辩证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的味道。 这“气有聚散,无灭息”的物质守恒思想,也是他颇为强调的一点。 不过因为王阳明心学风头太盛,以至于同样算是一代大哲,注重研探自然物理的王廷相并不太受人注意。 但薄珏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加上喜欢探究物理,能看过王廷相的著作,并欣赏认同,倒也不奇怪。 宋应星对薄珏说道:“鄙人自然要验证一番,不但这连罐的总重量,前后要称量,罐打开后其中银朱分量、剩余石亭脂分量,也都要一一称量。” 朱由检听到两人都要说验证,心中欣慰,提醒道: “宋先生,不单是水银炼制成银朱,便是朱砂炼制水银,也可以称量前后分量变化,以验证这气有聚散,无灭息之理。这理论若能验证,关系非小,朕所以特别注意,炼制银朱这条,也正是为此,” 宋应星恭敬遵命,然后问道:“不知陛下有兴趣的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朱由检说道: “刚才宋先生提到《论气》,朕要说的另外两件,却都是先生在《论气》中所发的高见。” 第159章?宋应星对物质守恒原理的定量分析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0章 火质理论和气尘理论 宋应星见皇帝提到《论气》,腰杆顿时挺直起来,眉毛扬起,双目发亮。 编写《天工开物》,虽然他用力颇勤,但许多材料也确实是从其他地方收集而来,并非是他自己原创。 但《论气》不一样,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他自己观察和独立思考所得。 在他心中,觉得《论气》受到重视,更能让自己脸上增添光彩。 不过嘴上的谦虚一下还是需要的:“陛下过誉,高见不敢当,但不知是哪两件?” 朱由检说道: “先生《论气》中提出‘火质’一说,真乃格物穷理之一大创见,让朕读后不由得拍案叫绝。” 宋应星提出“火质”的假说,用以解释燃烧现象,正是他颇为自得的一大发明。 他听见皇帝居然也如此称道这个创见,油然而生知己之感。 眉飞色舞说道: “陛下明见,这‘火质’之说确乃应星独创之说,发千古未有之见,自以为此说一出,则物燃生火之理便明了无疑。” 薄珏在旁听见,也顿时起了兴趣,问道: “这‘火质’之说当真如此了得,长庚兄可否为吾阐释一番?” 宋应星在家乡时,除了三四好友,大部分人对他热衷的这些研究,并不关心。 现在看见皇帝,还有薄珏都如此感兴趣,精神倍增。 他说道: “吾以为,凡是可燃之物,都含‘火质‘;水火相吸,空虚之气中往往含水意或水神。物体中火质不能自动离体而出,需得空气中水神勾引,方能引动而出。 “‘火质’与‘水神’相互吸引,当其不相见时,二者相忆,实如妃之思夫,母之望子。 “当‘火质’与‘水神’相见时,则光发焰出,真乐融,至爱抱,难以分离,火质被水神源源不绝吸引而出,复还于气,气还于虚” 朱由检皱眉问道:“宋先生说的这‘水神’是水之神灵?” 宋应星顿时把头摇动得和拨浪鼓一帮,连声说:“非也,非也,微臣说的这水神,乃是水之神髓,水之精神,总之是能与火质吸引结合之气。” 薄珏听了,质疑道: “若依照长庚兄这么说,只需把可燃之物,放于空气之中,这火质便能被空气中‘水神’勾引出来,自己便能燃烧。此未免和实际情形相悖。” 宋应星摇头道: “不然。凡是物体之中,都同时包含火质和水意。平常情形火质被水意包围困囚于物体之中,自然不能与空气中水神会面。 “故此要使物体燃烧,需先有外加之火,将物中水意逼出,将物中火质腾起,然后与空虚之气所含有的水神相会,生出光焰。此时撤出外加之火,火质也能继续在水神勾引之下,源源而出,变为气体,化入虚空之中。” 薄珏若有所思道: “听长庚兄这么说,果然有些道理。就如草木青叶,一绞之下,便可出水,等汁水绞尽,又于烈日之下晒干,水意少之少,便易点燃。” 宋应星见薄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欢喜,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若是将木柴封闭于窑中煅烧,将水意逼尽,火质却无法散逸,复归本体,便能生成木炭,这木炭便是火之变体,极便于燃烧。” 薄珏点头:“如今我大明各处烧煤极多,也有将煤封闭于炉窑中煅烧,形成焦炭,这焦炭充作燃料用于冶炼金属,或生活之用,都远胜于煤。想来也是此理。” 宋应星见薄珏给他补充了例证,喜笑颜开,抚掌道:“子珏真是能举一反三,确实如此。” 薄珏继续道:“而且依长庚之论,也能解释为何风助火力,烧木柴烧煤炭时,用鼓风器具,不断把空气送入炉中,便能燃烧更旺。这应该也是送入空气越多,则空气中水神与火质接触更多,就能勾引更多火质腾出在空中。” 宋应星连连点头,赞叹道:“子珏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朱由检心想宋应星能提出火质说,也确实不容易,这比西方的斯塔尔提出类似学说早了七十多年。火质说,是通向更正确的氧化说的阶梯。自己不能直接告诉宋应星答案,但可以适当引导一下,于是说道: “若按宋先生所说,便应该有纯粹之火质,只要放在空气中,便可燃烧。只是如此火质,似乎从未有过。” 宋应星对朱由检的质问,似乎胸有成竹,答道; “陛下,也未必没有这种纯粹火质,夜间坟墓之间鬼火磷磷,这鬼火或许便是尸骨年久之后,形成纯粹火质,暴露于空气中,和气中水神相遇,便燃烧放光。只是没人把能这形成鬼火之火质隔绝空气收储起来。” 这时候薄珏似乎从朱由检的质问那里得到启发,也向宋应星提出疑问: “长庚兄,那依你说只要木炭不断加热,总可以将水意尽皆逼除,剩下纯粹火质,放置于空气中,便可燃烧,为何实际却无人能用此法制出火质?” 宋应星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似乎也觉得有些为难,支吾道: “这或是木炭重浊,还有其他杂质,隔绝火质与空气之中的水神相会。或者把木炭碾磨成粉末,挥扬于空中,便更易起火。” 宋应星的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能让薄珏满意,但他似乎觉得宋应星至少给出了一个实验验证的办法,将来可以尝试一下,看看是否果真如此,也不打算纠缠在这问题上,继续提出疑问: “按长庚兄所说,这火质可有重量?” 宋应星说道: “这……应当是有重量,木柴燃烧殆尽,这火质腾逸在空中,剩下灰烬自然要比木柴轻的多。应当便是去掉火质之后,物体变轻之故。” 薄珏摇头:“只是木柴燃烧,未必就能证明。其他物品中燃烧之后,是否都能变轻?” 宋应星显然对这个问题也没有太大把握,迟疑了片刻之后,说道: “这待鄙人再做实验。” 薄珏又问道: “依长庚兄所言,这物品燃烧,乃是加热物品后,火质从物品之中转移至空气中使然。那加热空气,逼出空气中的水意水神,,则此空气中能否剩下纯粹之火质?” 宋应星对薄珏的问题感觉有些头疼,只得说道: “空气之中,水神既已和火质结合,如何还能分离?” 薄珏摇头: “那为何物品中的火质和水神能够加热之后分离?” 宋应星:“物品之中只有水意,并无水神。” 薄珏眼睛放光道: “按长庚兄所言,水意和水神为不同,那可否从空气中提炼出纯粹之水神?” 宋应星瞠目道: “虚空之气,无形无色,水神混在其中,如何能提炼?即便提炼出来,又如何能区分?” 薄珏说道: “要说如何提炼,确实棘手,但要说不能区分,却未必。若是提炼出水神之气,能使得物品更剧烈燃烧,那便多半是了,若是收集这气,将烛火放于其中,并不能燃烧,那便是不含水神之气了。” 宋应星皱眉道: “即便真能分离收集纯粹的水神之气和不含水神之气,密封在泥罐之中,将烛火放入,却也看不见究竟是否燃烧。” 薄珏道:“这个容易,用玻璃做成密封瓶罐,便可看见。何况就算看不见,烛火燃烧过还是立刻熄灭,在取出蜡烛后,也一目了然。” 朱由检听到这里,觉得这两人的讨论,已经越来越逼近核心了。 看来还是要让格物学爱好者在一起讨论,互相辩论问难,才能激发出火花,逼近科学突破。 光是宋应星一个人自说自话,他提出火质说,空气里水神吸引火质的假说,虽然是不错的理论,但也仅限于纸面空谈而已。 薄珏这么一逼问,就能逼着宋应星去做实验,更深入的完善理论了。 他决定先叫停这个讨论,他接下来要谈宋应星说的第三件事情。 其实这第三件和第二件有密切关系,甚至可以说就是和火质说的进阶学说有关,对燃烧原因提出一个更彻底的解决。 于是说道: “两位先生对此问题讨论得很不错,不妨先放一下,待以后,再做实验切磋。” 薄珏、宋应星这才想到刚才讨论得热火朝天,有点把皇帝晾在一边了,连忙称是。 朱由检继续说道: “朕看宋先生的《气论》中‘水尘三章’中的论述,也引人深思。先生在其中提到‘水死’,‘气死’,可否再详细解说一下。” 宋应星道: “这鱼虽然在水中,但这水也需和空气相通,这水中之鱼才能活。臣在《气论》中也提出一个实验,若是以器皿装水,水中有鱼,然后将此器皿四面上下都密封不透气,过几个时辰打开,再查水中之鱼,则鱼已死。可见这水若不与空中之气接触,便是水死,水死之后,其中之鱼也必死” 朱由检点头道: “对,先生的原话是说‘鱼育于水,必借透尘中之气而后生。水一息不通尘,谓之水死,而鱼随之。’朕觉得疑惑的是,先生在这里说的‘尘’究竟是何意?难道是空气之中弥漫的灰尘么?” 朱由检这么说,自然是故意装糊涂,他希望借着让宋应星解释这‘尘’的概念,能激发他更深入的思考。 宋应星摇头道: “臣说的这尘,绝不是灰尘之尘。臣以是虚空之中的微小之粒,平常肉眼难以看见,臣称之为‘元气自有之尘’。臣猜测在空气之中,若有这元气自有之尘,则此空气为活气,人呼吸此活气,方可以活。若是水与此元气自有之尘接触,此水方为活水,鱼在水中方可以活。 “若是这空气中元气之尘耗尽,人虽然呼吸空气,也必死无疑。陛下若不信,可以实验。让一死囚坐在一小阁之中,小阁四周都用油纸糊紧密封,不得让外界丝毫空气流入阁中。等待三顿饭的时间,再打开小阁,查看阁中之人,则其人必死。” 他说到这里,薄珏皱眉道: “长庚先生,你当真做过这等实验?那未免太过残忍。” 宋应星连忙摇手道: “子珏当我是杀人的凶徒不成?吾只说道理如此。不用人,也可以用鸡鸭猫狗,也是一般的。 “吾是以猜测这虚空之中必定有某种元气自有之尘,通入水中,可以使鱼活,流动于空气之中,可以使人活。活物须臾不可离此尘也。” 朱由检心想。 宋应星说的这个元气自有之尘,其实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氧气的概念。 从氧气是微小的分子组成而言,用‘尘’蕴含的微小颗粒之义来命名,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决定再引导一下宋应星,于是问道: “宋先生说的这元气自有之尘究竟是何物,能否从这周遭空气中提取出来?” 宋应星说道: “臣以为这元气自有之尘乃是空明之物,与吹扬灰尘之尘,本相悬异,把之无质,即之有象。不过人却也可以看见。” 薄珏顿时来了兴趣,眼睛发亮道: “长庚先生说人就凭这双肉眼,也能看见你说的元气自有之尘?” 宋应星肯定地点点头,说道: “当日光射过明窗,人迎着日光看去,便可见到有微小之埃悬浮空中,风至扇动,或如流水之西东。世人见之,误以为是灰尘之尘,以某观之,其实当是元气自有之尘也。” 薄珏听了瞠目以对,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宋应星的话。 宋应星说的这种明亮日光照耀的窗户下,可以看见空中悬浮的微笑颗粒,他自然也是见过的。 但要说这就是宋应星宣称的能让生物活命的元气自有之尘,他确实难以置信。 朱由检当然更是苦笑。 宋应星已经从日常生活的观察中,有了对空气中存在氧气的天才设想,但对于这维持人和动物生命的元气自有之尘具体表现形式是什么,终究还是糊涂了。 其实宋应星离真正发现并确认氧气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启发他这所谓元气自有之尘,实质就是他前面说的能引动物体燃烧,释放火质的’水神’ 这元气不尘不仅能让动物呼吸活命,也能维持住燃烧。 那就离发现氧气只隔着一层纸。 这可不需要他透露后世知识,完全是历史上宋应星本来就已经走到这个门槛上了。 第160章?火质理论和气尘理论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1章 对粮食问题的初步估计 朱由检说道: “不知宋先生可曾想过这元气之尘和你前面说的空气中吸引火质的’水神’有什么关系?” 宋应星一愣,摇摇头道:“这倒是没有?” 薄珏却道: “陛下这个问题好,长庚兄可以做一个实验,将一活物放入一个密封器皿中。等活物死去,则想必此密封容器中的元气之尘已经耗尽,然后将一个燃烧之蜡烛放入容器内。看着蜡烛能否在容器内燃烧。若是能够燃烧,则说明气中之尘和水神无关,若是不能燃烧,则说明气中之尘和水神有关。” 朱由检点点头道:“也可以反过来,先在一个密封器皿中燃烧火烛,等到熄灭之后,再放入活物,看是否能呼吸生存。” 宋应星苦笑道:“这实验只怕难做。既然这器皿是密封,那如何能在活物死去之后,再把燃烛放入?若是临时打开,那就不再是密封了。 薄珏说道:“这也不难,可以在器盒中设小隔间,先把活物放在器盒中,燃烧之烛放在隔间中,起先隔间与主器用隔板封住,通向外边窗口打开。然后把主器密封,等主器中活物憋闷而死,在把有火烛的隔间向外窗口封闭,等火焰不断趋于微弱,将熄未熄之时,把隔间和主器之间的隔板打开。然后看着火烛是否熄灭” “反过来实验,也可如此,不过等主器中火烛熄灭后,将一小鼠放在隔间中,可先灌满水。 小鼠被水浸没一刹那,尚不至于死,然后将隔板打开,小鼠自然就进入主器中,观察其是否会立刻闷死?” 薄珏把自己临时设计的实验方案说了出来,宋应星不由得不赞叹道:“子珏真是巧思,如此果然是可行。” 薄珏说道:“不过这实验器皿最好是透明玻璃做成,如此方能便于观察。” 宋应星点头:“那是最好。” 朱由检笑道:“那就要请薄先生在玻璃制作上再多下些功夫,不但能做透光玻璃镜,也能做各类形状的器皿。” 薄珏道:“陛下放心,这玻璃器皿比玻璃镜应当更容易制作。” 朱由检又说道: “宋先生在《气论》的气声部分提到,声音乃气动而成,类似于水波,可否说人所听到声音,其实就是气波?” 他这个问题是基于宋应星在《气论》中的一段话: “物之冲气也,如其激水然。气与水,同一易动之物。以石投水,水面迎石之位,一拳而止,而其文浪以次而开,至纵横寻丈而犹未歇。其荡气也亦犹是焉,特微渺而不得闻耳。 这就是明确把声波看成是类似于石头激发水波一样被物体震动引起的气波。 宋应星道:“陛下说的不错,人耳所闻之声,便是空气受激,震荡传递之气波,只是水之波浪可见,而气无形无色,便难以看见罢了。” 朱由检说道:“气波既是类同于水波,水波向前推进也需耗费时间,则气波也是如此么?” 宋应星眨了一下眼睛,说道:“理当如此,人在空谷之中大声喊叫,片刻之后,能听到回声,想来就是气波震荡,冲撞在山壁之上,又反射回来。由此可见这气波传递也需时间。” 朱由检说道: “既然如此,先生可能测得这气波传递之速?声音有尖利与柔和种种区别,对应气波情形,先生可否也能探究清楚?” 宋应星苦笑,心想:皇帝要让自己研究的东西真是不少。 自己在气论中确实提出一些解释自然现象的观点,但都要研究清楚谈何容易。 一旁的薄珏忽然道:“长庚兄,以愚弟之见,这声音只怕并非单只是气波?” 宋应星哦了一声,眼中光芒闪烁,看向薄珏:“那子珏的意思是……” 薄珏摇头晃脑道:‘愚弟以为万物震动之波,都可为声。最显然者,潜泳之人把头尽数没入水下,也能听到声响,此时这声音显然并非气波。再或者将耳朵贴于木头之上,敲击木头,也能听到声音。长庚兄要把声音探究明白,不如先从最简单的物体震动研究起。” 宋应星默默点头,薄珏的说法确实打开了他的思路。 朱由检也觉得薄珏的补充很不错,又加了一点提示: “这最简单的绳子摆动也可传出波形,宋先生和薄先生不妨从这最简单的波形开始探究一下这绳波形状大小和传速之间的关系。” 宋应星恭敬领命。 朱由检觉得和两人就一些科学问题,讨论得也够了。 这物质守恒原理和燃素说、氧化说能开展下去,就打开化学发展的一片新天地。 机械波的研究也能开辟物理学的新天地。 此外还有光学玻璃的应用,又可刺激光学的发展,望远镜刺激天文学,天体力学,显微镜刺激生物学的发展。 这都是能以点带面。 目前还需要循序渐进,光是这些课题能突破下去,就有很大作用了。、 科学方面就先让薄珏和宋应星下去自己专研探究。 朱由检相信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后面无须自己再多说什么,就会有大的成就。 第二日,朱由检又召见现为户部尚书的董应举。 原先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已经降为户部侍郎了。 董应举在天启时就担任过工部侍郎和户部侍郎,既然重用他,自然直接给他户部尚书一职,更合适。 毕自严在大的政策方向没什么见识,谈不上多高的能力,不过处理繁杂琐碎的冗务还是可以的,就让他当董应举的下手。 朱由检之所以重用董应举,还是看中他在天启时期有实际从事屯田的经验,对田地管理和实际产量有真切认识。后来又经办铸钱事务,虽然因为人事关系,半途而废 粮食问题还是这个时期内重之又重的关键。 商业税可以加上去,让朝廷增加很多银钱收入,但如果粮食产量不能有充分保障。 遇到连年大灾,无法调运足够的粮食赈灾,无法保证军队获得足够的粮食供应。 那收上来银子再多也没用。 在前几次的会见中,董应举也已经向朱由检详细汇报了他在天启时期屯田的情况。 当时他奉旨屯田,结果因为找不到多少荒地,主要变成了买地屯田,再加少部分人捐助。 一共屯田十八万三千多亩,买来的田为十二万两千多亩,用银近六千两。接受捐赠的田为一万四千多亩,其中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就捐献了七千多亩,占据近一半。开荒得来的田为四万七千多亩。 董应举说当时屯田,几乎没有人肯捐助田地,田尔耕则能慷慨捐田,田尔耕虽是阉党,却也不能说全无奉公之心。 朱由检为此特地赦免了田尔耕死罪,让其先回家反省。 他心中想法是田尔耕这样的人或许将来也可以用。 此举当然招来一些东林系官员的奏疏攻击,不过由于一些倔强到底的硬骨头都被发配充军了,也没掀起太大风浪。 说回正题,按董应举的数字,买来的田占据屯田总额的百分之六十七之多。 董应举愤愤说。 他原本的想法是既然国家下令屯田,那地方上其实有许多闲置不缴纳赋税的田地,地方官自然应该响应国家号召,把这些地献出来给国家屯田用。 谁知这些地方官都不肯提供土地。 他不买田,就没办法屯田,不得已之下才只能买田。 但那些肥沃的,已经开发的好田,价格太高,靠朝廷提供的那点经费买不了多少。 所以买来的田多是最下等的贫瘠荒田 本来屯田是为了安插辽民,结果辽民又都不肯种田,他又只得雇佣佃农来种。 补贴上种子、耕牛,工食钱。 靠近水边的水田,还要另外雇人开河治闸。 在屯种地方还要建造相应的农房、仓场、行台、屯官的官署住宅。 屯田时还被地方官各种刁难 从地方上买来田地还有仓库,结果会地方官说成是投献,将相关人员杖责。 在经历两年屯田波折后,屯田的成本收益情况却还不错,只是屯田规模实在太小,所得有限。 董应举说在天启三年和天启四年这两年中,花费屯田的本钱是两万六千多两,得到的收益折银六万四千两。对应的实际粮食收获是每年三万数千石粮食 而这个收益是国家和佃农按照三七分成的比例分配之后的结果。 也就是国家获得收成的百分之三十,佃农获取收成的百分之七十。 这笔钱扣去成本后是三万八千两,每年一万九千两。 在缴纳赋税和差役杂项后,还有盈余用以养辽人,输送给朝廷。 而且越往后,屯田成本就会越降低,利润会越高。 如果按照董应举这个北方下等瘠田,三七分成的屯田收入,当成是粮食税收。 按照《明神宗实录》记载的万历三十年的耕地面积数是1226万4291顷 一顷是一百亩,也就是明代耕地面积有12亿2千6百多万亩。 就算后面损失掉一些,减少三亿多亩,算成九亿亩,是十八万亩的五千倍, 如果朝廷按照百分之三十的比率收税,那每年从农田上可以获得一亿两左右的白银。 实际上南方的亩产量远远高于北方,种植经济作物的亩产收益又远高于粮食,这个收入的是大大低估了真实可能的收入。 如果按粮食计算,朝廷至少可以征收到一点五亿石的粮食,可以养五千万人。 拿出两千万石,来供应两百万的大军,都是绰绰有余。 这才是符合明朝这样幅员和人口的大国应有的水平。 没道理将近两千年前战国时期秦赵等国加起来,已经可以供应百万数量级别供应充分的大军,到了明代反而不行。 实际上董应举屯田因为是按照北方最差的田地来算,一亩田只有九分之五石的粮食收成,这已经是差到无可再差。 朱由检知道按照后世学者的估计,明代亩产,南方平均为每亩四石粮食左右,最高的广东可以亩产原粮十石左右,北方平均亩产原粮两石左右。 按照真实的各地亩产平均征收粮食,就算按下限最低的估算,就算全国平均亩产加工后的粮米为一石。 朝廷也至少可以征收到二点七亿石粮食,可以供养近九千万人。 就算出现五分之一国土面积同时受灾,颗粒无收,还可以征收到将近二点二亿石粮,养七千两百多万人。 按总人口三亿算,算五分之一都受灾,朝廷救济加民间捐助,也足够救济六千万灾民,还有多余供养军队的。 真实情况,灾害规模也不会达到这么夸张的程度。 按照明代的农业生产力,即便农业税真能落实到十分之一的水平,应对自然灾害和战争也是可以过关的。 如果农业税能提高到十分之二,十分之三,当然更没有问题。 现在的问题还是真实的农业税率太低太低。 原先商业税加不上去,农业税也没有办法加上去。 因为从事商业利润多,而税负小,自然会吸引越来越多人去经商,而不安于种田 现在商业税已经大幅度往上加了,这农业税自然也可以相应往上加了。 今天朱由检把董应举找来,正是要商量如何增加农业税,提高国家在粮食方面的控制力。 董应举见到朱由检,却说道:“陛下,臣以为,目下完全可以田赋全免。” 朱由检听后,大吃一惊,自己以为这董应举,不是腐儒,是个有实干才能的人。 怎么现在反倒说不要征收田赋了? 难道还寄希望于国家屯田? 自己上次接见他的时候,也已经和他说了。 若是地广人稀,民间劳力缺乏,大量壮丁都被收入军队之中。 类似三国时期情形,或者元末残破时期的情形。 让军队屯田,让士兵自己担负起种田收获粮食的任务,那是有利可图。 但现在的大明,虽说和后金交战多年,但毕竟还是主要集中在辽东区域。 内地民间并不缺乏劳力,也并没有多少无主荒地。 除了辽东前线、后金地盘,内地几乎每寸土地都已经开垦出来。 这种情况下,与其让国家组织屯田,生产效率还低下。 不如直接加征赋税。 按粮食产量来算,只要严格监管,不让税收负担轻易转嫁,没有灾害地区的农民完全能交完赋税,自己也吃饱肚子的。 第161章?对粮食问题的初步估计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2章 重启大明宝钞的设想 董应举对皇帝的吃惊似乎并不意外。 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陛下,臣上次面圣后,听了圣上教诲,本来也认为确实可以大幅度增加田赋,以此增加朝廷掌握的粮食数量。但臣在拜访了税课提举司总提举茅止生之后,得知如今商税可能达到规模,臣就改变主意了。” 止生是茅元仪的字,董应举任职户部尚书后,去和掌管全国税课征收的机构负责人茅元仪会谈,也是分内应有之事。 朱由检道:“这是为何?” 董应举说道: “如今工商税课若是能如数征收,一年可达一亿两千万之多,臣以为如此巨额收入,已足够辽东征战和其他杂项支出之用。与其再征田赋,不如全免,反更利于国家。” 朱由检皱眉,心想国家收入多多益善,岂有嫌多的道理。更何况若是国家完全不掌握粮食,只靠用银子去买,不说中间差价会被商人赚去,也难保不出现在紧急情况时,用银子买不到足够粮食。 董应举抬头看见朱由检表情,似乎猜到皇帝在想什么。 说道:“陛下,不收田赋,也可让田主运粮。可效仿开中法,输粮于官仓,可由官府发给引票。引票上注明金钱数额,以此引票可至当地课税提举司。等课税提举司征得足够水银,再兑换相应份额银两。或者也可规定持有引票经商,可免除相应份额税款。如此田主输粮于官府,不是负担,而是获利,自然乐于为之。若是小户人家,缺乏劳力输运粮食,则也可自己卖于上门收购之粮商,再有商人集中输运给官府。” 朱由检沉吟不语。 董应举见朱由检犹豫,便加紧劝说道: “陛下,治国当宽严相济,若一味严苛,其势也难以持久。商税征收既有如此之多,若再严征农税,则自农夫至于商人,未免都怨声载道。虽可以暂时状态压制不满,难保一些地方不发生事变,奸人煽风点火,就中取乱。” “臣以为,若是田主免税,则农夫必定感激陛下恩德,成为新政的支持者。商人纵然不满,也无可奈何。且乡里农夫也可因此监察本地商人情形,主动帮助税课提举司举报打击工商从业之人偷税漏税情况。则商税征收又多一大助力。” 朱由检听到可以促进其他税课征收,倒是觉得这点还不错。 董应举见皇帝神色有些缓和,便继续道: “还有,陛下也说往后类似陕北这等大旱只怕会频繁发生,京畿之地自去年至今也处于干旱之中。越是如此大灾频仍,则越需鼓励百姓种田。不收田赋,便可以起到大作用。自世庙以来,民间去农归商者越来越多。尤以北方为甚。不收田赋,也正可扭转趋势。” 朱由检道:“只怕矫枉过正,农重商轻,也未必好。若是人都种田,无人经商,又成弊病。” 董应举道:“种田即便无赋无税,也苦累得很,总有人不愿困守一地种田,而乐意顶风冒险,奔走江湖,经商谋利。” 朱由检道:“若是全免田赋,愿意种田之人固然更多,然而耕地之数却不能大增,地少人多,冲突必多。这也不可不虑。” 董应举道:“若地少人多,则即便全免田赋,种田收益也必然不断下降。愿意种田之人自然也会减少,转而从事其他营生。臣生长福建,这闽地向来便是地少人多,乡民无地可种,自然经商挖矿出海无所不为。陛下何必过虑于此。” 朱由检:“官府以引票换取粮食,此法初行或者有效。时间稍长,难保不弊端丛生。这引票若是造假,真假难辨,反而变乱税法。” 董应举道: “陛下此言差矣。如今民间富商所设钱庄,会票通行无碍。都无惧伪造假冒之事。制作得当,便能防伪。纵有奸徒作伪,以严法处之,也不足为患。 朱由检道:“既然如此,索性恢复大明宝钞。也不用什么引票,就直接以宝钞购买民间粮食,” 董应举点头:“陛下这么说,倒也确实可以。只是宝钞若发行无度,便易贬值。还需规定宝钞必定能以一定面额兑换白银才是。” 朱由检点头道:“正好如今商税征收,必定会使得大量白银汇聚于官府。若无钞法辅助,则民间白银越来越紧缺。可在各地设立官办钱庄。存取白银,也可便于百姓就近用宝钞兑换白银。如此宝钞也不至重蹈贬成废纸之覆辙。” 董应举喜道:“如此说来,陛下是同意不收田赋了?” 朱由检摇头:“田赋还是要收,目前维持原额不变,灾区之外不能随意蠲免。只是可以先推行董先生说的这票引之法,在赋税外,额外输粮给官府者,可以获取相应票引,凭此票引可从当地课税提举司领取银钱。” 他心想自己不能被董应举几句话就说得迷糊了。 这税收从来是减免容易,要想增加上去就难比登天。 目前先维持田赋增收,试行输粮换票引之制,若是果然可行。 国家确实依旧能获取大量粮食,财政开支充裕,那时候再考虑减免也不迟。 董应举显得有些失望,说道: “其实臣之建议,虽是让百姓减轻负担,实则也合于国家之利。若真按陛下设想的那样,把朝廷征收汇集粮食数额骤然提高到一点五亿石,甚至二点七亿石。纵使民间完全能负担得起,如此巨额的粮食,运输存储便要耗费巨大人力,若是朝廷无法将大部分粮食分配出去,累年储在仓库中,即便各处仓库能装得下,也只是白白浪费,无数民脂民膏尽供鼠食虫蛀而已。” “反倒不如免除田赋,朝廷用有余之银从农夫手中购粮,农夫得利,朝廷也不必担心缺乏。” 朱由检点头: “董先生考虑的自然也有道理,朕也说先试行一段时间,或许商人高价购粮,即便实行票引制,朝廷手中也未必能增加多少粮食。不过先生的提醒也确实不错,这个各地储存粮食之仓库、运送粮食之人力,也需要大力整顿一番。这也是户部当管好的事。” 董应举领命,并说道: “等各地常备民兵训练初成,这征粮、运粮人手也可从民兵中抽调。” 朱由检道: “这宝钞重启之事,也需从现在开始筹备。尤其是印制宝钞,确保防伪需要下些功夫。” 董应举道: “这印刷宝钞之事,陛下不必担心,如今江南印刷之术日臻高明。比如神庙时南直隶徽州歙县制默高手程大约主持,在滋兰堂刻印的《程氏墨苑》,采用分色套印之术,极尽精美。所请黄应泰、黄一彬等木刻名家刻工妙入毫颠。后来乌程闵齐伋、凌濛初等人更是用分版分色套印,各种繁复图案,绚丽彩色,皆可刻印。此外还有能使花纹凸显纸面之上的‘拱花’之术,与套印之术结合,号称饾版拱花,更是巧夺天工。这饾版拱花之术乃徽州人士胡正言发明,他现在金陵,和吴发祥用饾版拱花之术刻印《十竹斋画谱》、《萝轩变古笺谱》色彩鲜艳,凹凸有致,精妙绝伦。” 朱由检一听,两眼放光,他知道欧洲西洋人是两百年才知道套版刻印之术,可见这项印刷技术的可贵。 他问道:“这胡正言年岁几何?他这《十竹斋画谱》又是何时刻印的?” 他这么问当然是想把胡正言与吴发祥请到京城来,如果这饾版拱花刻印术发明不久,流传还不广,那现在专用于印制大明宝钞,无疑对防伪大为有利,而且也能提高宝钞的可贵程度。 董应举说道: “这胡正言字曰从,号十竹,生于万历十二年,乃徽州行医世家,其人生来聪明,不仅继承祖传医书,且书画、篆刻、制墨之术都出神入化,如今四十有五。这《十竹斋画谱》前年刚印成《翎毛谱》,臣也是天启七年去官回乡,路过金陵时,慕名拜访过这十竹先生,得以欣赏《翎毛谱》。十竹先生说这是为实验饾版拱花刻印术,所印首套册子,后续还会刻印其他,总名便是《十竹斋画谱》。至于这吴发祥已有五十岁,和胡正言大约也是志趣相投的好友,《萝轩变古笺谱》也在同时刻印,臣却并未亲见,听说也相当精美。” 朱由检点头道: “这等人才,岂可放任在民间?应请至朝廷,主持制作新版宝钞。这宝钞就叫崇祯宝钞,以和过去大明宝钞区分。由胡正言、吴发祥’这等高手精心设计,亲自制作铜制刻版。想来民间就算想要模仿伪造,也并非易事。” 董应举颔首赞同道: “这是自然,饾版拱花术发明未久,知者不多。而且若有这等高明制版技艺,可以乱真。从事正经营生,也足可致富,何必再冒险做制造伪钞的杀头勾当。” 朱由检眉头一皱:“制造伪钞,杀头未免太轻,可凌迟并株连。” 董应举抽了一口冷气,却也不说什么。 董应举告辞之后。 朱由检心想这胡正言和吴发祥两人,既然是印刷业的名家巨匠,又关涉制作宝钞的大事,不能随便找人把他们叫来,应该派熟悉刻印,与他们可以攀上交情的人。 从董应举刚才的介绍来看,凌濛初也在大明印刷业里有一定的地位和成就,做过套印革新的探索尝试,他写也是住在南京活动,和同行的胡正言必定相识,有些交情。 可以让他去一趟。 另外既然特地派人去南京,光只为请两个刻印家,也有些浪费。 这战时新政在南方推行的情况,光看奏报,毕竟还隔着一层。 江南士风向来狂放,又是张溥等人的大本营。 北方人质朴,战时新政推行起来相对还容易些。 南方人个性张扬,对这扩大君权,压制民间的新政,更容易产生抵制倾向。 也必须派人去实地调查了解,并且加大推行力度。 朱由检最先想到的还是汪汝淳。 汪汝淳活动能力还是很强,不过他一直没有当官,骤然间直接以钦差巡抚的身份去江南,江南人心多半不服。 那么只能让汪汝淳名义充当一个随从,实际主意可以由他来定。 名义上的南直隶巡抚还是要请一个在江南本身就有巨大影响力的重量级人物来镇住。 朱由检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钱谦益。 钱谦益现在的身份是礼部右侍郎,他一方面才华横溢、学问渊博,在东林系文人中有很高威望,影响力巨大,另一方面却又不像许多东林大佬那般僵硬死板,颇善于见风使舵,随机应变。 从缺陷方面可以说他骨头不够硬。 但世上没有圆满无缺之人,有利必有弊,有弊必有利。 这人骨头不硬是缺点,但另一方面,晓以利害,也能更方便利用他。 朱由检最后决定,就让钱谦益出任南直隶巡抚,作为钦差大臣去督查江南落实战时新政的情况。让汪汝淳名义作为钱谦益的幕僚,实际上作为大事的决定者。 以钱谦益的性格,想必也不介意充当这么一个傀儡角色。 考虑新政推行下去,南直隶未必太平,还是要给汪汝淳配备一定军力,才能镇得住局势。 就让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世德再带三千锦衣卫精锐随从做巡抚标兵。王世德正好也去过南方,算是熟门熟路了。 文职方面,再让凌濛初出任南直隶按察使,配合钱谦益此行。 主意既定,朱由检就传钱谦益来见自己。 半个时辰后,钱谦益进文华殿,向朱由检行过礼后。 惶恐站立在下。 他一时拿不准皇帝召见自己,所为何事。 心里难免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他知道这新皇帝自去年七月以来,性情大变,举措多乖戾反常,连续有惊人之举,不能以常理度之。 本来东林系势头正好,把阉党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谁料转瞬之间,情形突变。 皇帝接连做了几件大事,提拔了一个无名武生阎应元做锦衣卫指挥使,把锦衣卫来个大换血,又把京营全换,最惊人的当然是强力推行所谓战时十八条。 导致大明除开太祖、成祖之外,今上君权之大,再无第三人可以相比。 以至于原先根本无法设想的荒唐之举,比如亲赴皮岛,在今上那里居然没有多大阻力就做了。 第162章?重启大明宝钞的设想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3章 盘问钱谦益 说起来,钱谦益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今上推行这些政策的用意。 有许多政策,在连年与后金作战,危机迫在眉睫的情形下,也确实有其必要性。 只不过,过去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纸。 他虽然派系上属于东林,但观念上和刘宗周、黄道周等人还是有些不同。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那次大朝会上,做出了和大部分东林系,包括自己学生瞿式耜在内不一样的选择。 他并非只是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小人。 但说到底,皇帝权力越大,他们这些文官的安全就越没有保障。 可能皇帝一个心血来潮,或一时情绪失控,就可能丢了性命。 不像过去那样,至少和自己同派系的文官,还可以有劝谏乃至封驳的可能。 钱谦益知道已经入阁的温体仁对自己有许多不满。 已经扬言要让言官上疏弹劾自己在辛酉乡试受钱千秋贿赂。 虽然此事他自觉问心无愧,但事涉嫌疑,又难以完全分辨清楚,如果皇帝真的要追究起来,屈打成招,轻则罢官,重责杀头也不是不可能。 也正因为此,钱谦益才惴惴不安。 朱由检见钱谦益的表情,自然也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借此敲打敲打他,让他此去江南,老老实实按自己说的去做 “钱谦益,朕听温阁老说,你乃是盖世神奸,奸险贪横、植党行私,一旦得志必为天下国家之祸,你果然是这等人么?” 钱谦益苦笑道: “温阁老太抬举钱某了,把钱某说得如王莽再生,曹操转世,臣菲薄劣才,怎有王莽、曹操的本事?臣纵然是王莽、曹操之流,陛下也不是孺子婴、汉献帝,温阁老此言不但微臣愧不敢当,也未免太小觑陛下了。” 朱由检皱眉: “你说自己菲薄劣才,只是才能不如王莽、曹操,莫非果有操莽之心?” 钱谦益连忙道: “陛下说哪里话,臣只有忠君爱国之心。只是心迹难明,口说无凭,才能却众目可睹。臣不过是以显而易见之事实,证明温阁老说言不过是臆说。 “若臣果如温阁老所说,是盖世神奸,何以至今不过一礼部侍郎,屈居于温阁老之下。真要做盖世神奸,那也是在温阁老的位置上,才更有可能。 朱由检点点头:“你这说得也有些道理,看来温阁老是和你有些嫌隙,故意危言耸听吓唬朕了。” 钱谦益恭敬道:“依理,温阁老不至于糊涂到把陛下当做可以唬吓之君,不过他对臣有些偏见,又有些私心,情急失言或者也是有的。” 朱由检道:“以朕之见,温阁老也未必是对你有偏见,只是你在东林之中威望颇高,结对成群,朝野呼应,声势惊人,温阁老觉得东林威势过大,表面说的是你,其实指的是东林一系,这倒也未必是私心,你以为如何?” 钱谦益苦笑了一下:“陛下想得高明,臣倒是想得太浅薄了。” 朱由检说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也未必想不到这一层吧,何必故意在朕面前装糊涂。就如上次颁布战时十八条的朝堂大会,许多东林中人,都被朕重处了。不仅刘宗周、黄道周这些清流魁首,包括你的座师曹于汴,你的门生瞿式耜,都被朕发配充军至皮岛,你想必也有些怨言吧。” 钱谦益惶恐道: “陛下说得是哪里话?大圣人必有非常之举,天降雷霆之威,骇破世俗之心胆,而后乃有雨露之广施,泽被苍生,世俗方知天威实蕴深慈大仁。臣虽愚戆,也知陛下之举措,实是利国利民,扫灭逆虏所必须。 “臣虽与东林诸人有师友之谊,却非不通世变之腐儒,也绝不溺于庇党护短之私情。若非如此,臣在当时,又岂会毅然跟随温阁老,站立于旁。臣岂不知温阁老和臣素有嫌隙?” 朱由检心中暗暗赞叹,这钱谦益也真是拍马屁的一大好手。 饶是自己打过预防针,听了他这几句话,也觉舒坦无比。 他微笑道:“如此说来,钱爱卿还是一个明白人!” 钱谦益谦虚道:“明白也不敢当,只是在陛下点拨之下,也不至于愚顽到底。” 朱由检忽然脸色一沉,说道:“只是你虽然明白,品行却不端。” 钱谦益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言辞,已经挽回在皇帝心目中的坏形象,度过一个难关。 没想到皇帝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笑嘻嘻,转瞬又要发难。 他心中抽紧,莫非当真要纠出钱千秋一案。只得硬着头皮道: “陛下,这是从何说起?” 朱由检哼了一声道:“你莫非真以为辛酉乡试受钱千秋贿赂一案,朕不知道么?你在朕面前还装糊涂?” 钱谦益心知最大的麻烦来了,提起精神,一扫颓容,抬起头,双目炯炯说道: “陛下,此事臣实在是冤枉!” 朱由检冷笑道: “又有什么冤枉的?这钱千秋买通关节,故意将‘一朝平步上青天’这七字分别嵌入在每一篇试卷末尾,作为暗记。此是实情。而后你作为主考,也当真将他录取为乡试第四名。若说你不知其中关节,便有如此巧合么?若是这钱千秋文字果能中举,又何必花钱买通关节?” 钱谦益道: “陛下,金保元、徐时敏两无赖棍徒,假称与主考亲戚有交情,胡乱捏造出什么‘一朝平步上青天’,不过借此到处行骗,诈取钱财。这七字原本不过是烂熟旧话,里巷小人都知道是棍徒骗术。这钱千秋不过是一贫极窘迫之书呆子,不通世情,才上此恶当。两浙三尺之童,听说此事,也知其受人诓骗,视为笑谈。” “金保元、徐时敏二人到处行骗,广撒渔网,总有一二愚生,坠入彀中。此二人先骗说只要立下欠银二千两的空券,便可将科考机密透露。待愚生上当立下字据后,科考出来,若是榜上无名,要责问这二人,金、徐非但不受责备,反而要挟说若不给些银子,便要把此事宣扬出去。寻求作弊,轻则永远革除科考资格,重责被官府治罪。所以上当者,权衡利弊,也往往忍气吞声,不敢张扬,甚至依旧给金、徐二人几十两乃至上百两银子。” “金保元、徐时敏利用考生这等心理,行骗多时,被骗之人不中,也不敢张扬,向来没有失手。只是恰好遇到钱千秋,这钱千秋学业文字本佳,只是多年不中后,心态窘急。这才上了金、徐二人之当。 “谁成想,钱千秋因为文章确实不错,真的中了举人。他的卷子是副主考审阅,先定为第二名。交到臣手里复查时,下降成第四名。钱千秋中举后得知是副主考先录取,便也知道上当。加之他家贫寒,考前给金、徐二人立下契约,付银二千两,自然也不可能履行。金、徐上门,百般恐吓之下,钱千秋不得已仓猝将女儿许配出去,得彩礼银二百两。” 朱由检听到这里,冷笑道:“这钱千秋纵然文章可以,人品也委实卑劣。不说他妄图舞弊,这为自己还债,将女儿配出去得银二百两,和卖女儿有何区别?” 钱谦益点头道:“陛下说的是,钱千秋又去当铺典当得银一百两,凑足了三百两银子,付给了金保元、徐时敏二人。这徐时敏倒是有就此罢手之意。那金保元却贪得无厌,只收三百两怎可罢休。因此争闹起来,此事便泄露出来,流传到京城。钱千秋又到京城会试,臣当时听闻此事,便传钱千秋来询问,果然属实。当时便愤怒至极,上疏朝廷要求严查此事,惩处钱千秋。” 朱由检听到这里笑道: “这么说来,录取钱千秋的是你,第一个上疏要求查处钱千秋的也是你,钱先生是心中无鬼,才主动揭发此事,全然清白了。” 钱谦益一时分辨不出皇帝说这话是全然真诚,还是有所讥刺,但此事关系非浅,只得硬着头皮道: “事实便是如此,臣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试想,臣是何等人,何等身份,若果真要暗通关节,科考作弊,又岂会把关节透露给金保元、徐时敏这等无赖棍徒。这金保元为游手道士,徐时敏乃是一访拿书手,臣为区区小利,而把机密大事托付如此无赖,置自家性命前程于不顾,世上宁有如此之理。臣虽愚,也绝不至于此。” 朱由检道:“这说得也是有理。不过如此浅显之理,温阁老也应该明白,为何他还要抓住此事对你猛攻?” 钱谦益苦笑道:“或者是臣以前在不知情时得罪过温阁老,或者是如陛下说的温阁老不过是讨厌东林,觉得臣经历的这案子,是一个可以攻击的突破点。” 朱由检道:“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既然你说在此事中无辜,想来也真的无辜,。” 钱谦益听了,感觉朱由检的语气真诚,不像反语,又抬头,瞥了一眼朱由检的表情,也确实是很真诚的样子。 不由得长长吐出口气:“陛下明察秋寒,臣多谢陛下信任。” 朱由检说道:“既然如此,朕打算重用你,你可能摆脱东林羁绊?实心为朕办事。” 钱谦益连忙道: “陛下要用臣,那是臣的荣幸,莫大恩典,臣自当竭诚效力,岂会罔顾圣恩?” 朱由检点点头道: “很好,朕打算任命你为南直隶巡抚,督查江南落实战时措施的情况,包括地方上建立税课提举司,宣化司,科举改革,核查人口、选训民兵等等情形。若是江南能落实做好,则战时措施在天下推行也便成了一半。你意下如何?” 钱谦益一愣,说道: “陛下,如此重用微臣,臣感戴至极。只是臣本是南直隶常熟人,又出任南直隶巡抚,此似乎与官员不得在家乡任职之惯例不合,只怕臣若是答应,会招致物议弹劾?” 朱由检皱眉道: “朕让你去督查战时新政,你却还用惯例旧制来压朕?你莫忘了战时措施,朕之命令便是圣旨,谁能阻挠?” 钱谦益连忙道:“陛下说的是,臣糊涂了,只是……” 他说到这里,又迟疑着停顿了。 朱由检道:“只是什么?” 钱谦益道:“只是,纵使没人议论阻挠,臣到自己家乡督查施政,就怕陛下也未免会疑心臣会庇护乡人亲属,难免偏私,到时候臣回京复命,有嘴也说不清楚。” 朱由检笑道:“你这说的也是,朕也不会把胆子压在你一人身上。你这巡抚只是巡抚,我再让行人司司正汪汝淳和你同行,任命他钦差特使,持尚方宝剑。平时你和他多商议,若是意见参差,便由他拿主意拍板决定,你来出面执行。若是你和他分歧太大,那他也可亮出钦差身份,弹压一方。不过朕希望,尽量不要如此。” “还有朕再让锦衣卫指挥佥事王世德带三千精锐随你们一起去。当可万无一失。” 钱谦益听说是这样安排,心中有些失望,这么一来自己名义上是南直隶巡抚,实际上却成了傀儡。 但随即就明白皇帝这么安排,其实就是既要利用自己在南直隶士林中的人脉和影响力,又提防自己营私,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算起来,皇帝对自己还有疑虑,也在情理之中,不算过分。 自己若是这次把事情办好了,真正获得皇帝信任,将来也未必不可以独当一面。 想明白了这层,他心中也释然不少,便欣然道: “陛下如此安排,可谓万全之策,陛下放心,臣也安心。” 朱由检见他领命,便又把此行除了上述主要任务之外,还要顺便去把在金陵的刻版印刷的名家胡正言和吴发祥请回京城,会重启宝钞,做准备。 另外还要在江南试点推行官办钱庄之事,究竟是直接没收私人钱庄,还是允许私人钱庄开设,另设官府所述的钱庄。 算起来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 钱谦益分条记下。 他知道这也是回京后,皇帝考察自己的重点。 如果所有事项都能办妥当,自己入阁都说不定有希望。 钱谦益领命,为去南直隶做准备。 朱由检心想,此事也不能不和内阁交代一下,看看他们的意见,尤其是温体仁。 用过午饭之后,陈仁锡、徐光启、温体仁、周延儒等人都奉召进文华殿议事。 朱由检把派遣钱谦益去南直督查战时新政说了一遍。 其他三人倒还好,温体仁脸上顿时变色,他甚至有些愤怒,声调也提高了几分: “陛下,钱谦益此人万不可大用?” 朱由检皱眉道:“哦,为何?” 第163章?盘问钱谦益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4章 江南缙绅联合工人阶级抗税的光荣传统 温体仁说道: “钱千秋科场关节一案,钱谦益自辩是他首先揭发。即此一点,便可见其人奸狡异常,势焰遮天。” 朱由检疑惑道: “这是怎么说?依你所说,钱谦益揭发钱千秋妄图作弊,反成不是?” 温体仁道: “陛下试思钱千秋既与金保元争执,买通关节一事已泄露传扬于闾巷,道路议论,纷纷扬扬。此事已难遮瞒。传言既能入于钱谦益之耳,岂能不入于其他各官之耳,不入于众言官之耳?” 朱由检点头:“这也说得是。不过朕前番不是听你说钱谦益之前,已有顾其仁上疏抨击此案。” 温体仁道: “那也是臣误听,已有钱党辩称钱谦益揭发钱千秋在天启二年二月,顾其仁却在四个月之后。臣初以为果然是钱谦益自揭过失,转一深思,才知其中弊伪更深。” “陛下难道不知我朝言官之凶狠,风闻言事,毫无忌惮。平素各官稍有差池,捕风捉影,乃至凭空捏造,也要百般弹劾。何以对钱千秋科场弊案,却都如聋似哑,闾巷已经传开,彼等却无动静。静待钱谦益自己上疏,把罪错全归于钱千秋和金保元等人,自己却撇的一干二净。” “臣所惊惧者,非此科场弊案本身,实是钱谦益势焰弥漫,笼络众心,竟能操控举朝言官之口耳,为其一人做掩护,便是世庙之时严嵩,神庙时张居正亦无有此能耐,非臣毅然揭破,举朝若迷。即此一点,亦可见其人真乃是盖世神奸。” 朱由检心想这么一分析,温体仁说的倒也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这也可以说钱谦益在官员里人缘较好,故此大部分人不和他为难。 “温先生的说法未免还是夸张了些。”朱由检笑道。 他知道温体仁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根筋,好斗公鸡一般,心胸有些偏狭。这才和东林复社一系的人弄成势不两立的态势。 “陛下,臣之所言,绝非夸张。钱谦益为东林中人,若真系耿直清流,臣纵有不满,也能忍耐。只是这钱谦益心性奸猾,借清流之名,行私渎法,人妖难辨,不得不防。 “彼昔日既与东林打得火热,便当与东林中人志同道合,何以在大朝会之时,却又不顾同党。彼若真认同陛下战时措施,又何以平素与东林众人相处,毫无乖违,反被众人尊奉? 可见其人诈伪善变,全无真情。”温体仁愤然道。 朱由检有些不以为然: “钱谦益固然有油滑逢迎一面,但若全用刚硬耿直,又与朕意见全然相合者,只怕世上便无几人可用。用人用其长,避其短便可。” 温体仁眉毛扬起,声音提的更高,说道: “若只是关系钱谦益一人,陛下说的自然不错。 “但我大明朋党之习,已滋蔓百年,根深蒂固。 “如今陛下虽以雷霆之威,震慑党朋。但若钱谦益这等根深窝广之人,委以要职,托以重任。党徒受其翼护,蛰伏待机。稍有可乘之机,便可呼风唤雨,卷土重来。” “那时星火再成燎原,附之者嫫母可为嫱光,违之者由夷亦为盗跖。恃其力强口众,自谓莫敢谁何;明旨裒如充耳而纪纲坏,苞苴不必暮夜而官箴坏,奔兢丑于乞燔而铨法坏,倾危险于山川而人心坏。” “大臣忧谗畏讥,以保身为明哲;小臣波流风靡,以聚膻为得计。” “到那时,纵有实干之臣,抱一念朴忠,奋螳臂以当辙,于国事曾无分毫禆益,反招众口之纷呶,仰累圣明之裁鉴。” “臣岂是故作危言。实是飙风起于青萍之末,巨坝毁于蝼蚁之穴,防微杜渐方可保万全。陛下方振作扫弊,不可小视谦益之流。臣心滋苦,臣惧滋深。” 温体仁洋洋洒洒,这一大篇议论,听得朱由检也勃然变色。 他心想自己原先猜得果然不错,温体仁揪住钱千秋的科场案不放,果然针对不只是钱谦益一人。 若是在变革之前,他也会认同温体仁这番高论,甚至认为说中了晚明官场风气的要害。 历史上崇祯后来虽竭尽心力,但似乎陷于蛛网泥潭,无论怎么挣扎,国事都越来越坏。 某种程度也正是这种士林官绅群体打着各种崇高旗号,说是伪善,却又有真诚的硬核,说是真诚,却又借助伪善跟风,随波逐流者的裹挟,有飓风般的威势,如同无形无色的蛛网和泥浆,钳制得皇帝和其他诸多想做事实解决危局的官员将领,动辄得咎,处处是陷阱,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 不过现在毕竟是变革之后。 如果还拘泥于过去的成见和偏见,这一个人不能用,那一个人不能用。 其实还是用朋党思维来反朋党。 因为反东林而又成一东林镜像,陷于偏狭逼仄而不自知。 所以温体仁这一番议论,虽然精彩,朱由检都想为之击节赞叹。 朱由检还是不能听从。 “温阁老的苦心,朕已明鉴,只是若按温阁老的意思,只怕不能用的人就太多,我大明官绅又要分成营垒对阵。如今朕只看他是否能办实事,能办就可用。若是听从勾连蔓延之论,则无止无尽,反依旧钻入猜忌内耗之故套。” 温体仁还要辩解。 朱由检不等他开口,勃然作色道: “朕意已决,若是温阁老还要阻挠,朕不介意用一下战时状态之规矩。” 温体仁看朱由检脸色,知道皇帝不是开玩笑,只得叹了一口长气,不再做声。 这段对话过程中,陈仁锡、徐光启、熊明遇、周延儒都一声不发。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在温体仁和皇帝争论时,说什么都不好。 温体仁性子其实也有点类似他反对的东林系中的某些倔强分子,有些地方过于僵硬,心胸也不算太广。 不过从这段时间和皇帝的相处,陈仁锡相信皇帝能处理好这事情。 而争论结束,他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皇帝果然没有听从温体仁的意见。 至于周延儒脸上甚至不由自主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其实温体仁攻击钱谦益的那些点,周延儒听上去,觉得也有几分像在攻击自己。 他周延儒也是和东林关系密切,但为人又有些油滑投机。 所以某一瞬间,周延儒甚至怀疑温体仁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表面说的是钱谦益,其实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在说他。 毕竟他周延儒现在的地位可比钱谦益要高,更有做盖世神奸的资格。 现在听见皇上正颜厉色拒斥了温体仁,自然觉得出了一口气。 当然这幸灾乐祸的表情在他竭力控制下,在脸上也只是一闪而过 安排已定。 钱谦益和汪汝淳、王世德、凌濛初等人收拾行装。 第二日便向南直隶而去。 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行人在二月十号辰时来到南京。 和南京各级官员见面之后,钱谦益入住南京察院。 刚安顿好住处,当天下午就有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吴昌时、黄宗羲、魏学濂六人来拜访钱谦益。 这五人中顾梦麟、杨廷枢、吴昌时三人都是和张溥一起创建应社,吴应箕和张溥也过从甚密。 这几人本来和张溥商量好,今年在苏州举行大会,把江南各地会社如几社、应社、同社、闻社、匡社、超社等等合并起来,组建规模更大,人数更多的复社。 谁知张溥、夏允彝、陈子龙几个重要骨干被召去京城,张溥更是被派遣出使海外,常驻琉球国。和张溥齐名的张采又中了进士,当县令去了。 一时之间,颇有群龙无首之感。 张溥是在应社创始人中,虽然年龄最轻,但活动能力最强,最有鼓动能力的人物,天生就有领袖气质,一呼百应,也能使手腕用计谋,以在野布衣身份影响朝政。 不过顾梦麟等人商议后,决定成立复社的计划还是不变。 尤其如今新帝乱政迭出之际,更有必要聚集读书士子的力量,影响舆论,扭转朝政,挽狂澜于既倒。 这段时间,以应社、几社为核心,南直隶的读书人尤其是生员们对崇祯皇帝施行的诸多聚敛搜刮民间财富的乱政,都抵制的有声有色。 他们还在商量,光是读书人抵制,是远远不够的。 还要发动工人市民,举行几次大的活动,罢工罢市,游行示威,对那些配合皇帝聚敛措施的奸民棍徒,严厉打击一番,方能引起朝廷更大的注意。 以便朝中官员再借力做些文章,争取扭转新帝的观念,停止疯狂聚敛搜刮的乱政。 说起来,这些手段也不算新鲜。 当年万历皇帝收矿税,东林党人也是前仆后继,放纵乃至暗中组织商人市民工匠游行暴动,乃至群殴收矿税的人员,赶跑收税太监。 当年东林党前辈组织的行动,还是威力相当大的。 比如在湖广,数万市民在官绅的纵容下,被发动起来,包围税使太监陈奉的住所,六名收税人员被暴动市民扔到江中淹死,税监衙门也被市民烧毁,万历皇帝逼无奈,撤销陈奉的税监职务。 还有在官绅的发动下,云南工商业者发动暴乱,将收税太监杨荣烧死,导致万历皇帝绝食数日向官员表示抗议。 还有如万历时织造太监孙隆来苏州打击偷漏税,在当地熟悉苏州丝织业高额利润的黄建节、汤莘等人的建议下,还打算对丝织业征税。 在官绅暗中运作下,当地丝织业工人暴动,把提出收税建议的黄建节用石头活活砸死,烧毁提议收税的汤莘等十二家人家的房屋,抄掠支持收税者的丁元复家产,把孙隆吓得去前首辅申时行家躲避,又逃去杭州。收税之事不了了之。 在官绅士人的暗中组织下,这次工人暴动的纪律性相当强,“不持一械,不抢一物。”地方官喊停就停。工人领袖葛成事后自动出来承担责任,表现出很高的觉悟。 官绅对这位工人领袖也没有采取过河拆桥的态度,给予非常优厚的礼遇,关在监狱时,就纷纷探望,赠送礼物,还给他改名葛贤。 