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 第一章:失忆 十月初,百草将折,冬日渐进。此时正值长安城的深秋,风未萧瑟,叶已纷乱。 “娘娘不可吹风。” 身后走来的侍女将我身前的窗子阖上,一片火红的枫叶景象就被她拒之窗外。 她给我披上件衣服,又嘱咐道:“秋冬交替,娘娘若是病了,陛下少不得要恼的。” 现在是深秋,红叶再招摇几日就要落了干净,此时不看,就要再等一年了。我觉得可惜,却也随她去了。 我想出口叫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却全然不记得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来着?” “娘娘又不记得了吗?”她秀致的眉眼弯弯,唇边夹着一抹笑意,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婢子唤作碧拂,名字还是娘娘取的,说是碧玉沉妆清风拂。” 碧拂,我在心里念了两遍,胸有成竹的点点头:“我下次肯定会记得的。” 她说过,我这个娘娘记性不好,在宫里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话。 比如那日湖青衣裙的宋贵人来,端的是好脸色,对我又说笑又夸赞来着,而后相对喝了一盏茶,我便将眼前的美人忘了个干净。 犹然记得我