最后这么一起打死人命,烧毁房屋的暴乱事件,其名义上的领导者葛成毫发无损从监狱里被放了出来,被士大夫们奉为座上宾,称之为义士。“缙绅皆待以宾礼,称曰义士。” 表现出了大明缙绅和工人阶级之间在建立对抗收税的统一战线方面深厚的战友情谊。 自然还有那位东林党中传奇人物李三才的高超手段,更是让人追慕不已。 时任凤阳巡抚的李三才为了抗税大业,巧计迭出,一种手段是让死囚攀扯诬告太监手下的税官,然后将被攀扯的税官悍然打杀,太监无可奈何,皇帝自然也没办法。 至于广大读书人,知识阶层在东林党的领导下,众口一词丑化万历征收矿税方面,在舆论战线上更是取得了泰山压顶般的胜利,?万历收矿税,在青史上也必将留下千古臭名,万世不得翻身。 杨廷枢、吴昌时、吴应箕等人想起东林党前辈们在团结广大的市民阶级,工人阶级,抵制皇帝收税方面采用的种种高明的策略和手段,就心潮澎湃,景仰不已。 如今轮到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继承先辈的光荣传统,来对抗皇帝的聚敛恶政了。 这位崇祯皇帝,一上任就把魏忠贤除掉,原本以为是和士大夫同心同德,推行仁政的好皇帝。 没想到,一年不到,就露出本相。 竟然是比当年的万历皇帝更要疯狂贪婪的昏君。 万历还只是征收一个矿税。这崇祯皇帝不仅凭空添出一个原本在大明从来不收的酒税,还要把早已废弛的茶税、盐税、各类契约税、商铺营业税等等都要征收起来。 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仅如此,为推行这等乱政,还强行通过了什么战时十八条,废除了内阁和给事中的封驳之权,废除了廷推制度,大行独夫之道。 如此暴虐乱政,若是任由推行下去,大明之亡,指日可待。 朱子在《四书章句》中有言:“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非一人之私有也” 大明的读书人,从小就把四书学得烂熟,受到这种圣贤思想的熏陶,一向有主人翁精神,所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而江南的读书人,更是大明的良心所在,引领天下的风尚。 当此危局,怎能不奋袂而起,拨乱反正。 第165章 后湖大火 钱谦益,《东林点将录》中被列名为天巧星浪子左谕德。 如今皇帝居然让钱谦益来南直隶做巡抚。 钱谦益从十五岁时就随其父拜访过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侍候于讲席之间,接受过顾宪成的耳提面命。 中进士时,其座师叶向高、曹于汴也都是东林榜中人 东林前代大佬去世后,除开刘宗周之类的清流领袖,东林论资历,论才略抱负,便当以钱谦益为尊。 甚至钱谦益中进士之前,便已被人视为东林党魁 “先生未第时,已骎骎为东林党魁” 钱谦益也承认自己的党魁身份:“平生自分为人役,流俗相尊做党魁。” 又曾自诩天启以来,“吴楚间权奇雄骏之士”与他互相慕悦,往来交游。 可见钱谦益在东林中的党魁地位,并非单纯是年龄和官位决定。 论年龄官位,他的座师曹于汴还在他之上。 更主要还是钱谦益在东林派系的文官里,包括年轻后学的心目中,是被公认的有更强的政治抱负,有军事经济才能,有很强交游笼络人心的能力。 能担得起党魁领袖之职。 天下各方才能之士,他都有意识的联络交往。 振臂一呼,虽未必应者云集,但也是有很大影响力。 在顾梦麟、杨廷枢、吴昌时等人看来,如果能策动钱谦益与他们配合,正是可以掀起一次大风浪的良机。 他们来见钱谦益,正是希望他不负东林党魁之名,乘着此次巡抚江南之行,做出一番大事,逼得皇帝不得不改弦易辙。 众人行礼之后。 吴昌时看一眼钱谦益身边的汪汝淳和王世德,连连递眼色给钱谦益,示意他让身边人先离开,他们有要事相商。 钱谦益佯作不解,笑呵呵请众人喝茶。 吴昌时眼中未免也有些着急冒火。 杨廷枢忍不住了,慨然道:“我等商议之事,都是堂堂正正,为国家除弊矫偏,并无不可示人之事,也不必遮遮掩掩。” 吴昌时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杨廷枢,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杨廷枢的幼稚表示无奈。 钱谦益饶有兴趣道: “余还以为众位顾念交情,特来探望,原来是有事相商,列位尽管说来。” 杨廷枢问道: “牧斋公以为当今陛下施行之政为何如?” 钱谦益拱手向上道: “今上为圣天子,一即位便能不动声色诛除奸党巨凶,如今施政,自然也是英明。” 杨廷枢听见钱谦益这么回答,有些着急了。 愤然道: “牧斋公,你莫非真做了媚上之人?当年神庙征收矿税,东林诸公奋袂而起,抵制二十余年,今上征税规模远超矿税,正当我辈奋起,阻止此等祸国乱政之时。 “先贤凋零,如今天下,能执东林之牛耳者,非牧斋公莫属。牧斋公既出任南直巡抚,便当将横征暴敛之弊,考察清楚,回去劝谏皇上,早早停止。” 顾梦麟附和道:“复庵说得不错,牧斋公不要辜负了众人期望。” 钱谦益微笑摇头: “陛下主意早定,非劝谏所能动摇。各位想必也听说那大朝会之事,如蕺山先生,石斋先生都劝谏不动,反因此被流放……。” 钱谦益还没说完,年近十九岁的黄宗羲就大声道: “牧斋公若是这等畏缩之人,和那媚上取利的阉党还有什么差别?” 他这质问可谓相当无礼,论辈分钱谦益算是他的父执辈。 论情分,黄宗羲还曾请求钱谦益为其父黄尊素写墓志铭。 莫说晚辈对长辈不能如此质问。 就是同辈之间,这样打断别人的话,大声呵斥,也是容易引起冲突。 当场吵骂打起来都有可能。 不过这黄宗羲年纪虽轻,却向来以脾气暴躁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闻名。 他在去年五月,东林党人获得平反,刑部审讯阉党之时,曾经当堂用利锥刺伤许显纯,血溅当场,众人骇目。 为此名声大噪。 是以年纪虽轻,但风头之劲,隐然已盖过同辈人物,便是年长一辈,见了他,也要敬惮他三分。 钱谦益自然也知道黄宗羲的脾气,他涵养甚好,心中虽有几分恼怒,但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露笑容道: “一年不见,太冲风采还胜于当日京师相见之时,真是少年英杰,白安先生后继有人,也当含笑九泉了。” 黄宗羲对钱谦益的说这客套话,却不太买账,他性烈如火,性情偏激,仍旧瞪着钱谦益道: “牧斋公,我等士子就等你一句话,你是做媚上之鹰犬,还是为百姓,为苍生立命?” 钱谦益无奈叹息道: “太冲,你这性子……”。 他顿了一段,见黄宗羲又要瞠目发难,连忙道: “你莫急,听我说来。今上所施之政,原本就是为拯救天下苍生所设。虽是有些峻急,但也并非就是长久如此。只是眼前要扑灭建虏凶焰不得不然。 “你等为百姓请命,要轻赋薄敛,自然是好意。何不忍耐三年,等建虏一灭,那时候吾自然与诸贤一起请今上尽废苛政,百姓熙乐,岂不美哉?” 六人听了这话,脸上都显怒色,似乎对钱谦益都极为失望。 四五人几乎同时张嘴要驳斥钱谦益。 最后还是让吴应箕来说,吴应箕愤然道: “牧斋公,你这言岂非大谬。若是当今陛下之政果然能灭建虏,我等何必反对。却不知此等苛政,饮鸩止渴,只怕灭虏不成反自灭。神庙矿税尚且让天下鼎沸。若是如当今天子这等搜山刮海的暴敛推行开来,各处皆叛,连我江南也无宁宇,尚能指望灭虏乎?” 钱谦益皱眉道: “听你们这么说,这江南诸地的课税司,宣化司都尚没有建立起来?” 吴昌时笑道: “倒也不能说完全没建立,朝廷命令下达之后,地方上不肖生员,倖进童生也颇有人报名加入,希图通过这新设的课税司,宣化司谋个功名前程。我等正人岂能让此辈钻营小人得逞。 “好在各地都有生员会社,社中同志联络同心,对那一般卑屈小人,路上遇见必要唾骂轻鄙一番,还有许多同志组织乡民群集于此等小人家门前训骂,甚至入屋打砸,效仿当年织工葛成之事,收效不错。 “如今江南诸地,稍微成器些的读书人,再无人敢去应课税司,宣化司的招募。也只剩下一些穷极无聊的市井棍徒去应募,只是这些棍徒不通文墨,又人品卑下,偷鸡摸狗,素来不齿于乡里之间,由他们充填的这课税司、宣化司衙门,不问可知会是什么情形。等激起更多民怒,陛下之苛政,自然也坚持不了多久” 一直站在钱谦益身旁,保持沉默的汪汝淳,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 “这未免也太过分,北方诸地却没这等事。” 吴昌时冷哼了一声: “北人愚鲁迟钝,等复社成立,让吾等同志去北方宣扬正道,北方士子也被点醒,自然也会和江南一般举动。” 钱谦益苦笑道: “若是这般说来,你们必定要把当今圣上推行的战时新政,尽数抵制,彻底废除,才肯甘心。” 这时站在黄宗羲左手边的魏学濂也开口了。 这魏学濂和黄宗羲一样,算是东林烈士之子。 他的父亲魏大中在天启五年被阉党迫害折磨而死。 去年,他刺血上《痛陈家难疏》,天下人读之,无不泪下感动,广为传扬。 魏学濂又是刘宗周的学生,和黄宗羲算是同门师兄弟。 他又酷嗜西学,和薄珏等人是好友。 魏学濂说道: “陛下推行之政,也并非全都荒谬。这聚敛酷政,自然应当废除。这科举改革却是顺天应人,吾辈都赞同” 钱谦益目光闪动,对魏学濂这个说法,他倒也不算意外。 毕竟过去几年,他也一直在南京。 对江南士子的风气知道的很清楚。 现在这些东林子弟,大多讲求实学,鄙视纯粹考科举求功名者。 许多人热心于学习兵法、水利、农学,总之一切有利国计民生的切实学问。 就比如黄宗羲、魏学濂这两人就学天文历算,学技击、学地理、兵法、农事、礼乐、刑律。 黄宗羲在历算数学上的造诣尤其深厚,对武术技击也有深入研究,和一些内家高手多有来往。 因此崇祯皇帝改革科举,可以说正投合他们的胃口,他们求之不得。 就是在大举征税的事情,这些士子转不过弯来。 毕竟读书人从小受的教育的就是国家不可与民争利,苛政猛于虎之类。 这都是他们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理念。 要扭转起来谈何容易、 其实就是钱谦益自己,也不能算完全扭转过来。 但他的脑筋毕竟还相对算灵活点。 他此次赴任,出发之前,就预见到此行的困难程度。 若是不去江南,随便到其他什么地方,比如云南、贵州、广东或者河南甚至有大灾的陕西当巡抚之类,他都觉得要容易办许多。 唯独大明最富裕最开化的南直隶,他也觉得头疼。 他自己就是南直隶人,太熟悉这个地方。 南直隶最富裕,百姓对国事最关心,读书人也最聪明,风气最彪悍,最有抗争精神。 都把能对抗皇帝当成是美德,把顺从皇帝或上级官员,当成是奴媚可耻。 南直隶的秀才,有一个绰号,叫做青衣大王。 秀才没有官位,但一切高官到了这地方,面对普通秀才生员,也不敢摆出官长的架子。 当年东林党和熊廷弼有矛盾,为了给熊廷弼挖坑,也是特地把他调到南直隶来当提学御史,让他尝尝青衣大王的味道。 熊廷弼不知死活,当真下狠手来整治,打死一人,也注定了他以后成为众矢之的、死于非命的下场。 钱谦益左右瞥了一眼,看看汪汝淳的脸色,又看看王世德的脸色,见他们表情都漠然。 心想等这六人走后,只怕还要与汪汝淳和王世德好好商议一下。 江南的事情,要办起来不容易。 眼下要把课税司、宣化司能督办整顿好,都非容易,更别说再进一步督办人口核查等事。 钱谦益在思索,那六人见钱谦益沉默不语,以为他被打动,心想钱谦益毕竟被许多人视为东林魁首,他去年上京城之前,也有当仁不让之架势。 应该能分得清出轻重利害。 吴昌时更是眼珠子转了几转,代钱谦益设想几套方案,让他既能继续得到皇帝信任,又能推动废止战时新政。 正在此时,却听得察院外边有人群喧闹声,奔走声。 仔细分辨,还有人在高喊:“不好了,后湖着火了。” 众人听得此言顿时都一惊。 钱谦益啊呀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只有王世德有些懵然。 他悄声问汪汝淳道:“湖都是水?如何着火?便着火了,又有什么要紧?” 汪汝淳道:“这后湖又名玄武湖,在金陵城北,太平门外,这湖本身自然不会着火,只是湖中岛屿上却有库房九百多间,储藏国初到现今的历年黄册一百七十万册。可谓我大明第一档库,若是烧毁,那也是朝野震惊之大事了。?” 王世德听了咋舌。 钱谦益皱眉道:“走,去看看!” 众人当即出门,街道上已有兵丁往北门方向奔走,显然是急着去灭火。 钱谦益让王世德调动三千锦衣卫兵卒,带上顾梦麟、黄宗羲等人,也骑马往太平门而去、 不多时出了太平门,已遥见远处蘑菇状的烟雾升起在空中,火光闪耀,还有热气被风吹来。 这火势相当大。 众人到了玄武湖边。 只见湖中心好大火。 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如同湖中有一个黑色巨人正在生长起来,张牙舞爪狞恶万分。 那吞吐不定的烈火,更是随着风势不断变化着形状。 即便浓烟不断遮挡视线,但在岸边依稀可见,这岛上的火并不是集中在一处,而遍布全岛各处房屋。 几乎没有一处空缺。 在岸边都听得到房屋燃烧的哔哔啵啵之声。 有上千士兵已划船向湖中岛屿驶去。 此时是初春时节,天气仍旧颇为寒冷,这些士兵全身上下却都用水浇湿,显然是怕逼近岛上,被大火灼伤。 主管后湖黄册的南京户科给事中赵君济,户部主事张惟贤,在岸边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显然若是湖中的储藏黄册的库房全部烧毁,近两百万黄册毁于一旦,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一场大灾。 若是问责起来,不但可能坐牢,杀头都是有可能的。 第165章?后湖大火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6章 纵火主谋阮大铖? 除了直接负责的户科官员痛哭流涕,其他南京六部各官也大多闻讯赶到,看到这泼天火势,个个愁眉苦脸。 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等人也被这气氛感染,脸现悲色。 钱谦益倒还冷静,只是看着湖中这火,眉头微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正是吴昌时发出的: “这定是阉党余孽故意纵火,这绝非不慎失火所致!” 汪汝淳从一看见这吴昌时开始,就对他没有太好的印象。 但现在却不得不同意他这个判断。 很显然这么大的火势,这么均匀得几无遗漏的着火面积,确实不可能是某一处库房偶然失火造成的,只能是人为纵火的结果。 而且纵火者相当恶毒,很耐心的把九百间库房每一处都布置了着火点。 只是若说是人为纵火。 他也想不透谁会这么干? 谁又有本事这么干? 要把九百多间库房一一点火,那绝非是一两个毛贼能做到的。 “不消说了,定然是阮大铖这恶贼。”这却是黄宗羲在说话。 他两眼喷火,又补充道: “阮大铖这贼不安于被贬黜,成日里招揽才俊,妄图再起。 “五日前下帖子请辟疆和定生去他家戏班喝酒看戏。辟疆和定生原不想去,子一却说去看看也不妨,探探这阮贼如今做什么勾当。 “辟疆和定生去后,虚与委蛇,只听阮贼高谈阔论。这阮贼喝得有几分酒意,说起今上要核查人口一事,便说这后湖所储两百多年黄册,一把火烧了最好,烧了,便是为当今天子立一大功。” 黄宗羲这里说的辟疆是冒襄,字辟疆。说的定生则是陈贞慧,字定生。 他们和方以智都是出生官宦,又仪表英俊,才华横溢,风流潇洒,现在已隐隐然有江南三公子的称呼。 辟疆、陈贞慧、方以智三人之名,在江南士林中还是广为人知,都是人中龙凤之属。 同道中人戏言,若要和战国四公子对应,却还少一人。等今年复社成立。再加一人就可凑满复社四公子,方成佳话。 原本按年龄,按才学可以把黄宗羲凑数加上去。 但黄宗羲尖嘴缩腮,凸额凹眼,长得不甚体面,况又性情躁烈,一触就跳,同个乌眼鸡一般,虽有些才学,但和辟疆、方以智、陈贞慧等倜傥才子并称,终属不伦。 便是魏学濂比那三位人才仪表也还是差了些。 所以至今这四公子还缺一个凑数的。 原本正看着湖中大火唉声叹气的南京户部尚书兼管吏部事郑三俊在那边听得此言,也急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黄宗羲跟前,嘶声问道: “此话果真?” 黄宗羲愤然道: “如何不真?元岳公若是不信,便可找辟疆、定生和阮大铖对峙!” 郑三俊气得瘦脸上的筋肉一扯一扯地抽动起来,呼呼直喘粗气,乱柴草似的胡须也一耸一耸地往上翘起。 他双手捏紧拳头,怒道: “阮大铖这贼,如此可恶,伯达,可速将此贼抓入南京刑部大牢,严加拷询,莫要让其走脱。” 他说的伯达乃是南京刑部左侍郎陆彦章,此时也带着刑部卒隶在湖边,心急如焚看着火势。 陆彦章和郑三俊并不是上下级隶属关系,按理郑三俊自然是不能给陆彦章下命令。 不过南京本大多是闲职,这些高位官员,彼此之间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森严讲究。 陆彦章和郑三俊之间又素来关系亲近。 郑三俊说的话也就当是给陆彦章提了个建议,听不听当然看陆彦章本人。 陆彦章却自然是听从建议的,当即让身边两个随从去南京刑部衙门调人,然后去阮大铖寓所抓人。 陆彦章特地嘱咐,人手不够,可以调南京京营的巡捕营协助。 他知道阮大铖虽然无官闲居,但收罗的游侠门客之类不少,要是真的拒捕,带的人少了,还真未必拿得住。 汪汝淳见此情形,忍不住皱眉道: “这阮大铖纵然说过要烧后湖黄册,那也不过是酒后醉言,如何能当真?他若是有意纵火,又岂会在纵火前对并非亲信之人把图谋说了出来?” 黄宗羲见汪汝淳对他的说法提出异议,心中不快。 他见汪汝淳也有五十岁年纪,一直站在钱谦益身边,看情形是属于幕僚身份。 也自纳闷牧斋公怎么招了这么一个籍籍无名、貌不惊人的胖老头做幕僚。 如牧斋公这等名公,即便要找幕僚,也应在江南名士中物色人选。 便如当年胡忠宪找的幕僚,那也是赫赫有名的徐渭徐文长。这才配得上。 黄宗羲眉毛竖起,对汪汝淳说道: “老先生,你说是酒后醉言,我看是阮贼酒后吐真意。如阮贼这等卑劣小人,一心往上爬,什么事做不出来。对这等无耻之徒,宁枉勿纵。便是打杀了他,又有什么可惜。” 黄宗羲对所谓阉党的仇恨是浸透到骨子里的,真可谓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如果在阉党和建虏里选一个最可恨的,他多半会选阉党。 他宁可杀阉党而投建虏,也不愿意投阉党而杀建虏。 其实真要算起来,阮大铖也不是阉党。 阮大铖原本是东林门人,他座师为高攀龙,同乡为左光斗,在东林点将录中和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同为马军八骠骑之一。 黄尊素是天空星急先锋, 而阮大铖则是天究星没遮拦。 但阮大铖倒霉就倒霉在和东林党同伙在职位安排上发生了一些矛盾,有些嫌隙。 这本来也很容易揭过。 他在阉党掌权时期,也很快辞官回乡。 怎么算也算不进阉党中去。 偏偏他在崇祯元年二月又上了一道奏疏。 说东林党和阉党都不是好东西,东林党有汪文言勾结太监王安,内外串联操控朝政。 阉党则是崔呈秀和魏忠贤勾结。 提议把崔呈秀和汪文言一起戮尸,把王安祠堂也拆毁。 然后把东林和阉党的奸恶罪状一起宣付史馆,布告天下。 这道奏疏一上,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本来按照派系和东林关系更近的阮大铖,一下子就成了东林党的公敌。 群情激奋,弹劾纷飞。 阮大铖被众多东林言官攻击的狗血喷头,转瞬之间就成为不齿于人类的败类人渣了。 在崇祯元年五月就被革职回乡了。 他也就此被扣上了一顶阉党的帽子,万夫所指之下,不是阉党也成了阉党。 东林系官员乃至东林子弟都把阮大铖视为东林党的叛徒。 派系成员对叛徒的痛恨仇视,往往还在对正经敌人之上,这也是人之常情。 黄宗羲向来以嫉恶如仇自命。 对他来说,阮大铖既然是东林叛徒,阉党败类,自然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莫说阮大铖说过要烧尽后湖黄册的话,让他认定阮大铖是谋划这场惊天大火的元凶。 就算不是又如何? 找个理由把阮大铖这等祸害恶贼除掉,也是出一口恶气。 冤不冤枉根本无所谓。 黄宗羲本以为这种道理人人易明,人人皆晓。 而现在钱牧斋身边这个幕僚胖老者,居然如此糊涂,对这等道理都不明白。 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时机对钱牧斋说一下,赶紧把这种糊涂幕僚换掉才是。 这时吴昌时听到黄宗羲的话,也连连点头: “太冲说得极是,以阮圆海骄狂自大的性子,只怕他纵火之前,有意透露,也是他故意所为。” 汪汝淳皱眉道: “这鄙人就不解了。” 吴昌时嘿然道: “这有何不解?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料定大多数人都是和老先生这般淳朴,以为既然他事前能对外人说这纵火的话,多半就不是他做的。” 汪汝淳哦了一声。 这从情理上讲,倒也不是讲不通。 但前提是纵火时手脚要做的非常干净,不留下一点证据。 否则无论虚实,这总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处于嫌疑之地,再和被发现的蛛丝马迹一验证,那反而引火烧身。 汪汝淳耐住性子,没反驳,等着吴昌时继续说下去。 吴昌时接着道: “二来,太冲也说了,这阮圆海扬言把这后湖黄册一把火烧干净,乃是为当今天子立功。可见我等以为这黄册是滔天大罪,在这阮圆海看来却并非如此。他多半真就以为这是大功。既然是大功,那当然是做之前就扬言,也好为以后揽功做铺垫。” 汪汝淳眼中光芒闪烁,道: “那为何阮大铖会把烧掉黄册,当成是为天子立功?” 吴昌时嘿然道: “奸人邪思,吾等如何能知,老先生何不自己去问这阮圆海?等这厮被关入刑部大牢,牧斋公作为巡抚,也可过问此案。那时老先生自然有机会当面审问圆海。” 汪汝淳微微颔首,嘴角现出一丝讥讽,道: “听诸位先生的意思,倒似已经认定这阮大铖便是指使这后湖大火的主谋了。” 吴昌时呵呵道: “说实话,这南畿之内,除了阮圆海,吾还真想不出有其他人又这份心思,有这等能耐对后湖百万黄册下手!” 钱谦益在他们讨论过程中,只是听着,却不置一词。 阮大铖他也熟悉,真是有才之人。 本来按他的意见,东林也没必要和阮大铖关系闹成这么对立。 说句实话,他其实也觉得东林树敌太多。 有些敌人甚至是东林自己硬给逼出来的。 不过这些意见,他自然轻易也不敢说,否则他的下场未必比阮大铖好多少。 至于说阮大铖主谋来烧毁这后湖黄册,他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先把阮大铖扣押起来,审讯一下,他自然也不反对。 如果最后追查线索,和这阮大铖无关,他当然不会和黄宗羲说的那样,采取什么宁枉勿纵的态度。 众人在湖边对着大火浓烟指点议论,或哭或愤时。 前面被派去岛上救火的七八百名士兵又乘坐大小船只,一个个黑头炭脸,烟烧火燎地回来。 有官员上前责问:“为什么不继续救火?” 领兵将官满脸乌黑地跪倒在地上,哭道: “一到岛上,火势铺天盖地,连靠近岸边的树木都已着火,三百多名冲在最前面的兄弟,提着水桶,未等靠近大火焚烧的库房,便已被浓烟呛倒晕厥在地。” “这火是没办法救了!” 户科给事中陈尧言听到这士兵的禀告,咕咚一声,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怀宁侯孙承荫听得这话,冲到这将官前,怒叱道: “朝廷养尔等官兵所为何事?便是尔等都烧死,也要把这火扑灭?” 那将官听得这话,抬起头来,漆黑的脸上那对眼睛圆睁,闪着怒意,说道: “怀宁侯既然这么说,那就请身先士卒,只要侯爷能冲上岛去救火,末将豁出这条性命,也陪着一起去便罢。” 他身后那些士兵也都怒视着孙承荫,显然刚才怀宁候说的“便是尔等都烧死”这句话,也激起了他们的胸中怒火。 这是不把他们兵卒当人看啊? 这怀宁候在四月前担任提督操江之职,便因为扣克镇江班军盐菜银,各军呼噪,差点激起兵变,被弹劾革职。 现在他似乎又想要表现自己,急不可耐的逼迫士兵救火。 孙承荫见到跪在地上的官兵都抬头怒视他,气氛不对,心中也有些怯了,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三步,嘴里嚷道: “尔等要作什么?难道要犯上作乱不成?” 在旁边南京兵部侍郎傅振商见了,连忙上前,对孙承荫说道: “怀宁侯,你因贪渎,早被革去提督之职,朝廷不治你重罪,你便当安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救火官兵,大呼小叫,还不快退下?” 孙承荫见傅振商不帮自己说法,反而训斥自己,脸顿时憋得通红,想要说几句反驳一下。 但也知道自己身为获罪过的武臣勋贵,如果正面顶撞文官的话,那处境只会雪上加霜,到时候就不仅是停俸一年,?只怕爵位被革除都有可能。 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嘴里小声嘟哝了几句,转身便走。 士兵们见兵部的傅大人站在他们一边说话,原本愤怒的表情,缓和下来。 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局面算是有所缓解。 这时南京右军都督,临淮侯李弘济也走了过来,让还跪着的士兵起来,缓缓说道: “这等大火,除非是神仙才能救得下来,官兵也都是肉长的,再去救,便是送死了。” 第166章?纵火主谋阮大铖?get?/u/191/191975/?/1.0host:?-forwarded-for:?103.146.124.61x-real-ip:?:?closeuser-agent:??(windows?nt?10.0;?win64;?x64)?applewebkit/537.36?(khtml,?like?gecko)?chrome/72.0.3626.121?safari/-:?gzip,?:?text/html,+xml,;q=0.9,image/webp,image/apng,*/*;q=0.8,-exchange;v=-language:?zh-cn,zh;q=0.8cache-control:?max-age=0referer: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7章 被退婚的阮丽珍 陆彦章皱眉道: “此事太过蹊跷,即便是阮大铖这恶贼设谋,也必定有内应。” 郑三俊点头,沉吟道: “这玄武湖自国初被定为收储黄册之地,内外都有人巡查。湖外有东、北二城兵马指挥司军官带兵,昼夜往来,沿湖巡视,凡过湖上岛之人,都要被官兵盘诘。 “至于岛上,原本是南京户部十三司轮流拨吏四名在岛上巡视,后来则有本湖办事官吏定期查巡。” 陆彦章道: “案情关系重大,凡有嫌疑之人都不能放过。” 钱谦益走过来,捋着胡子说道: “若如此,要抓的人着实不少!” 钱谦益也知道后湖管理制度。 主管后湖黄册的户科给事中陈尧言自然是逃不过去的。 此外还有专门负责后湖黄册定期晾晒的五十名南京国子监监生, 三十名湖中岛上办事吏员,两名负责医治在湖人役的医生。 还有库匠一百五十三名、水夫三十七名。 这样算起来,要关押审问的就有近三百人。 考虑到有些在湖人员,未及逃出,又不会游泳,被烧死或跳水淹死 那也有两百多人。 如果把绕湖巡查的官兵考虑进去,那要审问的人自然更多了。 陆彦章眼睛一瞪: “抓的人再多,也需彻查。” 汪汝淳这时忍不住上前: “鄙人听说这黄册其实自洪武以后,各地不过是连年照抄甚至胡编,上下相欺。只能算朝廷出这一笔款项,养了这些库匠、办事吏,修造库房的泥瓦匠罢了。尽数烧毁,只可惜了这许多黄纸。” 他这话一说出口。 旁边一阵大哗。 黄宗羲怒目而视,似乎要把汪汝淳活吃了一般。 倒也不怪他愤怒,汪汝淳这论调未免和阮大铖有些类似了。 吴昌时则是脸色阴郁,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汪汝淳,似是对汪汝淳究竟是何许人,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陆彦章也脸上变色,看向钱谦益,愤然道: “牧斋,此是何人?你如何容他在此这等胡言乱语?” 他的年龄比钱谦益还大十六岁,官位品级差不多的情况下,对钱谦益责问一下,也不算过分。对钱谦益身边的幕僚之类,更没有必要太过客气。 钱谦益连忙道:“陆老先生勿怒,此位是汪士克的同宗族兄,讳汝淳,字孟朴,为人慷慨任侠,现为学生幕中宾客” 汪士克就是汪文言,徽州歙县人,算起来和汪汝淳是同乡。 至于汪文言和汪汝淳,有没有同宗族兄弟的关系,那钱谦益自然不知道。 不过是见陆彦章马上就要对汪汝淳发难,急中生智,把汪汝淳和汪文言扯上关系。让陆彦章对汪汝淳不至于太过分。 汪文言当年为东林党杨涟、左光斗等人奔走办事,被阉党抓捕后又宁死不屈,被迫害而死。 是以汪文言虽然只是小吏出身,但在东林党人的心目中,也有侠客烈士之美名。 提起汪文言来,东林系的文官,都有几分敬意。 果然陆彦章听到汪汝淳是汪文言的族兄,原先脸上的怒色顿时缓和了几分。 把目光投向汪汝淳,算是用正眼相看了,皱眉道: “尊驾竟是汪士克的族兄,这倒是失敬了。汪士克虽出身椽吏,然见识不凡,为正人效命,舍生取义,有古侠士之风。尊驾也当好生上进,不可被邪妄谬言所惑,方可上慰士克在天英灵才对。” 汪汝淳心知钱谦益是给他打圆场,不想让他现在就和这些官员起激烈冲突。 他也领情,便不再多说什么,含笑点点头: “汝淳妄言,有辱老先生清听,多谢教诲。” 陆彦章听见汪汝淳服软,脸色更缓和,颔首道: “人孰无过,能知错改过便好。” 钱谦益眼见这岛上库房大火是救不成了,继续留在这里,不但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生出更多事。 便拱手向湖畔众官告辞,又向顾梦麟等人告辞。 随后领着汪汝淳、王世德和锦衣卫军兵,回南京城里去。 回到察院。 闭上厅门,他对汪汝淳说: “孟朴,你也太鲁莽了些,才到南京,何必便显露意见,让士人先对你有提防之心。南直隶非比他处,不发则已,一发便要能制住要害。 “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才见吾等手段,方可完成圣上托付之任。一味强项,反失了先机,处处受制于人。熊芝冈当何等强横,在南直隶整治秀才们,也撞了个灰头土脸,革职而去。” 汪汝淳微笑道: “牧斋公说的是,是学生唐突了。请教牧斋公,为今之计当如何?” 钱谦益说道: “玄房(凌濛初)已经去巡查扬苏常松等府,这些是南直隶最富庶,工商最繁荣处所,等他回来汇报情形,我等再决定对策。” 汪汝淳说道: “这后湖黄册库房尽数被焚一案,又该如何处之?” 钱谦益对王世德说道: “王佥事,你可联络南京锦衣卫掌印鲁应魁,一起介入此案。一开始只旁听审问便可。 “此案一定另有蹊跷,等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接管此案,你在旁监督,未必不可成为我等助力。” 王世德答应而去。 钱谦益随即和汪汝淳决定去阮大铖住所一看。 阮大铖宅子在南京附郭县上元县南侧,秦淮河北岸附近。 钱谦益、汪汝淳带着标兵到阮大铖宅前时,宅门已经聚集很多人。 一些人正朝着大门砸石头。 还有一些嚷着要闯进去。 甚至还有人提议要一把火将阮宅烧了。 显然这后湖黄册被烧,阮大铖可能是主谋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 城内一些亲东林的偏激少年本来就想找机会整治阮大铖。此时有这样的消息传闻,自然不会放过,煽风点火之下,许多市民也群情激奋。 这才有阮宅前,人头攒聚 有几个市井光棍也混杂在其中,他们正想浑水摸鱼,捞些外财。 大门迟迟未开,几个棍徒有些焦躁。 有人便搬来斧子大锤,希望快把门砸开。 刚有人用斧子朝大门劈了两下。 吱呀一声。 里面打开宅门,有一人走了出来。 众人眼前一亮。 出来的却是一个少女,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服饰华丽,肤色白皙,容颜虽尚有几分稚气,但是个美人无疑,五官秀美,秋波清澈明净。但眸中又含愁带愤,眼中微带泪光。 她目光冷冷横扫拥堵在门前的众人,虽然未发一言,但隐含质问。 原本喧闹的门前安静了片刻。 随即有窃窃私语之声响起。 大多是猜测这个少女的身份。 其中有一个声音说道 “这定然是阮大铖的女儿!” 这少女却正是阮大铖之女阮丽珍 阮大铖没有儿子,却先后生过两个女儿。 长女四五岁的时候,就包办婚姻,许配给桐城同乡,曾任太仆寺卿的方大美的孙子。 顾起元在万历三十七年给阮大铖继父阮以鼎作的墓志铭,曾经提及此事。 只是这长女没到十岁就死了。 这阮丽珍是他第二个女儿,出生于万历四十年(西历1612年),算来现在也不过十七岁。 后世有些人把阮大铖早夭的长女和阮丽珍当成同一个人。 看见顾起元写的墓志铭说阮以鼎的孙女“许聘太仆少卿方公大美孙某”。 便以为阮以鼎的孙女就是指阮丽珍,从而推断阮丽珍是万历三十七年之前出生,却是弄错人了。 阮大铖虽然无子,但也不至于生育力弱到只生一个女儿。 不过阮大铖结娃娃亲的作风,对长女和次女倒是一以贯之。这阮丽珍又是从小被配了人,男方是他好友杨文骢(字龙友)的幼子杨作霖。 阮丽珍长到十多岁,便已出落成美人坯子,才华方面也崭露头角。 阮大铖也颇以此为得意。 他和一些文人墨客来往,为了炫耀,也常会把女儿叫出来,吟诗作曲绘画,显露才华。 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这赞叹倒大半不是敷衍客套,而是发自真心。 杨龙友比阮大铖小十岁,现在也不过三十三岁,他结婚生子甚早,十八岁便有了第二个儿子杨作霖。 杨作霖却比阮丽珍还小两岁。 原先阮大铖和东林关系好时,这门亲事自然没问题。 按照原先约定阮丽珍和杨作霖的婚事明年就可举办。 但自从去年,阮大铖那份奏疏一上,和东林彻底决裂,声名狼藉。 杨龙友还没说什么,这杨作霖却是少年心性,受了同学嘲笑,说他和阉党结亲,也是阉党余孽。 杨作霖受不过同学讥嘲,愤恨至极。 回家后闹死闹活,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强烈要求退婚。 本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事情没有杨作霖自己说话的资格。 杨龙友也一直欣赏阮大铖的才华,觉得东林党对阮大铖的攻击太过夸张。 但拗不过儿子的坚决要求,再加上他夫人也不断吵闹,说阮大铖如今臭名昭著,再和这样的人结为亲家,杨龙友自己不要脸可以,儿子的一生前途就彻底毁了。 杨龙友也只能吃吃艾艾和阮大铖说犬子顽劣丑钝,未免耽误令爱。 阮大铖一听他这口气,自然也明白意思,二话不说就同意退婚了。 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种情况下即便勉强把女儿嫁给杨作霖,也没好结果。 他对自己这个女儿爱若珍宝,自然不愿意她去受罪。 不过他和杨龙友的关系,倒也并未大坏。依旧诗酒唱和。 其实杨龙友内心是挺为这门亲事惋惜的。 他见过阮大铖的女儿,知道这阮丽珍不仅容貌一等一。 才华也无与伦比,堪称女才子。 小小年纪,在编剧作曲方面已经表现出很强的天赋。 他也向儿子杨作霖说过。 这阮丽珍实在是一个佳偶,若是他在杨作霖这个年纪,还巴不得能有这样才貌双绝的女子做妻。 杨作霖却是个小道学先生,愤然道: “父亲视儿子为何等人?其父品行卑劣,此女品格如何不问可知。空有才貌,招摇炫弄,与青楼女子何异?吾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岂是那等贪于美色浮才之轻薄子弟?” 杨龙友被杨作霖这番正气凛然的话,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连声道:“好,好,我杨龙友自命为倜傥才子,却不想生出你这么一个道学小先生,不听老子的话,却来教训起老子来了。这孝顺一节,你便做的差了,何谈其他? 杨作霖摇头,说道: “《孝经》有云‘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父之所为既是不义,儿子自当不从,此正合乎圣人在《孝经》说的‘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 杨龙友本来是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现在看儿子一本正经反驳他,也有些气急,问道: “这亲事原本已是说定的,现在反悔,岂非是背信弃义,你陷父于不义,反倒说为父不义,真真是岂有此理!” 杨作霖摇头道: “父亲一心沉溺于吟诗作画写字这等旁门杂艺,?对圣人教训反倒如此生疏,岂不闻孔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又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此明言信与义相近,方可守信。若信与大义相悖,则不守也罢,为守信而守信,不过是小人而已。” 杨龙友无辞可答,脸色拉胯,只得道:“好好好,为父说不过你,只是你错过如此才貌双全的佳配,将来不要后悔才是!” 杨作霖冷哼一声,说道:“阮大铖这等卑鄙无行之人,就算其女美如西施,才比文姬,吾大好少年也视如粪蛆,弃如敝屣。” 杨龙友叹气摇头,拂袖而去,心中暗想,自己前世积了多少德,让一个积年成精的道学先生投胎到自己家门中来。 不管如何。 阮大铖有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儿,在金陵城中也是久被传扬。 只是贵家小姐,普通人自然难以见到。 只是没想到今天众人在阮宅门前吵闹打砸,却把阮丽珍给逼了出来。 大部分人都瞪大眼睛,想看清这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少女究竟如何。 原本满腔义愤的人群,被她这目光一扫,不知怎地,倒反而生出些愧意。 毕竟所谓阮大铖主谋纵火,仅仅还是捕风捉影地猜测。 阮大铖虽被南京刑部找去问话,毕竟也没定罪。 就这么一大帮人群涌过来,要打砸阮宅,论理论法都说不太过去。 第167章?被退婚的阮丽珍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8章 弱女退暴众 钱谦益和汪汝淳换上便服,这才走到离阮宅不远的一处茶铺之下,一边喝茶,一边朝着阮宅方向冷眼旁观。 阮宅前众人见阮丽珍出来,有所迟疑之时,却有人大喊: “阮贼无耻,竟将女儿推出做挡箭牌,难道这样我等就饶了这奸贼不成?” 钱谦益眉头微皱,他认得此人。 这是吴昌时家的门客史槐,字庭植,过去吴昌时拜访他时,曾经带过此人在身边。 他这么一喊,旁边就有多人附和道: “这奸贼就是没有后湖纵火之事,也是阉党余孽,除恶务尽,绝不能轻饶了他。” “这厮寡廉鲜耻,让女儿抛头露面,真是斯文败类,士林之耻。” 也有看热闹的路人妇女啧啧说道: “说的是啊,正经人家的千金小姐,哪会这样抛头露面。这家人真是不知羞耻,这个小姐这么站在大街上,莫非是嫁不出去,要招汉子不成。” 她这么一说。 旁边有些人就大笑起来。 原先这小姐出来,身上自带的让人怜惜之意顿时在笑声中化为乌有。 此刻众人眼中,这阮丽珍显然比其父阮大铖好不了多少,有其父必有其女。 阮丽珍听到众人的嘲笑,原本眼中还有些悲愁之意,反倒消隐了,愤意却大大增加。 脸上的神情甚至还添了几分傲色。 看向众人的目光却比刚才更冰冷,还多了几分鄙意。 倒似眼前这些人不是来找阮家问罪,她也不是来乞怜求放过,而是她来治这些人的罪,这些人等待她的赦免一般。 有几个混在人群中的泼皮本来溜到附近捡了些烂菜鸡蛋之类,想朝阮丽珍扔去。 看见阮丽珍这神情,倒是一愣,以为这阮丽珍这副傲然表情,莫非是有恃无恐,阮家还有什么大靠山。 倒是不能太过鲁莽。手中的东西一时之间便就扔不出去。 史槐见气氛又有些沉闷下去,气势汹汹冲到阮丽珍跟前,问道: “汝父何在?叫他出来。你一个女子站于此处,成何体统” 阮丽珍冷冷道: “家父回桐城访友去了!” 阮丽珍这么一说,人群顿时大哗。 有人嚷道: “好啊,这阮贼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否则为何正好在此时溜回桐城?” “不错,定然是他知道今日事发,这才提前逃遁。” “既然这狗贼走了,今日大伙便抄了他的家,烧了他的宅子,也为后湖岛上枉死之人出这口恶气!” “这女子既是阮贼女儿,也该发配教坊司,也正好合了她倚门买俏之意。” “她若去了教坊司,吾倒是要去光顾一下,哈哈。” “俺要天天光顾。” 场上又哄笑起来,有些笑声相当猥琐。 人群中一些人说话也越来越不堪。 阮丽珍冷冷说道: “史庭植,东林自命正人君子,就是和这些人为伍,来欺凌弱女么?” 史槐脸色微红,干咳一声,说道: “曹雁泽先生有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些市井豪侠,言语虽粗俗,忠奸善恶之分,却丝毫不差,岂非胜于汝父这读书仕宦百倍。’” 阮丽珍冷笑道: “好一个丝毫不差,依你之言,朝廷三法司可尽皆废除。你又何必奔走吴竹亭门下?暴民鼓噪于此,岂不是你等唆使?你自以为口含天宪,可定人生死荣辱,何不直上京城,让皇帝也听你们教诲?” 史槐被阮丽珍这一番话,说得脸色阵红阵白,恼羞成怒道: “好一个刁女利嘴!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汝父让你挡在门口,无非是以为吾等东林正人,不忍欺你弱女。却不知民愤难挡?汝若能如实招供你父罪恶,尚可免受株连,不然……” “不然如何……”阮丽珍柳叶眉倒竖,杏眼圆睁问道。 “不然,真将汝发配至教坊司,汝悔之晚矣。”史槐呵呵道. 阮丽珍怒道: “史槐,亏你也读过几本书,却逼女责父,这是哪家的圣贤道理。莫说我父无罪,便是真有罪错,岂是我该说的?岂不闻子为父隐,直在其中。株连与否,又岂是你一人而定。你挟众在此威逼民女,又是哪家王法?” 史槐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身后却有人叫道: “和这泼女啰唣甚么?大伙一起打将进去,抄了阮大铖的贼窝,不义之财人人可得。” “说的是,当年苏州黄建节不过是提议收丝织税,就被义民砸死,房屋烧掉。前例不远,吾等效仿,又何必束手束脚?这阮贼之恶远胜当年黄建节、汤莘、丁元复诸人。” 这时候周围人群越聚越多。 一些泼皮更是如蝇见血般兴奋,跃跃欲试。 都打算一起冲进去,这阮府内资产不少,就是分得一小点,也可以过上一段好日子了。 有些人更是用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阮丽珍,心想这等仕宦家的小姐,平常望一眼都不容易。 等会人群一拥而上,乘乱揩油,或者索性把人劫走,岂不是大大美事。 这阮大铖已被东林抹成黑炭,他女儿就算被劫了,最后多半也不了了之。 有些贪心没这么大的则想,那小姐必定争夺者众多,那阮府内想必还有些貌美侍妾或者丫鬟婢女,等会儿乘乱劫走,却也能白得个老婆。 彼时江南富裕,贫富分化却也是天下之最。 江南贫人虽然日子比起其他地方的穷人要好过。 但眼见着许多原本地位差不多人靠读书或手艺或经商骤然暴富,心中更不平衡。 富裕者美屋美食美婢,享尽富贵之乐,行动间都有人侍候。 自己却只能干看着。 心理如何能平衡。 加之江南文教发达,便是贫人也多有心大志雄,不安于贫贱,仆人也不安于尊卑定分。 只觉得大家都是人,为何受用如此悬殊。 又有泰州尊己尊身之说,李贽狂论流传如沸。 是以这个时期江南民变盛行。 富家豪门稍有些把柄,略有些不法,就会被乡人贫民乃至仆人当成理由,抄掠洗劫。 各种文人社团,也常常在此中因势利导,打击异己。 被史槐煽动起来的这许多人,围堵在阮宅门口,并非是虚张声势。 而是真打算等大众情绪煽动到一定火候,就一拥而入把阮宅洗劫。 造成既定事实。 这事情就算上报,那也就是阮大铖民愤甚大,群情激愤之下,才做出的举动,不为大过。 造成阮大铖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事实之后。 其他官员就更不敢为阮大铖说话。 更进一步,利用此事件,也让皇帝看看江南重地的民意民心。 如果皇帝不想江南百姓群情汹涌,发动更大变乱。 那也势必要考虑改弦易辙,收回不当政策。 这可谓一举多得。 即便最后查出阮大铖其实和后湖纵火案无关,那就更说明阮大铖此前就作恶太大,导致百姓懒得分辨。 史槐来此策动围攻阮宅,却是吴昌时授意的。 只是阮大铖的女儿能站出来,挡在门前,这一着倒是吴昌时和史槐事前没料到。 毕竟欺凌侮辱弱女子,这无论说到哪里去,都不算太光彩的事情。 东林党里虽然裹挟了不少见风使舵的投机之徒。但其核心圈里还是有大量为人古板正直的真道学。 做的太过分了,引起内讧,都是有可能的。 史槐见身后大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随时可能一拥而上。 正在想是不是先劝众人略微冷静一下。 阮丽珍却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脖颈,厉声喝道: “若有人敢冲进宅门一步,丽珍今日便血溅当场,也绝不受此辱!” 她这一举动,却又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些原本群情汹汹,振臂而上,要冲进去阮宅的人,也都停步了。 毕竟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其实和阮大铖家无冤无仇。 都只是听说阮大铖是奸贼,这才过来一起凑个热闹。 至于阮大铖究竟如何奸,如何恶,其实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反正阉党已经是朝廷定下的恶逆。 东林党又是为民请命的正人。 阮大铖既然得罪东林,那就是十恶不赦。 许多人聚集起来不过是找个对象发泄一下心中的破坏欲,满足一下占据道德至高点,就可以任意践踏原先要仰视对象的快感。 但人心毕竟是肉长,他们也并非残忍至极,要眼睁睁看着一个貌美少女就这么自尽在眼前,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不过人群安静了一刹那之后,又有人小声嘀咕道: “这女子多半是虚言恫吓?” 他语声虽小,这话还是清晰地传了出来。 阮丽珍脸色一变,手上微一用力,匕首的锋刃便已切入颈部皮肤一分,一道血印渗了出来。 显然只要她再用一分力,只怕就会切入颈部大血管,那时颈血狂喷而出,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人群见这景象,顿时惊呼一声。 史槐见此情形,也心猛然一跳,连忙叫道: “侄女莫要如此!有话好说?” 阮丽珍冷冷道:“史槐,谁是你的侄女?你们还不快走?” 史槐见眼前事情不是了局。 他脑筋飞速转动,反复权衡利弊。 原本阮丽珍挡在门前,还有办法把她说成不守闺德的荡女,和其父一并丑化。 这样冲进阮家,也还有辞可辩。 想不到这阮丽珍如此烈性。 若是真把阮丽珍逼死在门前,那市井传扬开来,阮丽珍就变成了救父卫家的烈女。 无论阮大铖名声再坏,但阮丽珍的名声就没办法抹黑了。 民间对烈女一向是崇敬有加。 对貌美有才的烈女,更喜欢添油加醋,增加许多光环。 到最后,很可能因为阮丽珍的烈女身份,连带阮大铖的名声也会逆转过来。 毕竟说到底,阮大铖的罪过也无非是就上奏疏攻击了东林党。 还可以说阮大铖政治投机,窥伺风向。 但这种罪恶,百姓听东林引导时,可以群情激奋,众口痛骂。 如果不受引导了,那就和纸糊一样,一戳就破。 算来算去,要真是把阮丽珍逼死在大门前,就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得不偿失了。 只是这么大举而来,却被一个少女给挡了回去,也实在扫兴。 史槐心中大骂这阮大铖奸狡异常,竟然想出这种伎俩。 眼下没有办法。 他只得转头说道: “诸位,我等来此,都是激于义愤。为义而动,自然也可为义而退。 “这女子为其劣父做出此等举动,虽是无知,但也算一点孝心,看在这份上,吾等暂退,等阮贼恶行更昭彰之时,再与他算账不迟。” 一些当真是出于义愤来此的书生秀才,纷纷点头说道: “原该如此。” 也不拖泥带水,相继散去。 至于希图浑水摸鱼,捞到一些好处的市井泼皮,却是大为扫兴。 但其他人纷纷退去,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道理。 也只得走了。 等看热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史槐又转过身来对阮丽珍,干笑道: “侄女,你史叔还算仗义吧。” 四五年前,阮大铖和东林没闹矛盾之前,史槐原本是阮家的门客帮闲。 那时不过十一岁左右的阮丽珍也曾见过史槐。 阮大铖还让阮丽珍叫过史槐叔叔。 后来阮大铖和东林关系闹翻。 史槐最善见风使舵,他判断长久来看,?东林终究会得势。 因此便改换门庭,又和吴昌时等人交好,打得火热。 阮丽珍对这史槐颇为鄙夷,嘴角露出一个哂笑: “史叔叔,你这身份在前面加个字就更仗义了” 史槐一怔,一时没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正想问时,阮丽珍一转身,就进门去了。 然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旁边一个书生忽然怒道: “庭植兄,这女子分明骂你是狗辈,你刚才说仗义多是屠狗辈。屠狗辈前面少一个字岂非就是狗辈。” 史槐听了大怒,待要报复回来,却已经找不到发泄对象。 他心中大恨。 心想这女子好生可恶,莫看今日如此傲气,来日教你跪在史大爷面前,求史大爷收你做小妾。 史槐脸色铁青,一拂袖,也转身离去。 在远处一个茶铺下,观察阮宅门前情形的钱谦益和汪汝淳从茶铺中走了出来。 汪汝淳赞道: “阮大铖这女儿却是不简单!” 钱谦益点头道: “我等也去会一会她。” 汪汝淳疑惑道: “牧斋公,这等风波之下,就上阮家去,不怕你那些东林好友对你生疑么?” 钱谦益道: “这不妨事,阉党当年把我纳入点将录,都知我是浪子。东林中人也知我向来不拘小节。若是见见阮家之人,便要当成和阮大铖同党,那只怕阮大铖同党也未免太多了。” 第168章?弱女退暴众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69章 吃了闭门羹 笃笃笃 敲门声响。 大门打开。 一个头发灰白的苍头探出头来张望,见到钱谦益和汪汝淳两人,正要皱眉询问。 忽然眼睛睁大。 他认出了钱谦益是谁,嘴巴大张,愣了片刻才道: “钱老爷,你怎么……” 钱谦益和阮大铖都在南京有住所,也曾经来往过。 他自然也见过钱谦益。 钱谦益微微一笑,说道: “阮旬,给你们小姐通报一声,就说钱牧斋特来拜访。” 阮旬就是这苍头的名字了。 阮旬脸上露出巴结的笑容,连忙说道: “是,是。” 他知道现在阮大铖遇到的麻烦,大半是和东林党关系弄僵导致的结果。 而钱谦益被不少人视为东林党魁,交游广泛,活动能力强,但又是东林党中相对来说比较随和,容易说话的人。 要是钱谦益能缓解阮大铖和东林党的矛盾,那阮家的日子多少也会好过一些。 在这个阮家被排挤,被视为过街老鼠的当下,钱谦益能主动上门,可以说是主动送上来的救命稻草。 于是阮旬转身,急急就进去通报。 钱谦益和汪汝淳,原本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把他们请进去。 谁料等了又等,却不见人来。 汪汝淳皱眉道: “这苍头难道是见到牧斋公,过于激动,跑到半路摔倒不起了?” 钱谦益摇头: “岂有此理,他便是摔倒,这阮宅总有其他仆人。” 两人等得焦躁,过了将近半炷香的时间,总算听见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那阮旬终于绕过照壁,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脸懊恼,唉声叹气。 “你怎地去了这许久?”钱谦益问道。 “钱老爷,请回吧,我们小姐不见你。”阮旬苦笑道。 “不见?”钱谦益有些愕然。 “是啊,老仆也劝说许久,让她见一见,钱老爷是现在请都请不来的,能屈尊就驾来府上,别说是小姐,就是老爷在,也要恭恭敬敬请进去才是。” 阮旬边说边叹气,似乎连他也对自家小姐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 “你们小姐为何不见?”汪汝淳皱眉问道。 “咳,小姐说男女有别,父亲不在,她不便于单独见男客。”阮旬撇着嘴唇说道,显然他对阮小姐这说辞,也觉得有些牵强。 “这就怪了,刚才这么多人,她都出门来见了?为何牧斋公登门拜访,反倒扭扭捏捏起来?”汪汝淳有些不满。 他走南闯北,其实也知道大明现在对女子的约束远不如以前那般苛严。 京城女子往往比男子还能应对场面。见官府,打官司女子出面顶着都是常事。 就是南方等地,闺阁小姐读书结社出游,也并不稀罕。 也常有女子男装行走在外的,甚至还有被视为美谈。 他记得此次南行,路上为了解闷,凌濛初讲他收集的各种大明发生的真实故事,就讲过一个“女秀才移花接木”,说四川有个闻蜚娥的小姐,女扮男装考中秀才,还自己在同学里选了个丈夫,被传为美谈。 凌濛初讲得津津有味。 可见如今大明的风气,女子只要有才,与男子见面会谈之类,也不算什么。 阮旬也认同汪汝淳的说法。 “老仆何尝不是这么劝说的。刚才大街上这么多人,小姐反倒出去抛头露面,平常闺门小姐应有的规矩都不管了,现在钱老爷这等贵人亲自登门,或者能居中调停,何必反而迂气起来?” 他是真心觉得小姐的脾气古怪,要是连钱谦益这等影响力重大的人物都得罪了,那阮家可就真的完了。 “那你们小姐是怎么说的?”钱谦益皱眉道。 “她说刚才仆人丫鬟,挡不住这些被挑唆的民众,事急从权,她亲自露面不为越礼。便是圣人来了,也不能指责她。 “现在,钱老爷拜访,便是阮家客人,客有客礼,主有主规,主人家的老爷不在,没有让女儿小姐去接待男客的道理。若是见了,未免招来不好听的风言风语。” “小姐还说……,还说……”阮旬转述阮丽珍的话,说到这里,却吃吃艾艾起来,似乎觉得下面的话有些不敬。 “还说什么?”汪汝淳忍不住问道。 “你们小姐说什么都尽可转述,我钱牧斋不至于介怀。”钱谦益也催促 “还说钱老爷若不是以客人身份来,是来问罪的,那就请出示公文,若要拘押她,小姐自然也听从。”阮旬苦笑着道。 “你们小姐倒是考虑得周到。”汪汝淳皱眉。 “呵呵,只是未免也多心了点。我算得上她的父执辈了,她是晚辈见我,又何必担心什么流言?”钱谦益捋了一把胡子,缓缓道。 “小的也是这么说的。”阮旬眨巴了一下眼睛。 “哦,那她怎么回答的?”钱谦益好奇道。 “这个……”阮旬脸色微窘,迟疑了片刻,说道: “钱老爷还是走吧,小姐脾气确实古怪了些,等阮老爷回来,一定会代小姐来赔罪的。” 阮旬的表情很分明地告诉钱谦益,他家小姐后面回答的话会更不好听,所以他再不肯说了。 只是他越不肯说,钱谦益的好奇心就越浓。 “你把你们小姐的话说完,吾便走,若是当真不说,本抚台说不得也只能动动官威。”他决心吓唬一下阮旬。 阮旬果然不经吓,听钱谦益这么讲,脸色都有些发白,连忙道: “小的说便是,我家小姐说钱老爷年纪虽比阮老爷还大个四岁,但素来有东林浪子之名,行止也不甚检点,所以更不能见。” 钱谦益听了,脸皮微红,也不再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汪汝淳连忙跟上。 阮旬见钱谦益这情状,心中更添了忧愁。 连连摇头叹息,心想这回完了。 又把一个东林大佬给得罪。 这对父女,还真不愧是父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这父亲阮大铖抽风,好端端上个奏疏,就把东林彻底得罪,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女儿呢,刚才还能公然抛头露面跑大街上,现在却又不肯见身居要位的钱谦益,还言语讥刺。 他愁眉苦脸关上大门,心想若是再这样下去,他只怕也要寻个机会,卷些细软跑路才是。 若是逃得晚了,真到了阮家被抄劫的那天,连想安度晚年都做不到。 钱谦益、汪汝淳走去和标兵汇合。 刚才他们旁观人群围攻阮宅的情形,钱谦益起先是想到紧急时刻,调兵来阻止的。 但转念想若不阻止,就让这些人在史槐的唆使下闹一场乱子,后面再秋后算账,或许反而对自己此行整顿江南,有好处。 只是未免要牺牲阮家这一宅子的人了。 不过没想到这阮丽珍倒是凭着自己勇气,把人群给驱退了。 他对这阮丽珍倒也真是生出几分欣赏,有貌有才已经难得,还有决断有勇气,这就更值得钦佩了。 本想拜访一下,却吃了一个闭门羹,讨了一个老大的没趣。 不过他钱谦益当然也不是那等受了点气就要报复的小人,更不会因此报复阮家。 他决定还是要秉公处置,不枉皇帝此番重用他的圣恩。 若是阮大铖真有罪,他自然也不会包庇,不过对阮丽珍,只要有机会,还是要尽量保全的。 行到察院大厅,倒了两杯茶,和汪汝淳一边饮茶,一边商议此后计划。 两人正谈话间。 王世德一脸慌张,急急忙忙奔进大厅。 钱谦益眉头微皱,心想王世德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皇帝特地派他出来给自己护卫,怎么这等不镇定,慌慌张张的样子,还不如寻常军官。 不过以他的身份却也不好严厉训斥。 王世德奔到钱谦益面前,气喘未定,便开口道: “钱抚台,大事不好了!” 钱谦益举起手中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才缓缓道:“王佥事,吾等此次江南之行,乃万岁特差,身负重任,临事当要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是吾等应有举止,方能办好事情,何必如此慌张?” 王世德点点头道:“钱抚台说的是,只是确实出了大事,那元岳公在南京户部衙门前被人刺杀。” 咣啷。 啪嚓。 清脆的声音相继响起。 却是钱谦益手中的茶杯掉落在桌子上,又随即滚落到地面,摔裂成两半。 汪汝淳也手一抖,手中茶杯里的茶水晃动洒到桌面。 钱谦益大惊失色,霍地站起来,大声道: “你说什么?” 王世德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叹气道: “千真万确,元岳公遇刺。” “哪个元岳公?” “还有哪个元岳公?自然是现任南京户部尚书兼管吏部的郑三俊。”王世德说道。 钱谦益听了,脸色铁青,颓然坐倒,喃喃道: “竟有这等事?是何人如此大胆?” 王世德说道: “元岳公从玄武湖边回来,又和刑部的陆彦章大人商议良久,这才骑马回户部衙门,才下马,便受鸟铳猛击,肩部靠颈处中弹,鲜血横溢。 “至于这鸟铳何人所发。却是在街边屋顶上有刺客埋伏,当时无人注意,究竟是从哪个方向射来也难判断清楚。” “郑大人被铳击后,难道无人留意凶手。”汪汝淳皱眉问道。 “南京向来承平,从未经历过这等事,元岳公身边又都是些文职师爷衙役,他被铳击后,众人惊惶,扶救不迭,确实没人注意凶手去向。不过已有传闻说是阉党余孽,所以要在南京城内制造变乱,这才先在后湖黄册库房纵火,又接着刺杀郑大人。” “又说是阉党余孽?”钱谦益皱眉。 他此时也镇定下了,沉默了片刻,又问道: “现在郑大人如何?” “听说还在昏迷中,生死难明。”王世德说道。 钱谦益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次,忽然道: “走!” “是该去刺杀现场看一下,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汪汝淳说道, “什么去现场?”钱谦益瞪着汪汝淳。 “牧斋公不是说走么?难道不是去户部衙门前探查一番?”汪汝淳疑惑道。 “孟朴,你有些糊涂,那里刚有人行刺,乃是险地,怎可去得?”钱谦益大幅度摇头,差点把头上的帽子甩落下来。 “那是到哪里去?”汪汝淳更疑惑了。 “自然是离开南京,到其他地方去。吾等才来一天,又是后湖纵火,又是有凶徒行刺,这金陵不太平,先避一避再说。”钱谦益一本正经说道。 汪汝淳大为惊愕。 他没想到钱谦益竟是如此胆小怕事之人。 心想皇帝这回用钱谦益,只怕真是用错人了。 这一遇到事情,不是迎难而上,而是溜之大吉。 这能办成什么事? 他皱眉心想,是不是要拿出皇帝给他的钦差身份的威风,让钱谦益不要这么无赖。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 钱谦益便抢先说道: “孟朴,别忘了皇上让我们来江南,可并非是在南京当个办案官!这纵火案、行刺案,?自有南京法司办理,我等是为了督查各地落实战时新政情形。若是一来南京,就陷在这些案子里,那又何谈完成圣上托付?” 他这么一说,汪汝淳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纵火案和行刺案发生的时机确实也太巧了 似乎就是等着钱谦益一到南京,就连续发作,似乎有意吸引他们这一行人的全部注意力。 如果这两个案子真有幕后主使之人,那继续留在南京,似乎也只是被这幕后策划者牵着鼻子走。 甚至有可能还会发生更多离奇事变。 钱谦益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跳出这个圈子,去外围巡查,说不定反而能理清乱麻,找出整顿江南的办法。 看来,钱谦益并非真的是怯弱怕事,而是以此做掩护,另辟蹊径。 想到这里,他倒是对钱谦益生出几分佩服。 “牧斋公,那究竟往何处去?”汪汝淳问道。 “去苏州府昆山看看。”钱谦益略一沉吟,便说道。 “昆山?”汪汝淳过去经商,也去过昆山,他知道南京距离昆山将近五百里。这一路过去,至少有五天的时间。 他也不清楚钱谦益为何选定昆山。 不过昆山离太仓倒是很近,在江南士林中声势甚大的应社创始人张溥、张采二人就是太仓人。 钱谦益或许就是想考察这些士子势力核心附近地区的情况。 这么一想,去昆山倒也是有道理。 第169章?吃了闭门羹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0章 昆山顾阁老家被烧 此时天色已晚。 钱谦益决定连夜动身。 他让王世德留在南京城内,监察各方动静。 特别嘱咐王世德派兵保护一下阮宅。 若是阮宅实在保不住,也要保证阮丽珍的安全。 钱谦益毕竟和东林关系密切,他在时若派兵保阮大铖家人,容易被昔日同道侧目而视,以为他对阉党过于偏袒同情。。 现在他走了,王世德作为锦衣卫高官,调兵维持秩序,维护法纪,保护缙绅家眷安全,那也是理所应当。 若是证据确凿某人犯罪,自有国法处之,也不应该让暴民肆意劫掠。 那些激进秀才就算有所不满,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反对。 这么安排,让汪汝淳觉得钱谦益离开南京这一着,果然不错,不被现在城内激斗缠住,等在外围调查到足够信息,有更大把握,再全力一击,那时就可以一锤定音。 王世德派手下一个锦衣卫百户周艮带着百人护卫钱谦益和汪汝淳而去。 六天之后,钱谦益、汪汝淳一行人便已达到昆山县。 此时已是初春。 到昆山境内,春雨霏霏。 这雨细如牛毛,似有若无。 便是不打伞,雨落在身上,衣服也不甚湿。 钱谦益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吟道: “雨送闲愁,烟萦孤闷,燕雀空噪重檐。怕见素梅银绽,弱柳金尖。宿醒消尽,翻多恨,梦魂醒处恋余忺。”” 汪汝淳虽然也中过秀才,不过在诗词方面却并不太通,在旁问道: “这是牧斋公作的新词么?” 钱谦益摇头,笑道: “这词的作者却是这昆山县的知县。” 钱谦益以豪杰自命,不仅交游广泛,对家乡省份各郡县的县令,自然会去了解。 汪汝淳哦了一声。 随即道: “喜欢吟诗作词的人,做官只怕未必会好。” 钱谦益问道: “哦,孟朴这么说是为何?唐宋时可有不少诗词名家做官。” 汪汝淳道:“唐一百多年便有安史大乱,都城屡次沦陷,宋一百多年便丢了一半国土,算来安定治世比我大明要短得多,虽然原因颇多,不过这诗人词客做官只怕也确实未必能做得多好。” 钱谦益摇头,显然觉得汪汝淳说法太过偏颇。 汪汝淳补充道: “作诗词者不是多愁善感,也要豪放疏阔、纵情任性,这做官却要冷静细密,耐得繁琐,受得住委屈,” 钱谦益道: “孟朴之见有些道理,不过凡事也不可一概而论。这昆山县的知县秦士奇似乎就不错。” 汪汝淳眼睛眨了一下: “传闻不错,实际却也未必真好。” 钱谦益笑了一下,却不再说话。 一行人策马而前,不多时就已进了县城,直往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随从亲兵上前通报。 衙役们听说巡抚来到,全都诚惶诚恐,不多时县丞出来迎接。 钱谦益皱眉问道: “你们知县呢?” 县丞叹气道: “今日县内发生民变,知县赶去安抚了!” 钱谦益和汪汝淳对望一眼。 钱谦益也是无奈苦笑,莫非自己真成了扫把星,跑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出事? “怎么民变?如何变法?”汪汝淳问道。 他们进昆山县这一路,所见情形,百姓安居,并不像是发生什么大的动乱的样子。 县丞道: “抚台想必也知道这阉党时的阁老顾秉谦就是鄙县之人。” 钱谦益点点头,目光闪烁道: “莫非是顾家遭劫了?” 县丞道: 抚台说的不错,正是如此。这几日县中士子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群情激奋,鼓动乡民包围了顾家宅院。县令赶去劝说安抚。只是百姓对阉党的民愤太大,冲进顾宅,把财物抢劫一空,又把宅子放火焚烧” 钱谦益眸中闪光,沉吟不语。 显然他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甚至他说要来昆山,很大的原因就是顾秉谦在这里。 顾秉谦在天启时被称为当朝严嵩,魏家阁老。 以年届八旬之三朝老臣的身份,奴颜婢膝,给魏忠贤当走狗,可谓老而不死的无耻之尤。 不过他在天启六年大概也觉得魏忠贤难以长久,便辞职回乡。 在崇祯改元,阉党被清算之后,在家乡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口 钱谦益猜测那些激进士子既然在金陵城中制造事变,那昆山或许也会有动作,这才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若按法度而论,顾秉谦有罪,那朝廷自然会处置。 朝廷并没有判处顾秉谦抄家之罪,而当地人就去抄掠顾秉谦家,然后放火焚烧宅院,这显然是犯罪行径,应该依法治罪。 不过如今江南舆论都操控在东林系的文人士子手中。 这类事情,只怕也是将要成立的复社提前立威之举。 甚至不排除是为了对抗朝廷战时新政,提前煽动。 他们既然有本事发动百姓劫烧顾秉谦家,自然也可以对其他官员下手。 这种情形下,还有哪个官员敢依法办理。 向朝廷上疏禀告时,大概也只能是说阉党可恶,百姓行为虽有过激,也是出于忠义之愤,其情可原,于是不了了之。 按钱谦益的判断,这南京城内的事情和昆山的事情多半有一定联动关系。 本来阮大铖在南京的宅子被洗劫焚烧,应该还在前。只不过出了阮丽珍这个变数。 接着就是昆山顾秉谦,这也是杀鸡儆猴,造成一种恐怖气氛。 这也是对他钱谦益一个的威慑,意思是如果他不能和江南士子合作,设法阻挠抵抗朝廷聚敛搜刮之恶政,那恐怕下场不会比阮大铖、顾秉谦好多少。 在钱谦益沉吟时,一旁的汪汝淳皱眉道: “如此做法,未免有些过分。若说是民愤?为何阉党气焰最凶时,没人烧顾宅?若是为怕亚当淫威,为何去年阉党刚倒台时,也没有百姓上门洗劫焚烧顾家?这顾秉谦对魏忠贤是谄媚了一些,但毕竟是耄耋老翁。这么大年纪,便是朝廷治罪,也要留情些。” 县丞颇有同感道: “这先生说的是。可怜顾秉谦八十老翁,如今只能丧家之犬一般,弃家而逃。这顾秉谦虽说是阉党,但那也是在京城朝廷上的事情。 “鄙县是他家乡,不说他有多照顾,但却也谈不上多大过恶。所以我们也纳闷,这几日是怎么了?” 钱谦益皱眉问道: “这民变之前,就没有些兆头风声么?” 县丞疑惑道: “风声?” 思忖片刻后说道: “之前,一些书生来拜访秦县令,我倒是听见过他们说什么,要成立复社,还要在苏州举行什么尹山大会。到时把这顾阁老整治整治,也可以立威,肃清风气。 “秦县令还劝他们从长计议。不过算时间,那应该在六七月了,不知为何一下提前这么多?” 钱谦益点点头,他对县丞的这个疑问,大概有了猜测的答案。他接着问道: ”顾宅坐落何处?” 县丞说道: “就在傀儡荡西南二里处。” 他停顿了一下,怕钱谦益不知道傀儡荡的方位,便又补充道: “这傀儡荡在阳城湖(阳澄湖)南边六里。” 钱谦益知道阳城湖方位,便和汪汝淳带着一百兵,朝顾宅而去。 一行人朝那个方向行去不久,便遥见一阵浓烟冲天。 不问可知,那里便是被焚烧的顾宅所在。 一炷香不到,钱谦益和汪汝淳一行人,就已经赶到了顾宅所在。 此时抢劫焚烧顾宅的人群,大多已散去。 不过还有百多个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一群衙役正在浇水灭火。 钱谦益一眼看见人群中有一个穿知县官服者,正是昆山县令秦士奇。 这秦士奇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长得白白胖胖,都是很有福相。 那秦士奇也见到一群人骑马过来。 为首之人身穿三品官服。 他心中纳罕,不知来者何人,但也不敢怠慢,连忙迎上前去。 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像鸭子一样。 钱谦益派人向他通报身份。 秦士奇听闻是大名鼎鼎的钱牧斋,顿时啊呀一声,叫道: “原来是牧斋公。” 连忙带着身边衙役行礼拜见。 双方客套一番后。 钱谦益指着眼前已被烧成残垣断壁的顾宅,皱眉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秦士奇叹气道: “下官无能,无力约束百姓,致有此变。” 不过他说的时候,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愧色。 钱谦益道:“这不见得全然是百姓自发吧。这顾秉谦回乡也有两年多了,何以偏偏此时发生这等事?” 秦士奇支支吾吾道: “这个……想来或是百姓原先怕阉党死灰复燃,不敢动手。如今见圣天子在上,阉党断无重起之望,原先顾虑打消,又义愤难平,便就动手了。” “公庸,听说去年你因为拒绝给魏阉建生祠捐钱,还被前应天巡抚毛序卿软禁在船上,吃了些苦头。”钱谦益问道。 公庸是秦士奇的字。 秦士奇脸上微现得色: “不瞒牧斋公,学生别的不敢自夸,骨气却还是有几分。况且学生也有些见识,料定那魏阉长久不了,是以绝不肯同流合污。可叹毛抚台也算是有些干才,却上了阉党贼船,曲意逢迎,如今安在哉?” 钱谦益点头道: “嗯,这顾阁老更是如此了。天下官员能如公庸这等胆色者确实不多。你在魏阉得势时尚且不惮于显露自己对阉党之厌恶,想必这顾阁老家宅被劫掠焚烧,也是你故意指使乡民所为吧” 秦士奇连忙摇手道: “牧斋公,这未免冤枉学生了,学生虽任性尚气,但也知国法。这顾阁老若有罪,自有朝廷惩处,学生怎会妄自唆使乡民去干这等焚劫勾当。实是一些秀才和乡民激于义愤所为。” 此时周围还有许多书生和乡民在听两人对话。 听到秦士奇之辩没有唆使时,众人纷纷点头,还有人嚷道: “秦县令可是好官,这事和他无关。” “是我等乡民看不惯这顾老贼做了魏阉党徒,还恬不知耻,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这才烧了他家房子。” “顾老狗这等无耻之徒,我等义民,只烧了他家,饶他狗命,已属宽大。” 在你一句,我一嘴的议论中,有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站了出来。 走到钱谦益面前,两人行礼之后 其中一人禀告道: “牧斋公,若说谁人唆使,那也是我等书生唆使,确实和秦知县无关。今天若不是秦知县赶来,只怕这顾秉谦一家还未必能全身而退。” 钱谦益见这两个少年神采非凡,目光炯炯,不是俗流,问两人姓名。 两人把姓名说了一下。 一人姓归名庄,字尔礼,乃是震川先生归有光的曾孙。 另一人姓顾名绛,字宁人,乃是观海先生顾章志的曾孙。 两人都是名门之后,年龄也相同,都是十七岁。 钱谦益道:“你等不安心读书,为何也参与这等勾当?” 顾绛昂首慨然:“牧斋公,此言差矣,我等读书所为何事,惩奸除恶,匡济天下,匹夫尚且有责,何况我等读书士子。” 顾绛说完这句话,旁边一阵叫好声,归庄也道:“宁人说得好,正是此理。” 钱谦益嗯了一声:“这么说来,果然和秦知县无关?” 顾绛和归庄一起点头:“确实无关。” 钱谦益冷不丁说道:“竹亭不是让你们等到明天再动手么?” 顾绛和归庄愕然。 秦士奇眼珠子一转,脸现疑色,正要说话。 归庄却先脱口而出道: “什么?竹亭先生说明天再动手?难道成林传错话了?” 秦士奇苦笑了一下。 这归庄毕竟年纪轻,性子急,沉不住气。 钱谦益微微一笑,道: “看来秦县令没有唆使尔等,却是另有人唆使尔等,这成林在那里,本抚台要见他!” 归庄此时也知道上了钱谦益的当,一脸懊恼。 还想要抵赖,脸孔涨红,说道: “牧斋公,我随口胡说,你怎可当真,” 旁边的顾绛却知道,再抵赖也骗不过钱谦益,皱眉道: “牧斋公,你难道要偏袒阉党不成? “阉党作恶,人神共愤。顾秉谦投靠魏阉,为虎作伥,乃吾昆山之耻。昆山人除恶雪耻,何错之有,又何必他人唆使?” 钱谦益微笑道: “那吴竹亭让成林给你们传的话是什么?” 第170章?昆山顾阁老家被烧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1章 关于松江府的消息 顾绛和归庄都抿紧嘴唇,不说话。 钱谦益道:“你们既然不说,那还是找到成林,让他说吧。” 随即他转身对汪汝淳微微示意。 汪汝淳明白钱谦益的意思,便大声道: “昨天领头来烧顾家的人,往哪里去了?提供下落者,有赏。” 人群面面相觑,一些穿着青袍的书生的一脸不以为然。 显然觉得这里聚集的乡民都是激于义愤,岂是银钱所能使动? 一些乡民却是神色耸动,显然有些心动。 只是左顾右盼,似是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就此上前。 汪汝淳却也不多等片刻,便转身对钱谦益道: “看来此地无人知晓,牧斋公,我等自去找这成林便是了,这成林想来走得不远,我等多打听一下,总能知道。” 钱谦益明白他的用意,微微一笑,说道:“好” 他转头问秦士奇: “那顾秉谦一家人现在何处?” 秦士奇躬身道: “学生指点他们去了一艘渔船上安身,想来没有性命之忧。至于将来如何,那就看他们自己如何安排了。” 钱谦益用手点了点秦士奇: “公庸,你倒是促狭。你得罪阉党时,阉党把你软禁在船上,如今你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士奇连忙摇头道:“牧斋公,你误会学生了。这实在只是巧合罢了。” 钱谦益却也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就走。 行出不过十多步,就听后面人群里有声音说道: “都烧成这样了,没啥可看了,不如回去吧。” “对啊,葛三,没必要伸长脖子等这里,值钱的东西,昨天放火前就叫冲在前面的抢走了。还轮得到你来捡?” “胡说,何超,你才是过来捡东西,我葛三就是来看看阉党阁老的下场。” “行,那你就继续在这里看吧,我可是要走了。” 随着这些议论,便传来人群散去的脚步声。 钱谦益微微一笑,随即朝西南方树林一指,说道: “先去那里歇一歇。” 他们进了林子不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就见有人摸进林子里探头探脑。 钱谦益让标兵把这人带过来一问。 却正是他们转身离去时,人群里最先说要回去的葛三。 钱谦益和汪汝淳相视一笑,他们所料果然不错。 当时还聚集在那里围观的人,除了顾绛和归庄等真为惩恶而来的书生,不少乡民恐怕还是想着从烧毁的顾宅里再捞些好处。 只不过大的油水,早就在顾宅被焚烧前,就让冲在最前面的那伙人给瓜分走了。 后边这些人也只能指望捞些残汤,还要顾忌在场的县官和衙役。 这些人听说能得赏银,是会动心的,也肯定有人能知道那个成林一伙人在劫焚顾宅后的去处。 只是若他们留在现场,因为种种顾忌,还未必有人上前来拿这钱。 所以钱谦益故意走到这个林中。 这样也至少能减轻一些又想要银子,又不愿意在公开场合惹人注目者的顾虑。 葛三到了钱谦益面前,舔了舔嘴唇,说道: “巡抚老爷,我真知道成林他们去哪了,这个……,能多给些银子么?给三百两,我就说。” 钱谦益皱眉,还没开口。 林子边,却又有动静,又一个人走了进来。 葛三身子一抖,回头看去。 却正是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何超。 而且何超身后似乎还有更多的脚步声传来。 葛三脸色为之一变,转过头来,却也不再讨价还价,急急忙忙说道: “巡抚老爷,成林他们去县城南边三十里处的秦望山上喝酒庆功去了,你们到那里准保能找到。我也不要更多的银钱,老爷给一百两银子就成。” 汪汝淳暗笑,这葛三看见有人进来抢赏银,怕说得晚了,一个铜板都没有,就果断要价降低到三分之一。 钱谦益则想还可以把价压得更低。 汪汝淳却已经把准备好的一百两银子的布袋递了过去。 他觉得一开始买消息,大方点。才会有更多人提供更多消息。 葛三心中大喜,自己说讲三句话。就能得百两银子,这真是飞来横财。其实他原本预期能有个二十两银子就可以说了。他接过布袋,掂了掂分量,确实有百两之重。 葛三也不打开来看,相信钱谦益这样身份的大老爷,断不至于用其他东西冒充银子。 急急忙忙做了一个揖,便转身而去。 那何超见葛三比他先到一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为自己错过一百两赏银有些懊悔。 不过他却还是走了过来。 汪汝淳对他笑道: “你来晚,葛三已经给我们说了消息了。 何超道:“老爷,我还知道其他消息,若是能给银子,也能告诉老爷。” 汪汝淳道:“那不必了,我们找到成林,自然有办法从他嘴里掏出更多消息,又何必你来说?” 何超急忙道:“那消息和成林没关系,成林也未必知道。” 汪汝淳道:“那怎么知道这消息是否是我们感兴趣的?你先说出来看看,若是果然有用,给你银子也不妨。” 何超迟疑道:“这……” 汪汝淳面孔一板:“你要不肯说,那也随你,我们可就要动身走了。免得成林听到风声,溜之大吉。” 何超连忙道: “我说,我说,贱内有个表妹,嫁给松江府的彭秀才。那彭秀才也是大户人家,家里有钱得很。听说还加入了什么几社。 “最近小人手头颇紧,便让贱内去探望她表妹,顺便在彭秀才那里打打秋风。 “她表妹告穷,说最近彭秀才要用钱的地方也多,手头也不宽裕。说是什么竹亭先生,派人到松江府联络彭秀才,最近也要做什么大事,联络乡民帮忙,都要花钱。 “还说松江府如今的知府方岳贡不识时务,当真要配合圣上搞什么战时措施,本来煽动一下百姓,赶走这知府也不是难事。偏偏这方岳贡又清廉能干,得百姓尊敬。如今松江的大户人家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宽裕了。 “这次要做的大事,好像就是冲着方知府去的,要费些手脚,等大事做好了,再接济亲戚也容易。” 钱谦益了,脸色严肃,问道: “你说的可真?” 何超赔笑道: “小人原本也是不相信的,以为不过是那娘们不想接济穷亲戚,故意编的瞎话,找的借口。 “但这几天看见本县阉党阁老顾秉谦家的事情,出力最多也是几个秀才,这些秀才平时和松江府的几社也都来往密切。 “小人再想起贱内说的彭秀才老婆的那些话来,就觉得有七八分可信了。 “钱老爷提到什么竹亭,小人就觉得能对得上,更有八九分真了,而且老爷们一定对这消息感兴趣。” 汪汝淳问道: “那你可知道他们说的在松江府做的大事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做?” 何超摇头道; “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是实诚人,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绝不敢欺骗老爷们的。不过小人看这边顾家的情形?难不成松江那边是要打劫方知府家?不过听说方知府可是和海青天一样的大清官啊,没做官前家里也不经商,没啥产业,就算打劫方知府,那也弄不到什么钱啊?” “更何况俺婆娘说,松江那边的人对方知府可都佩服钦敬得很,只怕就算要鼓动人去打劫,也没多少人肯答应。” 钱谦益沉吟起来。 何超有些着急,两眼放出热盼的光芒,问道: “老爷,你看这消息值多少钱?” 钱谦益嗯了一声,看了看汪汝淳,说道: “孟朴,这消息倒是值钱,你看还能给多少?” 汪汝淳苦笑一下,刚才给葛三的一百两银子,其实是他自己掏的腰包。 他虽然算得上富裕,但一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偶然来一次,倒还不成问题。 要是碰上一个人就给个一百两银子,天天这么弄,他也吃不消。 钱谦益见汪汝淳面有难色,知道老是要汪汝淳出钱,也说不过去。 揪了揪胡子,终于决断道: “也罢,我出三十两银子,孟朴你再出三十两银子,还有四十两就从公家经费里出。” 汪汝淳没有异议, 何超原先见汪汝淳和钱谦益都脸现难色,心中一紧,以为要不到多少钱了。 但现在听见钱谦益犹豫半天还是同意给一百两,只不过需要三方拼凑。 心中顿时欢喜起来,连声赞道: “钱老爷真是言出必践,重信守诺,小人向来知道钱老爷清廉,公家的银子也不愿乱花。小人以后一定多颂扬钱老爷功德。” 钱谦益被他称颂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说起来钱家也算得富豪了。 不过富裕的人,也难免吝啬。 况且战时新政实施后,他们钱家也必然不能像过去那么宽裕了。 所以要自己拿银子出来,还是有些肉痛的。 他和汪汝淳把银子凑足百两,汪汝淳把银子给了这何超。 何超千恩万谢走了。 汪汝淳问道: “牧斋公,如今是先去秦望山找成林,还是先去松江府探查这何超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钱谦益毫不犹豫道: “自然是先去找成林,被这厮溜走了,再找就难了。松江府的事情贸然过去,也未必马上就有头绪。” 于是一行人又策马快速往城南三十里的秦望山而去。 这次马速加快了许多,两刻钟的时间,就已经赶到秦望山下。 这秦望山,又名秦柱山,说是山,其实不过就是二十多米高的连绵矮冈而已。 不过上面倒是有古时候建的烽火楼残址。 而成林等十多人就在烽火楼残址上加修的亭子里喝酒庆贺。 钱谦益和汪汝淳到了上面,让百名锦衣卫校尉充当的巡抚标兵将亭子围了起来。 成林等人喝得都有几分醉意。 起先听到有人来山上,也不以为意。 待见到是兵士,便有些诧异。 等见这兵士把亭子围起来。 就有些愤怒了。 成林先跳起来,两眼一翻,嚷道: “哪来的匪兵,这等惫懒,为何好端端来围我等?” “你们的官长何在?叫他出来说话!” 钱谦益笑眯眯从兵士后面现身,说道: “本抚台在此,成林,你要说什么?” 成林愣了一下,看着钱谦益,忽然一拍脑门道: “原来是牧斋公,我道是何人,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钱谦益脸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想:这成林也认得他? 不过随即想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他钱谦益很早就是个名人了。 在南京城里交游无数,见过的人也多了。 在许多情况下,都是别人认得他,他看过一眼的人很多,却未必都能记得认得。 更何况这成林既然和吴昌时有勾连。 说不定也是在吴昌时身边时,来见过他的。 此刻他不想和成林攀什么交情。 面孔一沉道: “成林,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休得胡言乱语。你昨日刚鼓动民变,烧毁民宅,你可知罪?” 成林一愣,说道: “牧斋公,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烧毁民宅?不就是大家伙惩办了一个阉党老贼么? “此是大快人心的义举,何来知罪?” 说到这里,他情绪似乎激动起来,还要接着说,却打了一个酒嗝。 好不容易缓过来,才接着说到: “牧斋公,你莫不是要叛出东林,怎么敌友不辨起来了?” “你要真这么做,可想想阮大铖的下场?如今那阮大铖可是过街老鼠。 “你牧斋公可一直被视为东林魁首,若不爱惜羽毛,只怕比阮大铖都要不如了。” 钱谦益见他说话还带着几分酒意,?心想和这醉汉多说也多余。 一挥手,一百标兵顿时拥上,用绳子把这十多个人都捆得结结实实。 好在此时这山上也颇冷清,没什么人围观。 不至于因此闹出什么乱子。 那些人被捆上了,嘴里兀自不服乱嚷。 标兵又从他们衣服腰带上扯下些布条绸条,团成一团,塞进他们嘴巴里。 这秦望山下不远处就有溪流。 钱谦益让士兵去取了两大瓢凉水。 然后往成林头上一浇。 此时虽已是初春,但天气还是有几分凉意。 成林被冰凉的水这么一浇,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全身的鸡皮疙瘩也都冒了出来,身体不住发抖。 不过酒意倒是散去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他见钱谦益这架势,委实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说话口气顿时弱了下来,不像刚才有酒意支撑时,那般强硬了。 “牧斋公,小人并未得罪你,为何要如此?”他小声问道。 钱谦益冷冰冰说道: “你把吴昌时吩咐你的话,原原本本如实交代给本抚台,那可以从轻发落。否则,莫怪本座无情。” 成林迷惑不解地看着钱谦益,似乎当真陷入了困惑之中,过了良久,才小心翼翼试探道: “牧斋公,你当真反出东林了?小人听竹亭先生说,当初本来大家都隐然把你当成了东林党魁的?怎么现在却……?” 第171章?关于松江府的消息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2章 松江布商之死 钱谦益未等他说完,就厉声呵斥道: “东林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岂是你们这等打家劫舍,焚烧房屋的勾当?尔等把东林当成贼窝了不成? “本抚要清理门户,把你们这等混入东林的鼠窃狗盗,打家劫舍之徒清理一番,有何不可?” 他这么一番义正词严的话出口,成林的脸色顿时变得哭丧起来,他嗫嚅道: “可是顾秉谦委实是阉党老奸,又不是寻常平民,我等所为,怎么能算是打家劫舍?” 【本站首发】 钱谦益叱道: “顾秉谦既是阉党,该当何等处罚,自当有朝廷论处。若是嫌先前惩处与其所犯罪过不相称,也可堂堂正正向朝廷上疏。这才是我东林君子所当为。 “岂容尔等不经朝廷,煽动乡民,滥加私刑?若都如尔等所谓,天下岂不大乱。” 成林哑然,说不出话来辩驳。 就连那十几个被捆绑在地的,其中不少人也点头,显然他们也觉得钱谦益说的是正经道理。 其中几个老实人已经暗悔自己不该受鼓动,参与其中了。 “成林,想来你不过是自作主张,打着东林惩阉之名,想自己打劫发财。”钱谦益接着说道,“本抚就以你行劫作乱,将你当场杖死,以儆效尤,也不为过。来人啊……” 成林一听钱谦益要把自己杖死,顿时也急眼了: “嚷道,冤枉,小人绝不是自作主张,实是吴昌时指使,就是从顾家劫来的财,也有不少给他。” 钱谦益一听,眼睛发亮: “果真如此?” 成林跪伏在地,磕头道: “小人说的句句是实,若说小人误听奸人指使,小人承认。若说小人自己起意,煽变兴乱,那实是冤枉!” 钱谦益问道: “吴昌时为何要你煽动乡民劫烧顾秉谦家?” 成林说道: “牧斋公,这吴昌时也虽和东林清流结交,私底下却是贪财之人。他要我煽动众人去打劫顾秉谦家,却也有贪图财物的意思。自然最主要还是借此控驭江南下层贫民和读书人。” 汪汝淳插嘴问道: “这是怎么说?” 成林说道: “原本江南一些百姓和读书人对当今圣上颁布的战时措施,其实有赞同之意。毕竟江南富者极富,税收又少,极尽豪奢。穷民和穷书生却只能紧巴巴过日子。朝廷多征税,虽未必能让下边穷民日子好过,但也至少让富者没那么恣意,穷民心里也舒服一些。” 钱谦益点点头:“嗯,是如此。” 成林继续说道: “吴昌时的谋划则是让江南穷民,为他所用,惩戒东林余孽,抄焚他们的房屋,即可发泄穷民戾气,转移仇恨对象。也可以此展示力量。”1 钱谦益问道: “你可愿指证吴昌时?” 成林连忙道: “只要抚台大人能保小人性命,小人愿意当面和吴昌时对质。” 钱谦益满意的点点头,道: “那你就换上标兵衣服,混在我标兵队中,我保你性命。到时你出面指证” 成林连忙应允。 钱谦益随即让士兵把其他人看押住。 这成林换上一套标兵衣服,夹在兵队中。 一行人也不回昆山县衙,径直朝东南方向松江府而去。 不过半天的时间,已到松江府城。 知府方岳贡,也正在衙门里。 方岳贡拜会过钱谦益后,钱谦益让方岳贡先把自己带来的成林那十几个同伙关押起来。 方岳贡起先有些迟疑。 毕竟那十几个人要说犯案也是在隔壁苏州府昆山县,要管也是苏州府来管,轮不到他松江府插手。 不过钱谦益说道,他作为南直隶巡抚,自然有权管苏州府的事情。 现在不过是让松江府代为关押罢了。 表面是松江府关押,实际上仍旧是他钱谦益作为南直巡抚履行职权,所以不必担心僭越的问题。 方岳贡觉得有道理,当即从命。 随后钱谦益问道: “松江府最近可有什么头疼之事?” 方岳贡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 “牧斋公真是神机妙算,不瞒牧斋公,确实有一件事,令人头疼!” 钱谦益精神一振,看来那何超说的消息,果然能对上,连忙摧道: “什么事,快说” 方岳贡说道: “松江盛产标布,本地有一生产标布的巨商陈宗裕,最近却上吊自杀了。他手下的雇工,还有乡民都纷纷游行,甚至打砸,说是这朝廷新政的苛税把陈宗裕逼死。昨天甚至包围住本地课税司,要图谋不轨。学生好不容易才暂时抚平,但听说还会再起。” 钱谦益问道:“那这陈宗裕上吊究竟是什么原因,果真是因为承受不住征税么?” 方岳贡摇头道:“断然不是。这新政税虽多,但也是从商家盈利中比例分成,却到不了难以承受的程度,而且学生也和陈宗裕见过面,他对税收新政并无多少不满,反而是众多商人中比较支持的。觉得贫富差距过大,也怕贫民不满愈加强烈,反而难以长久。朝廷征税,增加御虏财力,上可以保境安民,下也可略舒贫民嫉富之心,未尝不好。 “结果其他抱怨者没事,他反而因此上吊,这实在说不通。” 钱谦益问道:“那他究竟为何上吊?” 方岳贡道:“这学生就不知道了!若是能查出原因,此事也不至于那么棘手。” 汪汝淳目光闪烁,问道:“会不会并非是上吊自尽,而是他人谋杀?” 方岳贡摇头:“这却也不是,学生让仵作查验过多次,确系自杀无疑,且他也留下遗书,也是他笔迹。” 钱谦益眉毛扬起,道: “遗书?说的是什么?若是有遗书,为何还有人说他是因为苛税才自尽?” 方岳贡苦笑道: “若是遗书中说得清楚,那自然没有事。蹊跷就蹊跷在,他这遗书只说他自尽乃是自己想不开,和他人无关。这想不开的原因则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大有猜想余地。闹事者也正是因此而随意发挥,添油加醋,引人联想。” 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气道: “若不是学生在松江府做了些实事,薄有虚名,这才能勉强抚平,否则此刻只怕已经出了大乱子,只是这事情到现在还没平息,那些陈宗裕手下的织布工匠,还有受过陈宗裕接济过的穷人,现在还群情激奋,稍有煽动,便要再聚集起来。学生为此这几天也如履薄冰。” 汪汝淳道: “听说松江府已经建立宣化司,难道这宣化司就没起作用?” 方岳贡道: “也不能说没作用,只是宣化司里的童生和生员,和那些煽动大众的生员也大多有来往,他们怕惹上污名,这次便不怎么出力。” 钱谦益沉吟道: “这陈宗裕上吊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方岳贡说道: “这学生也都仔细查过了,陈宗裕上吊前的十日内,见过的人,都一一找来询问调查,但都没什么疑点。” 钱谦益追问道:“那十日之前的呢?” 方岳贡迟疑道: “十日前,那追查起来没有底了,只怕也查不过来。” 钱谦益问道: “松江府可有一个叫彭雯的生员?”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与何超提供给他的消息有关。 不过何超提供的消息了,只说彭秀才,却没说姓名。 不过在钱谦益来松江府城的路上,打听加入几社的彭秀才,自然很容易把这个彭秀才锁定到彭雯了。 方岳贡一愣:“确实有此人。牧斋公为何问他?” 钱谦益却不回答方岳贡的问题,接着追问: “这彭雯和这陈宗裕可有来往?” 他这个问题一定程度上,也等于回答了方岳贡的问题。 方岳贡又是一愣:“牧斋公是怀疑这彭雯和陈宗裕上吊有关?” 钱谦益不置可否。 方岳贡皱眉道:“这彭雯和陈宗裕倒确实是有来往,不过最近一个月里边却并没见过面。” 汪汝淳问道:“那一个月前呢?” 方岳贡瞪大眼睛:“一个月前?” 他喃喃道: “四十多天前,这彭雯、李宾两个几社成员倒确实和陈宗裕见过面,在场的还有远道而来的吴昌时。” 钱谦益和汪汝淳对视一眼,汪汝淳皱眉道: “又是吴昌时?” 方岳贡对汪汝淳的反应,有些不解,问道: “这吴昌时怎么了?他们这会面也没什么可疑之处。这陈宗裕虽是个商人,却也喜欢附庸风雅,结交读书人和清流名士。这聚会费用,还是陈宗裕提供。而且聚会之后,陈宗裕也没什么反常之处。” 钱谦益心想,先不必对方岳贡说太多。 他问道: “那这彭雯、李宾现在何处?” 方岳贡道: “他们就在松江府城内。” 钱谦益说道: “马上把这两人传到府衙,本抚要问问他们。” 方岳贡当即领命,派府衙去传讯这两人。 不多时,彭雯和李宾便进了知府衙门。 他们见正中间坐的却并不是知府方岳贡,不由得一怔。 李宾却到南京去见过钱谦益,连忙一边行礼,一边问道: “牧斋公?怎么驾临松江府了?学生未能及时前往迎接,当真怠慢。” 彭雯听说是大名鼎鼎的钱牧斋,也连忙恭敬行礼。 钱谦益,微微一笑,等他们行礼毕,让衙役给他们赐座。 彭雯和李宾坐下。 钱谦益笑眯眯问道: “听方知府说,四十多天前,吴竹亭来松江找过你们?” 李宾道: “啊,是有此事,吾辈书生访学交游原本是常事。” 钱谦益仍旧笑眯眯道: “那看来吴竹亭托付你们办的事,你们办的很不错了。” 彭雯和李宾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现过一丝疑色。 不过疑色也只是一闪而过,两人随即镇定下来。 彭雯说道: “牧斋公说笑了,竹亭先生能托我们办什么事,若是陈卧子,夏彝仲在时,竹亭先生来松江倒是可以托他二人办事,我等却没什么能耐。和竹亭先生在一起,也无非喝酒吟诗品文罢了。” 钱谦益哦了一声,脸色忽然一沉,说道: “喝酒吟诗品文,那要陈宗裕陪着做什么,他一个商人也懂这些?” 彭雯和李宾见钱谦益变了神色,顿时紧张起来。 彭雯硬着头皮道: “那陈宗裕喜欢附庸风雅,虽不甚通文墨,但也以儒商自命,喜欢资助文人聚引会餐。他既然出了银子,吾等自然也不便赶他走。” 钱谦益脸色放缓,又露出微笑道: “看来那天陈宗裕的心情很不错么,有心情陪着你们文人,旁听他不太懂的诗文?” 李宾见钱谦益的神色便缓和,也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 “是,是,他那天心情很不错。竹亭先生也是浙江嘉兴的名士,陈宗裕能见到竹亭先生,还觉得颇为荣幸。” 钱谦益缓缓道: “那陈宗裕在你们的酒席上就没有一点忧愁不满么?” 李宾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他那天高兴得很!” 钱谦益皱眉道: “那就怪了,方知府推行朝廷战时新政,应该是在去年十一月份了,那上个月他就应该感受到新政压力吧,负责何至于现在就上吊自尽?他还有心情陪着你们喝酒,附庸风雅,还没有一点抱怨不满?这岂非大悖情理?” 李宾顿时语塞。 彭雯连忙道:“想必他心中虽有不满忧虑,但当着我等的面,却都藏在心里,没有吐露,我等也并未发现。” 钱谦益点头:“这也有理,不过我知吴竹亭还有这几社中人对朝廷新政可是不满得很,且也丝毫没有隐瞒之意,多次在各处公开宣扬,难道吴竹亭特地到松江和你们聚会。而松江又是南直隶各府落实战时新政最得力之地,纵然陈宗裕不说什么,难道你们在席间竟然对此毫不提及,这又是大悖情理吧。” 彭雯一呆,这回却是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汪汝淳见他们这情形,已知这两人必然说谎。 方岳贡,此时也觉察出这两个人有问题了。 心中对钱谦益倒也有几分佩服。 这钱谦益果然有过人之处,过去被视为东林党魁,也自有原因。 只不过现在看情形,他似乎是真心实意为皇帝办事了。 彭雯呆了半晌,才回答道: “牧斋公,此是何意?难道怀疑吾等和陈宗裕自尽有关么?这岂不是天大的冤枉。这陈宗裕自尽乃是这朝廷新政收税逼勒太过,陈宗裕承受不住,这才自尽,与我等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等随便说几句话,这陈宗裕便自己不要性命了?” 李宾也道:“彭兄说的是,我等要是有这等力量,何以如今还只是区区秀才?” 第172章?松江布商之死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3章 关于陈夫人的猜想 钱谦益微微一笑:“我不过是问你们在席间说过什么话。你二人为何如此心急?就说陈宗裕自尽和你们无关?莫非你二人真与此有关,否则何以心虚如此?” 彭雯额头出现冷汗,他感觉自己两人越辩越糟,本来没什么嫌疑,反而越说越把自己的嫌疑加大了。 这钱谦益轻描淡写,和颜悦色,怎么就把他们引到套子里去了? 钱谦益见他们这个情状,知道已经戳中这两人软肋,便趁热打铁: “还有,你们既然在这席间丝毫没有提及对新政苛税的抱怨,此后与陈宗裕也没有再见过面。那又何以断定,陈宗裕自尽是因为新政税收逼勒太过?难道你们比陈宗裕的家人更了解内情?” 彭雯听到这话,连忙说道: “这正是陈宗裕家人所说。我等虽然此后再未和陈宗裕见面,他死后却去他家中吊唁。见过他家人。” 钱谦益哦了一声,目光炯炯问道: “哪个家人?” 彭雯对这个问题却迟疑了片刻,随后才说道: “是,是他夫人。” 这个一闪而过的迟疑之色,却没逃过钱谦益的眼睛。 他微笑道: “看来舒章和陈夫人倒是很熟悉啊?” 舒章是彭雯的字。 彭雯脸上顿时出现惊恐之色,连忙摇头道: “牧斋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等去陈家吊唁,乃是大众齐去,那陈夫人与我等见面,也是大家一起在场。陈夫人哭诉陈宗裕不堪新政苛税,无奈自尽,也是在众人之前所言,?有耳皆闻。牧斋公为何说出这等污蔑晚生清白的话?” 他越说越激愤,最后挥舞手臂,?给人的感觉,?要不是钱谦益名高位重,?他简直要扑过去打钱谦益一顿。 汪汝淳皱眉,觉得这彭雯表现大大反常,?未免太过激动。 方岳贡更是直接判断,这彭雯只怕和这陈夫人的关系真都的有点不同寻常,否则何必被钱谦益这一句话,?弄得如此失态。自己去调查的时候,或许还查得不够细致。 钱谦益则似乎对自己的一句话,产生的效力很满意,他呵呵笑道: “本抚又没说舒章和这陈夫人有什么见得不人的关系,?舒章何必如此激愤?这所谓污蔑舒章清白,却是从何说起?” 汪汝淳也帮腔道: “是啊,你们和陈宗裕既然交往颇多,和他夫人熟悉,?那也不奇怪吧。何况也有可能陈夫人和你有亲戚关系。你的夫人不是也与昆山县的何超有亲戚关系么?” 彭雯这时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失态,激动的有些反常了。 他脸色顿时从刚才激动的通红,?变得苍白起来。 他内心有些痛恨自己为何遇事这等慌乱,?这么容易就失去镇定。 心想要是竹亭先生遇到同样情况,定然是不动声色。 自己在平素也曾经想象如何处变不惊,?镇定从容。 没想到,稍微遇到点状况,就完全乱了章法。 不过刚才他的反应,?几乎完全本能应激,完全不受控制。 眼下只能希望,?钱谦益不至于因为这个表现,就咬定某些事情。 他紧张地用手抚了一下额头,平复一下心情,?尽量用诚恳地语气说道“ “牧斋公,刚才是晚生失礼了。晚生从小受到家严的教训,?于这等事情上,?最为看重名节,如今世风日下,这男女之事,他人也不当什么大事。晚生却是丝毫不愿沾染。” 钱谦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 “这等说来,你倒是志洁行芳之人?” 彭雯脸色微红,说道 “晚生岂敢当此,只是往此努力罢了。况且……”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似乎犹豫是不是该说。 “况且什么?”钱谦益催问道。 “况且,这陈宗裕虽然年过四旬,但他这夫人却是继室,年龄尚轻,容貌也尚可,本就有些流言蜚语。晚生以为牧斋公是误听流言,才有刚才之问。”彭雯终于还是说了。只是心中忐忑,他这么一说,只怕又把钱谦益的注意力更引向这方面。 但若是自己不主动说,陈宗裕这继室的年龄、容貌,钱谦益自然也能从方岳贡那里知道,不如主动说出来,以示坦然。 钱谦益果然向方岳贡望了一眼,似是责怪方岳贡为何刚才不向他提供这讯息。 又似是质疑既然陈宗裕的老婆年轻貌美,为何方岳贡没有往男女私情这方面追查陈宗裕的死因。 方岳贡见到钱谦益的目光,自然也明白他的疑问。 咳了一声,说道: “牧斋公,关于这陈夫人,确实有些流言,不过学生也调查过,大多是捕风捉影,这陈夫人是松江府一个老童生吴佑贤的女儿,闺名吴瑛,?这陈宗裕却是外地来的商人,?十年前才到松江落户,四年前才娶了这吴瑛。 “这吴瑛虽然年轻貌美,但也颇守妇道,平素并不轻易露面,也不经常外出。只有每隔一段时间回娘家探亲。再有偶尔去尼姑庵烧香,这陈宗裕也陪同在旁。至于一些书生来陈府拜访,那确实常有之事。 “但陈家仆人们说也并无人进内室,这吴瑛也只偶然才在陈宗裕要求下出来见客。” 他这一番话,倒不是有意给彭雯开脱,而是据实把自己了解到的讯息,对钱谦益交代一番。 彭雯听了之后,却向方岳贡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庆幸自己以往行事还算谨慎,又增加了几分底气。 原本有些佝偻的身体,也不自觉的挺直了几分。 钱谦益点点头,对方岳贡说道: “禹修,你去查查这吴瑛最近一次回娘家探亲,以及去尼姑庵烧香,是什么时候。还有设法把吴佑贤和尼姑庵相关人等带过来审问明白。” 方岳贡点头,看来钱谦益是真的要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追查下去,自己原先确实没有追查得这么仔细。 他当即领命,安排手下得力办案吏员分头去查。 彭雯脸色又有些发白。 他虽然竭力告诫自己要镇定,但一到这等关键上,脸色便不受控制发生变化。 和他一同来的李宾皱眉看着彭雯,脸色也有些难看。 汪汝淳看他们这情形,心中暗笑。 心想这等人作奸犯科,实在容易查得很。看来方岳贡原先是根本没查到这彭雯的头上,否则也应该早就查出问题来了, 【本站首发】 等方岳贡手下的吏员出去之后,大厅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沉默片刻之后,李宾先开口道: “大人们,若是没有什么事,吾等先告退了。” 他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冷冰冰起来,显然对钱谦益和方岳贡如此行事,颇有不满。 他见钱谦益这等行事,明显是要他们过不去了。 钱谦益虽说名声很大,官位也不低。 但在这南直隶,不说南京高官如云,就是各处曾居高官的乡贤仕宦也多得很。 要是钱谦益真的反水,和东林撕破脸,和他们这些会社士子们作对,那拼个鱼死网破,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他们松江的几社论影响力,仅次于苏州的应社。 鼓动各地百姓和读书秀才起来,就算钱谦益能在方岳贡的庇护下走出松江,也未必能安然回到南京城内。 这回却是不等钱谦益开口,方岳贡就已经断然说道: “你等现在还不能走。” 李宾说要走,这脸色这语气,方岳贡也是精明之人,岂能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本来松江府这几天就群情骚动,很不太平。 现在矛盾激化,再放李宾出去通风报信,上下串联煽动,那事情只会更糟了。 所以方岳贡不等钱谦益的主意,便已经决定,眼下既然走到这一步,那只能先把这陈夫人关联的案情审讯明白再说。 钱谦益朝方岳贡投以欣赏的目光,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宾有些被方岳贡的态度激怒,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提高语气道: “方知府,你莫非是要把我二人当做犯人拘留在此不成?” 方岳贡脸色平静地摇摇头,说道: “何出此言,你们二位乃是廪膳生员,若是府县学官教谕不肯革除二位生员资格,本知府岂能向你们问罪?” 李宾怒道: “既然如此,我二人又非犯人,为何不能离开?” 方岳贡道:“事有经权之别,此时正是从权之时,你二人是巡抚请的客人,牧斋公请你们二位客人在此。你们擅自要离,也是无礼之举。作为官长给你们的教训,暂留你们半日,又有何不可?” 李宾气急,方岳贡分明就是无理强辩。 他把目光转向钱谦益,脸色铁青道:“巡抚大人怎么说?” 他因为气愤,连牧斋公都不愿意叫了,只以官位相称。 钱谦益微笑道:“本抚完全同意方知府说的话。” 李宾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站到彭雯跟前,扯了一下彭雯的衣服,说道: “我们走,看谁敢拦?” 彭雯魂不守舍的站了起来, 钱谦益叹道:“真不愧是青袍大王,北方的士子却没这等放肆。” 李宾和彭雯转身就朝厅外走去。 方岳贡脸色一沉,手一挥,十个衙役就从旁边涌了过来,堵住门口。 李宾去推搡,那十个衙役却反推他们回来。 彭雯颓然叹了口气,摇摇头,知道强行出去,只能是白费力气,又转身走了回去,颓然坐下。 李宾无奈,也只能走回,气鼓鼓坐下。 方岳贡略一沉吟,又派一组手下吏员去陈府把陈夫人吴瑛请到知府衙门来。 这个案情现在,必须彻底查明白,所以这陈夫人自然也不能任由她在外。 等会当面对质,她也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彭雯脸色更白。 他前面还向方岳贡投以感激的目光,此刻投向方岳贡的目光却变成带有强烈憎恨厌恶的意味。 方岳贡表面不理会彭雯的仇视目光,心中却道:“这彭雯真是完全沉不住气,要是自己早一点能想到他身上,其实用不着钱谦益来提示,就能把这个案子破了。” 方岳贡却不知钱谦益也非自己想到彭雯和这案件的关系。 而是提前得到了那个何超提供的讯息,才先入为主把彭雯当成疑点人物了。 彭雯和李宾在煎熬之中,等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 终于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被衙役推进大厅。 这男子穿着青色襕衫,面孔还算清秀,颌下三缕长须,身上散发一股酒气,眼睛咕溜溜转个不停,带着几分怯意,给他平添了几分猥琐的气质。 方岳贡却也认得他, 在旁边向坐在当中的钱谦益说道: “这人便是陈夫人的父亲吴佑贤了。” 这吴佑贤未等钱谦益问话,便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叫道: “抚台大人,小的什么都招,是小的那不成器的女儿不守妇得,回家时私会情郎,小人平素还要这女儿供养,一时鬼迷了心窍,在这忤逆之女的威逼之下,才不得不应许。 钱谦益眉毛耸起,心想这倒省力。 看这情形,用不着自己审问,这吴佑贤就什么都招了。 应该是方岳贡这手下的吏员有些本事,在半路上就用了不知手段,让这吴佑贤竹筒倒豆子,都招供了。 他看下方岳贡,目光露出嘉许之意。 方岳贡只是平静地回应了一下钱谦益的嘉许目光,微微点头。 钱谦益心道这方禹修果然不错,不骄不馁,将来奏报陛下,可以大用。 钱谦益转过头来,正要发问。 那吴佑贤却又接着抢先道: “逆女和人私通之事属实,小人不敢隐瞒。只是若说小人协助女儿,帮他们奸夫**谋杀陈员外,那实在冤枉之至啊。若是陈员外果然被谋杀,那也是逆女私自干的勾当,小人实在分毫不知啊!” 汪汝淳暗笑:“看来方岳贡这手下办案吏员是用谋杀案来吓唬这吴佑贤。” 汪汝淳猜的没错,而吴佑贤果然不经吓,生怕要是拒不承认女儿私通之事,万一抚台到时拿出铁证他女儿确实和人私通。他协助女儿谋杀亲夫嫌疑都难以摆脱了。 这吴佑贤为了逃脱可能的死罪,也就不管不顾,把女儿供出去再说。 汪汝淳看向吴佑贤的目光带着几分鄙视之色,心想:“这家伙虽然是个老童生,却也没廉耻得很。” 钱谦益却颔首微笑。这吴佑贤能承认女儿私通他人,那就已经打开了突破口,这案子下面没有任何难度,势如破竹了。 他温和地问道: “你女儿私通情郎,既然是在你的包庇之下,回到娘家时做的勾当,那你自然应该认得这情郎吧!” 吴佑贤迟疑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 “认得,小人自然认得!” 钱谦益指了一指脸色阴沉,坐在旁边如泥塑一般的彭雯,问道: “可是此人?” 吴佑贤看了看彭雯,疑惑地摇摇头道: “不是,大人怎么会说彭相公?” 第173章?关于陈夫人的猜想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4章 假倭后人 这下却是大出钱谦益的意料之外,他愕然道: “什么,你女儿私通的人,不是他? 吴佑贤摇头道: “不是,彭相公年轻英俊,一表人才,又文才横溢,和我那女儿倒是一对。小人当初原是想让女儿高攀彭相公的,可惜彭相公只愿意娶小女做妾,可惜,可惜……。”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显然对此抱憾不已。 汪汝淳皱眉道: “可惜什么?” 吴佑贤陪笑道: “小女若是跟着彭相公,做了正妻,有这等如意郎君,自然不会再红杏出墙了。” 汪汝淳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在旁边问道: “那你女儿究竟是和谁私通?” 吴佑贤却又犹豫起来,支支吾吾道: “这个……” 方岳贡喝道: “你这等支吾,看来必定和陈宗裕之死也脱不了关系,来啊……” 这吴佑贤只是个童生,对他却不必和对秀才一样客气。 方岳贡作势要让皂隶动刑。 吴佑贤连忙道: “我说,我说,小女是和嘉兴的吴来之有私情,至于陈员外之死,小人实在不知情。” 这回方岳贡也惊奇道: “又是他?” 来之就是吴昌时的字。 吴来之就是吴昌时。 “这吴昌时嘉兴人,你女儿怎么又勾搭上他?”方岳贡追问道。 “大人,?小的一家原本也是在嘉兴,和吴相公家就是邻居,?小女幼时就见过他。后来小的才搬到松江,?那吴相公也经常到松江和苏州访友,?有时候也来我家,后来就……”吴佑贤解释道。 “就勾搭成奸了?。”汪汝淳讥讽道。 吴佑贤尴尬的干笑了两声。 那彭雯脸色却也微红,?眼神闪烁,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 钱谦益微微颔首,心想按这吴佑贤的说法,?也确实解释得通。 只是若说彭雯和这吴瑛没关系,为何他刚才如此失态? 他正这么想时,一个老尼被捕吏推了进来。 这便是吴瑛常去的尼姑庵里的庵主了。 彭雯一见这老尼进来,?身体不由自主抖了一下,脸上的肉也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 钱谦益斜眼一瞥他神情,?便知道这彭雯必定还是有鬼。 那老尼走进来时,左右张望,一看见彭雯也在场,脸色大变。 她也不等询问,?就颤颤巍巍跪下,磕头如捣蒜: “老尼都招,?大人饶命。” 钱谦益叹息,?这方岳贡手下办案倒是爽快。 这嫌疑证人,?都还没正经到堂上被审呢。 就一个个不问自招了。 “好,那你快招。”钱谦益说道。 “是,?这吴小娘子却是在庵中和这彭相公相会。老尼也是被逼得无奈,?才答应,老尼实在没有收多少好处啊。至于陈朝奉上吊,那老尼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这老尼说到这里,?涕泪横流,泣不成声起来,显然她在路上被惊吓得不轻。 捕吏吓唬她,?若是不肯老实招认,?她的下场比水浒里那个被凌迟处死的王婆好不了多少。这老尼平时看佛经不多,?这些倒是都看过。知道王婆因为帮潘金莲杀了武大郎。后来被凌迟处死。 唯恐落得同样结局。 彭雯听到这老尼招认出自己,脸色如土,心知抵赖不得。 这等丑事被揭露,自己这个生员的资格也是要被革除了。而且从此也无法再自诩清流中人了。 汪汝淳听到这老尼的话,却眉头一皱,问道: “你是徽州人?” 老尼愣了一愣,?连忙小声道:“是,大人明鉴。老尼年轻时从徽州嫁到松江来,后来死了丈夫才出家的。” 方岳贡好奇道: “汪老先生是怎么知道她是徽州人?我听这老尼口音也不甚明显。” 汪汝淳转头说道: “这老尼叫陈宗裕陈朝奉,徽州人常把富商叫做朝奉,只怕这陈宗裕也是徽人。和这老尼原先就认识。” 他说到这里,又转头回来,看向老尼,嘴角弯起,道: “我说的没错吧。” 老尼身体又抖了一下,说道: “是,大人料事如神。” 钱谦益心想这么看来,这吴瑛既和吴昌时私通,又和彭雯有染,实在是水性杨花的妇人。 他看向吴佑贤,说道: “你女儿倒是厉害得很。” 吴佑贤自然也听出钱谦益的讥刺之意,只得苦着脸,耷拉着头,一言不发。 钱谦益又瞥了一眼彭雯,冷冷道:“你还有何话说?” 彭雯低头无语, 钱谦益冷笑了一下,命衙役撤去彭雯座位。 彭雯也知事到如今,也装不得青衣大王的谱了。 不等衙役靠近,便自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立在一旁。 只不过他还有些读书人的矜持,不到最后一刻,还不愿意和吴佑贤等人一样,就服服帖帖跪在堂上。只是立在一旁 钱谦益,此时也不愿多计较,?转头对方岳贡说道: “去把学官请来吧,?看看此等情形下,?是否该革了这彭秀才的功名。” 方岳贡领命,?吩咐衙役去学宫把学官请来。 钱谦益随后沉吟道: “难道那陈宗裕,是因为发现了他这续弦夫人的私情,?羞愤难当,才自尽的?” 方岳贡摇头:“这事虽然难堪,但说要为此自尽,却也不至于,其中必定还有内情!” 他瞥向彭雯,说道 “汝现在还不说实话么?” 这彭雯的丑事被曝光,前途已完,似乎反倒横下心来,也不再是那副张皇失措的模样,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说道: “方知府,陈夫人的事情,那陈宗裕并不知道。否则他纵使要自尽,也至少先要休了她。陈宗裕为何自尽,就是因为被朝廷新政苛税所逼。” 李宾在旁也道: “钱巡抚,方知府,你们如此媚上,为了朝廷苛政卖力,传扬出去,只怕也清誉尽毁,若只在男女下三路之事下大做文章,更是为士林所不齿。” 他说这话时,依旧是颇为正义凛然。 他停顿了一下,又微带讥讽地对钱谦益道: “牧斋公,若论男女之事,你只怕也不算有多清白吧。别的不说,你出入风月场所,难道还少么?若按国初法令,这也是违法。真要从严论处,你这官也未必当得下去。更何况,谁知道你私底下又没有更过分之事?” 钱谦益被李宾说得也有些怒气涌上,眉毛扬起道“你在威胁本抚?” 李宾低头拱手道:“学生如何敢威胁牧斋公,只是据实而论罢了。” 钱谦益正盘算用什么话教训这李宾。 忽然又有吏员上堂禀告,说是已经把陈夫人带到了,不知是否现在要带上堂来审问。 钱谦益点头道:“带上来。” 彭雯和李宾的神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片刻之后,一女子就被带上堂。 这女子二十出头,果然姿色颇美,这女子自然正是陈夫人吴瑛, 她一眼看见堂上跪着的吴佑贤和老尼,又见两人神情,顿时脸色大变。 战战兢兢走上前,微微屈膝,直身行了一个礼,开口道: “大人传唤民女,不知所为何事?” 钱谦益冷笑道: “为的何事,你自己还不明白么?” 吴佑贤在旁抬头,叹气道: “闺女,为父都已经招了。” 那老尼也道: “陈娘子,说实话吧,免得多受苦。” 吴瑛见这情形,身子微微摇晃,似乎要晕过去。 钱谦益皱眉,心想这女子要是装得晕过去,倒是不好办。 不过吴瑛晃了两下后,又定住了。 她脸色惨白,微咬嘴唇,终于也跪了下来,说道: “既然家父和师太已经招了,那民女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钱谦益问道:“陈宗裕为何而死?” 吴瑛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站在旁边的彭雯。 彭雯却扭头,躲她的视线。 汪汝淳厉声喝道: “你这女子,死到临头,还不知好歹。汝和两人通奸,已是身败名裂,你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你还妄图和汝奸夫串通么?若是再不从实招认,便加你一个谋杀亲夫之罪,凌迟处死,你也不能算冤!” 吴瑛见彭雯躲避她视线,眼神中微露失望之意,又听见汪汝淳的恐吓之言,脸色更是惨白如纸,眼眶中流下珠泪,也不知是恐惧,还是愧悔。 汪汝淳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意,更怒喝道: “你这毒妇,流几滴眼泪,便妄图逃过严惩不成。” 一边说一边转头对钱谦益道: “牧斋公,无须对这等毒妇留情,先重打她二十大板,再用夹棍伺候,看她招是不招。” 钱谦益捋着胡须,看着跪在下面的吴瑛,沉吟不语,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动刑。 吴瑛终于颤声道: “大人不必动刑,民妇说实话便是。陈宗裕确实是自尽。只是自尽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朝廷新政。” 钱谦益心中一喜,连忙催问道: “那是什么缘故? 吴瑛咬牙说道: “他是受了要挟?” “何人要挟?什么要挟?”汪汝淳追问道。 吴瑛看了彭雯和李宾,手一指,说道: “就是他们二人,还有吴昌时。” 钱谦益听吴瑛越说越入巷,连忙道: “那以何要挟?” 吴瑛说道: “这陈宗裕之父原本是徽州海盗汪直的手下,他做假倭时杀人成百上千,抢劫了不少财富。甚至汪直被大明官府设计除掉后,他还继续跟着其他真倭掠杀百姓,后来见大明官兵厉害,才洗手不干,又改名换姓潜回来冒充良民。陈宗裕就是用他父亲做假倭时积得的财富当本钱,才成了巨商。此事原本是陈家的秘密。陈宗裕前一个老婆,便是因为知道他家的秘密,一次和陈宗裕争吵,说要告发,让陈家灭门,才被陈宗裕所杀,伪称是病死的。” 钱谦益皱眉道: “如何证明你说的属实。” 吴瑛说道: “陈家至今还有密窖,这窖中就收藏着陈父杀人抢劫来的许多金银器具,这些器具上刻有印记,可以追查来历。说来可笑,这松江府便曾经是陈父当年抢掠过的地方。” 汪汝淳道:“那这陈宗裕还敢到松江来?” 吴瑛道:“陈父起先是其他地方定居,后来才生的陈宗裕。他也是十年前才来松江,倭寇之事已经过去很久,自然不会有人想到陈家是当年倭寇后人。” 钱谦益问道: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陈家的秘密?那陈宗裕既然已害死前妻,难道还敢把秘密透露给你?” 吴瑛叹了口气,说道: “夫妻做得久了,有些秘密这陈宗裕自然想瞒都瞒不住。” 方岳贡皱眉道: “你就不怕再被陈宗裕灭口么?” 吴瑛道: “民女正是怕被陈宗裕灭口,这才想到如果能将这秘密先透露一个有本事,交游广泛之人,那陈宗裕便是想灭口也没胆量了。只要民女意外身亡,那便是陈家秘密暴露于之时。正好有一次父亲说起吴昌时来家拜访,便起了这念头。” 钱谦益说道: “这么说,你和吴昌时勾搭成奸,是嫁给陈宗裕,把消息透露给吴昌时后的事情?” 吴瑛目光中出现一丝愤色,说道: “大人,虽说民女的名节已经不存,当民女确实并非心甘情愿和吴昌时私通。原本我家在嘉兴时和吴昌时加相邻,民女那时年纪尚幼,也只把吴昌时当做长辈,以叔相称。那吴昌时也和颜悦色,又加之小有文名,和清流结交。民女也只把他当成可以信任的长辈。 “谁料这吴昌时人面兽心,在民女把秘密透露给他之后,?便换了一副面孔,威逼民女,说是若不相从,就泄露秘密,先让民女家破人亡。民女那时也是软弱,无奈之下只得从了,好在这吴昌时也只是两个月来一次松江府,倒还能忍受。 “民女在陈家的日子,从此倒是好过了许多。那陈宗裕再不敢对民女打骂,反而要事事巴结讨好。” 方岳贡皱眉道: “你和吴昌时是她逼你,你和这彭雯私通,大约是你主动的了?莫非这事情陈宗裕也知道。你和彭雯在尼姑庵私会,是陈宗裕帮你们看门,是也不是?” 吴瑛脸色顿红,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到这地步,民女也就说实话了。民女在未嫁时就和彭雯见过,因为他年轻英俊,又文才出众,也确实曾经把他当成如意郎君。但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民女既然被嫁给了陈宗裕,原本也想安分守己,当个贤妇。 “只是这陈宗裕貌丑年老也罢了,还动不动辱骂殴打民女。民女在探得陈家秘密后,更是提心吊胆,唯恐哪天被陈宗裕所杀。在失身给了吴昌时这衣冠禽兽后,民女心想,反正名节已失,乘着青春年少,何不寻乐。这才又和彭雯私通。陈家的秘密也和彭雯说。 “这陈宗裕受胁迫之下,对我言听计从。我私通彭雯之事,他也自然尽知,我与彭雯在尼庵密会,都是他安排的。这尼庵的师太原本就是陈家的老相识。” 第174章?假倭后人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5章 意外破获南京刺杀案? 钱谦益捻着胡须,沉吟道: “这陈宗裕能忍受屈辱到如此地步,那他为什么还会自尽?” 汪汝淳道: “丈夫替妻子私通奸夫看门,这等奇耻大辱纵然一时忍耐下来,只怕也会憋屈不过,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就寻了短见,倒也有可能。” 吴瑛摇头: “这陈宗裕的父亲在倭岛生活过很长时间,倭人风俗对这种事看得并没有华人那么重。陈宗裕从小受其父熏陶。他虽觉屈辱,但却也不至于因此寻死。何况他也可以去找别的女人。” 说到这里,她嘴角微露讥讽之意:“只不过这老匹夫年近六旬,有心无力罢了。” 方岳贡大怒道: “你这恶妇,做出如此丑事,居然还恬不知耻。” 吴瑛被训斥,顿时低头不语。 钱谦益却对方岳贡摆摆手道: “禹修,你也不必苛责这妇人。这陈宗裕是倭寇后人,起家之财都是劫夺来的赃物,又杀害前妻,也是个匪类。如此匪类,这妇人不忠贞于他,也算不得大过。况且如今男子在外沾花惹草之事司空见惯,却独要女子从一而终,贞洁到底,似乎也欠公允。” 方岳贡瞪大眼睛,他没想到钱谦益竟能说出这样大悖常理的话来。 钱谦益见方岳贡的惊讶表情,?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过于超出他的认知了。 其实自己说的话,?在如今也并不算特别稀罕。 这回和自己同行来南方的凌濛初,?就发表过类似议论。 说是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即便在外边寻花问柳,和女子有私情,?被揭露出来,也不算太大丑事。 若是女子有几个男人,和人私通,?便要被当成天大的丑事。 如此不对等,也就难怪伏不得女娘们的心。 这凌濛初还打算把这话写到二刻拍案惊奇里,去宣扬呢。 不过方岳贡是老实人,对这方面不太留心,还守着老观念,?也不奇怪。 钱谦益决定不在这话题上多纠缠,?对吴瑛温和说道: “那这陈宗裕究竟为何自杀,?你可从实说来,?若是能如实供述,?本抚对你大可从宽发落。” 吴瑛刚才见钱谦益为自己辩护,所发之论,却是她以前一直在心里所想,却从不敢当众说的话。 对钱谦益由衷生出感激之心,眼眶里甚至有些湿润,抬头望向钱谦益,?越看越觉得这钱谦益虽然已是中年,但丰神俊朗,?须髯飘胸,自有一种摄人风范。 她这呆呆看着,却忘记回答钱谦益的问话。 汪汝淳在旁看得皱眉,呵斥道: “你这女子,牧斋公问你话,?你只呆呆看着作甚?莫非又起什么邪心?” 方岳贡则暗自摇头,?心想这女子真是水性难改。连牧斋公这等年近五十的半老头子,?都能看得入眼? 钱谦益也被这吴瑛看得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 吴瑛被汪汝淳这一呵斥,才猛醒过来。 连忙低头,?说道: “民女一定如实说。陈宗裕自杀却是那吴昌时逼他做了一件事。” 她说到这里,彭雯脸上变色,道: “阿瑛,?这可不能乱说!” 方岳贡怒叱道: “彭雯,汝还敢阻挠审讯?” 彭雯只得闭嘴。 吴瑛则凄然一笑道: “我到这地步,已是世人不耻之下贱女人,还要顾忌什么?” 钱谦益温和道:“你能如实述说,为朝廷立功,大可以迁徙他处,再找个人家好好过日子。” 方岳贡听到这话,却是对钱谦益有些不满,心想这等水性扬花的女子,不治罪已是过宽。再让她改名换姓到其他地方,岂不是祸害其他男子? 吴瑛点头道: “陈宗裕父亲是假倭,原本常往来倭国,和一些倭国浪人相熟,后来虽然洗手不做海盗,也曾带着陈宗裕去倭国。所以这陈宗裕也在倭国认识一些浪人。这次吴昌时托陈宗裕雇佣倭岛精通鸟铳的浪人,到南京刺杀要人。这浪人就先住在陈家密室中。刺杀之后,又先回到松江陈家躲避风头。然后再寻机出海回倭岛。 “只要刺客回了倭国,那刺杀之案,就无从追查了。” 汪汝淳听了又喜又惊。 喜的是南京恰恰发生了刺杀案,若就是吴瑛说的这倭国浪人所为,那这案子,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破获,而且直接揪出了元凶。 惊的是吴昌时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钱谦益点头,继续问道: “那陈宗裕想必是不情愿冒险做这等勾当,怕暴露出来,又是全家株连?” 吴瑛道: “确实这陈宗裕不愿意,但吴昌时反复威逼,说是如他不同意,就把陈家秘密抖落,?让他一家老小都完蛋,光是松江府曾受倭害的乡民就能把陈家抄掠洗劫了。” “所以陈宗裕就答应了?”方岳贡问道。 “对,他也只得答应,但又提心吊胆,思来想去,这事情要是案发,刺杀朝廷命官,那结果也不妙。他别的倒是不在乎,不过还有一个八岁的小儿子,被他视如珍宝。再加上这几年,他抑郁成疾,腹内有一个大肿块,日夜疼痛难当,所以就索性自尽。这样就算案发,或许官府怜他畏罪自杀,罪也只及于他一身,或者能放过他家人。”吴瑛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脸色微微潮红,停顿了下来。 彭雯和李宾在旁边不住唉声叹气。 显然他们对此事也完全知情。 深知此事性质的严重程度。 这事情要是被揭露出来,那他们两个不单是革除生员资格的问题了。 只怕性命能否保住都是一个大问题。 钱谦益心想,这吴瑛说的应该是实话,这也都能说得通。 他随即问道: “那个倭人刺客呢?如今可还在陈家?” 吴瑛点头道: “还在,不过可以说不在。” 钱谦益道:“这怎么说?” 吴瑛看了一眼那个尼姑庵的老尼,说道: “那倭人刺客如今却在这尼姑庵的地下密室之中,只不过这地下密室和陈家有地道相通。地道铁门的钥匙却只有陈宗裕有。陈宗裕如今已死,钥匙被他藏在何处就不知道了。” 钱谦益笑道: “这不妨事,这尼姑庵必定也有入口,老尼姑必定知道。” 老尼姑此时吓得身子如同筛糠一般,发抖不停,连连摇头道: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汪汝淳喝问道: “那关谁的事?” 老尼哭泣道: “这尼庵名义上我是庵主,实际真正庵主却是我的一个徒弟,她俗家名字是陈海娥,是陈宗裕的妹妹。贫尼什么事情都是听她的,这地下密室也只有她能出入。” 钱谦益点头,看了一眼方岳贡,说道: “禹修,不如你我都去这尼庵一探。” 方岳贡恭敬答应。 随后钱谦益和汪汝淳便带着一百多标兵,方岳贡领着衙役,吴瑛和老尼也都随行。 便往那个尼庵而去。 这尼庵名为海月庵,就在陈宗裕家宅一里不到之处。 还没进庵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哭泣声。 推开庵门一看,正殿之前,地上有一具中年尼姑的女尸, 年龄约莫四十多岁,脖子上有绳印痕迹,显然也是上吊自杀而死, 众尼正围绕着这尸体哀哭。 见到突然有大量兵士拥着几位官员进来。 顿时吓得不轻,都止住哭声,退到一边。 钱谦益一挥手,让士兵把吴瑛和老尼都推进门来。 那老尼一见地上尸体,顿时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随即扑上前去,捶胸顿足哭泣起来。 钱谦益皱眉,向吴瑛问道: “这地上的尸体可是那陈海娥?” 吴瑛点头称是。 钱谦益问道: “那如今这海月庵的地下密室可还能打开?” 吴瑛默不作声,径自上前。 旁边标兵想要阻拦。 钱谦益摇头,示意让她去。 吴瑛走到陈海娥尸体边,便蹲下来在衣服上摸索。 摸了良久,却无所得。 她皱眉苦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看向陈海娥胸前挂着的那串佛珠。 这串佛珠中间一颗特别大。 她当即从陈海娥头上取下这串佛珠。 然后在中间的那颗大佛珠上,用力一掰。 只听得喀嚓一声。 那颗大佛珠却如被碰到机关一般,一个金属凸起弹射伸展开来。 却正是一个钥匙模样。 然后她拿着这佛珠,却穿过大殿,向后边走去。 钱谦益和汪汝淳、方岳贡等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这尼姑庵大殿中的供奉的却是玄真女菩萨。 方岳贡以前从未进过这尼姑庵,心中颇奇,从未听说过佛门还有这么一号菩萨。莫非是尼庵乱捏出来的人物? 汪汝淳见多识广,说道: “这玄真乃是天妃娘娘的天上前身,受观音点化下凡历练,不过尼姑庵里供奉她,倒也确实不多见” 众人跟着吴瑛走到后面众尼的住宿院子,然后吴瑛径往西侧最大的一个厢房而去。 进了厢房,又进卧室。 她左右张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钱谦益等人也进来。 吴瑛对钱谦益说道: “这是那陈海娥的住处,对外那老尼为尊,但在内,却是陈海娥为尊,她的住处也是这尼姑庵里最大的。” 钱谦益也打量四周,果然这房间陈设华贵雅致,床铺也都是绮罗锦缎,案几上还有精致香炉,名贵茶叶。 梳妆台上有玻璃镜,这在江南也是稀罕物。 吴瑛此时打开一些大柜翻检,只见里面挂有不少华贵丝绸衣,一些架子上还放着各式精美假发发髻。 钱谦益点头,看这陈海娥住处,可想而知她平时所过的日子也绝非清心寡欲的佛门生活。 吴瑛翻检半天,又在墙壁上敲击。 忽然在床边一处墙壁上,传来空心的回响。 她脸色一喜,说道,有了。 便在那处墙壁抠挖有按压。 不多时,终于被她碰中机关,只听喀的一声,那块墙壁弹开。 却露出一个佛龛来。 佛龛里供奉的是雕塑精美的玄真青铜坐像,表面似乎还镀了真金,价值不菲 汪汝淳有些失望。 吴瑛似乎也有些意外,呆呆看了片刻。 汪汝淳说道:“这坐像值些钱,不过和咱们要找的东西,显然不相干。” 吴瑛却依旧死死盯着这像。 汪汝淳以为她中邪了,说道:“走吧。到别处再找找。” 吴瑛却忽然拿起手中的那颗表面有金属凸起的大佛珠,朝坐像额头刺去。 钱谦益和汪汝淳都诧异。 因为这坐像的额头并无什么凹陷坑洞之类,这么刺去有什么用? 不料吴瑛这一刺,却正从这坐像额头刺陷了进去。 原来这额头中间,只有一层层薄薄的金箔。 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和旁边的区别。 但这一刺之下,却很容易刺穿。 这金箔被刺穿之后,却正如一个钥匙孔洞一般,和那佛珠钥匙贴合。 吴瑛再轻轻一转,就听得喀喇声缓缓响起。 随着这声音,床前的一块地面也缓缓滑动开,露出一道往下的阶梯。 里面却是黑漆漆 吴瑛喜道:“成了,这就是密室。” 钱谦益正要沿着阶梯下去。 汪汝淳连忙拦住,说道: “牧斋公,不可孟浪。还是先让兵士们下去探探。” 钱谦益点头,让十个标兵先下。 方岳贡也指挥自己带来的几个能干衙役一起跟着下去。 兵士衙役们找了一些火把和烛台,点燃之后,擎在手里,按序而下。 下去不多久,便听到下面传来人声。 除了兵士衙役们的呵斥声之外,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是听不懂什么意思。 汪汝淳脸现喜色道:“这是倭语。” 他见多识广,也和一些去日本做走私生意的商人来往过,听过倭语。 所以能识别得出来。 他之所以脸现喜色,自然是因为如果这个男子就是吴瑛所说的那个倭人刺客,那他们此行自然是大功告成。 钱谦益也捋了一下长须,显然对目前进展很满意。 这时从通道里面亮光大盛。 进去的兵士们已经把下面密室中本有的烛台和油灯之类都点亮了。 方岳贡朝着台阶入口喊道:“下面可有危险?” 一个衙役回答道:“大人,没有危险。” 方岳贡转身向钱谦益禀道:‘牧斋公,我等也下去一看。’ 于是众人络绎而下。 到了下面,眼前一亮。 这下面的密室却是极为宽畅。 一条向前的通道两侧,各有几间房室,此时房门都敞开。 最大的一间如同一座大厅。 黄花梨木的八仙桌,太师椅俱全。 走进去,金碧辉煌。 一个年轻男子两手被反拿,正被标兵们压得跪在地上,嘴里痛得嗷嗷乱叫 桌子上还有酒菜。 显然此前这男子正在这地下密室里享用酒菜。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6章 回南京,阎应元来了 钱谦益走进去后,这男子也知道是大官来了,嘴里嚷叫起来。 可惜都是倭语,不知道他在嚷些什么? 钱谦益面色一沉,说道: “这倭人说的话听不懂,留着也是无用,把他砍了吧。” 吴瑛一愣,正要说话。 方岳贡和汪汝淳却都明白钱谦益的用意。 果然,那年轻汉子却突然大叫: “大人饶命,不要砍了小的。” 钱谦益微微一笑: “原来你会说华言?” 那汉子连连点头: “小的会说。” “那你叫什么名字?”钱谦益问道。 “小人叫石田介。” “哦,这么说你是中国人,姓石?”钱谦益道。 “小人是日本人,这石田是日本的姓。”石田介说道 “你在南京可是行刺了一个大官?”钱谦益继续问。 石田介犹豫起来。 钱谦益冷笑道: “你要是不说实话,那就要吃苦头了。那陈海娥已经把你供了出来,不然我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你要抵赖是没有用的,只会受尽酷刑,最后还是得说。” 石田介似乎想到酷刑的残酷可怕,身子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说。 他觉得要是招认了,只怕就必定要死。不招供,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钱谦益似乎看出他的担忧。 缓缓说道: “你在南京刺杀的那个大官,只是受了伤,也没死。” 石田介啊了一声,?神色似乎放松了些。 钱谦益见他这神情,便知道这倭人的心理防线并不是很强,?于是继续道: “本官要你供认,?不过是把你的供词和陈海娥的供词再对照一下。” 石田介脸上的神情显示出他对钱谦益的话已经信了五六分。 钱谦益趁热打铁: “你要是如实说,?本抚见你是老实的,你未必死。” 石田介眼睛一亮,?说道: “当真?” 钱谦益道: “自然当真!你要不说,那就是死不悔改,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石田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内心在犹豫挣扎中。 方岳贡喝道: “倭寇当年作恶多端,后来我大明又在鲜国教训你倭国。你这等倭人,钱抚台就是把你立刻杀了,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汪汝淳则道: “这等倭盗,?看其情形,也必定和这庵里的假尼有奸情,先将其阉了,再牵到街头示众,?那时候再决定杀不杀他。” 钱谦益微微颔首,?似乎觉得汪汝淳的提议不错,一挥手便要手下标兵去脱这石田介的裤子,似乎要当众行刑。 石田介忽然崩溃,?大喊道: “小的如实说就是了。小的确实是去南京行刺的,那是陈宗裕、陈海娥指使的,小人收了些钱财。” 钱谦益问道: “你可是埋伏在户部衙门附近行刺?” 石田介点头道:“是。” 钱谦益追问: “那行刺的可是户部尚书郑三俊?” 石田介道: “小的也不知是谁,?只记得陈宗裕吩咐,?对衣服上绣着孔雀图样的人用鸟铳射击就是。也不用一定打死,?打伤就可以。” 钱谦益点头,这就和他走之前,?郑三俊遇刺案件,?完全能对上了。 只要把这石田押到南京,?再加上这吴瑛、彭雯、李宾的证词,这吴昌时就再难抵赖。 只要把吴昌时打掉,?那吴昌时组织的一连串阴谋也都可以连根拔除。 这样一来抵制皇帝战时新政的江南士子的气焰会被打击下去。 看来,?自己从南京走出,?去昆山再到松江调查,这步棋是走对了。 他脸上露出微笑。 随即钱谦益下令把石田介押回松江府衙。 方岳贡也令手下得力吏员彻底搜查这海月庵地下密室和密道,?把所有物品登记造册,?封查入库。 同时派衙役立刻去抄查陈家。 过了整整一天。 松江知府衙门大堂上,?彭雯、李宾、吴瑛、吴佑贤、石田介、老尼一干人犯齐齐跪在下面。 彭雯和李宾的生员资格已经被革除。 他们面前都放着各自招认的供书,签字画押。 方岳贡也把连夜查抄尼庵和陈宗裕家,获得的赃物财产清单奉上。 钱谦益看着清单,也倒吸一口冷气。 除了陈家密室里藏的金银珠宝、古董珍玩之外,光是陈家后来挣得的资产折合成银钱也有八十三万两之多。 密室里所收藏的财宝,估计也可折合四十万两白银。 钱谦益决定把这总共一百二十多万两的财富,其中一百万正好拿来在松江试点开始官办钱庄。 二十万两里十万两用于松江府的课税司和宣化司活动经费。 剩下十万两则用来赈济松江府本地的雇工和贫民。 对外则宣称是是朝廷征税分成给当地下层百姓。 汪汝淳则建议方岳贡,以后要多注意把松江的织布工,雇农拉到官府这一边。 把一些工场场主,各种商行压榨雇工之事,为富不仁之事,宣扬一下。 对缙绅豪门在乡间仗势欺人之事,也可以抓几个典型整治一下。 激发起被缙绅豪门欺凌的乡民们的愤慨之心。 然后说朝廷多征税,除了用于抵御外侵,也能用于改善贫民生活。 这样人数更多的下层百姓,是能支持战时新政多征税收,乃至调用富人资产的。 至少一些人再起来煽动抵制朝廷征税时,人数更多的贫民不会参与其中闹事,甚者可以反过来帮助官府。 还有松江府的宣化司除了使用那些不得志的贫寒童生和生员之外,也可以多用一些走街窜巷的民间说唱艺人。 方岳贡觉得汪汝淳所提建议非常有道理,当即雷厉风行制定具体执行条例,颁布实施下去。 钱谦益和汪汝淳这两天和方岳贡打交道下来,也觉得方岳贡是一个相当能干的官员,不仅能干而且清廉,在松江府本地的口碑相当好。 方岳贡管理手下官吏,也相当有办法。 许多事情吩咐下去,都能很高效地处理好。 钱谦益叹道,这松江府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全国落实战时新政的楷模,不仅能给朝廷提供最多的物资和银钱,?而且当地百姓官绅也都心悦诚服。 最关键的是方岳贡确实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对派系乱斗不感兴趣。 钱谦益决定回京以后,一定要向皇帝好好推荐一下这方岳贡。 他嘱咐方岳贡除了一应战时新政,继续落实之外。 还有官办钱庄也一定要办好。 官办钱庄不仅可以借款放贷,也可以吸收百姓和富商的存银。 松江田赋算是全国最重的,但其实就经济水平而言,松江完全能承担的起。 在征缴已定的田赋之外,松江田主额外向国家交纳粮食,便可换取相应银票,凭票可以在钱庄取银。 方岳贡一一答应。 在松江府留了两天之后,钱谦益便启程回南京去了。 因为押着一干人犯,急着回去办案,又怕在南京的吴昌时得到消息,逃窜他处,所以钱谦益便下令加快速度。那些犯人也都由士兵看押着骑在马上。 用四天时间,到二月二十二日便已经回到南京城内。 那日郑三俊被刺后,钱谦益离开南京,并没有和城内的高官打招呼,算是不辞而别。 城内纷纷扬扬传说,都说是钱谦益一听刺杀案发生,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遁逃出南京城。 一时之间,钱谦益成为南京城内的笑柄。 都说怯弱至此,居然还被皇帝命为巡抚,来整顿江南。 这钱谦益居然曾经还被传为东林党魁。 这钱谦益不仅是皇帝之羞,也是东林之羞。 就是东林派系的官员,提到钱谦益,也都惋叹,这钱谦益过去有些虚名,内中却是一副媚骨怂胆。 如此之人,依附东林也不过是投机取巧,逢迎时潮罢了。 如今看来,只怕和那阮大铖倒是更相近一些。 这等人,如何能算东林人物? 这些议论和传言,虽然有部分是自发的。 一些尖刻文人,原本就喜欢如此臧否人物。 不过主要还是有人故意传播。 这背后的人自然还是吴昌时。 他在钱谦益来南京时,便已嗅觉敏锐,感觉钱谦益此行,多半和他们不是同心。 郑三俊被刺,钱谦益连夜消失。 他自然更是不会错过这个把钱谦益弄臭的机会。 就是黄宗羲、魏学濂这两个原先和钱谦益交情不错的少年士子,此时也觉得钱谦益若此做法,大失体面。 又觉得钱谦益滑头滑脑,原本指望他既已被世人公认为东林中人,用东林正气能带着他,不至于走得太偏。 如今看来只怕是太乐观了。 这钱谦益却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杨廷枢、吴应箕这些人倒还算厚道,觉得钱谦益紧急离开,或者另有缘故,未必就是怯弱胆小。 在事情未完全弄清楚之前,没必要就先把钱谦益丑化成如此不堪。 至少应该等钱谦益回来,问问清楚。 吴昌时表面上也同意,不过舆论已经传播开来,这却是两三个人的异议也无法扭转的。 所以钱谦益再回南京城,城内官员闻讯前来迎接时,这些官员看向钱谦益的眼神难免都带着几分鄙夷不屑。 钱谦益对此种情况,倒也预料到了几分。 他也面色平静,似乎浑不在意。 似乎对官员们的鄙夷表情完全没有观察到。 汪汝淳看着,倒对钱谦益的涵养功夫有几分佩服。 钱谦益急着见到王世德。 下面最先要做的事情,便是让王世德控制住南京城的军力,在城内戒严,防止吴昌时等人狗急跳墙,再有意外发生。 然后再派士兵控制住吴昌时一干人等。 不过他在迎接的官员中并未看见王世德。 心中不由增添了几分担心。 随即向在场的南京刑部左侍郎陆彦章询问。 陆彦章皱眉道: “牧斋不辞而别后的第二天,那王世德就回京城了。” “什么?王世德回京城了?”钱谦益愕然。 这就太不像话了。 他安排王世德在南京,是由监控局势的重要作用的,怎么能说回就回? 难道京城了出什么意外,非要王世德也回去不成? 陆彦章见钱谦益的表情,似乎觉得刚才卖的关子效果不错,让钱谦益原本平静的表情,总算有了点变化,才捻着胡子缓缓道: “是圣上派锦衣卫掌印左都督阎应元来南京了,他一来,王世德就回去了。” 阎应元本来的职衔是锦衣卫掌印指挥使,在大朝会之后,很快崇祯就升他为左都督了。 指挥使只不过是正三品的官,而左都督则是正一品的官。 “原来如此!”钱谦益松了一口气。 对阎应元,他自然是知道的。 皇帝看来还真是重视江南,特地把锦衣卫最高首脑阎应元都派来了。 阎应元既然来了,那对下面的事情就更不必担心了 “那阎都督何在?”钱谦益急切问道。 “就在南京锦衣卫衙门里。”陆彦章见钱谦益一回来就急着找锦衣卫,对这钱牧斋的鄙视更增添了几分。 他已经有些后悔来迎接钱谦益回南京了。 本来他是想问问钱谦益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真的如传言说的那样胆小如鼠,一听有刺杀案,就连夜逃走,连个告辞都来不及说。 现在看钱谦益急着找锦衣卫的情形,他觉得再问也是多余了。 这钱牧斋看来当真是如此不堪的人物。 他也不愿意再多话,说完上面这句,也不抱拳作揖,一拂袖,转身就走了。 似乎在多停留片刻,也脏了自己的人品。 钱谦益看他这样子,苦笑了一下。 他也了解这些人的性情,知道没办法和这些迂人多计较。 这时南京兵部侍郎傅振商走过来,笑着拱手道: “这陆老先生的脾气,一向如此介特,钱牧斋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钱谦益也连忙道: “好说,好说。” 傅振商随即皱眉道: “钱牧斋一回南京,便要找锦衣卫,却是何事?牧斋也知道,这锦衣卫在江南的名声一向是不怎么样?钱牧斋既然到江南巡抚,和锦衣卫太过亲密,只怕要招来士人更多反感。也不能全怪这陆老先生如此使气。更何况这阎都督……” 说到这里他眉头皱得更紧,还叹了一口气。 钱谦益心中一动,问道: “阎都督怎么了?” 傅振商摇头道: “这阎都督却是一个好色之徒,一来南京,其他的事情没干,就先和那奸贼阮大铖的女儿打的火热。元岳公被刺,明摆着就是阉党余孽行凶,妄图搅乱南京。城内义民,愤怒再难遏制,就在牧斋跑后的第三天,义民又包围阮府声讨。结果那阮大铖的女儿这回知道重演故伎也挡不住义民愤怒。却提前溜到这阎都督住处……” 他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对这阎都督包庇阮贼女儿的行径显然相当不满。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7章 两个恶人 傅振商痛心道: “莫说这阎都督以锦衣卫掌印之尊,不该包庇阉党。就是知些礼仪羞耻,阮贼女儿又未出嫁,这阎都督又未成婚,住处也没女眷,孤男寡女,这般同住在一处,成何体统?” 钱谦益笑而不语。 他原本想把郑三俊遇刺案的凶手已经抓获的消息对傅振商说一下。 不过随即想这傅振商说不定也和吴昌时有勾结,不要打草惊蛇。 还是先尽快找到阎应元,控制南京城内再说。 傅振商却似乎还不肯放钱谦益走,关切地问道: “我知牧斋匆匆离开南京,必定不是胆怯,想必是去南直隶其他各府查探,不知此行收获如何?” 钱谦益既然不想直接和他说实话,索性就投其所好,笑眯眯道: “多承君雨兄过问,收获不小。愚弟去了昆山县一次,正好碰上乡民严惩这阉党阁老顾秉谦。愚弟还从当地县令那里得知,这顾秉谦果然贼心不死,和各地阉党还有联络。想来这南京城里的大案,他也出谋划策。愚弟回京,正是以此为线索,再穷追猛搜一番,把阉党余孽一网打尽。” 傅振商听了,眼珠子转了一圈,?却有些半信半疑,皱眉道: “当真如此?那顾秉谦已过八旬,?莫非还有这等力气做这些勾当?” 钱谦益笑道: “莫非君雨兄不信愚弟?至于有没有力气,?君雨兄莫忘了本朝世庙时那大奸严嵩,?作恶之时也年过八旬了。” 傅振商似乎还有些狐疑。 钱谦益却不愿再和他多纠缠了,乘着傅振商还没问出口来,?抱拳拱手,向众人告辞。 带着一行人径去南京锦衣卫衙门。 到了衙门通报之后。 阎应元出来迎接。 钱谦益在京城时就见过阎应元,他知道这阎应元可算是新帝最重要的亲信了,?而且能力也确实出众。 一通行礼客套之后。 问道: “陛下派阎都督来南京,莫非是预先知道南京发生大案?非阎都督亲自出马,无法镇住局面?” 阎应元摇头道: “陛下又不会未卜先知,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南京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怎能这么快就知道?” 钱谦益道: “那看来陛下还是对谦益不太放心,才派阎都督来。” 阎应元摇头: “牧斋公多虑了,其实陛下是想起南京有两个恶人,?想要拿下治罪,?怕王佥事的职位不够,?所以才派应元来。不过到了南京,?赶上这么多大事,倒也是凑巧” 阎应元这个回答倒是让钱谦益有些意外。 他哦了一声道: “两个恶人?却不知道是哪两个?” 阎应元道: “一个是现为南京右都督府佥事、提督大教场的陈洪范。” 钱谦益听到这名字,大为诧异。 他知道这陈洪范是辽东武举出身,在战场上表现平平,?还曾经被撤职过,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调到南方,?谋的了右都督府佥事,?提督大教场这等安闲差事。 这人要说作为武将,?能力平庸,?被撤职,?也说得过去。 要说是让皇上能耿耿于怀,?必欲除之恶人,就未免有点夸张了。 不过他先不发表意见,又接着问道: “第二个恶人呢?” 阎应元道: “是左光先,?他大约还是个举人吧。” 这钱谦益更吃惊,?表情也无法如希望的那样继续不动声色。 眉毛扬起,?难以置信地问道: “左光先?就是左忠毅的兄弟左光先?” 阎应元点点头,?用非常确定的语气说道:“就是他” 钱谦益愕然,要说陈洪范是什么应该除掉的恶人,虽然夸张,但也还勉强可以沾边。 但这左光先算成恶人就有些奇怪了。 他哥哥左光斗是大名鼎鼎的东林烈士,天下闻名。 左光先,因为他的哥哥名声,在士林中有一定影响力,但活动能力也谈不上多强。 陛下为什么要把左光先都郑而重之当成必欲除之的恶人? 阎应元似乎看出钱谦益心中的疑惑,笑了一下,说道: “陛下说,这陈洪范是辽东武将,在辽东未见有何战功,却一路高升,到南京这等乐地当了都督府佥事。此等不思为国杀敌,只图钻营谋利之人。若有机会,必定投虏做汉奸,莫看眼前为恶不大,放任,则祸害不小。” 钱谦益沉吟道: “只这理由,就随意撤职查办,只怕也不能让人心服。” 阎应元道: “若是过去,要办陈洪范自然不能这么简单。不过眼下是战时,这些理由也够了,不过陛下还是让我先拿下他,好好查一查,这种人若没有贪渎之事才怪,到时公布出来,也是罪有应得,不怕众人不心服。顺带也能整肃南京京营武备的风气。” 钱谦益点点头,心想这倒是能说得通。 随即又问:“那这左光先又是为何?他不过一个举人而已,又何劳陛下挂怀?即便要整治,?又何须劳动都督?” 阎应元道: “莫看左光先只是举人,他是左光斗弟弟。如今一些士子仗着东林烈士家属身份,到处串联勾结,?煽风点火,一呼百应,甚至滥行私意,败坏国事。这等风气不可助长。惩一儆百,以儆效尤,也不可不做。” 钱谦益沉默不语。 如果陛下是这个考虑,那当然也不能说全无道理,甚至有未雨绸缪,防微杜渐的意思。 只是这左光先目下来看,并不算风头最劲的。 要抓典型,就是那个跟着吴昌时到处发表激进言论的少年人黄宗羲,都更符合一些。 为什么偏偏把左光先拎出来? 钱谦益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至于这内情究竟是什么,他却也一时猜不透。 其实朱由检之所以心血来潮,在钱谦益走后没两天,忽然想到南京还有个人,不拿下整治一下,心中恶气难平。 还真是因为他有点未卜先知。 在真实的历史中,这陈洪范确实一个让人提之切齿的奸恶败类。 崇祯十年时,陈洪范当登莱总兵,去支援沈世魁的皮岛。 为自己安全,只是隔岛观望,毫无救援的实际行动也就罢了。 还给朝廷上疏,污蔑和建虏朝鲜联军浴血苦战两个多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皮岛将士。 说皮岛沦陷,都是沈世魁领导的东江无能,一触即溃,他也根本来来不及救援云云。 还说沈世魁是逃跑了,只不过逃跑途中才被打死的。 这和建虏自己记载的战况,朝鲜记载的战况都完全相反。 明朝当时没有其他的信息来源,也就真相信了陈洪范的谎报。 对英勇不屈,杀敌到最后一刻,被俘后视死如归的沈世魁,没有给予任何表彰。 沈世魁的侄子沈志祥在陈洪范的排挤打压下,又见叔父战死殉国得不到公正待遇,自己也毫无出路,就一怒之下投了建虏。 结果建虏对沈志祥倒是非常重视,很快封他做续顺公。 陈洪范的恶事远不止于此,甲申后,他代表弘光朝廷和左懋第等一起出使北边,结果很快就暗中投降清虏,当了明方使团中的奸细。劝说清虏把左懋第等忠于大明的使者扣留,就让他一个人回去策反南明官将。 多尔衮听了他的建议,陈洪范回去之后,也相当卖力,一有机会就劝明方将领官员投清,一直到劝潞王朱常淓投降。 此人卑鄙无耻,所起作用之恶劣,在汉奸中也不多见。 朱由检最近正好在一份奏报中看到陈洪范的名字,得知此人现在正舒舒服服在南京当都督府佥事,提督大教场。 一想到陈洪范此人在历史中的种种卑劣行径,朱由检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对这种人,实在不能忍。 就派阎应元去处理此人。 不过既然是派阎应元特地去南京,那索性多处理几个。 朱由检又想到左光先。 这左光先让朱由检愤怒是因为崇祯十六年末到崇祯十七年初的浙江许都事件。 许都是浙江金华府生员,为人豪侠,喜研究兵事。 陈子龙和许都交好,劝说他如今天下多事,何不按戚继光所传兵法,在金华义乌招募一些勇士,训练一番。万一遇到事变,也可为国家出力。 许都也当真按照陈子龙的建议,联络地方豪杰,又招募一些部众加以训练。 但如此做法,自然会引起地方官的猜忌。 陈子龙等人也曾提议官府给许都一个名分,但一直没有落实。 结果在许都葬母的时候,因为聚集人数多,县官以许多聚众变乱为名,要抓捕许都。 许都拒捕,占据县城,于是就酿成了变乱。 但许都本意不过是为大明效力,才自己招人募兵。 所以虽然很快占领金华府一般的地域,但也并不当真杀伤官吏。 不杀人,不取民间一物。 在当时浙江巡按左光先的调集下,明军来攻打时,许都等人也并没有真正下决心抵抗,很快就退出了城市。 同时一直和故交陈子龙等人联络,讨论招安之事。 在陈子龙担保许都等主要首脑的安全之后,许多就很爽快答应遣散部众,带着六十人投降。 结果这左光先对陈子龙答应的条件完全不认账,把许都在内的六十人全都杀了。 让陈子龙成为背信弃义,出卖朋友的小人。 这已经是崇祯十七年初了。 可悲的是,在此之前,其实崇祯皇帝已经下令批准一些官员提议让许都为朝廷效力的建议。 崇祯的批示还来得及传到南方,结果许都就已经被左光先杀害了。 若是许都不死,本来当地可以有相对完备的抗清力量。 左光先这个败类以杀人为己功,还洋洋自得。 在弘光朝廷曾经要就此事追究左光先这个败类的罪责,左光先又畏罪而逃。 他把民间有血性,能组织武装力量的人悍然杀掉,然后自己在满清统治下安安稳稳当了顺民,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 对比抗清而死的陈子龙,这左光先的卑劣行为,和汉奸有什么区别? 真是死有余辜。 左光先在天启时当过县官。 在阉党得势后,也受左光斗牵连,免职在家。 他是南直隶安庆府桐城人,和阮大铖也算是同乡。 在南京城内也有住所,常在南京和士人交游。 新帝即位后,他等候补缺。 他虽是个举人,因为仗着是左光斗兄弟的身份,以东林烈属自居,如今普通的给举人的官职自然是看不入眼。 至于更好的官职,进士都还不够抢的,所以等了一年,暂时还没安排到官职。 这些情况,钱谦益自然也是了解的。 他问阎应元: “那陈洪范和左光先这两人,阎都督拿办了没有?” 阎应元笑了一下,说道: “这两人跑不了,也不着急。应元到了南京之后,就撞上几个大案,南京城内乱象不少,自然先处理紧急事务再说。” 钱谦益询问阎应元处理了哪些紧急事务。 阎应元淡淡道,他从京城又带来两千精锐过来。 目前先把南京京营的各级军官都更换了一轮。 还有南京锦衣卫的人员,也基本筛查了一遍。 把锦衣卫军官里格外软散无能的纨绔都清理出去,军官里盘剥克扣普通校尉,兵愤较大的,也被检举了出来。 对京营士兵,锦衣卫校尉里生活贫苦,家庭困难较多的,也给予了赈济。 眼下时间短,还不可能如北边京营那般彻底大换血。 不过对维持南京城内治安这种普通任务来说,也足够了。 眼下南京虽然表面没有戒严,?但各处要害地点,都已经安插布置人手监视。 一些生员会社激进分子的活动基本也都处于监控之中,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公布而已。 至于类似吴昌时这样的重点人物,阎应元更是让人全程盯紧,而且不得让他出城而去。 这吴昌时其实也是阎应元此次南京之行,临行前朱由检也重点提示过需要关注的人。 不过在阎应元到来之后的八九天里,吴昌时似乎也并没有要离开南京的意图,他对自己把控局势的能力很有信心。 如今这后湖黄册被尽数焚烧一案,南京刑部初审后,已认为是阉党余孽勾结收买后湖吏员干的勾当。而阉党余孽里阮大铖起的作用,活动力,影响力自然是最大。 已经发出逮捕文书,去桐城抓人了。 这案件审理,自然是按一拨东林系官员的意思办的。 不过人也没抓到,这阮大铖提前得到消息,躲入深山之中,一时半会儿难以搜寻到。 不过这么一来,自然更加证实这南京城里的纵火和行刺案,这阮大铖预先知情,所以才会提前安排逃避。 也正是桐城抓不到阮大铖的消息传来,吴昌时才让史槐纠集南京城里的所谓义民,群情激奋,第二次包围阮大铖的宅子。 这回是吸取第一次铩羽而归的教训,打定主意,就算阮丽珍再出来,以自尽威胁也不管了。一定要把阮宅打劫一空,再一把火烧掉。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8章 东林办葫芦案的传统 此时阎应元才刚到南京半天,王世德刚走。 仓猝之间,阎应元自然不便于直接就去干预“义民”围劫阮宅的事情。 而阮丽珍也知道这次暴众来势汹汹,高官被刺之后人群被煽动起的愤怒更加高涨,再用上次的办法,多半也挡不住。 所以听到“义民”再次向阮府问罪的消息,提前遣散仆人,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把一些金银细软打了个包裹,穿了男装,从阮宅逃了出去。 她出阮宅之后,却也没有投奔其他亲友。 而是直接奔着南京锦衣卫衙门而去,指名道姓说要见新从京城来的阎都督,有紧要事情报告。 阎应元出来见她,自然一眼看出阮丽珍是女扮男装。 阮丽珍也不隐瞒,把身份直接告诉阎应元,要求阎应元提供保护。 原来王世德记得钱谦益的嘱托,回京城之前,派人给阮宅送了一封短缄,说是若危险紧迫,可托庇于新来锦衣卫阎都督。 本来光凭这么一封短缄,阮丽珍也未必愿意求助于阎应元。 不过对阎应元,她却是知道的。 阎应元以一个未中举武生,被皇帝赏识,一跃而起提升成为主管锦衣卫兼京营的最高级别武官,帮皇帝重振京城武备,已经成为颇具传奇性的人物。 他的事迹去年传播到南方,被津津乐道。 就连阎应元祖上原本是南方绍兴人的事情,都被挖出来。 阮大铖自从受了东林打击,在外面发议论不敢太过畅快。 不过在家时,依旧对妻女高谈阔论,?臧否人物。 他对阎应元倒是推崇的很。 说这阎应元虽起于寒微,但从今上提拔他后这一系列作为来看,其能力作为当不下于历来名将。 所以阮丽珍对阎应元虽算不上久仰大名,?但也仰了两三个月,对他颇有几分好奇之心。 想见识一下什么样的人物能被当今圣上如此飞速提升重用,又确实取得巨大成效。 就算阮家没事,她都想找机会见见这等人物,以后编戏剧,也可以多些素材。 现在阮家即将受难,又有王世德的提前告知,她就真的跑来找阎应元了。 阎应元也是爽快人,没有推三阻四,当即下令在锦衣卫衙门管辖内拨出一所空房,让阮丽珍和其侍女居住。 史槐指挥人群把阮府打砸洗劫之后,倒也没有再让人去锦衣卫衙门索要阮丽珍。 毕竟把阮府打砸一空,就已经起到了立威震慑的作用。 让南京城内敢和东林作对的“群小”缩首敛息。 只是就这么放过阮丽珍,自然也不行。 于是吴昌时就让人在外面大肆传播阮丽珍和阎应元的桃色新闻。 把阮丽珍描绘成无耻之女,把阎应元说成急色之人。 请一些下三滥的说书者,编排成故事,说阮丽珍如何连夜淫奔,阎应元如何见色心喜。两人如何天雷勾动地火,如何当天就厮混一处。 游手好闲的市民们自然最喜欢听这类艳闻。 讲得人唾沫横飞,听得人眉飞色舞。 听完之后,又都义愤填膺,痛心疾首,表示道德沦丧,禽兽不如、 朝廷使用阎应元这等好色之徒到南京,可见圣上用人不明,朝政昏乱,比之当年万历派遣税监到各处,都有过之。 吴昌时看着自己制造的这舆论效果,也颇为满意、 这是一举两得。 既把阮大铖父女名声更进一步弄臭,有其父必有其女,有其女必有其父,如此败德蔑礼,品行卑污之人,犯下什么罪都不奇怪。这为把后湖纵火案、郑三俊遇刺案的黑锅扣在阮大铖头上,提供方便。 另一方面也是给阎应元一个下马威。 这阎应元如果慑于舆论,赶紧把阮丽珍送出去,那就等于服软,更不敢随意干涉南都之事。 如果不送出来,那名声败坏,威信大减,被士人视为和阮大铖同流合污,南京官绅不与他合作,他破坏吴昌时主导的一系列谋划的可能性也大大下降。 这种情形,阎应元自然也心知肚明。 不过他也不动声色。 不理会那些流言传闻,暂时也没出面去干预南京各部门和法司运作。 只是先默默整顿南京京营和锦衣卫,然后等钱谦益回来。 钱谦益听了阎应元叙述他来南京后这八天多的时间发生的事情,连连点头,心想阎应元如此做法甚好,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以静制动,以暗制明,积蓄力量,后发制人。 他半开玩笑道: “鄙人去见那阮小姐,那小姐闭门不见。而对阎都督,反倒自己找上门。这阮小姐对鄙人拒之千里,对阎都督却俯身相就,莫非是对阎都督果然有些情意?” 阎应元连忙摆手道: “牧斋公不要取笑!阮小姐自己住在一屋,应元毫不相犯,岂有外界传言那般?” 钱谦益本来确实是开玩笑,但见阎应元对自己这番话的态度并不像是很反感,心中一动,便说道: “阎都督青春鼎盛,那阮丽珍又正值妙龄,才貌双全,既然外界传言如此,你二人何不顺水推舟,索性配成一对,也是一段佳话?” 他这段话倒是多了几分认真意味。 阎应元沉默不语,耳朵却有些泛红,原本黑红的脸庞,颜色似乎也深了几分,过了片刻,才道: “不可,应元此来是为陛下公事,岂可先顾私情?” 钱谦益听他话中的意思,分明对阮丽珍有意思,只是现在不好因私废公。于是哈哈大笑,说道: “好好,此间大事一了,吾就向陛下禀告,让他赐婚。到那时,你阎都督风风光光娶了这阮小姐,这阮小姐也当上一品诰命夫人。看那些乱嚼舌头的小人是什么脸色?” 阎应元脸皮有些发紫,转移话题,说道: “阮家牵涉的这两桩案子,还需禀公办理。” 钱谦益挥手: “不妨,以现在调查所得线索来看,这两桩决然不是阮圆海做的。” 阎应元嘴角微有讥讽之意,说道: “只是南京刑部目前的意思,似乎已经认定阮大铖脱不了干系了。” 钱谦益叹了一口气,说道: “鄙人也曾算是东林中人,这东林意气有余,这办案却多有以好恶定结论的糊涂账。” 阎应元眸子里光芒闪烁道: “牧斋公能否详细一说?” 钱谦益苦笑道: “鄙人来陈述东林的不是,有点叛出东林,反噬当年同道之感,传扬出去,只怕名声不会比阮圆海好多少。” 阎应元摇头道: “牧斋公为国效忠,此乃大是大非。只要能国富民强,犁庭扫穴,天下后世自有公论,何必畏惧浮言嚣论?” 钱谦益点头: “陛下能扫除门户派系之陈见,不顾温阁老反对,重用钱某,钱某便已立志誓死报答圣上知遇之恩,再不作他念。”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阎应元也不催促,等他继续说下去。 钱谦益接着道: “鄙人从东林中来,对东林弊病更深切知之。以往东林习气,办理案件,只要涉案嫌犯被认为是可恶奸人,那就算被冤枉,也被认为惩奸除恶所需,不算什么大事。李三才在神庙之时,故意制造冤案,让死囚诬陷攀扯税监手下的税使,已是如此。东林中人明知是构陷,也恬不以为怪,反称扬李三才好手段。” 阎应元年龄毕竟尚轻,注意力又更多在军事上,对这些朝政旧事,知之不多。 所以对钱谦益说的事情,也确实是头一次听到。 他一对丹凤眼圆睁开来,瞠目说道: “当真如此?” 钱谦益说道: “自然如此,这还不是敌对东林者所说,而是东林中人为夸耀李三才功绩,而沾沾自喜叙说的。” 阎应元皱眉道:“这等可恶?” 钱谦益继续说道: “不知道阎都督,可曾听说过梃击案?” 阎应元道: “这自然听说过。梃击案是三大案之一,这三大案又是东林党和阉党互斗时争辩的关键。市井平民对这三大案也热议不止。应元虽然往昔只是通州的草野乡民,毕竟就在京畿之地,自然也曾听闻。” 小书亭 钱谦益叹道: “这梃击案沸沸扬扬,名列三大案,其实说来不值一哂,如同儿戏。不过是一个疯汉张差手持木棍去闯太子宫,打伤一个看门太监,然后就被拿下而已。” 阎应元点点头道: “嗯,这说来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钱谦益继续说道: “稍有智识之人,便可判断,此案要么不过是疯汉自己所为,要么是有人收买张差,制造事端,至于要以此不利于谁,也是一目了然。” 阎应元说道: “那应该就是不利于郑贵妃了。” 钱谦益说道:“此案实在太过简单。结果东林把持的审讯,却让这疯汉招供说是受郑贵妃指使,去行刺太子,还指名道姓地供出郑贵妃手下两个太监。” 他说到这里笑了,显然觉得这实在滑稽。 阎应元也笑了,这确实太过荒唐,眉毛一扬:“郑贵妃就算真要刺杀太子,也不至于痴愚到公然让一个人拿着木棍,去殴打东宫看门太监,天下如何会有这种痴蠢的行刺办法?哪怕就是给一柄匕首,也让这刺杀太子的案子能更像真的一些。” 钱谦益苦笑道:“可是那些东林前辈,对如此荒唐的行刺故事,却偏偏痴迷不已,认定为真,还要穷追不舍的追究郑贵妃刺杀太子的责任。” 阎应元摇头道:“难道这最基本的情理,他们都不考虑一下。这张差要说真有授意指使,那也只能是被东林的人指使,故意去构陷郑贵妃,才解释得通。不过,这即便是构陷,手法也太过拙劣。” 他嘴角弯起,显然觉得这么拙劣的构陷手法,本身也是匪夷所思。 钱谦益叹道:“此事明眼人一看就知。至于丽亨说作为构陷也太过拙劣,不太明白诸公群贤的心态。” 他和阎应元说了这许多话,便直接称呼阎应元的字了。 “什么心态?”阎应元问道。 钱谦益说道:“这些东林群贤的意思是只要他们针对的那人是所谓奸人,随便炮制一个案件,能把攻击舆论指向那奸人就行了,再拙劣也没什么干系,就可以达到打击奸人之目的。反正东林操控朝野舆论,这案子再漏洞百出,情理不通,舆论指引之下,大部分人也不会朝不利于东林的方向去考虑。” 阎应元叹道:“正人君子果然是正人君子,连造假案都如此光明正大,不愿意多费心思。” 钱谦益道:“即便这张差就是东林指使,当时也不会有人去追究,最后还是以郑贵妃被文官们整得焦头烂额,郑贵妃手下太监被杀而结局” 阎应元若有所思道: “牧斋公的意思是,这南京的后湖纵火案和户部尚书遇刺案,其实是东林效仿当年梃击案,故伎重演?” 钱谦益捻着胡子,缓缓道: “确实如此。这后湖纵火案或许还有些不清楚的细节。至于这元岳公遇刺案则铁证如山,就是东林士子幕后操纵指使的。”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 “虽然这栽赃嫁祸的手法依旧拙劣得紧,不过比起如同儿戏一般的梃击案,却是用的功夫大了许多。若不是吾去松江府走一趟,机缘凑巧正好破了此案,一时之间,还弄不清这究竟是何人做的勾当。阮大铖想不背这黑锅都难。可见东林中人也是后生可畏,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阎应元眸中光芒闪烁,说道: “牧斋公离开南京,果然不虚此行。让阎某猜一下,这具体幕后操纵之人是谁。” 钱谦益微笑道: “请!” 阎应元沉吟片刻,说道: “莫非就是吴昌时!” 钱谦益抚掌笑道: “丽亨果然是聪明人,一猜就中!” 阎应元平静道: “这其实也不难猜,我来南京前,陛下就嘱咐我要特别关注这吴昌时。到了南京,这围攻阮宅的史槐就是吴昌时的门客。还有我派在南京各处监视的锦衣卫校事回报,许多来往联络的可疑之人,也多与吴昌时有关。” 钱谦益微笑说道: “眼下最关键要务,便是先以刺杀一案为突破口,抓捕吴昌时一干人等,将参与煽动民变,抗拒朝廷新政的一干人等,全部控制起来,再细细盘问,那后湖纵火案也不难破获。即便是东林清流,面对如此证据确凿之罪案,也必定要为自己曾与吴昌时这等败类沆瀣一气,负疚担责,名声大损。” 阎应元道: “那就这么办” 钱谦益道: “也是托圣天子之福,才能如此顺利。只要阎都督能控制住南京城的京营官兵和锦衣卫,防止吴昌时党羽狗急跳墙,才生出意外之变。把刺杀案和纵火案追查到底,再趁热打铁,整顿江南,更彻底落实战时新政,便可一举而定。”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79章 去刑部 钱谦益和阎应元商议既定,就分头行动。 阎应元在城内布防,控制重点区域和重点人员。 钱谦益则让士兵押着一干人犯,前往南京刑部衙门。 他先让一个锦衣卫百户带着二十多个士兵看着人犯,押解到刑部一处偏房,听候传唤。 然后自己和汪汝淳去见刑部大堂见陆彦章。 此时南京刑部尚书的位置还空着,主要事务还是由左侍郎陆彦章负责。 本来南京六部属于闲职,担任的职务工作远比北都六部要少得多。 尚书空缺一段时间,?倒也没什么要紧。 在南京发生的一般性的案子有应天知府和推官来办理,也不必由南京刑部插手。 牵涉高级官员在内的更重大的案子,或者影响力大需要会审的案子,也是发往北都。 不过这次的后湖纵火案和郑三俊遇刺案,直接在南京发生,初审就由南京刑部负责了。 陆彦章听说钱谦益来刑部,心中不快,他对钱谦益不辞而别本就有些意见,对钱谦益回南京后又先去找锦衣卫,也大为不满。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如果钱谦益还是东林中的重要人物,那他当巡抚,来监察南京刑部,陆彦章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但现在的情形,他觉得钱谦益分明成了一心媚上之人,再来插手他在办的案件,陆彦章自然觉得不那么舒服了。 但他不满也没办法阻挠,毕竟巡抚按职责,是可以监察甚至直接插手案件审理。 陆彦章压住不快,在刑部大堂迎候钱谦益。 论官职品级,?他并不比钱谦益低。 和普通地方官员需要以下级身份参见巡抚,?还是好多了。 一番行礼过后。 陆彦章开口道: “牧斋到此,?是要插手哪件案子?” 钱谦益微笑道: “先办元岳公被刺案。” 他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 “呵呵,那牧斋来得有些晚了。”陆彦章摸了一下鼻子,说道。 “哦,这是怎么说?难道愚弟离开南京这几天功夫,伯达兄得了什么秘旨,此案不再追查了?”钱谦益故作不解地问道。 “这倒不是,只是这刺杀案的案情也并不复杂,这幕后指使者也很清楚。完全不劳牧斋多费精神了。”陆彦章说道。 “哦!伯达兄是捉到刺客了,已经供认出幕后主使了么?那倒是要恭喜。”钱谦益满脸真诚地说道。 “刺客倒是还没捉到。”陆彦章脸色微窘,顿了一下,紧接着说道“不过已有人供认这主使之人是谁,只需把这主使者抓捕归案,严加拷问,就水落石出了。” “这主使者却是谁?”钱谦益倒是真的起了一些好奇心。 “就是阮大铖这恶贼。”陆彦章很肯定地说道。 他的这个回答,倒是也没有出乎钱谦益的预料。 站在钱谦益身旁的汪汝淳,看见陆彦章这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知怎么有些想要笑,能用如此肯定的语气说瞎话,也不容易。他竭力忍住,眼珠一瞥,见钱谦益神色还是平静如常,倒是真的佩服他的定力了。 “那供出阮大铖的却是谁?”钱谦益问道。 “便是阮大铖这厮的家仆阮旬。”陆彦章显得胸有成竹,很有信心。 他一拍手,叫大堂上侍立在旁的小吏去把阮旬带来。 也就片刻功夫,一个头发灰白披散成一团乱草的老汉,被衙役拖了上来。 往地上一扔,那老汉被拖的时候,头垂着,倒似是一个死人。 被扔在地上的一瞬,哎呦一声,蠕动扭曲起来,这才显出是个活人。 这阮旬吃力地用胳膊撑着上半身,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触及陆彦章,身体猛地一发抖,显然对这陆彦章甚为惧怕。 也顾不得再看周围,赶紧垂下头去,近乎呻吟地哀叫道: “陆老爷,我已经都招了,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莫要再打了。” 显然他在陆彦章手下吃的苦头不少。 钱谦益皱着眉头看着这阮旬,问道: “就是他招认阮大铖派刺客暗杀元岳公?” 陆彦章颇为得意的点头,说道: “这贼厮,在义民包围阮宅前,还想逃跑,亏得竹亭有先见之明,让本官先安排人手在这厮快要出城时,将其一举拿获,” 汪汝淳忍不住道: “陆大人倒是很听这吴昌时的话。” 陆彦章瞪了一眼汪汝淳,不悦道: “这是什么话?竹亭是后辈清流中的俊才,他出的主意高明,为何不能听?” 汪汝淳呵呵了两声,点点头道: “确实高明,在下也没说不能听啊。” 陆彦章冷哼了一声,显然觉得汪汝淳的态度根本不是认错,还是带着讥刺。 只是他也不便发作。 “那捉到这阮旬之后又怎么样?”钱谦益问道,他赶紧岔开问题,免得陆彦章继续和汪汝淳纠缠。 “起先这厮还嘴硬,死活不肯招认。本官给上刑之后,这厮无法抵赖,终于招供,这行刺案确实就是阮大铖幕后指使,这供纸已经画押”陆彦章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得意笑容,显然觉得自己颇为能干。 “哦,这么说,伯达兄办的案子,难免有些屈打成招的嫌疑。”钱谦益捻了一下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钱受之,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屈打成招?”陆彦章勃然变色,怒气冲冲说道,脸皮都有些发红。 他一生气,连钱谦益的号,都不愿意叫了,叫起钱谦益的字来了。没有直接叫名,总算他留着余地。 “伯达公息怒,息怒。”钱谦益见陆彦章发怒,连忙安抚。 “牧斋,你这次从北都回来,越发不成话了!”陆彦章怒气未平,气愤愤道: “你也是东林前贤一手提拔起来的,当继承前贤傲骨,为民请命,抵制乱政才是。” 钱谦益笑而不语。 陆彦章继续说道: “你在大朝会上,没有和蕺山先生、石斋先生,还有你的座师曹公一起犯言直谏,而是留在朝内,东林诸友也并不苛责于你。若是正人君子都一起受惩被黜,朝中无人矣。” 钱谦益拱手道: “多谢诸友体谅。” 陆彦章哼了一声,接着道: “你既留在朝中,又接了南直巡抚之职,便当好生利用这机会,扶正祛邪。东林同道也不指望你能公然斥责圣上过失,但在遇到这等重案时,却大可借此重挫媚上**之气焰。群小若受严惩,正气自然舒张。 “正气舒张,则皇上之乱政自然各处渐受抵制。稍假时日,便可以纠偏矫弊,让圣上自知其非,此路不通,必然改弦易辙。” 钱谦益拍手道“ “伯达兄,这番高论,果然精彩!” 陆彦章也不知钱谦益的赞叹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有所讥刺。 他一拂衣袖,说道: “这岂是我一人高论,不过是正人同道共有之见。这等见识,吾以为钱受之当比吾更明白才是,毕竟汝曾亲受顾泾阳之耳提面命。” 钱谦益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沓沓。 显然又有不少人来这刑部大堂了。 也就片刻功夫,就有十个人进来。 钱谦益转头一看,为首一人赫然就是遇刺的南京户部尚书兼吏部事的郑三俊。 他干瘦的脸上因为少了血色,更显枯黄憔悴。 肩膀上部还缠着白布,显然伤势还未完全恢复。 不过显然未真正伤及颈部要害,性命之忧是没有的。 黄宗羲和魏学濂两个青年士子,一左一右扶着他前行。 后面跟着三个文武官员分别是南京兵部侍郎傅振商,南京右军都督临淮侯李弘济,还有南京锦衣卫掌印鲁应魁。 再后面还有四人则分别是举人身份的左光先,生员身份的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 钱谦益皱眉,怎么这些人,这当口一股脑都涌到刑部来了。 尤其是郑三俊。 才受了重伤,怎么就来这里了? 难道是吴昌时这厮鼓唆的? 钱谦益的这脸上神色却被郑三俊看在眼里。 他皱眉瞪着钱谦益: “牧斋,吾来此,你不欢迎么?吾是这案子当事之人,难道来旁听一下这案子审理都不成?” 钱谦益连忙恭敬道:“元岳公说的哪里话?只是贵体尚未痊愈,就亲降趾于此,谦益心中未免不安。” 郑三俊摇头道:“不妨事,这刺客铳法不精,不过皮肉伤罢了,老夫这条性命一时半会丢不了。” “不知是何人告知元岳公来此?”钱谦益忍不住问道。 “怎么?牧斋莫非要怪罪此人不成?”郑三俊挂着浓重眼袋的双目向上一翻,语气里颇有讥讽之意。 在郑三俊身后的傅振商道: “牧斋不必猜疑,是我告诉元岳公的,你这巡抚来刑部查案,光明正大,原该让我等观摩一下才对。” 李弘济,鲁应魁对此也连连点头,说道: “南京发生此等凶案,可谓两百年来未有之事,我等武官也有责任,旁听此案,明了案情,也好预防。” 钱谦益微笑点头,似是同意他们说的话。 他原先对这么多人,突然一起来,确实有些戒备之意。 不过此时转念一想,这来得倒是正好,在这么多有影响力的人面前,把这案情剖分清楚,起到的效果更好,产生的作用更大。 在如山铁证面前,东林清流們也是要顾些脸面,不能再无视事实,任凭自己好恶妄断是非的。 钱谦益拱手向诸人施礼,众人也分别还礼。 陆彦章见所来之人大多是东林清流中的人物,是自己的助力,心中欢喜。 尤其郑三俊德高望重,在场众人中官阶最高,又是案件中直接的受害者。 郑三俊又素来厌恶阉党,厌恶阮大铖一流人物。 那自然会支持自己判定的案情。 只要钱谦益没有铁证能证明阮大铖无辜,那他就翻不了这个案。 对这些奸佞恶徒,他陆彦章信奉的向来就是疑罪从有。 这也是东林先贤们当年竖立过榜样的。 钱谦益就算搬出巡抚的威风,也难违众意。 至于说钱谦益究竟对这个案子了解到什么程度,掌握哪些信息。 是否真有可能推翻自己的判定。 陆彦章丝毫也不担心。 首先这刺客早就逃得没影了。 南京城里也曾经搜捕,根本就搜捕不到。 他们抓不到刺客,钱谦益自然也不可能抓到。 钱谦益在案子一发生之后,就立刻吓得逃出南京城,去南直隶其他府躲避危险,自然更难以找到和案子有关的线索。 在抓不到刺客的情况,就只能以可能的行凶动机,判断谁有最大的嫌疑。 郑三俊在遇刺之前,刚在后湖岸边说要把阮大铖抓入南京刑部大牢,严加拷询。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包括郑三俊自己也可以作证。 虽然阮大铖那时不在南京,但至少可以说明过去郑三俊就非常厌恶阮大铖,多半也被阮大铖视为眼中钉。 从行凶动机来说,阮大铖逃脱不了嫌疑。 人证现在也有了,这阮旬已经招供了。 想到这里,陆彦章瞥了一下趴在地上的阮旬。 那阮旬看见忽然涌进来这么多人,扭头看了看。 心中一凉,这些人他认得大多是他老爷阮大铖的对头,这一下更没希望,他不由自主觳觫发抖得更厉害。 这让陆彦章更增添了把握,他确信这阮旬没有胆子翻供。 陆彦章让刑部的衙役吏员,搬来座椅,分列两侧,让众人坐下。 钱谦益待众人落座之后,微笑着对陆彦章道: “刚才伯达兄的教训吾余还未作答。伯达兄说办案也要扶正祛邪,不知伯达兄是否已预定一个正邪成见,然后不管案情真相如何,强行把确实未曾作案者定成罪犯,又将确实犯案的行凶者开脱成无辜?” 陆彦章嘿然道: “那自然不是,所谓扶正祛邪,不过先要有判明正邪之慧眼,办案少走弯路,正者自然不会去做那行凶之事,邪者虽然行凶之后,百计脱身,终究无所遁形。” 黄宗羲点头附和道:“能先判明正邪,则自然不容那妖人狡计掩人耳目,混淆是非。” 钱谦益颔首道: “若如此,就是还要顾事实如何。若被视为奸恶之人,并未犯过的案,那也不能强行说他犯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郑三俊道: “不知元岳公以为如何?”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80章 堂上激辩 郑三俊皱眉道: “那是自然!奸恶之人之所以为奸恶,那自然也是以他确实做过的事情而论。若是他确未曾犯案,自也不能强说他犯了。不过只要他先前做过的奸恶之事属实,仍旧无碍于将其视为奸恶。” 钱谦益微笑:“那么就以眼前元岳公遇刺一案来说,那确实和阮大铖无关。” 他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态各异。 郑三俊狐疑地看着钱谦益。 心想钱谦益既然能说这话,莫非真是查到了什么。 若是果真有铁证,这案子和阮大铖无关。 那倒也确实不能强行栽给阮大铖。 黄宗羲道:“阮贼奸猾无比,?既然作案,未必自己直接出面谋划,即便直接幕后策划者是阮大铖不相识之人,也未必一定无关。” 他和钱谦益过去关系就比较近,对这位牧斋公的脾气性情也有所了解、 知道他既然敢于在人前说出确实无关。 那多半确实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但阮大铖这等为虎作伥的东林叛徒,阉党余孽,就这么放过,也未免太不甘心。 所以他说这话,还是提醒众人,绝不能轻易就让阮大铖脱掉干系。 不管实际指使人谁,绕来绕去,总要想办法把阮大铖扯进去,才是道理。 左光先则一脸正气道:“牧斋何其荒唐,行刺案发生南京,案发后你不在现场走访查案,却遁避他处七八日,一回南京就言之凿凿说行刺案与阮贼无关。如此行径,牧斋公自思可能令人心服?” 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三人纷纷附和。 陆彦章待众人议论平息下来,冷笑道: “牧斋,?眼下人证俱在,这阮旬已经招认就是阮大铖指使刺客所为,你如何能说无关?” 钱谦益看了一眼半躺在地上的阮旬,嘴角微露讥讽之意: “伯达,只这一个人,恐怕还用不着俱字。” 陆彦章脸孔涨红: “一个人,那也是证词,这等行凶之事,自然知者不多,阮贼只会对心腹之人交代,又怎会随便宣扬?” 钱谦益显出惊诧之色: “这阮旬既是阮大铖心腹,直接参与行刺机密,为何不在刺杀案发生后,就躲藏逃避,还等着被伯达抓住?” 陆彦章冷哼了一声: “他是阮家看宅老仆,若凶案一发生就逃走,岂非阮贼不打自招?” 钱谦益道: “既然如此,那这阮旬又何必非要参与行刺之前的谋划,阮大铖何必让他知情?莫非他有还什么特异之能?必须他参与才能做成这事?” 陆彦章一时说不出话反驳,眼睛瞪着钱谦益,?说道: “钱受之,你一心要为阮大铖开脱,究竟是何居心?这阮贼是什么打算,将其抓获,自然知道?你现在胡搅蛮缠,究竟意欲何为!” 钱谦益微微一笑: “伯达问我意欲何为,我已抓到刺客本人,也抓到行刺的同谋案犯,我之意欲无非是惩办真凶罢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之人一阵大哗。 “什么?刺客已经抓到了?”魏学濂叫道。 左光先呵呵道: “牧斋公,可不要随便抓个人来就说是刺客。” 吴应箕则道: “若果然抓到刺客,又供出了这幕后主使,那自然当依照实情来办案。不必强把阮圆海牵扯进来。吾等不可能如阉党那般胡乱制造假案。” 郑三俊则缓缓道: “若真是抓到刺客,吾这次来得却是不差。不瞒牧斋,吾被铳弹射中,仰天将倒时,却正好抬眼看见屋檐上的刺客,后来才晕厥过去。他身形和面部轮廓,吾却有些印象。” 左光先听到郑三俊说的话,立刻兴奋起来,眼睛斜看着钱谦益,说道: “钱牧斋,元岳公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要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刺客,到时被元岳公拆穿,那时就声名扫地,成为士林不齿的败类,只怕比阮圆海更不堪了。” 钱谦益皱眉。 这左光先,过去曾见过两面,有过一些应酬交往。 这回如此凶相,言语之中充满威胁恶意,倒是此前未曾料到,可能是以前自己和东林关系亲密,因此未曾见过他的这幅嘴脸。陛下把他当做必欲除之的恶人,虽说有些夸张,倒也不能算是全无先见。 至于这左光先的威胁,也不能说只是空言恫吓。 如果自己等会提上来的凶手,郑三俊一口咬定和他当时所看见的刺客形貌不符,那哪怕拿出再多铁证,人证,那也确实可能说不清楚了。 虽然钱谦益判断,郑三俊属于东林中真正直,真清流,而并非是假正直,假清流,不是迎合取利之人,不至于昧着良心指真为假,指假为真。 但他也知道郑三俊和吴昌时关系很近,私下里,吴昌时常常去郑三俊府上做客闲聊,郑三俊也多次对人称赞推荐吴昌时,以为是不可多得的俊才。 难保郑三俊不被吴昌时迷了心窍,做出与其本来的品格完全不相称的行为。 不过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再要退缩,那也是绝无此可能,只能勇往无前了。 左光先见自己发出质问后,钱谦益眉头皱起,沉默了好一会儿。 以为钱谦益被自己诘责得心虚了,更是得意,做出一副语重心长,与人为善的表情,道: “牧斋,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等念在你过去和东林的情分上,还可讲一讲恕道。 “正邪两途,泾渭分明,断不容混淆。你若是一念之差,踏错半步,就是人妖殊途了。这阮大铖当年何尝不是我东林中人,现在如何?你当以之为鉴。” 这左光先的年龄虽比钱谦益大个两岁,但论资历、功名都比钱谦益差的远,现在却俨然摆出一副长辈教训后辈的口吻,老气横秋之状可掬。 这固然是他仗着自己是左光斗这个东林烈士的兄弟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他向来自视甚高,骄愎成性的性格的体现。 钱谦益内心对他的这嘴脸,颇觉反胃,忽然觉到陛下要整治这左光先,真是明见万里,洞幽烛远。 不过现在表面上还是不能撕破脸,于是态度温和道: “多谢三山兄教训,不过办案,只当据实而论,方是正人所为。鄙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何迷途可言。既然元岳公还依稀能辨认得这刺客形貌,那是再好不过。吾把这刺客提上来,让元岳公仔细一认,倒是省了许多功夫。” 陆彦章听到钱谦益说他已经抓到了刺客,还抓获幕后同谋案犯,眼睛都差点瞪出来,一脸难以置信。 他真不相信这钱牧斋这么随便往外一跑,就能抓到刺客和主使同谋了? 哪有凶案发生后,现场都不去勘察一次,天马行空往外乱跑,就能破案,就能抓刺客的? 但不知怎么,理智上虽然不相信,但此时他心中却着实惴惴不安。 要真是自己办错了案,就在众人面前丢了一次大脸。 不过等他听到郑三俊说能认得刺客形貌,却松了一口气,心想郑三俊也是和阉党势不两立的正人,对阮大铖没有任何好感。 他应该没有帮钱谦益给阮大铖脱罪的道理。 只要郑三俊守住正邪之分的底线,坚持说钱谦益抓来的刺客是假的,帮着自己认定阮大铖就是嫌疑人,那这局面,钱谦益就输定了。 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大大缓解。 到了左光先对钱谦益接连发出诘责,乃至语重心长劝告他迷途知返时。 陆彦章的心情更是从忐忑转为快慰。 是非自有公论,人心一杆秤。 士子人心在自己这一边。 这钱谦益完全是自取其辱! 他现在心情完全放松了,一点不担心了。 见钱谦益要把他抓的刺客提上来,便微笑着催促道: “如此甚好,牧斋你就快点把你所谓的刺客押上来,让大家见识见识。” 钱谦益微微点头,便让汪汝淳出去提人。 汪汝淳到刚才由锦衣卫百户带人看守的偏房,让巡抚标兵把相关案犯包括刺客石田介、被革生员彭雯、李宾,还有陈宗裕的妻子吴瑛、岳父吴佑贤、陈家尼庵的主持老尼,一共六人都押解到刑部大堂。 陆彦章见一下子就押上来六人,瞳孔顿时收缩,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他知道,如果要作假,那最多弄一个假刺客,也就行了。 毕竟参与造假的人越多,可能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也就越多、 钱谦益有底气一下子就六个人都押上来,只怕不是用造假能解释的。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时,这里面的彭雯、李宾他还都认识。 因为他就是松江府华亭人,这彭雯、李宾作为松江府的生员,又是几社中的风云人物,他在家乡时,也多次来往交谈过,相谈甚欢。 这钱谦益居然把这两人都抓了来,还作为刺杀案的案犯? 但已经被架到了这个地方,陆彦章也不能显出软弱,只得硬着头皮冷笑道: “牧斋,你去京城回来后,怎么行事变得如此荒唐了?这六人就是你说的案犯?这彭生、李生,我都认得,都是鄙乡的俊才,你竟然诬之为刺杀案同谋?你要说他們是同谋,何不干脆说鄙人也是刺杀案同谋? “至于这其中还有貌美妇人、老弱尼姑,更是荒唐至极,你这办的究竟是刺杀朝廷大员的案子,还是自己为渔猎女色,胡乱抓人,陷害良人?” 到这份上,陆彦章觉得没办法再和钱谦益客气了。 他原本想钱谦益就算真的抓到什么刺客,自己到不得已时,也可以妥协退让一下。 万万没想到这钱谦益居然跑到自己家乡动手。 他想不明白,难道钱谦益和自己有什么仇?什么怨? 想来想去,也没有啊。 陆彦章这一质问,在场其他人,也都议论起来,认为荒唐者不在少数。 郑三俊却默不作声,盯着这六人中的石田介沉吟不语。 黄宗羲和魏学濂去过松江,参与过一两次几社活动,也认得彭雯、李宾。 魏学濂只是惊疑不定,黄宗羲却反应敏捷,知道要是钱谦益把这两人算成刺杀案同谋犯,那大大不妙。 黄宗羲高声叫道: “伯达公说的甚是,钱受之,你为图自己富贵,竟颠倒黑白,诬陷清流士子是刺杀案的同谋犯。和阮大铖分明已成一丘之貉。宗羲从此与你恩断义绝。” 他知道眼下最关键的,已经并非事实如何,而是态度不能有任何软弱松动。 为了更根本的大是大非,个别案件的小是小非,是不能过分纠缠于真相如何的。 态度坚决,同道之人同心协力,那不至于自乱阵脚,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去再说。 黄宗羲这一高叫,左光先也立刻明白过来,大声跟上道: “钱谦益已和阉党勾结无疑,若是让其凶谋得逞,便又是一场勾连蔓延的滔天巨祸,天启之时正人被害的党祸将重演于今日。吾等不可有分毫糊涂,伯达公,我等士人绝不会任由钱谦益如此胡为。” 他这话也是补充黄宗羲的话,意在提醒现在还没看清楚形势的在场其他人,不能立场动摇。要是被钱谦益这案子做实了,那就是东林之祸,也是众多同情东林的士人之祸。 他此刻话中故意不提郑三俊,也是有意为之。 在六个案犯一进大堂时,左光先就在密切留意郑三俊脸上神情。 他见郑三俊脸色忽然一变,然后盯紧其中一个汉子。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 那个汉子多半就是真的刺客。 如果刺客是真的,那钱谦益抓的同谋案犯,那自然也不太可能是假的。 这个案子要是坐实,那无疑是对江南清流缙绅士子的一次打击,自保都有问题,更别说组织力量抵制朝廷乱政了 当务之急,不是催促郑三俊立刻表态,还是先提醒一下严重后果,留出一点时间让郑三俊好好考虑一下何去何从。同时也提醒其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等人站稳脚跟。 左光先这用意,钱谦益如何能不明白: “他微笑道,左兄何必急着给谦益定罪,你方才不是说要让元岳公辨认刺客,等元岳公辨认之后,你再把谦益说成阉党也不迟吧。”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81章 水落石出 一直沉默旁观的临淮侯李弘济,此时开口道:“钱牧斋说的有理,还是先让元岳公辨认一下。” 南京锦衣卫掌印鲁应魁也点头:“既然是办刺杀案,抓到之人究竟是否是真的刺客,确实要紧。” 傅振商也微笑道:“即便这两个松江生员真是同谋,这一二不肖生员也代表不了江南士子,大家何必太过激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陆彦章心想,到了这份上,这一关总是要过,想来郑三俊不至于分不清利害。 于是说道:“既如此就请元岳辨认,这里面可有凶手?” 他这么说,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郑三俊。 郑三俊在众人目光投射之下,似乎也有些发窘,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 左光先却抢在前面开口: “元岳公可要看仔细一些,天下难免有些形貌相似之人,元岳公当时又是远观,不要错认了。” 他这是提醒郑三俊不要说错了话。 郑三俊眉头皱起,有些不满地朝左光先瞪了一眼。 他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喜欢别人恭维,而不喜欢别人牵着他的鼻子,显得他自己要听别人摆布一般。 本来他权衡利弊,确实考虑借口当时本来没看清楚,现在也没办法完全确认。 现在左光先这么一说,他心头忽起嗔意,这左述之不过区区一个举人,居然以为可以教老夫怎么做? 自己按原先说,倒显得是听了他的话一般。 再说吾辈既以正人自命,又何必为一时得失说违心之话。 于是屁股一用力,站了起来,?却扯动了肩膀上的伤口,?一阵疼痛。 不过没有妨碍他高一脚低一脚走到那跪着的石田介面前,用手一指,说道: “我看这人就很像当日那刺客。” 左光先见郑三俊回瞪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能惹得郑三俊不高兴,正想着说什么话往回找补。郑三俊却已经做出了指认。 在场之人心知郑三俊虽然没有用完全肯定的语气,只说很像,那八九不离十这人就是那刺客。 否则哪里有那么巧合之事,随便找个假冒的,就能像刺客。 黄宗羲和魏学濂都是默然无语。 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三人又是愕然,又是叹气。 傅振商、李弘济、鲁应魁却朝钱谦益投去佩服的目光、 陆彦章听见郑三俊如此说,心中一凉,但不甘心就这么了局。 硬着头皮强辩道: “元岳说很像,可正如刚才左述之所说,天下尽有形貌相似之人,却也不能因此认定这人就是刺客。” 左光先连忙道:“正是。” 陆彦章不提左光先还罢了,一提左光先,又触起郑三俊的倔脾气。 他弯腰,盯着石田介仔细看,忽然道: “这人确是当日刺客无疑,不可能有假。” 这回他却是用完全肯定的语气说了。 陆彦章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这郑三俊抽什么风?为何一点余地都不肯留了? 左光先这时看向郑三俊的眼神也变了,带着几分憎意。 黄宗羲则脸色阴沉。 忽然一拂衣袖,转身就离去。 他毕竟还是少年性子,火爆脾气,实在忍不了这个局面。 魏学濂在后面想拉都没拉住。 陆彦章脸上有些挂不住,问道: “元岳公为何能如此肯定?” 郑三俊一指这刺客的左耳说道: “此人耳朵下面缺了好大一块,倒似被人用牙齿咬掉一般,当日我仰头看见的那刺客的耳朵也是完全一样。可见此人必定是那刺客。” 左光先正要反驳,郑三俊摆了摆手道: “再看此人左眉上,有一个小肉瘤。那个刺客同样位置也有,可见再无疑问。” 左光先质疑道: “元岳公真有如此好眼力么?被铳弹击中,又相隔遥远,竟能将这等细微之处都看得那么清晰?” 郑三俊勃然怒道: “汝是以为老夫在说谎?” 左光先道:“不敢,光先只是觉得,或者也有看错的可能。” 郑三俊脸色一沉:“你若不信老夫的眼力,可以当场一试。不是老夫自夸,老夫这眼力,向来超于常人。再远一些,也看得清楚。况且那日刺客在屋檐上的位置距离老夫最多也不过四丈多。” 左光先嘿嘿两声,不再说话。 陆彦章见左光先败下阵来,自己也说不出更多质疑的话,只得阴沉着脸,保持沉默。 钱谦益微微一笑:“既然对刺客身份再无异议,那就可以把这案情经过都在这里审讯明白了。” 接下来,他就从头询问各人。 一轮问下来,事情原委基本清楚呈现在众人面前。 吴瑛如何与吴昌时,还有彭雯都勾搭上。 吴昌时如何由此得知松江布商陈宗裕的把柄,又如何与彭雯、李宾商量,利用这个把柄,胁迫陈宗裕雇请倭人刺客,在南京城里制造刺杀大案。 在审问交代过程里,陆彦章也多次试图提出质疑,但都得到圆满解释,案情完整经过,基本上都能对应。 郑三俊听了这案情,也是震惊不已,连连叹息,说想不到吴竹亭竟然是这等行奸使诈的人物。 自己受伤后,这吴昌时还多次来探问,一脸哀伤愤怒的样子,自己险些被他所欺。 刺杀案真相到此大白。 原先跪在地上的那阮旬,全程旁听了这个过程。 此时嚎啕大哭,说道:“钱老爷真是青天大老爷,老仆着实是被屈打成招,说老仆的主人行刺郑老爷,那是天大的冤枉。都是陆老爷硬逼着老仆说的,就是供状的话,也是陆老爷硬逼着我编出来的。” 郑三俊听到这话,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陆彦章,说道: “伯达,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等正人君子岂可效仿阉党那等屈打成招的手段,实情如何便如何。若是用此等手段,岂非污了我辈名声。如此作为又岂能扶正祛邪?反是授人以柄。” 陆彦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不语。 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三人大为震惊,却又无话可说。 现场沉默了片刻,吴应箕忽然问道: “牧斋公,要是元岳公坚不承认这石田介是刺客,那你又当如何?” 钱谦益沉吟片刻,还未开口。 南京锦衣卫掌印鲁应魁忽然说道: “不妨,除了元岳公之外,也有人可作证。” 吴应箕愕然道:“难道南京锦衣卫也有人看见这刺客了?” 鲁应魁点头道:“不仅是锦衣卫,当时行刺在场的也有其他人看见刺客。锦衣卫校尉中也曾有人追过刺客。而且紧追不舍过相当长一段距离。” 钱谦益对鲁应魁所说也来了兴趣,问道: “那为何没有追上抓获?” 鲁应魁说道: “那刺客攀檐蹿壁,到了一处院落,忽然就不见了。” 钱谦益眉毛一扬,问道:“可曾查过那院落是哪家人的?” 鲁应魁说道:“那是一处废弃已久的商人宅邸,主人却是很久之前就搬走了。所以追到那里,线索就断了。” 钱谦益问道:“即便是线索断了,只要看紧各城门出人口,那刺客也逃不出南京。” 鲁应魁点头道:“牧斋公说的是,我等也奇怪,当时锦衣卫和南京京营,在行刺案发生后,也对出城的人严加盘查,不放过一切可疑人员,却就是没见到任何与这刺客相似之人。在南京城墙四周,也轮换值夜,防止有人不走城门,攀墙而过。却也没有抓到过人。” 钱谦益皱眉沉思片刻,然后问石田介: “你是如何从南京城里混出去的?” 石田介已经什么都招供了,此时自然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于是说道: “小的从那处院落跳下去,却是事先约定好的落脚点,下面也有一处秘密地道。进了地道后,有蒙面人把小的带到一个处所。然后让小的钻到一个轿子的座位下面,后来有女人进了轿子,就有人抬着轿子出了城。轿子旁边还有骑马声,想必是那女人的丈夫。” 鲁应魁追问道:“后来呢?” 石田介说道:“后来这轿子停到一处寺庙,那女人和其他人就进庙去了。这轿子又被挪到一个隐僻无人角落,有人在轿外踢了一脚,低声说可以走了。小的就从轿子座位底下爬出来。见在一颗大树底下。天色已暗,左右无人,便一溜烟走了,后来又在集镇买了一匹快马,赶回松江那尼庵下面躲藏。原本打算等风头过了,就拿着报酬出海回日本去。” 鲁应魁听后,沉思不语。 钱谦益看了一下鲁应魁的神色,问道: “行刺案发生当天,可有什么显贵出过城?” 鲁应魁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临淮侯李弘济后说道: “我把守的城门口,倒是没见过这样的显贵,听说临淮侯李都督把守的南城门口有这样的人出城,” 钱谦益把目光投向李弘济。 李弘济说道: “当天傍晚时分,确实有人带着女眷出城,却是怀宁侯孙承荫陪着着他的一个小妾,说是要在此时去城外寺庙上香。当时守门士兵掀开轿帘看了,确实是个年轻女子。” 钱谦益冷笑道,看来这怀宁候出了贪渎之事,受了朝廷惩戒,现在还不省心。 鲁应魁抱拳道:“可否现在就让锦衣卫校尉去把吴昌时和这怀宁候提来,一并让牧斋公审问。” 钱谦益点头道:“甚好” 鲁应魁刚要转身,钱谦益忽然叫住他,问道: “你等来刑部,却究竟是谁的主意?” 钱谦益原本以为是吴昌时故意让众人来此,用众人威势让他办案时心存顾忌。 但从刚才情形来看,这些人来,反倒是大大利于自己快速定案。 就连本以为是吴昌时那边人的傅振商,说话间却也是帮着自己。 所以原先的猜想明显不成立,故有此问。 鲁应魁笑道:: “是阎都督叫我和临淮侯来此的。这刺杀案情在牧斋公回城之前,阎都督就和我等商议过,虽未能明确目标,但大概方向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阎都督知我等手里掌握的一些证据,或许对牧斋公有所帮助,所以特地嘱咐我过来一次。” 钱谦益点点头,心想这就是了。只怕这郑三俊等人过来,虽然未必是阎应元直接出面请来,也是他授意安排下的结果。他看了一眼傅振商,傅振商向他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鲁应魁出刑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回转过来。身后还有锦衣卫押着三人。 仔细一看却正是吴昌时、孙承荫,还有一人却是南京右军都督府佥书,提督大教场的陈洪范。 钱谦益诧异道: “怎地这么快就把人抓来?” 鲁应魁笑道:“却不是在下抓得快,是阎都督早就把人抓来,等在那里了。我等一出去,人就送上来了。” 钱谦益心想这阎应元办事情果然麻利,难怪陛下如此赏识重用他。 只不过就目前已知案情来说,抓吴昌时和孙承荫也就够了。 这陈洪范虽说是陛下指名要整治的人,但目前毕竟和此案还无关,抓来却未免操之过急。 鲁应魁似乎看出钱谦益在想什么,连忙道: “阎都督说他已经查明这孙承荫在刺杀案那天傍晚夹带刺客出城,恰恰就是陈洪范授意的,而陈洪范又和吴昌时有勾结,?牧斋公审问这三人便知真情了。” 钱谦益嗯了一声。 这时左光先见情形越来越不对,连吴昌时都被抓来,他脸色开始发白。 忽然站起来,拱手道:‘既然牧斋已经一心要铸成冤案,吾等留此无益,还是走吧。’ 说着一牵吴应箕的袖子,说道: “楼山,我等走吧,不必再看这等丑剧了。” 吴应箕却有些犹豫。 钱谦益却冷笑道: “左述之,你现在要走未免有些迟了。你和吴昌时来往甚密,焉知你不是吴昌时的同谋,怎能放你走?” 左光先脸上变色道: “和吴竹亭来往密切之人,遍及江南士子,若按牧斋所言,就是元岳公、伯达公也和吴竹亭来往,也都该被抓了。牧斋,你莫非比魏阉还赶尽杀绝不成?” 钱谦益摇头: “和吴昌时来往之人,大多不过是被其欺惑。元岳公刚才已经用实际行为表明他和吴昌时并无同谋,至于伯达公想来不过是一时糊涂,被吴昌时引入迷途。至于你么,那就难说了!当然,这还要看审问情形再定。” 左光先脸色铁青,冷笑道: “好,好!家兄铁骨铮铮,惨死于阉党之手。某虽不才,却也不愿辱没家兄之命,牧斋要把惨狱酷刑加于吾身,尽管来便是。看看我左家男儿,可有一个是软骨头。” 他说了这番狠话,赌气似地走到椅子前,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82章 凌云巾里的铁证 钱谦益暂且不理会左光先,他注意力回到被押进来的三人身上。 这三人神态表情各异。 吴昌时一脸傲色,眼中甚至有些凌厉之气。 似乎对自己被拘押到此,很不以为然,也丝毫没有主动认罪的打算。 至于孙承荫则哭丧着脸,眸子里充满怯意,两条腿都在打颤,?要不是他旁边有两个士兵押着,似乎已经站不住,随时会跪下来。 这和他怀宁候的显贵身份,大不相称。 他一向养尊处优,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经历这样的情形,?也难免魂落胆丧,显出脓包相来。 孙承荫也知道武官勋贵,名义地位上显赫,?但一旦犯了过错,在文官面前就和待宰割的羔羊无异。 侯爵身份帮不了多少忙。 更不必说他此前就已经因为罪错,受到训诫了 最奇特的是陈洪范,他非但没有显出任何害怕或愤怒的表情,反而平静坦然,甚至嘴角还隐约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钱谦益见陈洪范如此神态,倒也是颇为意外。 心想这陈洪范倒是一个人物,居然被押来受审都能镇定自若,不论人品才能,这份处变不惊的修养,倒真是常人所不可及。就是文人士大夫里,也很少能有这等表现的。 陛下把这陈洪范当成要特别关照的恶人,莫非真是有几分道理? 这三人按身份,一个是生员,?另两个算得上有一定地位的武官。 罪状未完全落实之前,也不能让他们下跪。 最核心的人物自然就是吴昌时。 只要他能招供,基本上就可以结案了。 不过钱谦益也知道,要这吴昌时招供只怕并不容易。 事实也果然如此。 审问一开始,吴昌时就把所有对他的指控,推得一干二净。 无论问什么,他都是来一个抵死不认。 就连他和吴瑛的私通,他也彻底否认,说是吴瑛一家搬到松江之后,他就再没见过。 吴瑛所说种种都是血口喷人。 吴瑛气不过之下,说出这吴昌时大腿背侧有个胎记。 说若是吴昌时真的和她没有关系,她如何能知? 钱谦益让人验看之后,属实。 原本以为这吴昌时这回没有办法抵赖。 谁料吴昌时狡辩说焉知吴瑛没有收买女使,从他妻子那里打听来。 虽然他这话,很不合情理,但总之他就是不认账,倒也不易下定论。 至于吴昌时密谋策划行刺案,彭雯出来和吴昌时对质。 吴昌时也矢口否认,怒斥彭雯所说都是胡编乱造。一时之间倒也没有办法。 陆彦章脸现讥诮之色,说道: “钱牧斋,你方才说我是屈打成招?如今你是不是也要动刑了,才能问出些结果?不知道那时候可算作屈打成招?” 左光先也乘机说道: “吴竹亭分明无辜,钱牧斋,你搜罗出这些人来,硬要诬陷竹亭先生,究竟是何居心?” 钱谦益冷哼了一声。他心知对吴昌时这种人,即便动刑,也未必肯招。 急不得。 既然正面强攻不行,还是从另外两个人下手。 这三人里,这孙承荫最为软弱。 果不其然。孙承荫还没等钱谦益怎么发问。就主动把自己所知的都交代了。 他连声大嚷刺杀案和他无关,是陈洪范托他往外带人。说是一个家丁的父母在城外乡间得了急病,必须出城去看,托他带出去。 他答应了,仅此而已。 钱谦益看他神情,知道他说的半真半假。全是假的,不至于。但不过若说就是单纯帮忙,也不可能。 追问之下,这孙承荫只得承认是收了一百多两银子。他也疑心这人或是陈洪范手下做了什么不法之事,才托他用隐匿手段带出去。但也没往深处想,先赚这银子再说。 孙承荫哭丧着脸说道,自己因为受惩,年俸被革,手头正有些紧,见有银子,便就答应了。 随即赌咒发誓,他真的没想到是和刺杀案有关,以他对陈洪范的了解,觉得或许只是涉及财物方面的不法之事。 就这样焦点又转到了陈洪范身上。 钱谦益看陈洪范神情,做好了要打一场苦战的准备。看陈洪范这种不慌不忙的神情,对付他只怕未必比对付吴昌时容易。 但让钱谦益大出意料的是,一见钱谦益把视线投向他,陈洪范就主动说道,是吴昌时联系他,要他把这刺客送出城去的。 还宣称吴昌时过去就经常和他联系,送他金钱美女,要自己为他办事。 吴昌时见陈洪范如此轻易就把他供出来,大为惊愕。 一脸怒意,眸子里几乎要喷火一般瞪着陈洪范。 陈洪范回瞪了他了一眼,说道: “你看我作甚?真以为我和你狼狈为奸么?我陈洪范素来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早就看出你心怀不轨,乃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奸诈小人。所以假意与你结交,为的就是打探你这贼子的龌龊勾当,好将你治罪。可笑你有眼无珠,把我陈洪范当什么人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钱谦益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押解进来时,这陈洪范一脸有恃无恐,坦然无惧的模样。 原来这家伙早就做好了彻底出卖吴昌时的打算。 摇身一变,就能从吴昌时的同谋,转成一腔赤胆,为国除奸,与奸人虚与委蛇以套取真情,智勇双全的忠臣了。 这一着真是高。 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还是阎应元到南京之后,启发他这么做的。 吴昌时气得睚眦欲裂,目带血丝,咬牙切齿对陈洪范说道: “你血口喷人!” 他一转头,对众人说道: “这不过是陈洪范胡编乱造之辞,空口无凭,毫无实证。如果以此为证,诬陷昌时,实在不服。” 陈洪范得意笑道: “吴昌时,你打的算盘,以为我不清楚么?不错,你和我来往相当机密,甚至传递的纸条都是用字帖上剪下来的字粘贴而成。你在城西的秘密宅子养着美女,用来贿赂招待各路达官。你以为这样,别人就抓不到把柄了?” “你把陈某当什么人了?陈某见你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是好人。见你满嘴仁义道德,却用财色贿赂,就知你是伪君子假清流。” “你要我想办法掩护这倭人刺客出城,无非是想万一这刺客被抓,你全推在我身上,让我做替死鬼,你抵死不认就行了。” 吴昌时冷笑道: “我本来就和这刺客无关,连面都从未见过,任凭你如何栽赃,也只是枉费心机。” 陈洪范道: “不错,你确实未曾和这刺客见过,不过这刺客到南京后,行刺之前,让他藏在那秘宅,还用美女招待过他,是也不是?” 吴昌时脸色铁青: “这只怕是你陈洪范自己做的勾当吧,却如何栽赃到我的头上?” 陈洪范呵呵笑道: “这么说来,那招待这刺客的女子,和你无关,你也从未见过?” 吴昌时微一犹豫,立刻道: “那是自然。” 他随即发现自己这个回答有语病,连忙补充道: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招待刺客的女子,更谈不上什么见没见过。” 不过旁边众人见他这个样子,就已经知道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半撒谎。 但要就此咬定吴昌时,却似乎也有些困难。 陈洪范却信心更充足了,斩钉截铁说道: “竹亭先生,到这份上,你何必再抵赖狡辩呢。你不但和那招待刺客的女子见过,还在行刺案发生后,在她那里留宿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把陈某当成可以利用的傻子,却不知陈某忠心为国,早就留心取证了。” 吴昌时眸中一瞬间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但随即就恢复镇定,冷笑道: “必定是你陈洪范用什么女子招待那个刺客,然后让那女子来诬陷指认吴某,那女子既然是你收买的人,自然听你使唤,这也能作为证据,可笑之至” 陈洪范问道: “这么说,你是从来没见过那女子?” 吴昌时说道: “自然没见过。” 陈洪范又问: “那在行刺案发生后,可曾经找过什么女子寻欢?” “绝没有!”吴昌时一口咬定,“吾在元岳公被刺后,痛心至极,岂有心思寻欢作乐?” 他认定现在一步都不能退,只要坚决否认,这陈洪范的空口白话又岂能当成证据。 “这就怪了!”陈洪范皱眉道,“那你头上戴的凌云巾里怎么会有她留下的东西?” 吴昌时顿时有些惊愕:“东西?” “什么东西?你胡说!” 他不由自主去摸头上的凌云巾。 明代所谓头巾其实就是各种不同形制的帽子 钱谦益眉头一皱,喝道: “来人啊,把他的凌云巾取过来。” 站在吴昌时身边看押他的士兵,早就一伸手,把吴昌时头顶上的帽子给夺了下来 然后上前,把这凌云巾献给钱谦益。 吴昌时惊惶之下,心神却还未乱,脑筋快速运转。 已经想好托词,既然是女子所留的东西,大可以说成其他女子所留,不知被陈洪范用什么手段探查而知。 钱谦益拿到凌云巾之后,用手仔细在这帽子四周上下探摸。 摸了良久,果然在这凌云巾最上端的顶部,感觉一小块软软绵绵的微凸不平。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帽子里夹有东西,可能根本不会当回事,只以为是帽子缝制时就已如此。 钱谦益取过小刀,将帽子上端割破。 从里面取出一片干巴巴皱巴巴的薄片状的东西,拿在手里仔细观察 似乎是一片风干的肉皮。 他呀的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东西?” 吴昌时神情紧张的,远远看着。 也大为惊讶。 他原本以为既然这陈洪范说是女人藏在里面的,那多半是胭脂印记或小首饰之类的玩意儿。 怎么是这个东西? 其他人也大惑不解地看着。 却是魏学濂最先反应过来,叫道: “这好像是一小片耳朵?” 他这么一说,才让其他人如梦初醒、 仔细看去,这应该确实是一小片耳朵。 郑三俊忽然道: “这岂非就是这倭人刺客石田介的耳朵上的残缺部分么?” 众人把目光投向石田介。视线在钱谦益手中的肉片和石田介的耳朵上来回移动。 虽然钱谦益手中的那片耳朵已经有些风干皱缩,但从边缘形状看,确实就是石田介左耳残缺部分。 可以看出这片耳朵上的齿印,是被牙齿咬下来的。 石田介大惑不解地看着钱谦益手中那片耳朵,嘴里用倭语咕哝着,似乎他也疑惑自己的这片耳朵怎么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帽子里面。 钱谦益此时却已经想通其中关节。 这耳朵残片想必一直被这石田介贴身收藏。多半是他在倭国时候,被某个有纠葛的女子咬下来的。那女子也许死了。 他为纪念这女子,就把这片耳朵风干,贴身藏在什么挂饰里。倭人怪癖甚多,如此行为也不奇怪。 到了南京,那个招待石田介的女子,发现这片耳朵,就乘着石田介不留意偷走或者掉包。 然后吴昌时在事后又见了这女子并留宿。 这女子乘吴昌时睡熟,偷偷把这片耳朵缝入吴昌时的帽中。 吴昌时不知不觉还顶着这帽子四处走动。 至于这女子如此做的动机,或者是出于某种自保心理,要抓住吴昌时的把柄。 更可能是被陈洪范收买教唆。 陈洪范受吴昌时之托,帮助这刺客出城。但也怕万一刺客出城失败被抓,孙承荫把他供出来。 到时他指认是吴昌时托他,吴昌时却可能坚决否认,所以预先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手。 这陈洪范果然奸猾至极,和吴昌时堪称是腹黑一对。 两人都预先做了事情泄露把黑锅推给对方背,自己则洗得干干净净的准备。 只不过目前看来,吴昌时还是小看陈洪范了,以至于被陈洪范算计,还浑然不知。 也怪他过于自大,在那女子接待过刺客之后,又去找那女子。 很短的功夫,钱谦益已经基本把事情线索理清楚。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聪明人,也基本上想明白了这事情是怎么回事。 “铁证在此,吴昌时,汝还有何话可说?”钱谦益厉声喝问道。 吴昌时脸色惨白,心中已经有些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死了。 他刚才说根本没见过那女子,现在就没办法再辩解了。 如果刚才留个余地,说是见过某个女子,这女子是陈洪范找来的。 然后把这事情说成是陈洪范栽赃,那还有转圜余地。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83章 结案 本来如果给吴昌时更充足的时间,他或许还是能够编出一套能自圆其说的辩解之辞的。 但仓猝之间,他面对钱谦益的质问,却是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回答。 这样的情形,让旁观众人都明白这吴昌时确实在撒谎,也确实谋划了行刺案,即便他没有任何供词,也改变不了这点。 就连抱着挑刺心态的陆彦章,面对这样的物证,看着吴昌时的脸色,也知道前面众多证人对这吴昌时的指控属实。 郑三俊痛心疾首,指着吴昌时怒叱: “汝竟是这等卑劣小人,老夫竟被你所欺?” 魏学濂到这地步,也是看不下去了,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钱谦益却也不阻拦。 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三人脸色惨淡,互相对望一眼,长叹一声。 三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吴应箕拱手对钱谦益作揖,说道: “牧斋公,事情至此,吾辈也无话可说。我等和竹亭来往密切。若是牧斋公以为我等和他是同谋,抓捕下狱,株连审讯,也无怨言,只怪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致有此祸。 “若是网开一面,那我等也无心在此,无颜在此,这就告退。” 钱谦益微笑道: “三位秀才都是真君子,我素来知之,这吴昌时做的勾当,自然与三位无关,三位轻便。” 顾梦麟,杨廷枢、吴应箕拱手相谢,便转身而去。 左光先见钱谦益把魏学濂、顾梦麟这些人都轻松放走,顿时有些急了,沉不住气,站起来叫道: “牧斋,他们既然可以走得,我为何走不得。这吴昌时做的事情,我又怎么知道?这吴昌时和顾中庵几个来往可比和我的交往密得多。” 钱谦益脸色一沉,说道: “左述之,你身处嫌疑之地,尚敢如此咆哮公堂?他们几个刚才在事实未明之时,可如你这般猖獗,还要本抚迷途知返?现在究竟是谁该迷途知返? “你不守生员本分,咆哮公堂,干预办案,便是罪状,便该重责你五十大板! “来人,给我将这狂徒杖责五十。” 钱谦益带来的标兵应声便要上前。 左光先急道:“谁敢如此?我是堂堂举人,便是你南直巡抚,又岂能任意责打?” 钱谦益嘴角弯起,微现讥讽之意: “不妨,那就先寄下这五十大板,等本抚请南直提学革除你举人功名后,再做道理。” 左光先听说要革去他的举人功名,脸色铁青道: “我不过秉公直言几句,就要革除举人功名?岂有此理!” 钱谦益冷笑道: “好一个秉公直言?刚才元岳公指认刺客之前,你所说言语,分明就是要元岳公做伪证,你莫非以为本抚是愚人,听不出你的话外之音么?” “还有你前面言语,要本抚迷途知返,否则下场比阮大铖还不如。这等要挟朝廷命官徇私枉法,可是举人所当为?” “就凭此两点,革除你的功名便也不冤。” 左光先身体有些发抖,他把视线转向郑三俊,目光中有求助之意,说道: “元岳公,我……” 郑三俊干咳了一声,叹道: “唉,述之,说起来你也确实有些刚愎任性,这刑部大堂之上,岂是你放肆之地?老夫见你是左忠毅之弟,往常也对你多有宽忍,反倒是害了你。你这偏私性子确实当好好改一改了。便是令兄左忠毅见你如此行事,只怕也要恚怒。如今牧斋给你一些教训,你当感谢他才是。以后若能修身养气,虚心上进,便是没了举人功名,也不枉你读书一场。” 左光先见郑三俊这一番话,分明就是支持钱谦益的处理办法,脸孔涨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得说道:“罢了,罢了。” 又一屁股坐下。 不过这回神情明显比刚才颓丧不少。 钱谦益也就不再客气,立刻派手下标兵去请南直提学前来。 也就两刻功夫,提学就到。 钱谦益将相关物证、人证给提学展示。 提学和郑三俊又商议一番。 当即批准革除左光先举人功名、吴昌时的秀才功名。 这吴昌时虽是浙江人,但却在南直读书应考。可以如此。 去除两人功名身份,对这两人就不必客气了。 吴昌时劣迹已经败露,物证确凿。 钱谦益问陆彦章道: “现在对这厮动刑,不算是屈打成招吧?” 陆彦章也知大势已去,如果再要硬顶,怕是连自己都可能栽进去,也只得说道: “这厮已败露的行径,便令人发指,动刑也是该的。” 于是就给吴昌时上了夹棍。 这吴昌时本是个硬汉,夹棍之痛也不能让他屈服。 不过因为案情已经败露,再抵死狡辩,也没有多大意义。 夹了两三夹之后,他也就竹筒倒豆子,全部供认了出来。 就连后湖纵火案也承认是他策划的。 自从张溥、陈子龙等人被调去京城后,原定的复社成立大会未免有点群龙无首。 吴昌时本就野心勃勃,心想自己应该做几件大事,才能成为众望所归的复社领袖。 正好朝廷推行战时新政,已经传到江南。 吴昌时就决定在南京造些大案。 一是给可能来南京督促新政的官员下马威,无暇他顾。 二来,借此煽动士子和市民的情绪,抄掠阉党余孽的家宅,让有赞同新政之意的士绅心生畏惧。 三来,也是展示力量,让朝廷怕江南陷入动乱,不敢过于强硬。 正好那时听得阮大铖曾经散布后湖黄册烧了反而是好事的言论。 吴昌时受到启发,决定就在后湖黄册上做做文章。 派了一个亲信收买了两个阮大铖的门客,这两个门客按照授意,成天请后湖岛上的库吏喝酒赌博,到了指定日子,再给这两个门客一笔钱,隐姓埋名逃往外地。然后再派人设法烧掉一间库房。 他派的这亲信却又自己生出心思,以为光烧一间库房不够轰动,效果未必有多强。 就又收买了一批水性极好的棍徒,乘夜开船进岛中,在所有库房都布下引火材料。到了白天再同时点火。然后乘着大火起来,一片慌乱之际,把船凿沉,人都跳入水中,游回岸边。 这后湖岛上的管理松散,要做到这点也并不难。 事后调查,只要发现阮大铖门客与众库吏来往结交的异常情形,自然容易把矛头指向阮大铖。 策划后湖案之后,吴昌时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最好再有一件刺杀案,更能点爆大众情绪。 他想起松江府巨商陈宗裕有一个致命把柄捏在他手中。 便起意让陈宗裕雇一个倭人刺客来南京行刺,之后只要陈宗裕死掉,倭人逃回倭国,那这案子就永无破获的可能。大可以尽情栽赃给所谓阉党余孽。 虽然这两件案子,远算不上天衣无缝。 但吴昌时自己看来,比起东林党前辈当年制造的那如同儿戏一般的梃击案,还是要强许多。 梃击案都能达到预定效果。 那自己制造的这两件案子,效果自然会更好。 但没想到出任南直巡抚的钱谦益不按常理出牌。 一到南京,碰上两件案子,也不留在南京查案,居然直奔外地。 先去昆山县,再去松江华亭,直接就把刺杀案的策划同谋和刺客给抓了。 再加上吴昌时用财色笼络的陈洪范是个奸猾程度比他还有过之的人物,留心收集证据准备随时反咬,一看情形不对,就马上把他卖了。 以至于现在一败涂地。 吴昌时完整供述之后,钱谦益又问道: “昆山前阁老顾秉谦家被乡民劫掠烧毁,可是你指挥做的?” 吴昌时苦笑了一下: “这不算什么大案,确实是我联络策划的。原本在松江府,利用陈宗裕自杀,也要鼓动百姓市民劫掠一些支持新政的大户人家。不过那知府方岳贡在松江却颇得民心,进展不顺利。” 钱谦益点点头,又把一直混在标兵队伍中的成林叫进大堂,和吴昌时对质。 对质之后,把这起案子也写在吴昌时供状里,签字画押。 到此,几件大案的原委始末,基本都已清楚。 至于这左光先,虽然前面在公堂上非常卖力帮吴昌时站队,但其实确没有参与吴昌时谋划。 倒也不好将他硬扯进来。 不过钱谦益还是按先前所说,重责了他五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却是扎扎实实狠狠打下去,没有半点虚头。 起先左光先还充硬汉,咬牙不吭声。 打到二十大板后,就呼痛不已。 打到三十大板后,就忍不住哭告求饶。 钱谦益摇头叹息:这左光先不如其兄多矣。 打到四十大板,这左光先已经晕厥过去。 打完五十大板,左光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屁股上皮破肉绽、血迹斑斑。 钱谦益让人抬他下去,好生治疗。 如此下狠手,这自然是因为皇帝吩咐的要整治此人。 对那陈洪范,却有些难办。 毕竟按他自己的说法,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之所以先前与吴昌时勾结,也全出于一片忠心,探明吴昌时奸谋。 关键性的证据也确实是陈洪范提供的。 不但不应该加以处罚,反而应该表彰赏赐才对。 钱谦益心中颇犯踌躇。 皇帝明明说的是要找个办法重处这陈洪范,现在要严惩他,却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如果动真格,要严查这陈洪范贪渎舞弊,那铁定一查一个准。 但问题是这么一来,以后再有类似案情,那不是逼着奸徒们戮力同心,顽抗到底么。 他思忖之后,决定眼下之事,还是当就事论事,至于如何严办这陈洪范,这难题不如还是交给陛下本人吧。 于是对陈洪范微笑道: “陈东溟,你今番确实是立了大功。继续留在南京,未免是屈尊了。本抚这就向陛下上疏报功,陛下必定会重重提拔你。等本抚回京述职时,你不妨随本抚一起去京城。” 陈洪范又喜又忧,喜的是算盘没有打错,赌注也没有押错。 自己临时反水,把吴昌时彻底咬下来,果然是赌对。看来继续升官是不成问题。 忧的是自己是武官,如果升官后,朝廷把自己调到辽东前线,却和建虏打仗,那就糟糕了。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牧斋公,你说陛下会怎么提拔我?” 钱谦益唔了一声,捻着胡子说道: “按东溟在吴昌时一案中的表现,能不动声色与奸人周旋,忍污受诟等待时机,收集奸人作恶铁证,这等机智谋略,陛下或许会让你负责锦衣卫校事营,当校事营的指挥佥事,负责大明的情报侦查。再不然你做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指挥使,或者南镇抚司的指挥使,也是可能的。” 陈洪范一听之下,顿时大喜,忧虑全消。 他知道崇祯皇帝已经对锦衣卫彻底改组过。 这锦衣卫校事营负责侦探情报,等于是天子耳目。 实权之巨大,可想而知。 要是能成为校事营的首脑,那可以说大明的秘密就都能掌握在手中。 到时候,谁不要巴结他? 便是朝堂上的高官,也要敬他三分。 更不必说由此而来的金钱女色方面的好处,那还不是手到拈来。 陈洪范浮想连连,心潮澎湃,更是庆幸自己卖掉吴昌时的英明决策。 原本他被吴昌时笼络,也是看中了吴昌时在江南士子中一呼百应的巨大声势,巨大活动能量。 吴昌时若是能得势,他自然也可以多了一个升官的渠道。 现在他见势头不对,及时转向,又收获巨利,他为自己的左右逢源,颇为自得。 处理了左光先和陈洪范之后,钱谦益就发落其他案犯。 钱谦益和陆彦章商议后。 判处吴昌时斩立决,石田介、彭雯、李宾秋后处斩,吴佑贤和主持老尼杖责五十。 石田介听说要把他秋后处斩,顿时急了,大嚷道: “明国大官不讲信用,你答应过不杀我,我才都交代的。” 钱谦益微笑道: “本抚何尝不讲信用。这秋后处斩未必就死,还要经过秋审,之后多半是缓决,之后若碰上大赦,也有出狱的可能。” 石田介听说有不死的希望,才又安分下来。 至于对陈宗裕的妻子吴瑛的处分。 钱谦益考虑了一下,若按吴瑛的过错,和人私通,大明律中规定的处罚就是杖责。 不过这个过错也是陈宗裕有罪错在先,吴瑛也有可以原谅之处。 况且吴瑛主动交代相关案情,也算将功折罪。 但对吴瑛完全不加以责罚也说不过去。 考虑之后,钱谦益给吴瑛两个选择。chaptere 第184章 杨作霖乞求恢复婚约 考虑之后,钱谦益给吴瑛两个选择。 一个是杖责三十大板,然后在陈家银产剩余三万两中拨出三百两给吴瑛当生活经费,让她自己选择居住地点,改嫁他人或独身都可以,留在南京也可。 另一个选择是免去三十杖责,回到松江华亭,为陈宗裕守寡并照顾幼儿,陈家银产三万两除了分配给陈家其他族人和儿女之外,剩余三千两给她。 吴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选择第一个。 至此吴昌时主谋的纵火案、行刺案算是基本了结。 钱谦益的重心也完全转移到对南直隶战时新政措施的监督落实上。 崇祯二年,二月二十六日。 阮大铖被抓回到南京。 他在桐城和怀宁交界处躲藏了一阵,终究还是被人告发,给抓获归案,又押解往南京了。 不过一到南京,正好碰上钱谦益把几件大案审完,罪魁祸首是吴昌时,和阮大铖无关。 阮大铖自然无罪释放,他对钱谦益感激涕零。 向钱谦益毛遂自荐,愿意为钱谦益此行任务出谋划策,提供各种支援。 此时凌濛初也回来了,他在南直隶有代表性的几个府考察,主要是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常州府、徽州府。 此时也到南京,向钱谦益报告。 和北方相比,南直隶各府推行战时新政确实进度慢了许多,力度也弱了许多。 究其原因还是江南东林系士子在各地的强大影响力。 大部分读书人即便对战时新政没什么明确好恶,也都被他们裹挟着反对。 至于少数理解支持战时新政的读书人,在巨大的舆论威压之下,往往噤口结舌,不敢轻易发出不同的声音。 生怕触怒主流舆论,落得一个万夫所指,群起攻之的下场。 这些激进士子不仅在读书人群体中有强大影响力,而且在城乡下层贫民、雇工雇农那里,同样有巨大的号召力。 激进生员只要稍作号召,大量下层百姓就会应声而起,围攻被他们指为奸邪的人员,抢劫抄掠,甚至焚烧屋宅。 钱谦益听了凌濛初的报告后默默点头。 这和他过去的观察,以及在苏州府昆山县,还有松江府华亭县考察到的情形,也都符合。 要想在南直隶落实新政,就必须破解这种状况。 阮大铖则向钱谦益分析道。 许多局面看似难办,实则要改变,只在于势的扭转。 过去民情士心在东林士子这一边。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占据了两个高屋建瓴之势。 一个势是道德崇高之势。 东林所以能把控舆论,操控人心,在于其向来标榜道德崇高,廉洁刚正,敢于不顾个人得失,不取媚君上。 这个形象深入人心,则和东林意见对立者,不言自明就成了品格卑污,阿谀媚上的小人。 若只是空有崇高之势,而没有实利上的好处,自然也难以持久。 而东林和后继的各类生员会社厉害之处恰恰在于,能把这崇高之势,转化为实际名利。 违逆此势,纵然暂时得志,很快也会身败名裂,下场极惨。魏阉、顾秉谦之类就是明证。 顺应此势者,暂时受厄,也会时来运转,纵然一时赴死,也会死备哀荣。 掌握此势,东林就能控驭读书人的好恶舆论。 另个势是为民请命。 东林之一举一动都是打着为民请命之旗号。 反对朝廷种种增税措施,也是到处散布灌输舆论:朝廷增税,必定让小民负担更重,民命不堪。 将其视为不言自明之理。小民也果然对东林系的宣传深信不疑。 所以东林也能控驭江南民心。 要在江南改变局面,只在于扭转这两个势。 分析到这里。 阮大铖两眼发光道: “如今明公破获吴昌时大案,却正是趁热打铁,一举扭转这两个势的最好时机。 “实则在江南士林之中,真正和东林站在一起,坚定反对战时新政的是少数,理解支持朝廷新政的也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中间派。只是因为东林占据两势,中间派不得不被东林裹挟。” “若是让东林丑事曝光,让原先不敢说话之人,也敢出来痛斥,第一个势扭转,中间派倒向另一边,则士林倾向便可天翻地覆,原先坚不可摧者,也会土崩瓦解,势如破竹。” “至于下层小民之心,也只需把东林谬论针对性加以驳斥,反复灌输,朝廷增税,负担未必转嫁到贫民,而是让豪阔富门穷奢极欲之挥霍大受制约减少。若是小民不放心,朝廷也可让地方平民监督增税后,豪门是否仍旧如先前那般无节制挥霍。确保所增之税,真正用于国家实利。增小民监督之权,便可化解东林依仗的第二个势。” 钱谦益对阮大铖的分析深表赞同。 许多事情只要找到最根本的关键点,难解之问题,也可迎刃而解。 于是接下来几天,钱谦益首先还是围绕吴昌时的案件大做文章。 不仅是吴昌时本人,也把吴昌时联络交往的诸多会社生员,平素骄奢,行为不端者都挖了出来,把他们种种缺德事迹材料,详加整理记述,刊印成读物,各处散播、 也请说书先生,给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市民讲说。 凌濛初更是发挥其家的特长,为此连做了几篇话本故事,广为刊印。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吴昌时和其狐朋狗党的诸多隐秘丑行,已经传遍江南的大街小巷,田间村头。 有些读书人气不过自己原先尊崇的偶像,如今竟然变得如此不堪。还专门聚集起来,一起去询问杨廷枢、吴应箕等人。 杨廷枢、吴应箕这些人是老实君子,不愿意撒谎,也只得承认这些传闻基本属实。 这吴昌时确实做下许多令人不齿的丑行恶行,只不过以往他遮掩得好,才不为人知。 这么一来,原本是清流士林中的风头人物,吴昌时成了一个丑角笑柄。 连累的原先和吴昌时走得颇近的那些会社士子,也个个灰头土脸。 既然清流也没有那么清,那原先被打成浊流的东林系对立士子,也就敢于出来说话了。 许多中间派的秀才读书人也不再那么盲从东林系士子的主张。 本来水泼不进的江南士林舆论终于开始扭转。 就连本来已经臭大街的阮大铖,也被一些读书人开始正名。 有的说阮圆海至少没有吴昌时这么无耻卑鄙吧,何必把人家丑化得如此一文不值呢? 阮圆海的才华还远比吴昌时高得多呢。 还有的说,细论起来,阮圆海似乎也并无多大过恶。 说他是阉党,未免太过冤枉。 他不过是和左光斗在官职安排上有些龃龉而已,魏阉当政后,阮圆海也很快主动请辞。 阉党在东林点将录里还把阮大铖安排成“天究星没遮拦”。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今上清算魏阉之后,他马上被启用为光禄寺卿。 可见那时候至少在朝东林人物并不把他算作阉党。 说他是阉党,岂不是冤哉枉哉? 总不能东林中某人发生些矛盾,就要说成是阉党吧? 如果是这样,东林岂非太过心胸狭隘,大违孔夫子忠恕之道? 更有人说,即便以阮大铖在当上光禄寺卿后,上疏把东林和阉党并论的那份奏疏里说的话。 眼下看来,何尝不是说的实话。 东林原本就是和太监王安勾结,这是东林自己也承认的事实。 只不过因为王安和东林党关系好,所以被东林褒赞有加罢了。 但就情节而言,照样是违了文官不得和内侍结交的规矩。 阮大铖何尝说措。 以吴昌时如此作恶的小人也成为东林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看来,东林也未必不会做些丑事。 阮大铖将其揭露出来,就算不是东林中人,也可算作东林诤友。 东林若果真是君子,何不按孔夫子榜样,闻过则喜,从善如流,为何反要为此大怒,把阮大铖视为仇敌,非要灭之后快呢? 这些话,开始还是在小范围内,有人议论。 但很快传播的越来越广。 同样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和吴昌时名声发臭的程度成正比,阮大铖在江南的名声迅速好转。 阮大铖甚至被传扬成有耿介傲骨,不阿世媚俗,独立不依的真正君子, 钱谦益听到后,向汪汝淳笑叹道:“世人如醉汉,东歪一步,西倒一头,舆论褒贬何尝能只依实呢?” 汪汝淳点头,说道:“世所称誉之人,往往百倍美化,乃一假人。世所诋毁之人,描绘得又往往比其本人坏出百倍,也是一假人。真实之人,未必那般好,也未必那般坏。人所誉者,乃是其心中自竖之偶像,人所毁者,也不过是其心中自竖之魔。” 两人正谈论间。 杨文骢带着他的儿子杨作霖找上察院的门来。 杨文骢书画出众,也是被誉为才子的人物。钱谦益过去也和他有交往,见杨文骢登门拜访,笑道: “龙友多日不见,今日为何带着令郎上门来?若是来品诗论画,如今我公务缠身,可无那等闲暇兴致,不如等此间大事结局,再来奉陪。” 杨文骢瞪了一眼他的儿子杨作霖,似乎责怪都是他折腾自己老爹出丑。 杨作霖脸色微红,却还是回了一个示意的目光,似乎要他父亲快快说话。 杨文骢把视线转回到钱谦益身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然后才开口道: “牧斋公,今日晚生来,却不是为什么诗画。晚生岂是那等没眼力见的人。” 钱谦益惊讶道: “喔,那却是为了什么事?” 杨文骢叹气道: “不瞒牧斋公,晚生是为了犬子的事情,才厚着脸皮登门。” 钱谦益故作不解: “令郎?莫非令郎要请个高明的西宾,请吾来推荐?” 杨文骢笑得更尴尬了,摇头道: “不是,不是。这个……” 他支支吾吾起来。 钱谦益催促道: “龙友在我面前,何必如此?有什么话赶快说就是,只要不涉徇私枉法,但有所命,又是吾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杨文骢咳嗽了一声,说道: “牧斋公,你也知道犬子原本和阮圆海的千金自小订有婚约。” 钱谦益点点头,看了一样杨文骢身旁的杨作霖,抚了一下胡须,道: “嗯,听说过。怎么,令郎是心急要成婚么?” 杨文骢苦笑道: “如今哪里还谈得上成婚,前些日子,犬子不合听了旁人唆使,不知怎地,便要退婚,圆海也当真同意退婚了。” 钱谦益诧异道: “原来已经退婚了?这个老夫倒是不知,那这么说来龙友今天找我,莫非是要托吾再给令郎找一门亲事。” 杨文骢看了一眼杨作霖,叹气道:“我这个犬子被我骄纵惯了,他如今却又非阮圆海的千金不娶了。” 说道这里又是苦笑连连,道: “我也知此事甚是没有道理,只是犬子央求得厉害,又称赞这阮小姐实在是难得的奇女子,烈女子,又貌美,才华又高,若错过此等佳妻,他宁可终身不娶。晚生也不好意思直接上阮圆海的门,所以不揣冒昧,才请牧斋公……” 他说到这里,把乞求的眼神投向钱谦益,剩下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却也是很明显了。 钱谦益捻着胡须,皱眉道: “龙友的意思,我明白了,是要请老夫再做个月老,上阮圆海的门,请他恢复阮小姐和令郎的婚约?” 这回,杨作霖不等杨文骢开口,便急切说道: “正是如此,还请牧斋公成全,小子如今痛悔当初孟浪退婚。全是错听人言,不知圆海实乃高风亮节之人。况且那阮小姐更是花容月貌,才华无双的佳人。小子若是错过如此姻缘,未免是终身憾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热切的眼神投向钱谦益。 钱谦益眉头皱得更深,踌躇道: “这个,只怕不好办吧,覆水难收,既然已经退婚,怎好再反悔?” 杨作霖见钱谦益不答应,更急了,连忙道: “若是他人出面,圆海公或许不肯答应,但以牧斋公之威望,前去说合,圆海公万无不允之理。小子好逑淑女之心,实是炽热,牧斋千万要成全小子。”chaptere 第185章 南直隶新政推进顺利 汪汝淳在旁边忍不住道: “既然要恢复婚约,便该有些诚意,亲自上阮家去恳求才对!自己毁约,便该自己认错,岂有让别人出面的道理?” 钱谦益点头称是,对杨文骢道: “龙友,其他事我可出面,?此事不可!圆海处境危劣时,你家毁约,就有些落井下石了。如今即便要复约,按情按理,也当先带着令郎去登门道歉才是。若是阮家愿受歉意,我再出面,?也还可商量。凡事需自做自当,方像个样子。若是如现在这般,?那阮小姐对令郎只怕更无好感。” 杨文骢听钱谦益这般说,?叹了一口气: “牧斋公教训的是,此事却是我家做的差了。” 杨作霖却还不甘心,张嘴道: “可……” 还没说下去,杨文骢叱道: “住嘴,牧斋公都这般说了?还饶舌作甚?” 杨作霖一脸讪讪,脸上似乎还有不服之色,但在人前终究不便于和父亲争吵。 杨文骢拱手道别,然后转身就走,杨作霖也只得跟着走了。 汪汝淳摇头道: “这杨家的小子也是没志气,当初自己没主见,听了人言,就要毁弃婚约。如今见人言风向转了,就又要复约。真是可笑。做都做了,那就做到底。这般反复,徒增笑耳。” 钱谦益温和道:“少年人心性不定,?也不足为怪。想来这对父子马上就会去阮家。恰好明日我和圆海还要会面商谈,?对这婚约能否恢复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 汪汝淳道: “牧斋公不是说过要给阎都督做月老么?” 钱谦益点头,?笑道: “这自然还要看阮小姐的意思,若是阮小姐同意和杨家复约,那就没必要说了。” 第二天,钱谦益带着汪汝淳和凌濛初到阮宅去拜访。 阮宅仍旧在原来的地方,那史槐原本扬言是要鼓动人群烧毁阮宅的。 但阮宅毕竟在南京城中,人烟凑集,连墙接檐,不比乡野之间,单户独院。 真要放火,火势蔓延开来就不妙了,所以这阮宅只是被打劫一空,倒没有烧毁。 吴昌时的案子了结后,官府从史槐等人那里又追回不少家具摆设。 虽然损失未能完全弥补,但也还勉强可住了。 钱谦益被阮大铖请入大厅,两人先商谈正事。 这将近一个月来,事情进展果然和阮大铖分析的差不多。 原先看似所向披靡,占据碾压优势的东林舆论,如今节节败退。 出来一批敢于对东林提出异议的人,就激发起更多人加入这个队伍,如同滚雪球一般。 而且这和阉党时期又不一样。 阉党之时,东林占据两势并未被化解。 只不过是反对东林的人靠权势威慑硬压住局面罢了。 占据多数的中间派和下层民众的好恶仍旧是被东林舆论所掌控。 而现在则是根源处化解了东林控制人心的手段。 随着反对战时新政最起劲的东林系士子的败退,战时新政各项措施在南直隶各府也大刀阔斧的推行了下去。 那些在科举道路上难以再进寸步的童生和生员,则也看到了通过新政途径,向上升迁的希望。 原先在东林舆论的威慑下,他们不敢表现太积极。 现在这个顾虑被清除,顿时爆发出极大的热情。 无数人报名争抢进入地方各级课税司、各级宣化司的名额、 当然真正能被选中者,也需要经过考试。 只不过这两司考试侧重的知识和能力,就不再只是四书五经了,而是要考算数会计,讯息收集、税务条例知识、朝廷政策知识、还有辩论演讲,甚至编剧作词。 当然把四书五经中的抽象道理运用于这两司的具体事务,也是要考的。 许多考了二十多年都还是老童生的人,通过这两司的考试却相当顺利,当上九品甚至八品小官,将来若表现好,还有可能升迁到七品,乃至更往上。 他们实现了当官的梦想,不免“老”泪纵横。 参加这种考试的人多了,许多有生意头脑的江南书商自然也看到商机。 在通常应考科举书之外,又联络一批应考过的童生和生员,根据课税司、宣化司的考试内容制作应考书籍,发往全国各地,也赚了不少钱。 为了统计人口的需要,钱谦益又在以前黄册编制人员的基础上,上奏疏建议从朝廷到各地新建各级国计司,也招募童生和生员参加。 眼下这个国计司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调查统计各地实际人口数量,以及主要职业。 等这轮人口统计结束后。 以后人口统计,每十年进行一次。 至于十年中的其他时候,国计司也负责统计各地的产业情况,包括田地数量、产量,还有工匠制作物品种类和数量。 这样各地讯息汇总后,对大明各地产业情况,生产能力,也有一个大概的掌握。 有了这些讯息,在战争之时,调集资源也更方便得力。 这国计司也负责各地地方志的整理和编写。 大明的各地地方志编写虽然从未间断,但大多还是知县牵头,地方上的读书人自发参与。 如今则可以由专人负责。 另外为重新发行大明宝钞,钱谦益也已经让凌濛初去联络胡正言和吴发祥。他们发明的饾版拱花刻印术,在印制新版宝钞上大可以运用。 目前这两人已经随同一批江南的雕版高手匠人,动身前往京城。到了京城之后,就可以研究新版宝钞的雕版技术。 初步预计,等一年之后,崇祯宝钞就可以印制出来,发行全国。 那时候正好新政税收也能收满一年份额,所汇集的白银数量,足以支撑宝钞的币值。 虽说即便没有白银支撑,直接用国家武力做威慑担保,也可以发行宝钞。 但毕竟大明宝钞贬值两百多年,大众已经习惯于认为宝钞如同废纸。 没有白银做担保,要推行宝钞全靠武力强迫,阻力太大,花费也更大。 有白银做担保,则推行起来就容易得多。 等推行时间足够长后,宝钞已有足够信誉,那时即便和白银适度脱钩,也未尝不可。 江南各地训练民兵的事情,也已经初步展开。 这个事情其实倒没有太大阻力。 江南的士子近几十年来,本就有谈武论兵的喜好,茅元仪就是一个代表。 连陈子龙、魏学濂等东林系风头人物都是如此。 只是过去没有经费,大多数人就是纸上谈兵,最多个人练武练剑学技击。 地方专门拨出经费,组织民兵训练,自然就给有这些喜好的生员提供了更好的条件。 这些事情,一件件讨论下来。 钱谦益、汪汝淳、凌濛初、阮大铖四人约莫谈论了半个时辰。 总之,眼下江南落实战时新政的各方面都已经顺利推进,钱谦益的心情也颇为愉悦。 几人又闲聊几句之后,钱谦益对阮大铖问起昨天杨文骢父子,可有为婚约之事上门? 阮大铖点点头,道:“他们来之前,想必先去了牧斋公那里?” 钱谦益道:“确实来过,还想请我说合,被我拒了。” 阮大铖叹道:“若论我和龙友的关系,便是答应也没什么?只是我看龙友这儿子,太过势利。我阮家岂是呼之即去,招之即来?若是如此,但就未免自甘轻贱了。” 钱谦益唔了一声,问道:“那令爱是什么意思?” 阮大铖微笑道:“小女态度比我还激烈,我还说得委婉,昨天小女却是自己出来,把那杨作霖痛骂了一顿,说得他掩面羞愧而去。连龙友也尴尬万分。” 钱谦益抚掌笑道:“令爱真是烈性,只怕寻常文弱书生,当真匹配不上。” 阮大铖叹道:“正是如此,我从小教她读书作文,她自己还练武,心气甚高,平时也常男装出游。我也觉得她有些太野了。只怕不太好找婆家” 钱谦益眉毛一扬道: “那吾来做一回月老,给令爱推荐一位良配,不知圆海以为如何?” 阮大铖道: “不知牧斋为谁作伐。” 钱谦益道: “说来这位,也不辱没令爱。是当今锦衣卫掌印左都督阎丽亨,圣上亲自提拔的俊才,正当青春,正是择配之时。相貌人品才能自然更无须多说。” 阮大铖听到是阎应元,却犹豫起来,踌躇道: “这……” 汪汝淳道: “莫非圆海公对阎都督这等女婿还不满意?” 阮大铖苦笑道: “哪里?只是阎都督身份太过显赫,小女只怕高攀不起。” 钱谦益见他神态,略一思忖,便猜出他在担心什么了。 点点头,捻着胡须道: “圆海莫非是担心与锦衣卫掌印联姻,太过引人瞩目,对圆海将来的仕途有妨碍” 阮大铖的顾虑被钱谦益一语道破,只得道: “知我者,牧斋公也!” 钱谦益说道: “圆海有此顾虑倒也有理。那罪阁钱龙锡与原来的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徐本高联姻,确实也招人议论。不过以鄙人之见,圆海剧作上才华不输于汤临川。何必眷恋官场?如今圣上推行战时新政,所用之人,也都得宜。也不缺圆海一个。做官只是一时,文坛留名,却可以垂于千古。” 阮大铖见钱谦益竟然直截了当劝他不要再去做官。 虽然说他剧作才华不下于汤显祖,这等赞美,他听了也很舒服。 但是他阮大铖也是在仕途上有野心有抱负之人,自觉政事军事上的才能也超出凡庸,岂是自甘平庸,老于田下之辈。 他这段时间,如此费心卖力替钱谦益出谋划策,包括推荐人才,当然不是想做钱谦益的幕僚,也不是单纯报恩。 而是希望由此能让钱谦益见识他的才能,好向皇帝推荐他。 却不料,钱谦益反而劝他打消了继续做官之念。 他脸上顿时显出不悦之色。 钱谦益看阮大铖表情有些不快,也知道自己说得未免太过直白。 一旁的凌濛初见谈话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 “圆海公不要误会牧斋公的意思。如今推行战时新政,一切措施都只是围绕扫灭建虏而发。大政方略都已定。圆海公便是出仕,做得再好,将来在史书上,也不过冠以循吏之名,有何光彩?圆海公的抱负不说和管仲孔明相比,至少也当如神庙初的张太岳,不妨先闲居几年,等建虏被灭之后,再展宏图。” 阮大铖听得凌濛初,这么一说,想了也想,觉得倒也确实有些道理。 现在出仕,做得再好,其实也就是一个执行工具。 阁臣里已经有了陈仁锡、徐光启、温体仁这等能人了。 自己勉强挤进去,意思也不大。 他正沉吟间,从堂后忽然走出一女,说道: “父亲,凌伯伯说得有理。” 钱谦益定睛一看,此女却正是阮大铖的女儿阮丽珍,他向阮大铖笑道: “当日,我登门想见令爱,令爱拒不相见。今日却自己出来了。” 阮大铖连忙道:‘我这女儿任性惯了,牧斋勿怪。’ 一边叫阮丽珍向钱谦益赔礼。 阮丽珍向钱谦益微微屈膝,道了一个万福礼。 钱谦益看向阮大铖,说道: “令爱想必一直在后面听我等谈话,她这出来,意思可是极明了。圆海何不成全了她。?” 阮大铖自然明白钱谦益的意思。 阮丽珍既然见过阎应元,想必对阎应元也非常欣赏,倾慕有加,也起了许身之意。 刚才听到谈话,见阮大铖有意拒绝,心情难免急了。 现在听见凌濛初的说法,就出来劝他接受了。 阮大铖摇头叹气,用手指着阮丽珍,说道: “我这好女儿,为了找个好夫婿,连爹爹的仕途都不管了。” 阮丽珍却嘴巴一撇道: “父亲,话不是这么说,世事无常。与锦衣卫掌印结亲,也未必就一定于仕途有碍。若爹爹果没官运,不结亲这仕途也未见得好。若是有官运,结了亲,说不定将来反有助益。” 阮大铖仔细一想,似乎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便点点头:“也罢也罢。那就让牧斋公作伐成了吧。” 钱谦益见自己做媒成功,也心中欢喜,说道: “阎都督是圣上亲自提拔,他的婚事自然还要奏请圣上。倒是圣上亲自赐婚,圆海,这荣耀可不比进内阁差多少。” 阮大铖却叹了口气,他心中想的可不是靠裙带关系获得什么荣耀,而是凭自己的本事治国。 当初和东林关系弄糟了,名声全毁。 眼看现转机来,却又来这一出。 也不知道这钱牧斋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究竟是单纯做媒呢,还是借此少一个官场竞争对手。 可说起来,自己现在应该是他的盟友才对。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86章 炼钢和海运 钱谦益到南直隶三个月后,新政推行成果已经相当可观。 崇祯在此期间又追加命令,把钱谦益巡抚监察范围扩展到浙江。 南直隶和浙江合起来可算整个大明最富庶繁华的地区。 这三个月里,两省已经征收的各项税收包括酒、茶、盐以及其他各项坐商税、营业税、资产税除去存留当地,向朝廷解运的合计便起来已有四千六百万两白银。 江南各地的富家豪门奢侈挥霍的景象也大大收敛。 这实际上意味着更多的人力物力,能被朝廷所调动,能更多投入在武器制造,?保障军队供应方面。 苏杭历来就是整个大明能工巧匠最为密集的地区。 原本这些能工巧匠大多是把聪明才智和心血投入在满足富人猎奇和奢靡的需要上。 各种楼阁花园、饮食器具、家具陈设、观赏玩物的做工都极尽精巧之能事。 而在新政推行后,这方面的需求急剧减少。 许多高手匠人转而研究武器机关、刀枪剑戟、盔甲火器之上。 武器制造业规模扩大又推动钢铁冶炼行业的进一步发展、 大明时期兴起的苏钢冶炼法是炼钢技术的巨大进步。 最早有嘉靖时唐荆川记载在《武编》之中。 所谓苏钢冶炼,实质就是把生铁板加热融化,再淋入熟铁之中,锻造后成为几乎不含渣的高碳工具钢。 西方到了十八世纪才有类似的技术,根据一些西方人的记载,?甚至到十九世纪时他们在清代看到用这种苏钢冶炼技术生产的中国钢铁的质量都相当不错。 如一八八二年,?德国人李希霍芬在其著作中说中国山西所用的钢,?一部分从芜湖和汉口购进,一部分是从欧洲进口。但欧洲的钢相比之下过脆。 而苏钢冶炼当时最大的生产基地就在南直隶太平府芜湖县,尤其以濮万兴钢坊规模最大。 原本濮家钢坊设在芜湖县城西郊的濮家院内,后来规模扩大,又在芜湖县的七更点建立总作坊,把濮家院当成东作坊。 如今芜湖县的大钢坊,除了濮万兴钢坊之外,还有从南京搬迁到芜湖的葛永泰和马万盛两家。其他中小钢坊更是不计其数。 可以说芜湖县是大明嘉靖后发展起来的以冶炼钢铁为主业的城市。 这芜湖的资源条件和交通条件有密切关系。 芜湖附近产铁,产木炭,而水运交通又四通八达,周围城市又能提供大批高水准的熟练炼钢工人。 因此就形成了聚集效应。 大明战时新政的推行,对各类兵器乃至火器的需要急剧增长,导致对优质钢铁的需求也成倍增长。 明代钢铁税收一直相当轻微,在财政收入中所占比例微不足道。 战时新政虽然有加强对钢铁冶炼行业查核监管的规定,但崇祯和阁臣商议后,为了刺激钢铁业的发展,?对钢铁冶炼依旧维持轻税政策。 朝廷不到必须时,不会采取无偿征用钢铁产品的措施,仍旧是用财政收入购买私营钢铁的产品,?前提当然是质量要有保障。 不过虽然需求急剧增加,许多从事其他行业的工匠和商人也都纷纷加入钢铁行业。 但优质钢铁的产量,短时间内却是无法做到快速增加的。 苏钢冶炼对工匠的经验技术的要求相当高,需要工人凭经验查看抹钢炉的火色,利用鼓风缓急来调节炉温和快慢。 尤其依赖于许多父子和师徒历代单传的技术秘密,掌握这些技术秘密的工匠,能冶炼出更优质的钢铁,如果没有掌握,那就很难炼制出同等质量。 钱谦益深知扩大优质苏钢的生产规模,对大明的意义。 他决心打破历来固守的行业藩篱。 为此亲自去芜湖县走了一趟。 在芜湖县的察院中,把几大主要钢坊的老板都召集起来。 让濮家、葛家和马家的钢坊,把自己掌握的冶钢技术诀窍和历代累积的经验都公布出来,整理成书,同时在南直隶各地开办炼钢技术学校,招收聪明伶俐又能吃苦的贫苦子弟做学员,系统学习冶钢技术。文化方面的教师由一般的生员担任,技术方面则征集一些经验丰富,但年老体衰,无力冶钢的老工匠来传授。 这样的话,高技术工匠的成长会更迅速,数量也更多。 濮、葛、马三家的钢坊老板都面有难色。 行业机密,那是他们吃饭的本钱,在竞争中压倒同行的看家宝,要他们这么公布出来,无异于割他们的心头肉。 钱谦益劝导他们,他们的钢坊有如今规模,已经从过去密不外传的技术中获利甚多,何必贪心不足、 躺在过去掌握的技艺上,只是靠保密获利,无异于不思进取。 现在掌握的技术诀窍即便公布出来,让天下其他同行都学会。 只要他们愿意利用现有雄厚财力进行研探,设法在管理和技术上,再有新的创制,何愁不能继续保持优势? 此后再创制出新的技术诀窍,朝廷会允许他们有十五年的专享之利。 当然钱谦益也知道,仅靠道理说服,未必能打动这些老板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看家秘密贡献出来。 他在来芜湖之前,已经上疏朝廷,取得崇祯同意。 凡是能贡献出有价值的冶钢技术诀窍,朝廷可封为伯爵。 若是对钢铁冶炼质量和规模的贡献,是大规模提高,可封为侯爵,乃至公爵。 而直接发明某项技术的工匠可授予格理院翰林学士正六品的官衔。 在居住当地,可建造相关表彰性的牌坊,流芳百世,子孙尊荣。 提到把行业经验和秘密贡献出来,可以获得封爵的奖励,还可以有官职,有牌坊。 而获得封爵封官的冶钢家族,即便家道中落,以后也可以向朝廷申请从钢铁税收里领取部分作为生活补助,包括读书求学的资助,不至于彻底穷困潦倒。 这些钢坊老板终于大为心动。 毕竟他们赚钱,追求的也不仅仅是挥霍享乐,也是希望以此能获得世人之尊敬礼遇。 既然贡献出行业经验,就能获得官爵,受人尊崇,而且子孙后代的生活也能有保障。 那又何必死守陈腐陋规呢。 于是纷纷表示,朝廷既然有此需要,他们自然义不容辞,加以配合。 钱谦益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预计这个措施在南直隶试点成功后,可以向全国推广。 很快优质钢铁的产量就会有迅速增长。 水涨船高,在钢铁质量普遍提高的基础上,这些从业者为了获取竞争优势,自然会再设法研究出新的技术和管理方法来。 对冶钢业的这番鞭策革新初见成效后,钱谦益又对弓弩制作、刀剑矛叉的制作、鸟铳火炮的制作采取类似办法。 意图就是提高质量,扩大产量,确保大明生产的武器质量和数量对敌人都有碾压性的优势。 而江南独步天下的能工巧匠自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原先获取暴利的是制作那些给富人显摆生活品味格调的各种高档用品器具。 而现在能获取暴利的则是各类武器制作。 武器行业其实也可细分成不同档次。 从普通市民都能买得起的大规模制作的普通品,到富人定制的高档品,这期间的价格差距自然是相当巨大的。 普通武器获利关键是薄利多销,想办法在保证一定质量的基础上,尽可能提高生产效率,扩大规模是关键。 而高档品则是不惜工本代价,质量越高越好。 但这两档也不是完全隔绝的。 有些聪明的工匠和商人,在长期制作中,能发现一些巧妙的办法诀窍,让原本属于高档质量的武器生产,也常规化,规模扩大化。 这样的工匠和商人,就能打败竞争对手,获取利益就会更多。 逼得高端品的制造工匠,想出更多提高档次的办法。 对朝廷来说,自然是乐于看见这样的情形发生。 崇祯看到钱谦益的奏疏报告,大感欣慰。 他知道,这意味着大明原本浪费在各种富人花天酒地的财富和人力物力,现在正在源源不断的注入到钢铁冶炼和武器生产领域。 武器的质量和技术水平,不是停留在一个阶段,而是不停的进步。 江南之地的工匠的水平,岂是建夷那边的工匠所能比肩的。 当然建虏的工匠基本也都是原先辽东汉人工匠。 但辽东比起江南来各方面水平毕竟要落后许多,工匠技艺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大明的机器运转一到上了轨道,武器质量这块对建夷形成碾压性的优势是不成问题的。 新政落实推广后,向北方运送更多的物资,包括粮食、武器等等的紧性也增加了。 钱谦益想到了海运问题。 如果能振兴海运,甚至逐步用海运代替河运,那带来的巨大利益是多方面的。 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是钱谦益自己心血来潮才想到的。 明代早就有不少大臣提出过应该用海运代替漕河运输。 这其中以弘治时期担任过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的一代名臣丘浚的观点最为鲜明。 丘浚在《大学衍义补》中论述了海运多方面的好处。 首先是更节省运输经费。 丘浚说,河运比陆运可以减少运费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而海运比陆运可以减少运费百分之七十到八十,那也就是海运比起河运来至少节约运费一半多。 而且使用海运,南北货物的来往运输,就可以不再受制于运河拥挤堵塞,南北货物更加畅通无阻,必然让国家更加富裕。 用丘浚的原话是:“此策既行,则南货日集于北,空船南回者必须物实,而北货亦日流于南矣,今日富国足用之策莫大于此。” 针对质疑海运者渲染的海上风波险恶,容易飘溺失事,造成更大损失。 丘浚用元史中记载的历年海运数据统计论证,海运造成的货物和粮食的损失其实要小于河运的损失。认为海运就会损失更大,只是想当然而已。 更何况海运带来的好处,不仅是粮食和货物运输更畅通,还能通过海运能培养出大量熟练的航海人才,造船人才,也可以让国家拥有一支现成的海上力量。 把熟悉海运的士卒转换成海上作战的军队,也很容易。 丘浚将海运的重要性提到了非常高的高度,他说“此乃国家千万年深远之虑”。 钱谦益对丘浚的这些议论深有同感。 他把丘浚关于振兴海运的议论附在奏疏里上报朝廷,请求朝廷批准,准许江南从少至多,逐步用海运代替部分漕运。 甚至一些运送往东江镇诸岛,运送往鲜国的物资和军器,可以不再先由河运至北方,再转海运。 而是直接从太仓出发,走海路往北运往东江,这样减少了许多中间环节,对东江镇的支援会更加迅速得力。 等到海运规模扩大到足以取代原先所有河运之时,朝廷也就拥有了一直现成的强大海上力量,拥有了规模可观的航海人才。 以后不仅是南直隶的物资可以通过海运向北向南输送。 包括福建、广东的粮食和其他物资也都可以直接发船从海路运往北方。 等朝廷海运力量足够壮大,在海上就不必完全依赖于郑芝龙的势力,?对郑芝龙也可以更有效的控驭。 而海运规模不断扩大,以后若是大明内地人口过密,也可设法从海上搬运至海外各地。 钱谦益特别说道,他看李之藻和利玛窦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海外实有大量旷地,尽可安居,如吕宋、马大音、亚来沙、实利百松等大岛固然是如此,更不必说还有南北亚墨利加这等土地肥沃,地广人稀之所。 若是大明发生灾荒,流寇作乱,朝廷有好生之德,尽数诛灭,未免不仁,放而不杀,则这些人已经抢掠成习,乱性已成,又难以安居,反成百姓之累。 若是招安之后,再将此辈放逐至海外旷地,既可保全其生路,又可断绝乱源,还可散播华夏苗裔于海外,别开天地,岂非一举多得。 崇祯朱由检接到钱谦益的报告后,大为激赏。 有些意见看来不必自己这个穿越者多说,这个时代的明人便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了。 思路客 对这样的主张,不必多说,自然要全力支持。 于是他当即批示钱谦益的意见甚为合理,南方以海运逐步代替漕运之事,就有钱谦益主管。 恰好汪汝淳本身也是在海上经商多年,对海运有经验,就任命汪汝淳为此事提督。 至于原先负责漕运的士兵和税收,自然也不宜让他们失业。 好在河运和海运都和船有关,这些人稍加训练,也能用在海运中。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87章 宋应星发现氧气 崇祯二年五月二十日,凌濛初一行人回到京城。 按照原定计划,钱谦益这个时候,把江南整顿得差不多,也该回京了。 不过,因为他又开展了许多新的事项,尤其是兴办海运、开办官方钱庄,兴修水利,推进人口调查,制定新版黄册编写规范条例等等,短时间内显然还无法从江南巡抚的位置上卸任。 崇祯见他干得正起劲,也就先不调他回京了。 凌濛初还是可以回京的。 不过阎应元却到浙东等地,负责招募训练一支人数五万的新版戚家军。 主要还是按照戚继光纪效新书的办法,训练出一支战力可以和当年戚继光亲率的戚家军媲美的军队,但军队数量则要远多于当年的戚家军。 崇祯也拨出两百万军饷,运到四川石柱土司秦良玉处,让她把石柱军扩充至五万。 随同凌濛初回京的还有陈洪范。 朱由检在武英殿接见凌濛初一行人,听取凌濛初的汇报后,把视线投向陈洪范。 他原本是想让阎应元和钱谦益在南京就把陈洪范处理了,在朱由检看来,这很容易。 对陈洪范这种人,只要认真查核一贪渎问题,很容易就能治罪。 随后革职流放或关押杀头不过是水到渠成。 没想到这陈洪范早就和吴昌时勾结在一起。 而这厮别的本事没有,随时为了自己的利益卖人的本领,却真是罕有其匹。 在钱谦益办吴昌时的关键时刻,飞速把吴昌时给卖了,结果算是立功。 钱谦益觉得再要惩处,有点不好意思,就把他直接扔给了皇帝。 意思是这人要怎么处理,还是皇帝自己来吧。 要是朱由检治他的罪,外界也就不好说是他钱谦益过河拆桥了。 朱由检此刻倒也当真有些踌躇,按钱谦益所说,这陈洪范也确实算立功。 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治罪,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不治罪,这种人留着也迟早是个祸患。 陈洪范见皇帝把视线投向他,然后陷入沉思中。 却心中欢喜,以为皇帝正在考虑是把他提拔成锦衣卫校事营首脑呢,还是让他掌管锦衣卫北镇抚司。 他自己自然是更倾心于校事营负责人这个职位。 他见皇帝良久不说话,于是主动禀告道: “臣虽有些微功,不过原本也是忠心为国者都该做的分内之事,也无须陛下如何提拔,若是能在陛下身边效忠,臣愿已足。” 陈洪范这话的意思是皇帝不需要如何将自己升职,仍旧做个佥事也可。 不过原先是南京右都督府佥事,现在在皇帝身边,自然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最好就是如钱谦益说的负责校事营。 崇祯佯装没明白陈洪范话里的暗示,顺着他话中提到忠心为国,顺水推舟道: “陈爱卿如此忠心为国,朕深感欣慰,朕没有记错的话,陈卿是辽东人吧?” 陈洪范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皇帝为什么突然要提他是辽东人? 难道是…… 他头皮有些发麻。 但对皇帝的问话,他也不能不回,只得硬着头皮道: “陛下说的不错,臣确实是辽东人。” 朱由检点点头,说道: “卿既然是辽东人,又如此忠心为国,去他处任职,未免屈才。不如还是到辽东前线,才能让爱卿发挥作用。” 陈洪范脑袋嗡的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曾经当过辽东的参将,但因为胆怯被免职,好不容易钻营到南方,现在皇帝却偏偏又要他去辽东。 他已经有些后悔,不应该在吴昌时的案子里表现得太过抢眼,太过出风头了,没想到现在弄巧成拙。 朱由检自然注意到陈洪范的神态变化,他脸色一沉,皱眉道: “怎么?陈爱卿听说要去辽东前线,就有些不高兴么?” 陈洪范心中一凛,皇帝的话音分明有些不悦。 显然眼前他如果再要找借口推脱,说不定就会当场惹怒皇帝,那结果相当不妙。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听说年初建虏被东江捣巢,受了不小挫折,关宁那边已经一段时间没什么动静了。 如果皇帝要把自己调去关宁,那应该还是可以混个半年,到时候再找机会离开,也是有希望的。 于是恭敬回答道: “陛下说得哪里话,臣是辽东人,听陛下说起辽东,想起辽东沦陷,无数百姓惨遭建虏毒手,心中不由悲恸,情不自禁显露在脸色上,让陛下误会。臣每一想起辽东,想起逆虏恶行,未尝不中夜浩叹,辗转难眠。恨不能马革裹尸,灭此朝食。只是身为朝廷武官,于何处任职,全由中枢调派,身不由己,才不得遂愿。如今陛下要把臣调去辽东,正是成全了臣的夙愿。臣的一片丹心,有如皎月。” 陈洪范这一段话,说得铿锵有力,声情并茂,似乎把他自己都感动了,说到后来,甚至眼中湿润,颇有几分慷慨壮士的意味。 朱由检见他这情状,也不得不感叹,这厮在表演方面还真是有天才。 要不是自己知道他的底细,说不定还真被他的这番陈词打动,以为他真是什么忠臣志士。 虽说他心底里厌恶这厮,要把他派去辽东前线,但具体怎么安排,倒还真的有些头疼。 真要让他实际带兵。 那些分配给他的兵,也是无辜啊,让他们和这陈洪范一起陪葬,又于心何忍。 陈洪范见皇帝又沉吟起来,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 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表演,是否有些过分。 要是皇帝真让自己带着兵立刻去和建虏厮杀,那就不好玩了。 他这时却不敢再主动开口,只是心情忐忑地等着。 朱由检沉吟良久后,终于说道: “陈爱卿,不知你是要到西边,还是东边?” 陈洪范又是一愣。 随即心想,关宁那边还是相对安稳点,不像东江那边随时要动真格去厮杀。 于是说道: “臣一心杀敌,关宁锦州一线正对建虏锋芒,不似东江只是安居海岛,臣愿去西边。。” 朱由检点点头,随即又摆摆手道: “你既然一心要杀敌,那很好,不过东边也并非只是在海岛上,不说毛帅实际接管鲜国的平安道,那刘兴祚兄弟也接管鲜国咸镜道,开辟咸镜镇。” “平安和咸镜两道都和建虏地盘大段接壤,时有冲突。不过毛帅那边人才众多,你去了也未必有多大作用。不如你去刘家兄弟那边当个拨夜参将吧。刘家七兄弟新开辟军镇,他们全都是从建虏那边投来,对大明军制也缺乏了解,你正好去那边辅助一下。从这咸镜道出发,潜入建虏境内袭击,也便利。你意下如何?” 朱由检思忖良久,决定把陈洪范弄到刘兴祚手下,他这个安排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陈洪范是个奸猾至极的老油条,又毫无廉耻道义可言,一般老实人是对付不了的。 不过刘兴祚少年时代就在建虏那边求生,和豺狼打惯了交道,自己擅长伪装,也自然最会察言观色,洞识人心。 把陈洪范丢给刘兴祚,很快刘兴祚就能搞清楚这陈洪范是什么货色,也自然会给他适当的安排。 这就叫做以毒攻毒。 自己把陈洪范安插过去时,再给刘兴祚一道密旨,让他有机会时,对陈洪范不必手软。 刘兴祚是个聪明人,自然会知道把陈洪范派过去是什么意思了。 陈洪范听到皇帝这个安排,又是连连叫苦。 他以为又是自己表演太过,说的一心杀敌,被皇帝当了真,弄巧成拙。 把自己安排去咸镜镇。 关于刘兴祚七兄弟的事情,他在南京看邸报,也了解大概。 自己到别的地方,总能想办法笼络一些人为自己所用,甚至离间分化,制造矛盾,从中取利。 现在把自己弄到七兄弟队伍里,他们是兄弟七个,自己就一个外人,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 至于什么拨夜参将,那就是随时都要去虏境,那刘兴祚又是精明人,自己要糊弄也难啊。 这回他终于忍不住支支吾吾道: “这个……,只怕……” 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措辞才婉拒。 朱由检却笑道: “陈爱卿不要怕去咸镜镇,打不上仗。刘家兄弟从建虏那边投来,正是建功心切的时候,你去那边大有用武之地。这事情就这么定了。陈爱卿忠心为国,一心杀敌,朕当然要成全你。” 此时的陈洪范心中真是比黄连还苦,但表情上却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异样。 只得接旨。 一旁的凌濛初在南京时就被阎应元告知过,皇帝要整治陈洪范的意思。 此刻看着这情形,心中明镜一样。 他在肚中暗笑,又心想将来致仕之后,重操写的旧业,这陈洪范的事情,倒也可以写成一篇故事,作为讽刺,也是相当不错。 凌濛初和陈洪范等人告退后。 朱由检又在武英殿会见薄珏和宋应星。 这是之前早就约定好的。 三天之前,薄珏和宋应星就向朱由检上说他们的实验获得很大突破,要面见陛下汇报成果。 朱由检处理国事繁忙,到现在才安排出空档来见他们。 薄珏和宋应星进来,脸上虽然竭力保持严肃庄重,但嘴角不时显露难以抑制的笑意,显然他们是有大喜事,要向皇帝报告。 行礼过后,朱由检给他们赐座,然后问道: “不知两位先生做出了什么大发现。” 薄珏和宋应星对视一眼,似乎是交流谁来说。 最后还是宋应星开口,他喜气洋洋道: “陛下,自从上次商议之后,臣和子珏两人回去,便夜以继日做实验,十日前,终于验证臣提出的元气自有之尘,果真存在,而且和引起燃烧的空中‘水神之气’果然是同一物。” 朱由检饶有兴趣道: “这果然是喜事,不知你们是如何验证的?” 宋应星道: “具体方法便是当日子珏所提的办法,只是实际做时,需要设计得更为精密。光是实验所需器具,都需全新打造。造出可以和大器相连的隔间,可以连通,也可以确保密封,就颇为不易,反复试制两月之后,才告成功。”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 薄珏接着说道: “有了这等与隔间连通可以处随时开启和关闭的密封之器,验证宋先生提出的元气自有之尘,水神之气,果然真确无疑。” “在小隔间里放上活物,连接在大器上,打开连通。等活物死去,再断开连通。按长庚公的假说,大器中的元气自有之尘已经被耗尽,任何活物放进去,必定憋闷而死。把小隔间放进新的活物,短时间内灌满水后,再打开连通,水流泄入大器,活物不再淹于水中,却挣扎几下,依旧死掉。可见此时大器中的空气已经不含元气之尘。” 宋应星点头道: “以此方法验证水神之气,也是一般结果。打开隔间之后燃烧烛火直到熄灭,再放新的烛火,也必定迅速熄灭。” 朱由检听到这里,问道: “那想必你们说验证’元气之尘’和’水神之气’是同一物,是实验过烛火熄灭后剩余之气,也必定不能让活物生存。反之活物死后剩余之气,也必定不能让烛火燃烧?” 宋应星眼中发光道: “正是如此。而且以此方法可以测定空气中的元气之尘含量多少。?用同样形制,同等材料所制蜡烛,放在器皿隔间中,从点燃到熄灭,测量蜡烛燃烧长度变化,或用沙漏计时,以此长度或时刻便可作为元气之尘含量多少。” 薄珏补充道: “臣等已实验多次,以此方法测量元气之尘含量,百试不爽。若是门窗紧闭,人多拥挤之屋内,同样容量器皿所取空气,则测得元气之尘含量必定要比户外少。树木丛林之中所取空气,和闹市之中所取空气,必定是树林之中所取空气元气之尘含量更多。” 朱由检听了连连点头,说道: “甚好,甚好!” 他心想宋应星和薄珏两人已经开始注意定量研究了。 顺着这个思路,他们还可以用让炽热铁块放在密闭容器中,形成铁锈的方法。验证所谓元气之尘也就是能让铁生锈的东西。用生成铁锈的重量来把元气之尘的含量定量化,再进一步通过分析铁生锈前后的重量变化,可以直接分析出氧气的分量。 他正想着如何提示他们两人时。 宋应星却喜滋滋道:“若仅仅是如此,还不算如何了得的发现。陛下,我等已经能制出纯粹的元气之尘,也可以说是纯粹的水神之气了。” 朱由检听了,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猛地跳了起来,两眼圆瞪道: “什么?” 他知道这意味着宋应星已经制备出氧气,这可是一个有巨大意义的成就。chaptere 第188章 各地近况 宋应星对皇帝如此吃惊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这确实是前所未有之事。 说道:“陛下无须吃惊,臣和子珏自从得到这测量元气之尘含量的办法,便想到若是燃烧火烛,以及活物呼吸能让空气中的元气之尘减少,那或许其他过程也可以有类似结果,于是将各种物事放在有元气之尘的空气中加热,之后再测元气之尘含量。同样将其放在不含元气之尘的空气中加热,事后再测。” “之后,果然发现铁、铜之类可虽不能燃烧,在气中加热,也可以减少元气之尘含量,若放入铁屑,铜屑则更明显。而生成铁锈,铜锈则比之前的分量有所加重,臣猜想必是空气之中元气之尘被摄入铜铁之中所致。” “臣素来患有痔疮,昔日路过南直隶常熟县时,遇见当地名医缪希雍,从他处购得一罐红粉霜以治痔疮。听缪希雍所言,这红粉霜乃是以水银炼制而成,医家也是从道士炼丹那里得来。臣心血来潮,便想试试这红粉霜能否增减元气之尘的含量。” “于是便将红粉霜置入容器隔间内,打开连通,将其加热,足够时辰之后,断开连通,再测大容器之内的元气之尘含量,发现居然增加不少。再看原先的红粉霜则大部分变为水银。” “臣由此断定这红粉霜必是水银与元气之尘化合而成。” “臣又去医馆,购得更大量红粉霜,所得效果更显著。” “臣便与子珏商议,若是加热这红粉霜可以释出这元气之尘,能否由此制得更纯粹的元气之尘?” 他说到这里,看向薄珏。 薄珏补充: “微臣听得宋先生的发现,也大为惊喜,若能制得纯粹的元气之尘,不啻盘古开辟以来,前所未有之事。” “臣为此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法,这红粉霜加热后可变为水银,若是将大量红粉霜和水银装满一瓶,倒扣于水银池中,则此瓶中原本无杂气。 “此瓶倒扣池中后,上端又有一阀,以细长玻璃管与一个装满水,倒扣在水中的玻璃瓶连通。 “再以透镜聚光加热瓶中红粉霜,待瓶中上方出现气体,便打开闭阀,气体顺玻璃管进入水瓶。 “待水瓶中气体注满,封住玻璃瓶下方,从水中取出,则此瓶中所得就是较为纯粹的元气之尘了。” “然后以此验证,果然用此方法收集而来的气中,火烛燃烧更炽烈明亮。以小鼠放入,也比同等容量的空气瓶,存活更久。” 朱由检听到这里,就知道他们确实制备了纯度较高的氧气。 这确实是一个划时代的大发现,而且基本上是宋应星和薄珏两人合作发现。 这个发现的关键并非来于自己的提示。 而恰恰是宋应星在中对提出空气中有元气之尘,动物呼吸才能存活的假说,以及空气中有水神能促成与火质结合从而激发燃烧。 只要给他提供条件,让他去设法验证这两个假说,就能导向发现氧气。 而能制备出氧气,也一点都不奇怪,并不像自己原本想的有多超越于这个时代的水平。 实际上中国的道教炼丹家已经反复做过把水银炼制成氧化汞,再把氧化汞加热分解成水银的事情。 古代炼丹家所说的丹砂,可以是指硫化汞,也可以是指氧化汞。 当强调只用水银一味炼制还丹,不加入硫磺的时候,那所涉及的就只是氧化汞的分解与合成。 如葛洪说的“丹砂炼之成水银,积变又成丹砂” 这里的丹砂就是指氧化汞。 只不过炼丹家没有考虑这个过程中释放气体的影响。 而宋应星结合他自己提出的理论,把炼丹家、炼药家做过的事情重复一遍,很容易就能发现加热氧化汞,能释放出氧气。” 再加上薄珏制备玻璃仪器的巧思,制备出氧气来就是水到渠成。 不过水银有毒,长期接触的话,对身体会造成不容忽视的有害影响。 自己还是需要提醒一下薄珏和宋应星,他可不希望大明这两个格理学人才因为水银中毒而早逝。 于是先祝贺两人道: “两位爱卿这项发现,可谓前无古人,可以铭刻青史,流传千古而不朽。” 宋应星和薄珏听到皇帝如此高度评价,也都喜笑颜开。 朱由检继续道:“不过两位爱卿,这水银乃是道家炼丹常用之物,朕看一些抨击炼丹的书中,常说这水银有毒,所炼丹药人服之,不但不能长生,往往让人暴毙。以后若要制炼这元气之尘,可否不用这红粉霜,改用他物?” 宋应星疑惑道: “陛下说这水银有毒,倒是不错。但目下臣等只实验成功用红粉霜,却不知道其他何物也能制出元气之尘?” 朱由检故意沉思了片刻,然后才道: “这硝石发火极猛,或许内含有能激发火质的水神之气,两位先生何不试着加热硝石,观察是否能释放元气之尘?” 宋应星和薄珏对望一眼,眼神似乎都是说皇帝的这个想法大有道理。 宋应星于是恭敬道:“臣回去就试。” 朱由检随后又道: “先生们制出这纯粹的元气之尘,既然也是如空气一般无形无色,需当起个更简洁名称才好,名正则言顺。不然又是叫元气之尘,又是叫水神之气,终究拗口。” 宋应星听了,陷入思索,捻着胡须良久,忽然眼睛一亮,叫道: “此气乃活物须臾不可离,有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生养万物,此气能养人养生,便叫做养气如何?” 薄珏道:“这不似元气之尘那般绕口。” 朱由检心想这倒是和后世名称不谋而合,便也点头道:“好一个养气,此名甚佳” 他随后紧接着道: “两位先生发现养气功德甚大,朝廷不可不嘉奖,朕会让内阁拟旨,给两位先生封伯爵之位,也可为天下有志于格理者劝。” 薄珏和宋应星却推辞,说道他们得此发现,心中快慰至极,这爵位封赏倒是并不如何要紧。” 朱由检摇头道: “两位先生自可以高风亮节,不过天下俗众,未必能知道这等格物致知功业之可贵。两位先生不必推辞,即便为激励更多士子能投身于此,也是造福世人。” 宋应星两人听朱由检这么说,也觉得大有道理,便不再推辞。 随后告辞而去,决心继续深入研探,争取做出更多发现。 朱由检随后又召见宣部尚书冯梦龙,把宋应星和薄珏发现养气之事告诉了他,要他组织力量,好好宣传一下。 冯梦龙领命而去。 这段时间孙传庭在陕北招募灾民编练十万军队的报告已经送到朝廷。 起先是孙传庭与洪承畴合作,三个月前洪承畴被调往鲜国去了。 孙传庭自己干得也相当不错。 经过四五个月的训练,这十万大军已经是一支可用之师。 当然要真正对付强敌,还需要再经半年的严格训练,然后再通过实战磨练。 不过陕北的旱灾却没有停止的迹象,依旧处于相当严重的程度,范围也有所扩大。 因为已经实施了许多赈灾措施,包括灾区富家豪门公开粮储财产制,还有邻近无灾地区就近对口支援制,自然也包括先前实施的募军赈灾制。 所以大旱绵延虽已一年半有余,但当地还没有出现大规模饥荒。 不过也只是暂时没有出现而已。 旱情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是必须要采取更多的措施。 朱由检决定在陕北再追加六百万两白银,再招募十万军队。 这次负责的却不是文官,而是武将。 朱由检决定让曹文诏和曹变蛟负责这次的招募。 这对叔侄在五个多月前关宁支援东江的捣袭建虏巢穴的战斗里,表现相当出色,就是东江将领都赞誉有加。 朱由检提升曹文诏为总兵,曹变蛟为参将,去陕北再招十万军队。这又可以赈济关联的一百多万百姓。 东南方面,南居益已经到任福建巡抚之职,和郑芝龙在规划如何从荷兰人手中收复台湾。 朝廷已经再拨银三百万两资助,加速郑芝龙实力的扩充。 所需的战船,火器,也都在大规模制造之中。 郑芝龙的日本老婆田川氏,还有五岁多的郑森和刚出生的次子郑卫门,还有十岁的女儿已经被大明使者接到京城居住了近两个月。 田川氏本来以为明朝使者是接他们到郑芝龙身边的。 不料却到了大明京城,和郑芝龙有四千里之遥。 在京城给他们安排的住所里,田川氏哭天喊地,抱怨不休。 朱由检让宣部侍郎张岱去见了田川氏,明确告诉她最好安分点。 张岱接到朱由检的指示,对田川氏的谈话尽可能坦率。 于是张岱就明确告诉田川氏,大明把他们接到京城,用意就是把他们作为人质,来控制郑芝龙。 这没有什么好掩盖的。 否则这郑芝龙一年多前还是海上横行的海盗,大明朝廷凭什么就能完全信任他、 她作为郑芝龙的妻子,不但不应该沮丧难过,反而应该高兴。 毕竟朝廷对郑芝龙放心,他们一家人才能真正安全。 等过半年,朝廷可以考虑让她带着郑森前去与郑芝龙团聚,不过幼子和女儿却必须还留在京城。等到郑森满七岁,再回京城读书,替换他的姐弟。 只要郑芝龙足够忠心,大明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母子。 会给郑森以最好的教育,成为出色人才的。 如果没有大明使者去日本洽谈,他们四人至今还在倭国,同样不能和郑芝龙团聚,何必现在为此特别埋怨? 田川氏听到这番训话后,果然安分了许多。 此时在福建的郑芝龙也得知妻儿被大明派使者从倭国接去了京城。 他倒是没有因此心怀不满,反而相当高兴。 认为一来说明朝廷对他很重视,甚至有点让他受宠若惊。 二来说明朝廷是真心招安他,这才要用人质来确保他顺服。 这让他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不必再害怕朝廷招安其他海盗来取代他。 此时在南居益的辅助下,郑芝龙率领的海上军贸集团的实力也在迅速增长。 各种大小战船、火炮、铁铳都在制造供应 郑芝龙已经和李魁奇打了一杖,把李魁奇的力量消灭大半,很快杨六、杨七、钟斌、刘香的势力也都会被他逐一吞并。 本来他发展自己的力量,还有些担心,怕明朝官员见了会责怪。 但谁知道南居益似乎得了皇帝旨意,对郑芝龙壮大势力,没有丝毫猜忌,反而让地方上全面配合辅助。 提供物力和人力时,毫不吝啬。 连郑芝龙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朝廷这么对待他,有些好的过分了。 不过南居益告诉郑芝龙,朝廷这么做,自然不是没有理由。 等郑芝龙实力足够壮大,接下来就应该全力对付盘踞在台湾的红毛了,把台湾夺取下来 郑芝龙自己就被荷兰人欺负过,还被扣押的情况下被迫签了三年的贸易协定。 自然也早就想要教训一下这些红毛。 见朝廷是这个意思,郑芝龙自然向南居益打包票,他一定会把红毛赶走的。 西南方面,云南道御史毛羽健报告,因为朝廷给贵州方面的军饷增加,对水西土司的各路封锁也因此得以强化,导致水西叛酋安邦彦穷困至极,难以忍受,不得不狗急跳墙,自己跑出深山穷谷,纠集残余势力,号称十万大军,向永宁攻去。 结果被永宁监军道臣刘可训、总兵侯良柱从孤城中以永宁军兵一万三千人,击破安酋号称的十万之师,斩杀伪梁国王奢崇明,伪大元帅安邦彦。慕德、阿思落易等或斩或擒。 水西土司安位不过乳臭小儿,本是安邦彦的傀儡,如今安邦彦被斩杀,安位在恐惧之下,也请求投降。 绵延八年之久的安奢之乱至此彻底平定。 川贵总督朱燮元则上疏辨称,安邦彦乃是被许成名的部将赵国玺、雷应乾等追斩,而不是四川永宁的侯良柱、刘可训的属下所杀。 现在川人说贵州将领冒功,他身为总督,却在究竟谁杀了贼酋的问题,不能取信于人,深感愤懑,请求辞职。 崇祯只得说几句套话安慰朱燮元。chaptere 第189章 阿敏远遁吐鲁番,皇太极设谋行险 黄台吉决定决定孤注一掷,拼死一搏,调动起后金全部实力,攻向关内,占领明国内地,一去不返。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去年末,后金被东江捣袭巢穴,后金管辖的地盘内大量物资和人员都被东江军掠走。 如今的后金,要想再继续长期维持十万以上的兵力,已经相当困难。 过去还可以向朝鲜逼勒索要粮食补给。 但现在朝鲜与后金接壤的平安道和咸镜道都已被明军接管。 如果是派一两万军队去进攻,很容易反被歼灭。 派主力去攻打,那很可能就是重蹈后方巢穴被袭的覆辙。 至于向蒙古索要,这几年北方干旱,喀喇沁、科尓沁诸部也都穷饿至极,自给尚且艰难,更何谈支援后金。 黄台吉知道,若是再不拿出决心,攻入明国关内抢掠一番,那无须明国出军,只怕后金自己便要内乱瓦解。 当然,若是没有东江捣巢的威胁,本来就算攻入明国境内,也可以有回来的退路。 但眼下,东江镇和咸镜镇军力在不断增强,东江镇十五万万兵力,咸镜镇也扩军到五万,在金国后方虎视眈眈,只要金国大军远出,后方被袭占是肯定的。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一去不还了。 若是能攻克明国京城,抢了明国江山,那辽东就算丢给毛文龙又如何? 崇祯二年二月初,黄台吉把这主意和后金几大贝勒商量,几个贝勒也大多同意。 决定筹备八个月,等十月份秋高马肥就出兵。 黄台吉也派使者去向还在牛庄的阿敏传话,问他意见。 阿敏当着使者的面,连发抱怨。 无非是前年要是听了他的主意,占领鲜国作为根据。 何必如现在这样进退无措,要做这等冒险的事? 话里话外都是黄台吉昏聩,已不适合再当金国汗。 黄台吉听到使者报告的阿敏种种无礼言辞,自然愤怒得很。 毛文龙派兵袭击沈阳时,阿敏龟缩牛庄,坐视关宁明军通过,后来关宁军返回进攻时,又只求自保,任由海州陷落,阿巴泰惨死。 他没对阿敏从重治罪,已经是顾全大局,考虑到后金新受挫折,伤了元气,再对地位重要的贝勒下手,引发内斗,未免雪上加霜。 这阿敏不知感恩,反而又如此放肆。 黄台吉再不能忍,派人传阿敏速来盛京。 如果阿敏拒绝前来,那就是反意已决,就算打一场内战,也要把阿敏拿下。 若还肯前来,就效仿当年先汗对付阿敏父亲那般,将阿敏囚禁起来,绕他活命。 不料未等黄台吉派的使者再次达到牛庄,就已经传出消息,阿敏搜刮牛庄城、海州城、鞍山驿城的鞑兵一万多,蛊惑说黄台吉举措荒唐,已把金国带入死地,继续留在金国也无出路。不如跟着他向西谋一出路。 那一带的鞑子也觉得日子难过,听了他蛊惑。 阿敏的打算是去投奔插汉虎墩兔。 沿途科尔沁、喀喇沁诸部无力拦截,也只得避让放行,被阿敏所率之军劫去不少牛马。 黄台吉闻讯大怒,待要率兵追击,却又怕东江再次来袭,又乱了自己要攻入关内的计划。 也只得忍下。 黄台吉身边汉奸谋臣如大海、祝世胤之类则对黄台吉说道: “阿敏此去,不足为患,如今北边都是大旱,粮草困难,那林丹汗自顾不暇,哪里收容得了阿敏。两家必定冲突,到时两败俱伤。阿敏手下军兵或者也入明国境内抢掠骚扰,依旧是我大金之助。或者从察哈尔抢些粮草,再逃回我金国,也没甚坏处。 “如今我金国粮草艰难,少些人正可支撑久一些。” 黄台吉听了这话,心中懊丧恼怒减轻了些。 却说那阿敏带领一万多兵,沿途抢劫,一路狂奔,科尔沁和喀喇沁诸部无人能挡。 一直到了张家口关外和察哈尔势力接触。 不过正如几个汉奸分析的那般,此时的察哈尔也穷饿,见阿敏一万兵,只有猜忌之意,却难有容纳之心。 双方接触没多久,就打了起来。 阿敏所率后金兵战力了得,初战得了些便宜。 但毕竟长途奔窜,缺乏后援,等林丹汗调集主力来战,却也难以为继。 阿敏也不恋战,利用初战小胜,又抢掠了一批物资牲畜,继续往西奔窜。 林丹汗见后金叛逃的一部就能如此欺辱自己,心中狂怒,率察哈尔主力紧追不舍。 阿敏知道若是被追上,免不了全军覆没,只得一路向西狂逃。 就这么一追一逃。越跑越远 林丹汗初时只为追阿敏,后面却正好以此为借口把自己势力向西迁移。 就这样两军跑过河套,跑过宁夏卫、肃州卫长城外的地区。 林丹汗一直追至祁连山以西的土默特部势力范围,被土默特缠住,打了一杖。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长途逃窜,阿敏率军逃入了吐鲁番,这是明朝哈密卫故地,已处于叶尔羌汗国的统治下。 此时叶尔羌汗国的统治者是第二代汗拉失德第九子阿不杜热依木的儿子阿不杜拉。 阿不杜热依木争夺叶尔羌汗国的汗位失败后,在吐鲁番建立了一个政权,不断壮大实力,征服了天山以北,准格尔盆地以东的诸多小汗国。 天启七年阿不杜热依木死,其子阿不杜拉率兵出征叶尔羌,再次统一叶尔羌汗国,地域之广达到了原先东察合台汗国的规模。 但阿不杜拉并不以此为满足,又出兵伊犁河谷,。 阿敏带领将近一万多的后金兵进叶尔羌汗国时候,阿卜杜拉正亲自率兵在伊犁河谷的巩乃斯草原与准格尔部交战。 阿敏打听到这些消息,先奇袭吐鲁番,俘获阿卜杜拉的兄弟苏里唐。 又快速突进塔里木盆地,攻占叶尔羌。 当初被阿卜杜拉赶下汗位的慕寒慕德乘机与阿敏联姻结盟,招阿敏为婿。宣布推翻阿不杜拉的汗位。 消息传到伊犁河谷,阿不杜拉军心不稳,被准格尔部打得大败。 阿卜杜拉回军途中,又被阿敏设埋伏,几乎被全歼,阿卜杜拉自杀身亡、 至此叶尔羌汗国实际上就被阿敏所操控、 他通过和原本叶尔羌汗国贵族联姻的方式,又成为了叶尔羌汗国的继承者。 当然这些消息要两年之后,才传回大明。 崇祯二年九月中旬,黄台吉已经正式下达命令,决定在十月二日金军正式出发。 调集全部军力,包括老弱在内总共十二万人马,绕道蓟镇攻入明国关内。 分成两部,第一部分七万先行,后一部五万护卫后金大小头目的家眷妇孺进入科尔沁控制区域,在后面看情形。若是前方进展顺利,则跟进。 后金地盘上还有不少汉人劳力。 黄台吉原本想全部杀光,免得留给东江。 代善第三子萨哈廉劝他,若如此,大军出发前势必激起变乱。 况且如今后金军中有相当部分的汉人。 若是把留在地方的汉人奴隶都杀光,军中汉人也势必恐惧。 黄台吉觉得有理,就放弃这个念头。 不过黄台吉没有能如愿执行这个计划。 没有等他出兵,东江已经先出兵了。 九月二十日,东江军渡过鸭绿江,占领镇江。 九月二十二日,占领汤站堡城。 九月二十五日,占据凤凰城。 九月二十八日,占据通远堡城。 此时的后金,都在为十月二日倾巢出动做准备。 各堡站据点大多空虚已极,只留少数老弱看守,最多再加上若干一些汉奸士兵辅助。 对东江军的步步推进,自然毫无反抗之力。 黄台吉闻报之后,气得咬牙。 这自然是东江已经得到情报,知道后金就要倾巢而出,所以才放胆来侵占地盘。 若是以这种推进速度,就算后金军完全不理不睬,依旧在十月二日发兵向西。 东江军也能紧跟在后面,袭击金兵的后路。 原本为安全起见,放在后部的家眷妇孺都处在随时可能被攻击的危险境地中。 过去的东江军,即便在后金势力相对空虚之地,也只能扰袭,而不能长久占领。 那是因为知道若是长久占领,就面临后金大军的围歼剿杀,得不偿失、 而现在的东江军,似乎完全不怕了,甚至有点主动寻求和后金主力对战的意思。 黄台吉处于两难,要是继续按原计划,那军队后路不安,军心不稳。 要是取消原计划,不能攻关内抢掠东西,后金也支撑不了多久。 宁完我向黄台吉献策道: “听闻如今东江已得了明国支援,无数财货粮米源源不断从海上运至岛上,又运至鲜国平安道内。所以毛贼也有如此胆量,公然进我大金国占据堡城。 “既然如此汗何不将计就计,将毛军主力引入腹地,再聚而歼之,再去攻占鲜国,抢到粮米财货军器,也足可让我国度过眼下难关。” 黄台吉沉思片刻,眼中凶光闪烁,觉得宁完我说的办法是现在唯一可行的策略。 既然要把毛军主力引诱进来,那就自然需要想办法让毛军放心,快速进来。、 如果毛军和现在这样,步步推进,稳扎稳打,倒是不容易对付。 黄台吉召集代善、莽古尔泰、济尔哈朗、阿济格、豪格、岳托、萨哈璘、多尔衮、多铎诸贝勒秘密议事。殿内没有一个汉人仆从。 多尔衮现在才十八岁,多铎更只有十六岁。 虽然两人都已经立有军功,多尔衮更是因为去年跟随黄台吉从征察哈尔,获得墨尔根戴青的称号。 但两人毕竟年纪和资历还小,本来是没资格参与这样级别的会议。 但黄台吉觉得如今后金已处于生死存亡关头,这两个兄弟年纪虽小,但后金众贝勒里,算得上机敏聪明的,有必要让他们一起参与讨论。 黄台吉坐在殿中宝座上,向下扫视一圈,发现济尔哈朗不在。 他皱眉问道:“济尔哈朗呢?以往议事,他一向早来,怎么这次还没到?” 代善在旁禀道:“济尔哈朗说生急病,身体衰弱,不便行动,所以就不来了。托我向汗告假。” 皇太极眉头皱得更紧:“生病?他是真病,还是假病?” 代善犹豫了片刻,摇头道:“这个……,就不知道。” 代善把视线投向阿济格,意思应该是阿济格平素和济尔哈朗关系较好,或许能知道。 阿济格会意,连忙向黄台吉禀告道: “禀告汗,济尔哈朗的病是心病。因为阿敏率兵叛逃,济尔哈朗是阿敏的兄弟,他心中羞愧,又恐惧汗也降罪株连他,所以不敢来。” 黄台吉点点头,随即吩咐身边一个侍卫白巴牙喇兵:“去把济尔哈朗叫来,就算他真病了,也把他抬过来,本汗答应决不因为阿敏牵连他就是。” 侍卫领命而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济尔哈朗也终于到来,他脸色暗淡枯黄,倒似真得过病一般。 显然阿敏事件确实给他造成很大的恐惧阴影。 黄台吉淡淡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话,就叫他坐下。 济尔哈朗嗫嚅着,似乎想说句话,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乖乖坐好。 黄台吉说道: “我本是决意借道喀喇沁部,从喜峰口攻入明国,取了明国江山。可恨毛军又已得我军消息,如今侵入我金国境内,占据堡城,步步紧逼。如今看来,若是不把毛贼的东江军除掉,我金国难以动弹。” 代善叹了一口气: “汗说的不错,只是毛兵向来谨慎,要彻底歼除,谈何容易。再说毛兵如今得了许多粮草军器支援,不好打。” 黄台吉道: “找你们来商议,正是为此。毛兵虽然谨慎奸猾,却比以前骄狂许多,这才敢公然入占堡城,步步进逼。我意是诱使毛军轻敌,主力大举进入,然后我大金集全力将毛军歼灭。如先汗萨尔浒大捷一般,此战要是成功,我金国便可转危为安。再占鲜国,也轻而易举。”chaptere 第190章 济尔哈朗假降 代善叹了一口气: “汗说的不错,只是毛兵向来谨慎,要彻底歼除,谈何容易。再说毛兵如今得了许多粮草军器支援,不好打。” 黄台吉略带不满地瞥了代善一眼,似乎对他泄气的说法有些微怒,眉毛扬起道: “要是容易,?何必找你们来商议。况且毛贼虽然奸猾,却比以前骄狂许多,这才敢公然派兵入占堡城,步步进逼。 “我意是诱使毛军轻敌,主力大举进入,然后我大金集全力将毛军歼灭。如先汗萨尔浒大捷一般,?此战要是成功,我金国便可转危为安。再占鲜国,?也轻而易举。” 阿济格献策道: “要引诱毛贼上当,?可以让军中汉人假意密通毛贼,答应做内应。” 莽古尔泰连连摇头: “又是这等鬼主意!如今汉人都有叛心,大不可信。说不定就弄假成真。那刘爱塔还有王之登就是例子。 “汗先前让刘爱塔也是假意投东江,找机会除掉毛文龙这贼,结果怎么样?” 黄台吉听到刘爱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莽古尔泰提到刘爱塔,触动了他心头痛楚。 他现在已经获知他最宠爱的侧福晋布木布泰就是被刘爱塔劫走的。 这事对他内心造成了很大创伤。 黄台吉现在看见别人投向的眼神,都似乎感觉到其中有着某种讥讽意味。作为大金国的汗,居然连自己的宠妃都被抢走了,这是何等耻辱之事? 提到刘爱塔,他就心头如同被无数个马峰用毒针在扎,恨不能抓住刘爱塔一刀刀切碎。 不过现在大事要紧,只能克制住愤恨情绪。 他竭力压制住内心翻滚的暴怒,脸沉如水地嗯了一声: “不止是汉人不完全可靠,就是可靠,?光靠汉人造个假讯,毛贼最多也派小股力量来试探一下。必须有个大动静,?让毛贼真以为我金国出了大乱子,机不可失,让他全力来攻才好。” 代善担忧道:“毛军现在今非昔比,要是引得东江军全力来攻,会不会弄巧成拙?” 黄台吉见这代善一个劲地在泄气,对他的这个兄长越发不耐。这代善是上次被东江军攻袭沈阳给打怕了,冷着脸道:“那又怎么样?大金国如今物资短缺,不能一战解决问题,越拖下去,我金国就越危险!” 他说了这句话,在场的几个贝勒都沉默不语。 显然他们也知道黄台吉说的是实话,现在后金的选择已经很少。 能有机会冒一次险都算不错。 可怕的是,再拖延下去,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了。 过了良久,多尔衮年轻的嗓音打破了现场的沉默气氛: “让毛贼相信我金国出大乱子,那只能让几个领兵的贝勒内斗。” 黄台吉看了一眼多尔衮,道: “十四弟说的不错,本汗就是这个主意。” 他说了这句话,就把视线投向济尔哈朗,虽然没说话。 在场众人,却都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也都把目光齐刷刷看向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是阿敏兄弟。 阿敏已经货真价实叛逃而走。 那如果济尔哈朗发起内乱,完全在情理之中。 毛文龙闻知,也多半不会疑心。 济尔哈朗在众人目光聚射之下,也自然明白这意思,只得咧嘴苦笑一下。 这事情,显然他接受也不好,推辞也不好。多半是必须要接受的。 岳托道: “光这一个贝勒生乱,只怕不足以引诱毛贼。” 黄台吉沉吟起来,似乎在思考岳托说的有没有道理,也可能是在考虑还可以让哪个贝勒来配合济尔哈朗。 莽古尔泰忽然开口: “那我和济尔哈朗一起假作乱。” 黄台吉皱了一下眉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显得也有点太过主动了。 连忙解释: “汗不要见怪。假作乱这事情,吃力难得好处,其他兄弟都未必肯干。既然总要有人干,那就让我莽古尔泰来做” 黄台吉脸上没有表情,点点头,说道: “既是如此,莽古尔泰,你和济尔哈朗就做得像一点。” 莽古尔泰满口答应。 其他几个贝勒也都没有不同意见。 随后就是商议细节安排。 十月一日,在后金原定的出军日子的前一天。 济尔哈朗在抚顺率领镶蓝旗的八千多兵,打出反对黄台吉的旗号。 黄台吉亲自率领三万兵力去围抚顺。 十月二日莽古尔泰也反,率领正蓝旗一万多兵袭击黄台吉后队,黄台吉败退回沈阳。 这消息传到在凤凰城的毛文龙耳中、 毛文龙询问在身边的众将: “建虏内乱,你们怎么看?” 易承惠说道: “看情形该是真的。如今建虏穷困潦倒,走投无路,鞑子头目离心离德也不足为奇。” 下书吧 毛有杰道: “几个月前,鞑子头目阿敏就带兵逃离,听说那虏酋为此暴跳如雷,如今新叛的这济尔哈朗又是阿敏的兄弟,倒也合理。 毛永诗补充道:“建虏那边来的回乡也屡次报莽古尔泰对虏酋黄台吉多有不满” 张继善却说道: “毛帅,建虏诡诈,不可太过轻信。” 毛文龙道:“纵使有诈,建虏用这等伎俩,情形也是很窘迫了。” 沈世魁赞同道: “如今我东江兵马十五万,且都已严训近一年,便是建虏真有什么诡计,也大可一战。” 毛承禄主动请缨: “父亲让我打头阵,若是果然有诈,再做计较不迟。” 毛文龙摇摇头: “这次要战,就索性和建虏决一死战。除开三万兵力据守鲜国,调十二万大军,堂堂正正和鞑子斗一场。再派人联络刘兴祚兄弟,让他们到时再袭击建虏后方。无须关宁,我等也可扫灭这建虏。” 众将领听毛文龙的意思是要和建虏作最后之决战,无不热血沸腾。 说实话,这将近一年的军队整训,又加上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眼看着东江全军从一支疲羸瘦弱,军器残缺之旅,已变成兵强马壮,盔甲鲜明,器械锋锐之军。 他们也早就跃跃欲试,想看看这一年练兵的成果究竟如何。 现在的东江军对后金,就算战力没有占优,也至少是持平了。 多年积郁之压抑愤懑,血海深仇,只待这一场大战来舒泄。 既然已经决定,便安排进军事宜。 毛文龙亲率沈世魁、陈继盛、易承惠诸将在前路。一共五万人。 张继善带着毛有功、毛有杰在中路,一共四万人 毛承禄带着毛永诗、曲承恩在后路,一共三万人。 毛承禄所率军人数最少,却最为精锐。 对这个安排,众将领大惑不解。 按理,应该把最精锐之军放在前锋,才能摧坚破阵,激发士气。 放在后面不但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可能被前方拖累。 而毛文龙作为主帅,为安全,则应该放在中路,可以根据形势变化,指挥调度。 而后路军则主要是押运和保护辎重物资,,可以让稍微弱一点的来负责。 现在毛文龙这安排却反过来了。 毛文龙对众将的疑惑,却也不解释,只说自有道理。 不过好在如今的东江军,即便相对稍弱的部分,都顶的上一年前最强精锐了。 十二万东江军过通远堡后,沿着草河堡、洒马吉堡向东北方向行进。 到一堵墙堡后过太子河,再过清河堡。 这是向抚顺方向去。 毕竟济尔哈朗在抚顺反黄台吉,如果属实,则和虏酋已成仇敌。 即便济尔哈朗不投降东江,虏酋也不会发兵支援 抚顺比起沈阳又相对容易攻取。 等东江军前锋来到散羊峪堡时,却见有上百个金钱鼠尾鞑子骑兵等候在堡城前,不过却没有带兵器。 东江兵待要上前厮杀,鞑兵领头五六人却会说汉话,齐声大嚷道: “我家贝勒要与东江毛爷商议降顺大明的事。” 这些东江兵面面相觑,但对方既然要说要投降,他们虽恨鞑子,却也不能自主决定。 当即回到大军驻扎营地,向毛文龙禀告。 毛文龙得知后,派使者向散羊峪堡的那些鞑使传话: “你家贝勒既然要投降,那就亲自来我营中请罪,方才有诚意。眼下你贝勒已经和黄台吉决裂,若不降,死无葬身之地。” 陈继盛听后,大感疑惑,向毛文龙劝谏道: “眼下虏酋未灭,若是这济尔哈朗真有意归降,则灭虏容易许多。对他不如以礼相待。若是如此苛刻屈辱,他就算原先有降意,反而就不降了。纵使最后我军依然能灭建虏,代价也会很大。” 毛文龙摇头:“除恶务尽。这鞑子头目手上无不沾染辽民血债。若是他说个降字,就要将其奉为座上宾,何以令东江军民心服。若这鞑子骄性不改,眼下无事,将来终究酿乱。况且我此举也有试探之用.” 陈继盛好奇道:“不知毛帅要试探什么?” 毛文龙道“这个济尔哈朗若是真投降,必定内心还有些挣扎顾虑,对我说的条件,必定不肯马上答应,还会派人来商讨,保全他颜面。” 陈继盛道:“若是假投降呢?” 毛文龙道:“要是假投降,那自然是虏酋指使所为。既是虏酋的指使,那达到目的,为骗取信任,没有什么不可做的了。” 陈继盛皱眉道:“就怕他本是真投降,逼得太紧了,却改了投降主意。” 毛文龙眼中闪过一丝冷峻的神色:“那就让他改了主意。如今我大明灭除建虏已是必然之势,也不缺他投降与否。有些事情宁可做的时候多费功夫一些,彻底一些,也好过以后再粘连遗祸,不得畅快。” 陈继盛见毛文龙这么说,知道这回毛帅的主意坚定,自己也不便再劝说了。 鞑使回抚顺,把毛文龙的话转告给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听后,脸孔涨得通红,眼珠子瞪的凸出眼眶,似乎就要弹出来一般,他从牙齿缝里挤出话: “什么?要我亲自去毛贼营中请罪?” 他拳头攥紧,砸向身前的桌子。 砰的一声,桌上的瓷杯都被震倒,滚落在地。 他身边的镶蓝旗侍卫叶楞额劝道: “贝勒既然答应了汗,来做这假叛乱,假投降的事,那只得委屈一下,有始有终,务必要骗得毛贼信任才可。” 济尔哈朗哼了一声,怒道: “汗只说假投降,没说我去毛贼营中,一入毛贼营中,我岂非任凭毛贼摆布,那时性命都没了,却如何?” 叶楞额道: “贝勒何必多虑,那毛贼也知道若是贝勒能降,那明国要胜我大金,便容易许多。他若是杀了贝勒,激起我金国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岂非反是给自己添麻烦” 济尔哈朗来回走了几圈,脸上激动的潮红退去,却显得脸色铁青起来,咬牙道: “即便不杀,毛贼让我跪他,在那些尼堪面前羞辱我,却又如何?” 叶楞额道:“贝勒,大丈夫忍得一时之辱,方可成就大业。尼堪的汉代名将韩信,便受过胯下之辱,只要最后得胜,非但不是耻辱,反更显出韩信胸襟过人。就是我金国的先汗,也曾给杀父仇人李成梁做过干儿子,如今又何碍先汗威名?后世人也不会记得这等事。?” 济尔哈朗听了,觉得颇有道理,点点头。 随即有些警觉,瞥了一眼叶楞额,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许多,能说这般道理?” 叶楞额笑道:“奴才也是从尼堪秀才那里听来的道理。” 济尔哈朗冷哼一声:“又是尼堪秀才,可恨先汗未曾杀光他们。” 叶楞额知趣地不再说话,知道济尔哈朗虽然听进去他说的道理,但还有些余怒未消。 本来济尔哈朗就不情愿做这假叛乱,假投降的事情。 但无奈他兄长阿敏叛逃,如今他再不听黄台吉的命令,完成交代的任务,让黄台吉觉得他有用,只怕下场会很糟糕。 阿敏逃往西边,如今生死未卜。 稍有脑子就知道,真要离开金国实力遮护,就算能顺利拉走一支队伍逃去外面,能幸存下来,闯出一个独立天地,那可能性也是很小的。 既然已经绑在了后金这艘船上,也就只能咬着牙来与黄台吉合作,或许还能保全富贵。 第二日一早,济尔哈朗派出的使者就到了毛文龙答应,跪下说他们的贝勒爷会听毛爷吩咐,亲自来营中请罪投降。 他本人投降之后,甘愿充当人质,带着东江官兵去接管抚顺城和其内的鞑兵。 毛文龙听说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陈继盛。 陈继盛会心的点点头。 毛文龙对鞑使说道:“很好,既如此,就让你们的贝勒快来。”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1章 接收抚顺投降鞑兵 崇祯二年,十月十一日巳时, 济尔哈朗在十多个随从的陪同下,骑马来到散羊峪堡南边两里处 毛文龙的前路大军已经进到这里。 济尔哈朗把上衣脱掉,赤着上身,背负荆条,来到毛文龙大帐前。 扑通一声跪下。 他这是听手下汉人包衣建议。 效仿负荆请罪。 既然毛文龙叫他请罪,?那就也索性就照着负荆请罪的样子来做。 屈辱的事情,做都做了,索性就做到家。 自己低姿态到这程度,那后面毛文龙也未必再好意思把程度更甚的羞辱加在他头上了。 帐中传出让他进来的命令。 济尔哈朗膝行而进,一直到距离毛文龙座位十步的地方停下。 嘴里用鞑语说了两句话。 毛文龙身边的将领大多能听懂鞑语,他自己也能听明白几个词。 这济尔哈朗大意是表示他已和虏酋黄台吉决裂,如今真心归顺大明,?为自己过去所犯罪恶痛悔,?愿意将功赎罪。 毛文龙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济尔哈朗的样子。 他旁边的将领沈世魁、陈继盛、易承惠投向济尔哈朗眼神夹杂着怀疑还有憎恶。 济尔哈朗在这些眼神的注视下,低下头去,只觉得面孔火辣辣的,头脑轰轰作响。 他有一瞬间,真想站起来,把这些尼堪给撕碎,这才是他堂堂大金国贝勒应该做的事情。 而不是现在这么屈辱地跪在地上。 但是谁让后金现在的处境险恶,他不得不为大金国的前途受此屈辱。 他现在越卑下,欺骗毛贼的效果也就越好。 他暗暗发誓,只要黄台吉的计谋成功,把东江主力全歼,到时活捉了毛文龙还有他身边的诸将,他一定会让东江诸贼跪在他面前,让所有人看着,然后用最恶毒的手段把他们折磨至死,以报今日之辱。 济尔哈朗低头沉浸在来日报复的遐想中,这似乎大大缓解了他此刻感受到的羞辱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毛文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且向他走来。 他心中一愣,?随即心想必定是毛文龙要走在他面前,然后把他扶起来,请他到座位上,把酒言欢了。 给他献策演这么一出的汉人包衣奴才就是和他这么说的,这负荆请罪的流程大致如此。 果然毛文龙一直走到济尔哈朗的面前,济尔哈朗正等着毛文龙弯腰来扶他。 却猛觉背上一阵刺痛,却是毛文龙一伸手把他绑在背上的荆条给抽了出来。 还没等济尔哈朗回过神来,他背上已经狠狠挨了一荆条的抽打。 他猝不及防之下,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大叫一声。 心中痛愤:尼堪果然坏,包衣奴才可不是对他这么说的。 毛文龙的抽打没有停止,一连狠狠抽打了二十下。 济尔哈朗除了第一声大叫外,后面为了不至于在他鄙视的尼堪面前显得太过脓包,都咬牙硬挺,但挺到最后,已经额头冒出冷汗,龇牙发出嘶嘶声。 背上则是被抽得血肉模糊。 毛文龙打了二十下,才扔下荆条。 转身回到座位上,?笑道: “这鞑子还挺耐打的。” 除了陈继盛之外的诸将,都呵呵哈哈的嘻笑起来。 陈继盛则皱眉,觉得如此做法,未免有些过度。 这济尔哈朗要是真心请降,这么做不是把他逼反么? 济尔哈朗却也能听懂汉语,见毛文龙言语中对他毫无礼敬之意,心中又羞又愤。 他来之前,虽觉得此行会相当煎熬,但自忖已把姿态放到最低。 毛文龙见了,想必也会有所感动,或许能对他以礼相待。 再怎么说他也是后金的堂堂贝勒,地位重要。 毛文龙作为一方大帅,不至于这点理智都没有。 但没想到这一见面,情形和他原先预想的大大不同。 毛文龙竟然连半点尊严都不给他。 他一瞬间有股强烈冲动,想立刻站起来,向毛文龙冲过去,拼着一死也要把毛文龙杀掉。 但随即明白,这么做只能前功尽弃。 他现在身边连兵器都没有,白白送死而已。 前面的屈辱都已经受了,只能继续忍下去,他咬着牙齿,额头青筋绽露,压着心中狂怒。 毛文龙带着玩味的神色看着济尔哈朗,忽然脸一沉,问道: “济尔哈朗,看你咬牙切齿,莫非对本帅刚才抽打你,很是不满?” 济尔哈朗知道现在他毫无反抗之力,说错一点,就是死,连忙回答道: “玛法打我正是爱我,我在金国做了许多恶,杀害好多汉人百姓,我知东江的将官士兵必定恨我。玛法为我着想,这般打我,让官兵们出出恶气。玛法打得狠,我痛得难熬,才咬牙切齿,心中实是感激玛法对我的爱护。我是真心归降大明,要在大明这边长久安生的。玛法打得越狠,我越是安心。” 沈世魁、陈继盛、易承惠见素来凶恶无比的鞑子头目,如今居然说出如此肉麻卑下的言辞,挨了一顿痛打,还说打他就是爱他,也不由得瞠目。 营帐中护卫的士兵们,也颇有几个人觉得这鞑子能委屈媚顺到这程度,看来要投降是真心的。 毛文龙知道济尔哈朗说的“玛法”,是鞑语里对老爷的称谓,去年三月虏酋黄台吉派使者到皮岛送礼物送书信来求和,就曾经尊称他为玛法,其中声称“我达子家小重大,往西实忧玛法捣后,几番眼见得兵马害我,急忙追赶,又不知藏在那个山湾岭角。今特来求马法,听凭分付。” 可见这等为达到目的,不惜低声下气,卑词献媚,是建虏一窝的向来特长。 莫说济尔哈朗,就是虏酋黑还(黄台吉)也是这德行。 莫说黑还,就是老奴当年侍奉李成梁,何尝不是卑躬屈膝。 要是真的被他们的卑下媚词所惑,那就太蠢了。 别人会上这种当,他毛文龙对建虏太了解,可不会上当。 不过这出投降的戏,毛文龙倒是还有兴趣看下去。 顺水推舟,看看建虏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 所以倒也没必要当场揭破再直接让人把济尔哈朗推下去斩杀。 于是点点头,笑道: “很好,你既是这么说,看来果然真心投降。你既是识时务,等灭了黑还,将来或许还可以让你在建州卫当个指挥使。” 济尔哈朗对毛文龙的许诺自然也不信,不过一颗心却是放下来了。 这至少说明毛文龙是真信他投降了,于是装出大喜的样子。 一俯身,跪倒在地,叫道: “多谢玛法栽培。” 毛文龙脸色一沉,说道: “你既已投降,便不能再如在鞑子那边恣意。且在我军中住,明日我派五千人随你去抚顺,让抚顺中鞑兵都放下兵器,列队出来,到散羊峪堡投降,听候我军发落。” 济尔哈朗连声道:“嗻,嗻” 这是建虏鞑语里表示答应的话。 毛文龙随即一挥手,十个士兵出来,把济尔哈朗押下去了。 显然毛文龙并不打算给济尔哈朗任何待遇,完全就是把他当成一个俘虏一样看待。 待济尔哈朗被压出去之后,陈继盛皱眉道: “毛帅,如此做法是不是有些过分。这么一来,建虏中只怕就有人原本真心要降,也只得打消主意了。” 毛文龙略带狡黠的一笑道: “刚才帐中之事,也只你们见,最多就是把济尔哈朗随从也都关押起来就是。建虏不比他虏,恩义待之,全属无用,只有真把他们打服了,才谈得上降不降,我在辽地三十多年,对此虏肺腑,洞若观火。” 陈继盛对毛文龙的话,似乎还未完全信服。 沈世魁不满地看了一眼陈继盛,说道: “陈中军,何必对这些老奴子侄有什么宽怜?他们残杀汉人时可有半分留情?若是下边的鞑子,有些是被头目逼迫的,降过来,也可宽容。老奴和其子侄,做的禽兽之事,还少么?我看毛帅说的有理,对这些鞑子,只有我大明军力强盛,彻底打服才行。即便他是真降,也要先当做假降来看待” 易承惠附和沈世魁道: “沈参将说的有理,毛帅对建虏打得交道多了,真降假降一看便知。” 陈继盛沉默片刻,说道: “只是这济尔哈朗能孤身来我军中,甘心做人质,他若是假降,这般样子,到时候却不知如何做手脚?” 毛文龙眼中光芒一闪:“随他做什么手脚,我等有备便可无患。” 十月十二日,毛文龙果然派都司毛永良带着五千东江骑兵押着济尔哈朗去抚顺接收镶蓝旗鞑兵投降。 毛文龙嘱咐毛永良一旦觉察情形不对,便立刻杀掉济尔哈朗,火速后撤。 这五千骑兵所乘都是良马,飞撤后退的话,即便中了埋伏,应该也能逃出来部分。 毛永良领命押着济尔哈朗,越过散羊峪堡,直向抚顺而去。 他也遵从毛文龙吩咐,前行途中,小心翼翼。 预先派哨探骑兵在前路四周侦查,确保路途上没有埋伏,才继续前行。 就这么行进六十多里,到达抚顺,却是一路平安,别无异样。 毛永良又唯恐济尔哈朗是要把东江兵诱入城中然后伏杀,于是令济尔哈朗派个鞑子进城内传话,让城内鞑兵都赤手出城列队。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果然有五千鞑兵陆续出城,全都不带兵器。 只见个个面黄肌瘦,神情萎靡,衣衫破烂,情形倒和过去的东江难民兵有几分形似。 可见建鞑这大半年来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 毛永良皱眉问道: “不是说有八千兵么?怎地就这么一些” 济尔哈朗也脸现怒色,叱问站在前面镶蓝旗甲喇参领吴库努墨尔根,为什么少了三千人。 吴库努墨尔根一脸颓丧报告,还有三千鞑兵听说贝勒投降明国,恐惧投过去后,被汉兵报复,都溃散而逃了。 就连这剩下的都是几个参领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 济尔哈朗听后,也脸色凄然,转告给毛永良。 毛永良点点头,觉得这也说得通。 他觉得既然已经出来五千人,那城内就算有剩余鞑兵,也不足为患。 更何况有济尔哈朗这个人质在手里,看来这伙鞑子应该是真投降。 于是分派两千兵进城搜索。不过他本人仍旧在城外看押济尔哈朗等人,严阵以待 预防万一有变。 不过事实证明,所有的预防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一个时辰后,两千多进城搜索的东江兵出来报告,城内确实只有建鞑的老弱妇女,并无其他军兵。 鞑兵的兵器也都堆积在教场上。 毛永良确认无误,这才命令全军入城。 果然和搜城士兵报告的一样,并无什么危险。 抚顺城内的粮草、军器都还有不少。 毛永良随即便让放下兵器的五千鞑兵充当劳力民夫,把城内的粮食、兵器、火药都运送出来。 然后押着这大队俘虏与毛文龙率领的前路明军主力会合 会合之后,毛永良向毛文龙详细报告了此行情况。 说道这一路上济尔哈朗都是老老实实,对东江军的吩咐完全配合。 到了抚顺也一切顺利。 毛文龙听后,倒有些出乎意料。 他原本以为这济尔哈朗应该不是真降,此行总会弄些花样。 所以派去接受降鞑的兵数也并未安排太多,以免损失过大。 但就目前为止的情况来,?倒是有些奇怪。 一旁的陈继盛叹道:“看来这肆虐十多年的建虏也确实是穷途末路,不需我军大打便已分崩离析。” 原本也认为济尔哈朗是假降的易承惠也有些动摇了,说道: “这么看来先前倒是错怪这厮,他要是真降,这样子也算得上恭顺得很了。” 毛文龙沉吟片刻后,说道:“不可大意。” 随后,毛文龙又传唤济尔哈朗,问他现在这建虏内部情形,兵力分布究竟如何。 济尔哈朗告诉毛文龙,因为黄台吉在天启七年和去年的朝鲜之役,策略失当,导致后金如今形势恶化,威望已然大损。 一些重要的后金将领、贝勒都不服黄台吉。 除了他的兄长阿敏带了一万鞑兵西遁之外。那老奴第五子,名列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如今也反叛了黄台吉。 眼下黄台吉因为东江大军逼近,三个领兵贝勒又先后反叛了他,无心继续困守沈阳。 已经带领鞑兵主力向北往铁岭、开原方向迁徙而去。 一方面是躲避东江锋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上次沈阳周边被东江军洗劫,损失惨重,粮草、物资越来紧缺。 铁岭至开原之间,土地肥沃,而且没有被东江军袭击劫掠过,还有些储备,可以支撑一些时间。 所以在六天前的十月六日,黄台吉带着八万后金主力,往北边而去了。 至于最后究竟是在铁岭还是在开原落脚,却不得而知。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2章 铁岭前的阻截 毛文龙又问:‘那如今沈阳是谁占?’ 济尔哈朗说道:“沈阳现在被莽古尔泰所占” 毛文龙听后颔首,济尔哈朗所说,和东江哨探拨夜这几天侦查所得的讯息,也符合。 济尔哈朗随即建议道: “这莽古尔泰却不肯如我这般轻易降了大明,玛法若是能把黑还抓到,那济尔哈朗不战自降。玛法不如乘着黑还率军去开原,落脚未稳,?追击过去,便可一战成功。若是错过这个时机,等黑还把开原一带经营稳固了,那再要攻下来,便又难了。” 毛文龙目中精光射出,盯着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被毛文龙看得心中发慌,?连忙说道: “我只是给玛法提个建议,玛法神机妙算,?自然有英断,要是觉得我说的不是好主意,玛法不必理会就是。” 毛文龙向济尔哈朗走近几步。 济尔哈朗更是心中惊恐,以为多半是自己说的话里露出破绽,让毛文龙发现自己诈降。 他的心跳也咚咚跳的剧烈起来。 盘算要是真的已经暴露,要不要乘着毛文龙走近,擒拿住他做人质,但只怕毛文龙身子高大,搏斗能力也不弱。 他正在心惊胆战、胡思乱想,毛文龙却伸出手,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肩膀,说道: “我原先还疑你是三心二意,如今看来你却是诚心降了我大明,等此战功成,我必向朝廷上疏,表彰你的忠心。” 济尔哈朗一听之下,?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一颗悬着心的放下来、 原来毛文龙非但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反而非常欣赏他的建议。 济尔哈朗又是腹诽又是得意。 诽的是这毛贼这眼神颇能唬人,刚才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还以为要把自己当场杀了。 这毛贼也真是可恶,要赞扬,就直接赞扬,还非要这么一惊一乍。 得意的是看来这毛贼也并没有如传说中的那般精明。终于还是上了钩。 另一边易承惠有些不解地问道: “毛帅为何因他说这些话,就以为真是忠心?” 毛文龙道: “他若是假意投降,实则要害我军,必定建议我军围困沈阳。这沈阳却不好攻克,空耗我大军粮草,待我军疲敝之时,那虏酋黑还再率建虏大军从外围杀来,那时我大军岂不进退失据?” 济尔哈朗听毛文龙这么说,心中有些庆幸,原来毛贼是这个想法。 说实话,引诱毛文龙围城,再设法里外夹击,这方案他和黄台吉还有莽古尔泰商议的时候,确实也考虑过,不过最后还是被黄台吉否定了。 认为这个办法未必能成。 黄台吉考虑的倒不是这个方案不能骗住毛文龙。 而是如今东江兵数占优。 若不能设法在行军中拉开东江军的阵线,?分散其兵力。 让东江军聚在一处,?好整以暇,围城打援,那结果未必会好。 毕竟围困沈阳,只需在城外挖壕设障,让城内的鞑军无法外出突袭,用个两三万兵力看守住也就可以了。 其他东江兵力,完全可以在外围严阵以待,随时迎击后金主力。 另外沈阳周边,东江军往来劫掠多次,对地形都很熟悉了。 后金要埋伏出奇,也不容易了。 济尔哈朗当时听了黄台吉的分析,也觉得颇有道理。 他之所以不像阿敏那样反对黄台吉当汗,有部分原因也是真心觉得黄台吉的智谋能力在后金众贝勒里,是冒尖的。征朝鲜策略错误,也只是马失前蹄。 思路客 现在听毛文龙的说法,不由又增加了几分对黄台吉的佩服,对毛文龙的轻鄙。 这东江毛贼毕竟拿不上台面,军饷不足的时候,打打游击偷袭,小股袭击骚扰,还算是其特长。现在要指挥调动大军,就愚得很。 黄台吉能明白的道理,这毛贼就想不到。 不过也幸亏如此。 歪打正着,这毛贼反因此更信任自己了。 心里是这么想,他在嘴巴却也连声恭维道: “玛法真是英明,我就知道玛法眼光很好,一定能明白这里的利弊。可惜大明没有能早给玛法支持,不然我建州也不会作乱到今日,早就被玛法打败了。不过现在不晚,玛法这一去,要是活捉黑还,在大明,谁的功劳还能比玛法高?” 毛文龙对济尔哈朗的这几句拍马屁,似乎也很受用,微笑道: “你能明白这道理,也很不错。” 济尔哈朗用讨好的语气说道: “那玛法下面的进军是直接去追黑还么?还是先去沈阳看看?” 毛文龙说道:“先去沈阳,看看那莽古尔泰肯不肯直接降,若他肯降,自然最好。若是不肯,就先放过他,先去追击首恶黑还。” 济尔哈朗连声道:“玛法的主意很周全,就应该这么办。” 沈世魁等将领见毛文龙这神态,就知道他故意顺着济尔哈朗的意思,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要看看济尔哈朗和虏酋究竟是弄什么花样。 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从散羊峪堡到沈阳也不过七十多里,大军开拔后,第二天就到了。 这东江军继上次之后,再一次兵临沈阳城下。 济尔哈朗被推在阵前,一群他手下的投降鞑子也跟在他身后。 然后齐声高喊,让莽古尔泰来城墙上说话。 不久,莽古尔泰出来。 他在城头上瞪着城下,怒道: “济尔哈朗,你好脓包,我助你反了黑还(黄台吉),是他举措昏乱,把我后金带得陷于险地,再没资格当汗。谁知你竟降了明国?你把我大金国贝勒的脸都丢光了。早知你这么不中用,我就不助你了。” 济尔哈朗道: “莽古尔泰,你不要逞强了。如今毛玛法,宽宏大量,能容我等投降,就是万幸。我金国和天朝怎能相比。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学我一样投降,还可保全家小性命。我们杀汉人多了,造孽这么多,若再执迷不悟,玛法再宽容,也无法对我们留情。” 莽古尔泰呸了一声,“好不要脸,谁是玛法?你这软骨头,真不愧是舒尔哈齐的后代。你比你哥哥阿敏都不如。” 济尔哈朗道:“莽古尔泰,你这话说的可就错了。我要是软骨头,那先汗,你父亲努尔哈齐又算什么?他本来就是大明的官,还认李成梁当过干爹,此事大家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比先汗还厉害么?” 莽古尔泰似乎被济尔哈朗噎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才道: “你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要我现在就投降,万万不能。” 济尔哈朗和莽古尔泰此刻都是用鞑语在对话。 他们说一句,军中通晓鞑语的人就给毛文龙翻译一句。。 毛文龙听到这里,这莽古尔泰似乎也有投降的意思,便对济尔哈朗说道: “你问问他,怎么样才投降?” 那莽古尔泰却似乎也能听懂汉话,不等济尔哈朗发问,便说道: “要我投降不难,除非拿着黑还的脑袋来给我看,我便投降。” 毛文龙笑道: “看来你比济尔哈朗还恨这黑还(黄台吉)。济尔哈朗还只不过是要我活捉黑还,你却直接要他的脑袋。” 莽古尔泰: “一来,我已经得罪黑还,要是他也投降明国,那便还压在我头上,我降了,还是受他裁制,那不如不降。” “二来,东江军的实力若能把黑还都杀了,我自然也敌不过,再守沈阳也没用了” 毛文龙点头道: “好,那就这么办。” 毛文龙这么爽快答应让莽古尔泰似乎有些意外。 还没等他再多说什么。 毛文龙就吩咐东江军先在沈阳城北十里处暂时停留修整。 又过一天,先前向铁岭方向派出去的哨探拨夜,陆续回报,这一路上确实有大队人马行军时遗留的痕迹。 有些哨探一直跑到铁岭附近,也确实看见了鞑军大队,人数可能有七八万。 由此看来济尔哈朗提供的讯息还是靠谱的。 毛文龙当即下令全军向铁岭方向而去。 铁岭距离沈阳一百六十里。 东江军前路到达铁岭城南十里的帽子山时,中路军在城南五十里的大马山,后路则在城南一百一十里的百洛山。 济尔哈朗在这一路上倒是很热心的提供各种有用的指点,比如后金在大灰山有一个仓库储存大量军器盔甲,明军去搜查,果然如此。 又说在铁岭城南五十五里的小平山某某位置有一批汉人矿工铁匠,给建虏炼矿打铁。东江军前去解救,也真的找到了。 毛文龙对济尔哈朗的信任,似乎也增加了不少,给了他更多的行动自由。 十月十五日傍晚,大军到帽子山山麓,毛文龙传济尔哈朗过来问话,却找不到人了。 很快看管济尔哈朗士兵就被叫来,苦着脸报称,济尔哈朗可能逃走了。 原来这几天,看管士兵有些松懈。 济尔哈朗假称去山石后的草丛里大解。 士兵只在外边,没有一起进草丛看着。 过了良久,见人还没出来,进去搜寻,却发现人不见。 看这情形,多半是逃走了。 本来这一代已经遍布东江士兵。 但要是济尔哈朗熟悉地形,知道一些小径密道或者找个隐秘山洞躲藏起来,那就很难寻到他。 济尔哈朗这一逃,那就说明他多半是别有用心,把明军引到这个位置。 众将愤怒。 毛文龙显得胸有成竹,似乎济尔哈朗逃跑早在预料之中。 说道:“这鞑子贝勒既然跑了,那鞑子大军大概就要动手了” 果然,前路军继续往前,就有鞑军从山上冲杀下来。 看来建虏是在这帽子山建立一道阻击防线。 前方哨探回报称前方鞑军黑压压一片,人数很多,鞑军主力多半就布置在帽子山和铁岭城之间。 甚而在帽子山北侧,有哨探看见了黄台吉的明黄大帐,分明是黄台吉亲自在督战 易承惠听说后,大为兴奋,要求率领一支劲旅,冲锋过去突袭。 毛文龙却没答应易承惠的请求,只说先打打看。 先派了几个都司率领一万人向前猛力厮杀半日,夺下两个山头。 这鞑军只是步步后退,既不激烈反攻,也没有一败就退。 关于黄台吉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消息倒是越传越多。 甚至抓到几个鞑子俘虏,也都说见到黄台吉就在帽子山北大帐内指挥,还亲眼见他出来过。 众将听后请毛文龙让大军倾力出击,这回要是能活捉虏酋,那可算是建虏叛乱以来,大明对后金,从未有过之大胜,甚至可以一劳永逸,彻底解决问题。 毛文龙沉思良久,却做出了一个让众将大惑不解的决定。 命陈继盛带两万兵继续在这里。 自己则领三万人向后回撤,在大马山的中路军也火速回撤到百洛山一线 众将觉得毛文龙放着就在眼前的黄台吉不去打,为什么要回撤? 难道是怯战了? 可如果是怯战,那又何苦调动如此大军,一直追到这里? 这岂非儿戏? 虽然有人劝谏。 但毛文龙的命令很坚决。 众将也只得执行。 不过他们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毛文龙下令回撤不到半天,就传来消息,百洛山的后路军两万,遭遇建虏大军最为凶猛疯狂的攻击,面对的兵力至少有七万之多。 从报过来的军情看,在百洛山攻击后路军的建鞑应该是打算用最快的速度打垮灭掉这部分明军,采用的打法也是不惜伤亡,前面的被打伤,后面继续不要命一般冲杀。 得知消息后,众将先是诧异。 因为这和先前哨探所得的讯息是矛盾的。 沈世魁最先明白过来,这当然是建虏故意制造的假象,包括大量人数兵力,包括虏酋黄台吉的位置,显然都是假的。 实际上去年末,东江军到沈阳附近破城又撤走的捣巢之役,最后撤离的时候同样制造的了假象,用裹挟的鞑民和辽民假造出东江军主力的撤退路线。 东江军既然可以制造假象,建虏自然也可以。 建虏虽然总兵力不过十万左右,现在可能十万都不到。但后金控制地域内搜刮出八九万百姓还是能做到的。 逼着这些百姓做军兵状,长途迁徙,也并不是很难。 实际上后金境内的百姓都和奴隶差不多,早就长期处于建虏的军事化管理中了,长途迁徙也是经常有的事。 那明黄大帐,还有黄台吉自己在帽子山北露面,就更简单了,只要找个长得像的鞑子来假扮就行。 沈世魁把分析一说,众将也都明白过来。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3章 百洛山皇太极战败而逃 易承惠好奇问道: “毛帅是早就知道建虏要攻后路么” 毛文龙呵呵道:“早知道谈不上,不过料来虏酋伎俩也不外乎此,再加上那济尔哈朗故意把我军引到这里,如果只为正面阻截,大可不必假投降,建虏故意造假象,为的是啥,?再思量下也就不难明白” 沈世魁道: “如今我东江军兵力占优,那建虏要打赢,就只能设法找我军薄弱处。他见我军后路兵少,让我军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前,甚至用假虏酋放在铁岭城那边做诱饵。让我军中路和前路主力都扑向前方。却集中更多兵力向我军后路突袭。只要把后路攻破,供给被断,?败兵被赶过来,全军皆乱。到那时建虏就可一举击溃这次东江出兵的全军。” 毛文龙颔首:“说得不错,?建虏战法传自老奴,?老奴战法又得自李成梁大帅,俺也曾在李大帅手下当过兵,这战法不外乎窥伺敌军薄弱之处,下定决心,拼力猛攻,只要击溃一处,再顺势而攻,便有望全军大胜。” “俺此次出兵布置,便故意把后路安排的兵少,行军之时叮嘱承禄故意让队列散乱,漫无章法。就是诱敌之意。虏酋如今果然上套,当真以为我后路薄弱,全力攻击。岂知承禄率领的却是我东江这一年训练下来最精锐之兵。只要我后路兵马能顶住建虏最初几波攻击,我前军再杀个回马枪,当可大破虏军。” 陈继盛听了也不由赞道: “毛帅这法子果然不错,若是让建虏龟缩在城内,就算能打下来,?也要旷日持久了。” 毛文龙和众将一边谈论,?一边领军向百洛山而去。 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急速赶到。 此时张继善和毛有功、毛有杰率领的四万人在此前便已回援。 三路军马会师之后,毛文龙简单了解战况。 一天前,建虏主力忽然从后方涌出,杀向后路军。 不过毛承禄因为得到毛文龙事先嘱咐,早就处于戒备提防状态。 建虏想利用出其不意的突袭,迅速歼灭后路军的企图很快破灭。 毛承禄站稳脚跟,利用百洛山的地形,建立起坚固的防守阵地,打退了建虏一轮又一轮的猛攻。 这后路军承担押运辎重的任务,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军器和火器。 作为东江军中的精锐,所用的武器在现在的东江军中又属最好,大量都是从江南运送来,做工极精良。 接触近战时,东江军用的长刀,劈砍之下,竟然时常把建鞑的兵器斩为两段。。 远距离时使用的强弩,也是江南高手匠人精心打制,?威力巨大,?有些情况下比火器更适用。 当然火器是东江军善用的特长,?鸟铳、火炮的搭配使用,效果也非常好。 毛承禄率领的这部分士兵,在平常训练中的表现就出类拔萃,士兵的技能都娴熟无比。 论战斗力,这后路军实可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 因此,建鞑的七万主力扑过来厮杀,就如同碰上了铁壁。 有些曾经经历过浑河血战的建鞑,惊恐的发现,眼前的这支东江军战力之强,完全超过了天启二年他们碰到的石柱白杆兵。 白杆兵主要还是单一长兵器的运用,而这支东江军长兵器、短兵器、火器、远程发射武器的配合娴熟至极,天衣无缝。 几轮冲杀下来,建鞑死伤惨重,而东江军的伤亡无几。 亲自在阵中指挥的黄台吉,也很快看明白碰上了硬骨头。 他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本来想找东江军最薄弱的地方击破,现在似乎碰上最坚硬的地方。 饭团探书 但已经交战上了,即便明知是错误,也只能硬咬着牙继续贯彻下去。 否则一旦军心动摇,那就是彻底溃败,再无收拾余地。 即便最难啃,也必须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至少眼下在百洛山这个局部,后金的兵力仍旧占有优势。 这里的东江军毕竟只有两三万。 就算这些东江士兵战斗力再强,也是人身肉长的,只要鏖战的时间足够长了,他们终究也会体力耗尽,那时一定能战而胜之,就如后金当年浑河一战还是凭人数优势拖垮了川兵和浙兵。 于是黄台吉下令鞑兵把裹挟在军中的剃头辽民,换上八旗军服,给一些简单兵器,驱赶上前冲杀。一批再换一批。 先消耗东江兵锐气体力,然后鞑兵再轮换上前。 这回不是猛冲猛打,而是尽可能使用楯车在前遮挡掩护,尽量减少伤亡,上去略微冲杀一阵。就退回,再轮换其他批次。 也算八旗兵训练得力,进退严明,才能使用这种战法。 如果指挥稍微混乱,这种一批冲杀一阵就退回再轮换的做法,很容易把有序退换变成恐慌式溃退。 如此鏖战了两个时辰。 退回的鞑兵向黄台吉报告,对战的东江军已经明显出现体力下降,战力减弱的迹象。 对方射的弓箭弩箭,射程都已经大大缩短。 近战时士兵格挡刺杀的力量也明显减弱。 只是火器射击还依旧猛烈,看来所带的火药和弹丸相当充足。 黄台吉知道,如果拖的时间太久,在大马山和帽子山的明军得到消息回援,那这仗就输定了。 于是咬牙下令八旗兵再次全力冲击明军防线。 这些建鞑士兵,也知道这一仗关乎后金存亡,要是输掉了,那他们继续随意奴役汉民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也都和打了鸡血一样,两眼通红,咬牙切齿的拼命上前冲杀。 但说来也怪,对面的东江军见建鞑再一次全力冲杀过来,力气似乎突然又恢复了不少,鸟铳火炮的威力依旧不必多说,箭射刀砍枪刺也都凌厉无比,甚至似乎比最开始还强不少。 建鞑前线官将见这情形都有些心寒胆怯,生出退意。 但黄台吉在后面高处查看战场情形,知道此刻再退,只怕就真的完了。 咬牙怒吼道,敢退者格杀无论。 阿济格、岳托等贝勒此时也都亲自上前压阵催战。 岳托等鼓舞士气说对面东江军分明力竭,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 如此又酣战了近一个时辰。 建虏死伤惨重,原本七万兵,已经死伤两万多。 黄台吉也心急如焚,他知道再这么拼下去,要是还吃不下这支东江军,那等东江军前队杀回来,就大事不妙了。 他早就派多铎去沈阳城,摧莽古尔泰倾尽沈阳城中的鞑兵,过来助战,为何还没有来? 黄台吉正心焦间,多铎快马驰到,跳下马来,气喘吁吁冲到黄台吉面前。 黄台吉见他并未和莽古尔泰一起来,便知不对,但仍旧阴沉着脸问道: “莽古尔泰呢?” 多铎呼呼喘了好几口气,才愤愤道: “他不肯带兵来,说是对付区区三万东江兵,无须全军出动。相信汗自然手到擒来。说等击溃这东江后路军,和毛文龙决战时,他一定带沈阳兵来助战。” 在黄台吉身边的豪格脸色铁青,怒道: “这莽古尔泰是真有叛心。他如此不听汗调遣,分明是要保存自己势力,消耗汗亲率的兵力。” 多铎也是一脸郁闷: “我也是这般指责他。莽古尔泰却说如今东江主力未动,他守着沈阳,不能轻出,是防备东江袭占沈阳,是出于公心。还说府库宫殿都在沈阳城中。上次沈阳丢失,好在毛军立刻撤退。现在要再丢失沈阳重地,就全完了,” 黄台吉哼了一声,下垂的三角眼闪动着冷光:“他倒是会找理由。” 豪格又在山头看了一下战局,转过头,愤忧交加道: “这般打下去,我军凶多吉少,不如把剩下六万多兵力撤回沈阳,既能惩治莽古尔泰,也能用沈阳坚城防守。” 黄台吉却还是有些不甘心,一挥手,说道: “要撤,也得先把这支东江军歼灭再撤,否则我军若撤,这东江军在后面追杀,就是大溃败了。” 豪格知道黄台吉若是打定了主意,他是劝不动的。 只得咬牙道:“我也领兵上去厮杀。” 说着一转身,便带领两千五百精兵,杀入阵中。 这时东江兵已经厮杀接近一天,面对建鞑轮番冲杀的车轮战法,兵将的力气似乎终于开始枯竭。 阵线开始被建鞑冲破。 毛承禄下令暂时向后退缩,利用后面更狭窄的地形来抵御建鞑猛攻。 黄台吉观察到这个情形,觉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必须抓住时机。 于是一起身,在数百个护卫鞑兵簇拥下,跳上他的马匹,拔出腰刀,说道: “朕亲自上阵厮杀。” 随即带领亲属于他的七千五百旗兵精锐,上向阵前。 其他鞑兵见汗亲自上阵厮杀,原本也疲累不堪,忽然精神振起,陷入狂热状态,又拼命上前去打了。 毛承禄也知这么打下去,自己这方面毕竟以寡敌众,终究难以一直支撑下去。 正想着用什么办法,尽量减小损失地撤退。 忽然从后方传来欢呼。 毛承禄心中一动,让身边亲兵去北面查看。亲兵过去一看,却见北面的山坡,有一大波明军正在上来。 仔细一看正是张继善和毛有功、毛有杰率领的中路军来支援。 亲兵回报毛承禄。 毛承禄大喜,立刻让一些士兵齐声高喊 “后援已到。” 这喊声一波又一波向交战前方传去。 正在和鞑兵厮杀的东江兵听到后,人人兴奋,原本已经枯竭的力气,瞬间似乎又恢复了不少。 奋勇向前冲杀,一改颓势,反而又把阵线向前推进了许多。 此时一些能听懂汉话的鞑兵,鞑将也听到了对面喊声,知道发生了什么么事情。 心中怯惧,开始主动向后退却,甚至逃跑。 这时的退势,却是黄台吉这边的兵将接连砍杀多人,都难以阻止。 萨哈璘身上血迹斑斑,冲到黄台吉身边,喊道: “汗,快下令撤退吧,再不退就晚了。” 他说话间,张继善所带四万援兵已经冲上了战场,黑压压一片 明军的人数已经开始多余后金了。 黄台吉心中再不甘,也知道现在形势已经完全逆转。 刚才三万东江兵,都战不下,又添这么多明军支援。 结果不问可知 如果再不退,只怕后金主力真的要在这里全军覆没,连自己都未必能跑得了。 虽然下令撤退,就会造成事实上的大溃败。 但事已至此,毫无办法,只得祈求能跑出多少就跑出多少。 他嘶声下令道:“撤退。” 撤退令下达,还算后金训练有素,一开始还是且战且退。 直到后面,才开始出现大溃逃。 明军再后面追,后金兵拼命狂逃。 这一撤,?建鞑主力一直回撤到了十里开外猪儿山的西北山麓。 实际上一开始黄台吉就是把建鞑主力埋伏隐藏在猪耳山的山谷营地里。 这里还有一些储备的粮食、武器,也修建过一些防御的石寨堡垒。 明军就算追击到这里,后金也可以依托这里的工事,做一些抵御。 如果明军没有马上追击,这部分后金军力就可以略微修整一下,然后回到沈阳去。 黄台吉在众护卫兵的簇拥下,下了马,定了定神。 随即又派人去清点讨回来的鞑兵数量。 一番查核下来,逃回来的鞑兵只有四万多,也就是将近三万兵力都在刚才一战中死伤损失掉而来。 黄台吉额头青筋跳动,眼睛中布满血丝。 这次失败完全是他的决策错误造成的的。 没有细查之下,误把东江军的劲旅当成了薄弱,原本想吃下去,没有想到却咬到了铁棒。 这猪耳山也非绝对安全,黄台吉随即下令剩余残军回沈阳修整。 他的命令传达下去,残军经过重新编组,排成队列,谁料刚出山谷南口,就迎面射来一阵箭雨,接着又是鸟铳齐射,顿时上百名鞑兵中箭中弹。 鞑兵大惊,外面分明已经被明军包围。 按理百洛山那支明军没有追击到这里啊。 这时山谷外传来毛文龙的喊声: “尔等已被包围,若是放下武器,出谷降了大明,或者还可以给尔等一条生路。”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4章 后金的末日 毛文龙率军绕路,直接包抄猪耳山南边通向沈阳方向的通路。 他刚领兵到达猪耳山南侧,却正好碰上建鞑残军出来。 便下令射箭放铳。然后又喊话要鞑军投降。 其实这时东江军还并未真正把猪耳山包围。 不过鞑军士兵此时如同惊弓之鸟,一听说已被包围,不敢继续往外冲。 黄台吉心知,若是此时不突围,等东江从容合围,?聚集调动来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那时就当真是死路一条。 当即下令,命鞑军拼死也要向外冲去。 四万多鞑军在驱策之下,只得重鼓斗志,向外冲杀而去。 他们如同行将困毙的恶兽,知道末日将近,?爆发出最后的凶残和疯狂。 这些鞑兵大多参与过历次对辽人的屠杀,?手上无不血债累累,知道一旦后金败亡,?他们的罪行必定会被幸存的辽民清算。 眼下他们死战或者还可以寄希望于出现奇迹,或者有反转可能。 若投降,即便毛文龙说给他们生路,他们自己也不信那些经历过他们屠刀的东江难民和士兵真能放过他们。 所以这番冲杀,固然是建鞑头目的催促,但其实也是他们自己主动的选择。 与其落到东江军手中,罪行被清算而死,不如在战场上直接被打死更痛快。 他们冒着箭雨和铳炮射击,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代价,冲到东江军跟前,就要肉搏近战之时。东江军却在毛文龙指挥下,向两侧闪开,让出中间通路。 这大出鞑兵的意料。 不过有逃生之路,他们自然也不会愿意为死而死。 所以也不继续向两侧的东江军攻击,而是从这通路,径直向外冲去,?逃出去再说。 黄台吉和众建鞑头目明知这是毛文龙故意如此,但有逃生通道,总比被堵死在猪耳山中要强。 夹在鞑兵大队中间,向外逃出。 毛文龙眼见包括黄台吉在内的建鞑头子已经逃出东江军包围,还剩下最后五千压尾的鞑兵,也要往外逃。 一声令下,又把原先让出的缺口合上,就这五千鞑兵给截住了。、 这五千鞑兵原本也有死战决心,但眼见前面鞑军主力,包括汗和众贝勒都已逃出,只留下他们。 顿时一片慌乱沮丧。 若是和刚才一样,有四万兵力,他们在其中和东江军苦战,还可以抱着纵使被歼,也能给东江军造成不小伤亡的狠劲。 可现在只剩下他们这五千人,面对毛文龙所率领的近五万兵,那无论他们再怎么拼命,也必然是被东江军轻松消灭。 刚才拼杀,至少还有一点希望。而现在拼杀则注定改变不了结果。 这种无法抑制的沮丧和失落,大大削弱了他们的斗志。 刚才要拼命突围的狂热退潮,这些鞑兵似乎觉得就这么直接被杀还省些力气,有些人甚至直接丢下了刀枪。 纵使还有一些死硬到底的鞑兵,?兀自要困兽犹斗,也独木难支,很快就被东江士兵解决。 就这样,毛文龙用最小的代价就解决这五千多鞑兵。 易承惠、陈继盛原先对毛文龙的安排还有些疑惑,觉得既然已经把包括黄台吉在内的建鞑头目都堵在这里,为何还要轻松放过。 现在却有些明白他的用意。 刚才若是死战硬堵,纵然能成功,也必定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这是建虏最后的生死之战。 但让出一条逃生之路,无形中就是把鞑军原本炽烈鼓胀的战意,给刺了一个泄气的孔。 让鞑军的战意迅速转换逃意, 被截断的最后那五千人也陷入绝望沮丧的心情中,这让东江军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围歼这五千鞑兵。 而毛文龙当然也不会只满足于歼灭这五千人,当真放过黄台吉等鞑子头目,此去沈阳还有四十里地。 只需沿途两侧安排下埋伏,不断袭击。 即便每次都只能耗损鞑军几百几千,加起来也必定数量可观。 等鞑军疲累已极,再最后总攻,这样就可以较小代价获取最大战果, 毛文龙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安排的。 黄台吉率领的鞑军逃出猪耳山还剩余三万五千多,去沈阳途中,又不断遇到早就埋伏在两侧的东江军的袭击。 每次袭击规模不大,但总是把建鞑主要头目放过去,把殿后的两三千鞑军给缠住歼灭。 黄台吉此时自然也明白东江军的险恶用心,想要停留在一处,专门歼灭沿途埋伏的明军。 却又怕停留在一处,被前后的明军主力过来合围,那时还是被围歼的局面。 就这样等黄台吉领军达到沈阳北面十里处时,他所率鞑军只剩下两万多了。 原本指望在沈阳的莽古尔泰派军出来接应 向前派出的鞑子哨探,这时却回报沈阳城里的莽古尔泰已经不见踪影。沈阳城已被一支明军占领。 黄台吉大惊。 毛文龙所率的东江军一直在对自己围追堵截,那沈阳城里的明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 哨探嗫嚅道,从城头上打出旗号,应该是咸镜镇的刘爱塔。 黄台吉一听是刘爱塔,眼睛圆瞪,忽觉胸口一甜,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身子摇晃就从马上栽倒。 旁边护卫大惊,眼疾手快上前托住,黄台吉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此时黄台吉身边的阿济格、豪格、岳托、萨哈璘、多尔衮、多铎众人,也知道后金大势已去,末日将至。 人人脸色惨淡。 围到黄台吉身边,只见他脸色枯黄,面如淡金,不省人事,眼见他这身体未必还能支撑下去了。 阿济格惨然道:“事已至此,我等该如何打算?” 多尔衮道:“兄长,再去沈阳,便是送死,眼下兵力只有这些,要还聚在一处,必被合围,不如分头逃散,各谋出路,或许还可以有些生机” 豪格怒道:“这是什么话,分头逃散,那被毛贼个个击破,只能死得更快。到这个地步,回头拼力和毛贼杀一场,就算死,也多杀几个尼堪陪葬。” 多尔衮冷笑道:“愿意死战的,那就去死战,愿意逃散的就逃散,如今汗是不行了,莫非你还想当汗?” 豪格两眼通红,拔出腰刀,几乎想冲上去和多尔衮火并。 被岳托拉住,岳托说道:“到这地步,自家人怎能自相残杀。” 萨哈璘颓然道:“天意如此,我大金的运数完了,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鞑子众头目又商议一阵。 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兄弟决意领着五千鞑兵向西边科尔沁草原逃去。 豪格护送黄台吉,带一万兵,向东北方向的赫图阿拉老寨去,如果老寨待不住,就再往北逃,希图倚靠北边一些女真部落,蛰伏待机。 岳托、萨哈璘也带五千兵往东逃,在喀喇沁诸部里找个庇身子法。 就这样建虏最后残余两万兵力,又一分为三,各奔东西。 这个情况很快也被东江和咸镜两镇的明军侦测到。 毛文龙率领沈世魁、张继善带领五万兵去追豪格、黄台吉这一支。 刘兴祚也派出一万咸镜兵配合。 陈继盛、易承惠带领两万兵去追阿济格、多尔衮这一支。 毛承禄率两万兵去追岳托、萨哈璘。 此前战斗中受伤的东江兵进沈阳城中疗伤修整。 豪格领着剩余一万鞑兵,向东而去。 经萨尔浒,再到赫图阿拉。 鞑兵此时再无往日的趾高气扬,人人垂头丧气,提心吊胆。 不过走了一个多时辰,倒是再没有明军来袭。 黄台吉也醒了过来,他见队伍人数少了许多,又不见阿济格等人,愤懑问道: “又被东江贼袭击了?” 豪格摇头,把阿济格、多尔衮等人见前途无望,便分军而走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黄台吉脸色铁青,似乎想要愤然痛骂,但良久之后,却只颓然长叹了一声。 四个时辰后,已是深夜。 鞑兵扎营。 鞑兵今日苦战一天,都已疲累至极,扎营完毕,除了几个夜哨,便都去休息。 到了半夜丑时,忽然西南火光大起,接着许多燃烧火箭射来。 大部分都射空,但也有少部分射中几个营帐,点燃起来。 等大部分鞑兵被热气熏醒,出帐来看,只见前后左右不少营帐烧着,外边还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喊杀声。 显然是东江军前来夜袭。 原本这种夜袭,鞑兵虽然不胜其扰,但要防住也并不难。 但如今鞑兵斗志全无,似乎大多数人觉得毛军早晚要来打他们,最终的结局迟早要来。 所以眼前也不再和过去那样步步小心了。 这次夜袭,明军动静不小,但仍旧只是在周围射箭放炮,并不上前近战,似乎意图仅仅是让鞑军不得安眠。 鞑兵被迫起来,连夜奔逃,一直到第二日,已到了萨尔浒山脚。 此时鞑兵只剩下八千多人 众鞑兵昏昏沉沉之间,忽听得两声惊天动地的炮响。 接着从周围的山谷和林间冲出黑压压一片东江兵,将这八千鞑兵团团围困住。 同时从建鞑来路,也传来大队人群的动静。 显然退路上也有明军追踪而来。 此时皇太极、豪格的这八千鞑军残兵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如果说昨天这些鞑兵还有拼死一战,希望再现某种奇迹的勇气, 经过一天的被截杀追击,这些七零八落的鞑兵已经丧胆落魄。 这萨尔浒又是当年明军被老奴大败之地,黄台吉和豪格也知道东江军是有意选在此地动手,洗雪前耻。 黄台吉脸色阴沉的环视周围,忽然叫道: “毛文龙在哪里?” 他会说汉话,但此刻声音嘶哑,难以及远。 周围的明军只见他嘴皮子动,就听不见他说什么。 黄台吉让身边一些懂汉话的鞑兵传话。 这回明军倒是听见了。 不一会儿,一个明军将领来到阵前。 这却是沈世魁。 黄台吉听说过毛文龙的形貌,见不是毛文龙,皱眉问道: “毛文龙呢?” 沈世魁呵呵了两声,大声道: “鞑酋,我家毛帅的名讳也是你叫的,你要见毛帅也不难,等你被擒,毛帅押你进京献俘时,你不但能见到毛帅,便是当今圣上也能见。” 豪格听见沈世魁说话如此无礼,气得脸色通红,怒吼一声,便要上前厮杀。 黄台吉心中虽气,却还是按住豪格。 他知道一切都靠实力再说,眼下后金已经一败涂地,再没有昔日趾高气扬的资格了。 他忍住怒气,沉声道: “你们汉人有些老话,本汗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们若杀了本汗,灭了我后金国,你们东江军坐拥大兵,岂能不被明国朝廷君臣猜忌?那时候你家毛都督下场如何?” “我听汉人秀才说明国太祖曾把开国功臣都杀光。东江军如今能胜我后金,明国皇帝不但容不下毛都督,只怕就是你们这些将领也都容不下,那时你们悔之晚矣。” 沈世魁眨了两下眼睛,?说道: “你意思是要我东江军放了你们?” 黄台吉见沈世魁的语气里似乎有几分被他说动,心中一喜,连忙趁热打铁道: “本汗也知,若直接这般放了,你家都督对明国朝廷不好交代。但毛都督可说我金国仍有雄兵,这萨尔浒又是当年杨经略惨败之地。毛都督怕有闪失。故此没有紧追。收得沈阳,毛都督已为明国立下大功。本汗从此退回北地,对明国称臣,进贡人参貂皮。明国朝廷为防我金国再起,对毛都督和东江军也必定优容。” 沈世魁点点头,沉吟道: “这说得也有些道理。” 黄台吉见沈世魁被说动了,更急切道: “既如此,快叫你们都督来,本汗与他面谈。我建州如今虽败,但若毛都督能留条生路,将来毛都督有大举,建州未必不可为一大助力。” 沈世魁忽然嬉笑道: “这事情,无须毛帅,我便可以做主。” 黄台吉疑惑道:“你?” 沈世魁一脸严肃道:“自然。” 黄台吉将信将疑,狐疑地打量着沈世魁 沈世魁忽然脸色一沉,喝道: “大伙看清楚了,虏酋就在此处。谁若将其生擒,平虏公上疏朝廷,可得封侯之赏,另外可得白银万两。若不能生擒,斩得虏酋首级,可得赏银千两。” 小书亭 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东江军看向黄台吉的神色都变了,眼睛发光,如同看着一堆金山在眼前。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5章 活捉皇太极 黄台吉怒极,对沈世魁斥道:“你如何这等不明道理?” 沈世魁哈哈大笑:“你这鞑子知道什么道理?把我东江军当成什么了?若是放了你,只怕便是毛帅也要被东江兄弟们唾弃。” 黄台吉脸色阴沉,咬牙不语。 他知道最后一线希望也彻底断绝。 豪格嘶声道:“父汗,和这些尼堪杀一场,未必不能突围。” 黄台吉咧出一个苦涩笑容。 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望向周边,明军已经把己方这八千多人层层包围,?哪怕就是这些旗兵吃饱喝足休息充分,战力最强之时,而且假设明军是容易怯退的关宁兵,在这样兵力悬殊的情况下,也很难冲杀出去。 更何况面前是和后金有血海深仇,人人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东江兵。 这些东江兵,过去器械陋劣,?瘦弱疲敝已极的情况,?还往往敢和后金兵死战到底。 至于现在人人饱足,都有最精良的兵器,又是这样悬殊的兵力差距,眼前的结果已经是注定了。 但要说就这么坐以待毙,黄台吉自然也不甘心。 他终于阴沉着脸,点点头道:“杀。” 八千鞑兵也知到了此时,也只能拼命了,人人奋起余勇,向前面的东江军扑去。 黄台吉也在护卫兵的裹带下,向前行进。 前方的鞑兵大多数还未真正接近东江兵,就被鸟铳轰击,或者被弓箭射中,死伤了不少。 本来后金面对有大量火器装备的明军,采用的战术或是把抓来的汉民驱赶在前消耗明军弹药,或者推着楯车掩护步兵往前冲、 但现在这些鞑兵经过一天一夜被追杀,充当炮灰的汉民俘虏自然没有,就是楯车等器械也早已丢失殆尽,?只能肉身冲锋。 不过对此刻的鞑兵们来说,?或许以最快的速度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死得越快痛苦越少。死得慢一点,煎熬反而也多一点、 所以前面冲锋的鞑兵,虽然很多倒下,但鞑兵们前冲的势头倒也并未减弱。 已经有一些鞑兵和东江兵近战交锋了。 近战的情形,却也是一边倒。 现在这些鞑兵的器械和战斗能力已经远逊于东江兵了。 即便一对一,也往往不是东江兵的敌手。 黄台吉看着前方和周围厮杀情形。 他知道这不过是垂死挣扎,并无多大意义。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看着周围,心中盘算着,拔刀自刎的时机。 不管怎么样,他是大金国的汗,他不能让东江军活捉自己,羞辱自己。 他早已习惯了趾高气扬地发号施令,颐指气使,想一想成为俘虏,卑躬屈膝跪倒在东江兵将面前,这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眼见得周围鞑兵的死伤越来越严重,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东江兵和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忽然听得一声尖锐惨嚎。 在战场上,?这种惨嚎声本来就是此起彼伏,甚至同时多个声音叠压重合,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但这个嚎叫声,黄台吉却非常耳熟。 他脸上的颊肉猛地抽搐跳动了一下,把视线朝声音的来源方向投去。 穿过错杂跳跃的人影,黄台吉看见他的儿子豪格面孔狰狞,身子摇晃,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断了,身上都被鲜血染红,张着大嘴似乎还要吼叫,却晃了一晃,倒在在地。 豪格周围的东江兵将,却也不上前补刀,而是一拥而上,把豪格拖拉下去。 显然这些东江兵将光从豪格的盔甲上就辨认出这是后金的显贵人物,生擒比斩杀的价值更大。 此时一些东江兵将已经靠近护卫黄台吉的军兵圈层。 兵器清脆的格挡声,盔甲和肉体被击斩中的碎裂声,还有人被砍杀时的喉头咯咯声,都近在耳畔了。 黄台吉知道,这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一咬牙,把佩刀拔出刀鞘,横刀就要向自己的脖颈割去。 他的贴身护卫瑚尔赫讷,一眼瞥见,合身扑上,把黄台吉扑倒在马下,又用力掰住黄台吉拿刀的胳膊,去夺黄台吉手中的刀。 黄台吉手指紧握住刀,因为用力,手上青筋直露,怒声呵斥道:“瑚尔赫讷快放手,本汗知道你忠心,只是现在让本汗死,才是忠。” 瑚尔赫讷一边压住黄台吉,用力掰开黄台吉捏住刀柄的手指,狞笑道: “我的汗,我可不是忠心,我还指望用你去东江军那里换条活命,说不定还能得些富贵。” 黄台吉听了怒极,拼力反抗。 只是他身边护卫本就是选用身强体壮之人,而这瑚尔赫讷更是护卫中武力尤其出众者。 黄台吉又疲累虚弱,此时如何还能抵抗得了瑚尔赫讷? 不过顷刻功夫,他手中的刀已经被瑚尔赫讷夺了下来。 整个人也如同一只瘦弱羔羊被瑚尔赫讷拎了起来,丢在马上,用布条捆缚得结结实实。 随后这瑚尔赫讷高声用汉话叫道: “我活捉住了金国汗,愿意投降明国。” 他身子高大强壮,这嗓音也特别响亮。 因此在厮杀声中,近处还是有不少人听清了她的喊话 周围的鞑兵懂汉话的,听了都惊沮交加。 有些还保持忠心的鞑兵,便想过来解救黄台吉。 但无奈此时东江兵早就都把他们缠住,如何躲得开身。 而东江兵将听见后,把视线投来,果然见到黄台吉被捆得如同一只蜷缩的大虾,被丢在马上。 他们见了这情形,大多不是高兴,而是遗憾叹气。 本来如果他们中某人能做到黄台吉,那就是一桩大富贵。 现在这鞑子却做了这事情,显然就没有份了。 不过好在,大部分还是想得开。 他们要灭后金,要捉虏酋,更多的还是意在复仇。 富贵这东西,能得自然最好。但也只能看运气,看各人的命了。 况且要不是这鞑兵自己捉了黄台吉,到时大家为了抢这功劳,倒反而自己兄弟伤了和气。 现在算是解了这难题。 一些东江士兵便朝瑚尔赫讷这边涌来。 不多时候已簇拥在瑚尔赫讷马边。 随后就护着他,从剩下还在抵抗的鞑兵中杀了出去。 一直将瑚尔赫讷与黄台吉护送到沈世魁面前。 沈世魁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瑚尔赫讷。 瑚尔赫讷被盯得心里发毛,努力挤出谄媚的笑容,说道: “玛法,小人早就对努尔哈齐和黑还父子背叛大明的恶行痛恨了,如今才有机会报效。” 沈世魁皱眉道: “是吗?” 语气里似乎不太相信。 瑚尔赫讷忽然跪下磕头道: “奴才愿意发誓。奴才对毛都督和沈玛法早就敬慕,奴才也不要什么封侯,甘愿就在东江侍候众位将军。” 沈世魁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这瑚尔赫讷身子高大雄壮,但这品格却如此卑下媚顺,让他也有点诧异。 他沉默良久,才说道: “你倒是出了一个难题,按理,你擒献虏酋黑还,有功当赏。只是你身为侍卫,却又卖主求荣,这等行径却是让人鄙视。” 瑚尔赫讷身子发抖,听沈世魁的语气,莫非自己押错了宝。 沈世魁身边游击毛有成说道: “沈参将这等难题,不如就让毛帅来解决。不过以末将之见,还是应该赏,虏酋作恶甚大,除他是大义,至于这厮给虏酋卖命做侍卫,原本也未必不是出于威迫,既然如此也就谈不上忠不忠。若是他献了这虏酋,我等却反而惩治他。那以后若再有作乱夷虏,只怕难以策反,让夷虏内部齐心,得不偿失” 瑚尔赫讷听见毛有成替他说话,顿时感激涕零,向毛有成投去充满谢意的目光。 沈世魁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理,那就让毛帅处置这厮吧。” 说完这句,他又把目光转向,被绑在马背上的黄台吉。 黄台吉此时嘴巴里也塞了一团布。 这是刚才瑚尔赫讷怕黄台吉乱喊乱叫,引得鞑兵来杀他,就不妙了,这才塞的布。 此时黄台吉在马背上挣扎着,嘴里呜呜乱叫 沈世魁命士兵将黄台吉口中的布团取出,把他从马背上拎下,带到自己身前 黄台吉半跪在地,头一转,恶狠狠盯着在自己身旁不远的瑚尔赫讷。 他的那对下垂眼,此时目光里充满戾气,似乎要喷出火来一般,要瑚尔赫讷活活烧死。 黄台吉那对眼睛本来就有点微凸,此时更是凸起得如同金鱼眼一般。 瑚尔赫讷被他瞪得难受,也反瞪了一眼,用鞑语嚷道: “看什么?你还以为自己是金国的汗不成?再瞪老子,把你眼珠挖了。” 黄台吉牙齿咯咯作响,却还是转开视线。 沈世魁瞥了一眼战场情形,此时大部分鞑兵都已经被杀或放下武器投降,还剩下少部分鞑兵负隅顽抗。 言情 沈世魁命令几个士兵,把黄台吉架上一匹高头大马,让他身体挺直,尽可能抬起头来,让人能看清面容 然后让已经投降的鞑兵用鞑语齐声大喊: “汗已被活捉” 这阵喊话过后,剩下这部分还在顽抗的鞑兵也士气大减。 明军清缴速度大大加快。 过了半个时辰,黄台吉和豪格所率的这八千鞑兵,除开投降的之外,已经尽数被歼。 沈世魁让士兵押着黄台吉和豪格,去萨尔浒峰山腰处向毛文龙复命。 毛文龙此前一直在山崖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战役。 他的心情很平静。 当朝廷源源不断的物资运送到东江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后金被灭不是太久的事情。 需要什么额外的巧谋密计,也无须冒什么太大的风险,同样甚至也不需要多支明军的联合作战。 就凭东江的军力,就足以碾压后金,灭掉后金。 这说到底就是国力上的碾压。 只要大明能稍微动员起来,把庞大的人力物力分一点出来,就能碾碎后金。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前大明朝廷上的所有官员都像得了癔症,疯魔似地深信不疑,国家不能调动太多人力物力,不能征收满足军事需要的税收,否则就要到处动乱,就要亡国。 他们似乎不明白,如果后金这么高压运转,穷尽搜刮之事,还能存在十多年。 大明为抵御外侵,即便暂时进入战时,各地境况也远比后金宽舒得多,为什么不行。 幸好新帝是明白人,终于扭转了这个状况。 现在能彻底解决后金这个毒瘤。 当然还有许多善后事宜,对建州地域,包括类似的夷虏聚集区域,也应该实行一些长远之策,这样才能从根本上杜绝类似建虏这样作乱祸患发生。 毛文龙正在思索中。 禀告声和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身一看,是沈世魁和毛有成押着黄台吉和豪格,还有擒献黄台吉的瑚尔赫讷过来了。 毛文龙原本平静的心情,此时终于有些一些波动,心中感慨惆怅。 辽事终于在自己的手中有了一个了结。 他走到座位上坐下。 冷冷看着被押倒自己面前的黑还(黄台吉)。 黑还双手被反绑,还想摆出后金大汗的架势,昂首站立。 毛有成怒道: “见了平虏公,?还不跪下?” 黑还脖子一梗,怒道: “我是金国大汗,纵使败了,你们也当礼遇。” 毛有成一愣,看了一眼毛文龙。 毛文龙脸色平静,嘴角弯曲一个弧度,微带嘲讽之意: “若是值得尊重之敌,即使被我军擒了,也确实可以礼遇。不过对你这等屠杀无数、作恶多端的建虏鞑子,却不需要。” 毛有成听明白毛文龙的意思,拔出腰刀,用刀背在黑还的膝盖骨上猛力一敲。 黑还吃痛不住,膝盖一软,还是跪了下来。 他却兀自不服,眼里射出恶狠狠的凶光,对毛文龙说道: “你灭了我,必定给自己招来大祸,到时你悔之晚矣。” 毛文龙看向沈世魁。 沈世魁笑了一下,说道: “平虏公,这厮给末将说了一些狡兔死之类的话,试图劝说末将放过他。” 黑还怒道: “怎么,你们如此天真,认为皇帝会一直信任你们东江军?就算皇帝信任,你们明国的文官能一直放心你们?” 毛文龙呵呵冷笑,说道: “看来你这鞑酋,和我东江军打了近十年,还是不明白我东江兵将的心思!” 黑还哼了一声,道: “什么心思?” 毛文龙说道: “灭掉你们建虏,就是包括我在内东江兵将最大的心思。能做到这点,比安享富贵,老死牖下,更痛快。要怕死,图安乐,我毛文龙早可以回杭州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6章 平辽善后 黑还闭嘴不语,但从眼神可以看出他心中仍旧不服气,以为毛文龙说大话。 毛文龙也懒得和他多废话了,对毛有成吩咐道: “把这鞑酋和他儿子押下去吧,好生看管,不要让他们有寻死的机会,押解到京城,?举行献俘仪式后,便可以审明罪状,明正典刑,告慰辽东死难百姓和军士的英灵了。” 毛有成领命,随即想到这捉住黑还的瑚尔赫讷还没处置。 便指了一指瑚尔赫讷,问道: “这厮怎么办?” 毛文龙说道: “审明他过去残害汉人情形,要是有大恶,?他这功劳勉强可以赎罪,?饶他活命,罚做苦役便可。要是无有大恶,给他一个百总的头衔,让他去董古寨、牛毛寨招降那边的鞑众。” 瑚尔赫讷刚才被沈世魁说了那番言语,原本也不奢望再得丰厚奖赏,而且也自知卖主之事,不算多光彩,说不定会被其他死硬建鞑仇恨刺杀。 现在见毛文龙答应饶他活命,就已经满足。 盘算着以后隐姓埋名躲于某地过活,总比被杀要强。 毛有成带着黑还、豪格、瑚尔赫讷下去。 沈世魁等他们走后,问毛文龙道: “毛帅,虽说我东江军上下齐心,宁可将来有祸也不肯饶了这建虏,不过这虏酋说的狡兔死,也不是全无道理。毛帅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么?” 毛文龙慨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能得偿平生之志,剪灭虏患,犁庭扫穴,?建不世之功勋,垂不朽之声名,便已大过所望,于愿已足,还有何憾。至于此后福祸,又何必萦怀,徒作杞人之忧,如庸人惴惴恐惧,岂是我辈所为?” 沈世魁听后,若有所思,点点头,显然被毛文龙的话所触动。 他知道毛文龙所说的都是真心言语,而绝非故作大言。 毛文龙笑了一下,继续道: “陛下亲来皮岛,给予东江向来未有之信任。陛下以国士待我等,我等自当以国士报之。俺看陛下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况且真要论狡兔,这虏酋也未免把自己太当回事了,这天下的狡兔,?又何止建虏一伙?” 沈世魁眼睛一亮,?道: “毛帅的意思是……” 毛文龙朝东一指道: “那东边的倭国虽在神庙时被我大明痛击,终究狼子野心,未必能长久安顺。听闻倭国萨摩藩便已染指大明属国琉球,强令琉球臣附。以往我大明也不予过问,如今圣上大举振作,未必还听之任之。若要对倭国用兵,惩戒倭人侵我属国,那我东江雄兵,惯于在北边海上航行,也大有作用。” 沈世魁兴奋起来:“这倭国确也可恶,倭寇作乱从国初就有。听说唐时也和我中华交战过。若是能一劳永逸让这倭国安分下来,也是莫大之功。” 毛文龙点点头:“若倭国不来犯,大明自也不必去犯它,我大明太祖皇帝也曾把倭国列为十五个不征国之一。若是倭国不自量力,则就当惩戒一番。等辽事收尾之后,俺便向陛下上疏提议。” 一天之后,沈阳城中。 沈阳自从沦陷,城内大小官署都被建虏各大头目所占用改建,当然建虏也新建了不少府宅。 原本城中有沈阳游击府,是城内明将的府邸。 这游击府被建虏的一个甲喇额真占用。 毛文龙进入沈阳后,为避嫌,自然不能去住黄台吉的宫殿,也不愿住那些贝勒府,便暂且在明时便有的游击府中住。 这一日,士兵们把迄今为止已经抓获的建虏头目押到游击府。 齐刷刷跪在堂下。 毛文龙扫视一番,下面士兵也逐个报名。 计有虏酋黑还,还有五个鞑子贝勒:代善、济尔哈朗、豪格、岳托、萨哈璘。 代善是在沈阳城中被刘兴祚所捉,济尔哈朗是逃回沈阳被捉。 岳托、萨哈璘被毛承禄率兵追上捉住。 不过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却是至今还没有捉到。 虏酋和这些鞑子头目的妻妾也都在沈阳城中被俘获。 到时候会一并押解进京。 另外几个主要的汉奸也都在沈阳城中被拿获。 包括大海、范文程、祝世胤、宁完我、刘学成等人。 这些汉奸被押上堂来,一个个都面无人色,也都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结局。 毛文龙把祝世胤叫出来,嘴角带有讥讽之意,问道: “听说你多次给虏酋献策怎么除掉俺?” 祝世胤两股发抖,面色如土,过了好一会才止住身体抖动,哭丧着脸道: “都督,小的在建奴淫威之下,实是怕死,才不敢不从。” 毛文龙皱眉道: “怕死?听虏酋说,你们几个给他效力时都踊跃得很。” 祝世胤一听之下,身体又开始抖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哆嗦道: “都督明见,建虏禽兽不如,凶残无比,疑心又重。对汉人随意诛杀,小的若不是故作殷勤,却早已死于非命了。” 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下大海、范文程等人,似乎示意他们也表态一下。 大海唉声叹气,似乎觉得如今注定要死,多说无益。 范文程也脸色灰败,垂着头不说话。 宁完我似乎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连忙道: “确实如此,都督若是不信,问问东江军中从虏地逃出的兵将也可知。” 说到这里,他似乎悲从心起,哭泣起来,抽噎道: “小的们何尝不知给鞑子卖命,狗彘不若。何尝不知建鞑坏事做绝,屠害辽民,该下地狱。实是蝼蚁惜命,一念贪生,才做了这等贻羞祖宗,祸延子孙的勾当。” 说着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毛文龙皱眉,也不知道他在演戏,还是真的因为末路将至,心生愧悔,控制不住情绪。 另一边的黄台吉等人听见祝世胤、宁完我话里把自己骂成禽兽不如,脸色铁青,恨不能站起来向那些汉奸扑过去,骂一句:“你们这些尼堪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当初真应该把你们统统杀了” 宁完我在大哭时,祝世胤也低头垂泪,还用衣角擦拭。 过了一会儿,等宁完我哭得稍微停了, 祝世胤才开口道: “都督,我等内心实是心向大明,原本盘算若是在建虏这边谋得一官半职,有些作用,便可乘机为大明效力,为毛都督效力,只是一时未得其便。都督若是能体我等这苦心,留我等性命,我等必当结草衔环来报。” 毛文龙嘴角微微上扬:”你现在还想活?” 祝世胤鸡啄米一般点头,:“想活,想活,都督给我一条活路,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毛文龙叹了口气,心想这祝世胤倒是怕死怕的出奇,不过他自然没有饶他们的意思。 咧嘴笑道: “等押解进京了,大明皇帝会亲自看看你们,那时你们向皇帝求,那有用得多。” 祝世胤心知一旦进京,没有任何活的可能,而且多半要受凌迟之刑,他急迫之下,忍不住嚷道: “我们为鞑子出力不假,那刘兴祚当时岂不是也为鞑子出力,深受老奴和新酋宠信。只是我等尚未等到弃暗投明的机会。” 毛文龙见这祝世胤还如此执迷不悟,心中厌恶,冷冷道:“那就怪你们自己运气不好吧。” 说着吩咐参谋生员程鸿鲤,把这些汉奸和鞑子头目都审讯明白,将他们所犯罪行昭著之事,尽数列出,以备朝廷参考。 程鸿鲤答应了。 半个时辰后,刘兴祚也来拜访,两人商谈灭除建虏,收复辽东的善后事宜。 辽东再往北边,国初奴儿干都司故地也尚有大片辽阔国土。 如今乘着灭除建虏,军力正盛,正该继续往北收服诸夷部落,都归向大明,以免他日再起别患。 刘兴祚建议,对这些夷部,包括建州残夷在内,不可再如国初那般土司自治,而应完全汉化。 部落头目子女,尤其要派汉人儒生来教化,服饰发型一概依从内地。 还有辽地被建虏数次屠戮后,地广人稀,也可向朝廷上疏组织移民。 对这些建议,毛文龙都表示同意。 刘兴祚自告奋勇,愿意挑选咸镜镇精锐将士,向北远征,一直到昔日奴儿干都司的最北端,先做基本考察,然后再向朝廷奏报后续处置。 毛文龙对此当然也没有反对意见。 当然,这本来应先向朝廷奏报。不过辽东都司以北地区,朝廷长期不过问,现在扫灭建虏后,先去探查一番,再奏报,也合理。 刘兴祚得到毛文龙应允后,非常兴奋,这也是他素来志愿,便兴冲冲告辞而去。 刘兴祚走后,毛文龙想去沈阳城墙上视察一番。 在亲兵家丁陪同下,出了游击府,往北面镇边门方向走去。 不多时候到了镇边门,上了城墙,沿着西侧城墙巡视,经过西边永昌门,一直向南巡查。 从城墙上向内望去,居高临下,还可看见城内明军在逐屋搜寻建鞑余孽。 这城内的房屋原本是汉人所有,汉民被鞑子屠戮驱赶后,大多被建鞑八旗军官和部分兵丁家属占住。 大部分鞑兵已经在城外被歼灭,城内留下的就多是建鞑的老幼妇孺。 这些建虏老幼妇孺中属于重要头目家属,也将随同虏酋和其他头目一切押解进京,这部分加起来也有近千人。 至于次要头目和普通鞑兵的家属则区分情况对待,初步考虑是鲜国前年也曾经被鞑兵抢劫蹂躏,损失了不少人口。可以把这些人发配至鲜国定居,由鲜国看管。 至于沈阳城内房屋,能找回原主的尽量找回原主,找不回来的,等内地移民过来,吸引富商前来定居,也用得着。 向城外望去,除了少数建鞑头目拥有的庄园田地之外,大片土地都是荒芜萧条。 如今的辽东其实也处于灾荒状态之中。 建虏的粮食做不到自给。 但辽东这灾荒,也不完全是灾害所致,更主要的倒是因为辽东大量辽民被屠杀,以及逃亡。 导致田地抛荒,无人耕作。 东江军中有大量人本就是辽民逃亡而来。 现如今收复辽东,恐怕不少东江军士兵和其家人都会提出回到故土,重新做回老百姓。 这不仅是他们自己的愿望,对尽快恢复辽东的生气,也是有好处的。 但这么一来,东江军目前的十五万大军,只怕大部分都要不再当兵,最后能剩下五万人就不错了。 对于这一点,毛文龙倒也保持坦然心态。 五万人就五万人,灭了建虏之后,五万人的军队其实也够用了。 这剩下五万是经过无数磨砺,又愿意当兵的精锐,可以成为骨干。 要真到了对付倭国时候,有这些骨干,要迅速扩军,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辽东恢复和平状态,组织移民,恢复秩序,地方上需要大量文官。 正好陛下曾把不少文官发配到东江。 这些人虽然性子迂腐,却多是清廉刚正的硬骨头。 他们反对朝廷多征税收,正好辽东新恢复的土地,两三年内也不会征税,就由他们去治理一番,应该可以大大加快恢复的速度。 而且这些文官都是学问精深、品格端方的大儒,由他们以身作则,耳传身教,大约也可以一洗辽东的夷风。 不出十年,辽东又可以成为人口繁庶,文明昌盛之地。 毛文龙在思索中,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南面保安城楼门上。 他向下一望,却见不少衣衫褴褛的剃头短发老少,经过护城河,正进保安门内。 驻守此门的游击陈希顺上城楼来拜见。 毛文龙皱眉问道:“这些人都是辽东孑黎么?可防备其中有建虏余孽奸细作乱,” 陈希顺道: “这些多是辽地汉民幸存者,有不少是在鞑子头目庄田里做奴,听闻建鞑被灭,这才扶老携幼要进沈阳城。有些是想乘此机会就在沈阳城中定居,还有些则是专程来看鞑子下场,准备看看不可一世的建鞑如何被押解游街。” “至于说奸细,毛帅放心。我等早派军兵仔细辨别过,一则要会说汉话。二则建虏头颅扁,汉人头颅圆。” 毛文龙点头。 两人正说话间。 城楼下,有人抬头看见两人。 有一人仰头大叫道: “那莫非便是毛帅。” 原来毛文龙身子高大,形象威严,头发微白。 加之在虏地汉民中传说已久。 所以那人一见之下,便觉得城楼上这气势不凡的大人,应该就是毛文龙。 便喊叫了出来。 却也正被他猜对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197章 京城献俘 他这一喊,所有城内,城外的汉民都抬头仰望。 有些已经进了城内的汉民,为了看清正面,又从城内走出,在城外仰头瞻望。 毛文龙也不否认,只是微笑抚须。 陈希顺朗声道: “诸位辽东父老,?这正是平虏公毛都督。” 城下众百姓,听说果真是毛文龙。 激动无比。 许多人眼含热泪,下跪磕头道: “毛帅,你为辽民除了大害,复了大仇,我等铭感五内,当日夜焚香礼拜,?为你祷告延寿。” 毛文龙见此情形,?也心中感动,大声道:“各位父老请起,诸位当谢朝廷,谢当今圣上,” 百姓们又都齐声喊叫: “圣上圣明,能支持毛帅,我等今日才得重见天日,复见汉官威仪。” 百姓们此时所喊,都是发自真心。出于至诚。 城楼上下东江将官兵士,见此情形,也人人激动。 第二日沉阳城中,汉民们都涌在由北至南的大街两旁。 街道正中,五十多辆囚车列成长队缓缓行进。 囚车中关押到的正是建虏各大头目。 为首之人就是虏酋黑还(黄台吉),后面依次是:代善、济尔哈朗、豪格、岳托、萨哈璘等等。 还有其他甲喇额真,大小汉奸。 还有建虏头目妻子一些女犯。 辽民们看着这等情形,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又是愤怒。 欢喜的是这些欺压他们十多年的建鞑,今日终于得到应有的下场。 悲伤的是已经有百多万辽民惨死,?许多人是英勇抵抗而死,他们却无法见到今日情形。 愤怒则是看见这些建鞑头目,就想起这些年来建鞑对辽民的疯狂屠戮摧残。 要不是毛帅严令,他们恨不能现在就一拥而上,把这些鞑子头目活活打死。 此时人群拿着早就准备后的烂菜臭蛋,向这个建鞑队列,掷去。 东江官兵们也知道这是百姓唯一发泄愤恨的手段,所以也不予阻止。 事实上他们自己原先也都是辽东百姓,对建虏的仇恨程度丝毫也不减于现场的这些百姓,甚至只会超过。 要不是军纪约束,也早就去把这些屠戮百姓无数的建虏屠夫们痛殴了。 一个月后的京城。 万人空巷,人们拥挤着推搡着,争相观看被押进京城的建虏头目。 亏得京营士兵全力维持秩序,才勉强把人群挡在两边。 囚车中的包括黄台吉在内的大小鞑子头目还有汉奸,此时表情都已经麻木,只是眼珠间或一轮,才显出还是个活物。 他们自从进入关内,?每经过一城,都是这样被人观看过来的。 至于被百姓扔的臭物,秽物也不知有多少,?身上也早已污臭不堪。 朱由检在武英殿内接见第一次进京的毛文龙。 毛文龙把这次剿灭建虏,活捉虏酋的全部过程详细讲述了一遍。 他口才颇好,讲得眉飞色舞,朱由检也听得兴高采烈。 在旁陪同会见的宣部官员如陆云龙、柳敬亭、张岱更兴奋不已。 心中想着如何能把毛文龙讲述的扫灭建虏的经过改编成、戏曲、说书话本。 毛文龙说完之后,又把今后对辽东安排的初步设想向朱由检汇报。 尤其是提到刘兴祚打算带着军队继续往辽东北边巡查,收复国初奴儿干都司故地。 朱由检对此当然表示同意,并且说道:“便是再往北一些,超出奴儿干都司故地也不妨。北边应该都是无主之地,只有零散部落。若是刘总兵能镇抚北地,朕封他为拓北公” 他说到这里,想到当初在皮岛上曾经对毛文龙许诺,如果能收复辽东,不吝封王之赏、 于是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内阁首辅陈仁锡,说道: “陈先生,你和内阁其他阁员拟道圣旨,对此次剿灭建虏,收复辽东有功将官封赏。尤其毛帅劳苦功高,朕曾允诺他,若犁庭扫穴,便可封王,不可食言。就封他作平虏王。” 陈仁锡知道朱由检的脾气,也没有反对,答应了下来。 毛文龙听到朱由检当真要给他封王,心中有几分惶恐。 连忙推辞道: “陛下不可,臣如今已是位极人臣,为公已是大明自开国以来,人臣少有之荣勋,何敢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反招来物议。封王之事,万不敢受。” 朱由检一挥手道:“不必推辞,朕意已决,若不能履行诺言,重赏毛帅,则何以为天下有功者劝。” 毛文龙听见朱由检说的封王是真心实意,心中感激,眼眶湿润。 心想自己对陛下的期望果然没有错。 他随即平复情绪,把自己在扫平建虏后,打算继续镇守在皮岛上,打造船只,训练军兵。 等时机成熟,可以和倭国地方藩臣一战,把已经被逼勒屈从于萨摩藩的属国琉球在倭人淫威之下解救出来。 朱由检毛文龙的这个提议很感兴趣,就让毛文龙好好准备,朝廷也会依旧把物资支援东江,会让毛文龙把这计划付诸实施。 朱由检又简单询问了一下被押解进京的建虏众头目情况。 毛文龙笑道:“这些虏酋十几年来,虐杀无数辽民,如今总算略遭报应,这一路上还是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只是身上未免脏臭得紧。” 朱由检温和道:“莫要让他们瘐死狱中。” 毛文龙道:“陛下放心,这十多日,他们总是熬得过去的。” 朱由检点点头,又吩咐一旁锦衣卫高官,接收了这批建鞑头目,可以给他们清洗一下。 旁边锦衣卫的官员点头答应。 朱由检略微沉吟,提议现在亲自去观看下这批建鞑头目。 说句实话,他也确实想看看屠害辽民无数的虏酋现在是什么嘴脸,满足下好奇心。 陈仁锡连忙劝告道:“建虏幺麽小丑,何劳陛下现在就去。只需献俘大典上一观便可,” 朱由检觉得有理,便也同意了。 十天之后,崇祯站立在午门城楼上,毛文龙率领东江将官押着众虏举行献俘仪式。 众虏此时也都被清洗干净,一个个垂头丧气,脸如死灰,任人摆布。 举行仪式之后,群臣高呼万岁。 然后众虏和汉奸就被押赴刑场,凌迟处死。 之后,崇祯又在皇极殿,亲自给毛文龙举行了封王仪式。 东江毛文龙以下将官里,封侯爵,封伯爵者也有二十多人。 咸镜镇总兵刘兴祚被封为拓北侯。 为祸十多年的辽东建祸,到今日终于有了一个收束。 不过微有遗憾的是,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还有阿敏这些建虏余孽,却还未被全部抓获。 不过朱由检对此倒也并没有多少不满。 他已经接到报告说这些余孽是往西而逃。如此也好。 等孙承宗、曹文诏等人在陕西把二十万大军练好,就再往西去搜剿这些余孽。 顺带也可把汉唐时的西域故土,收归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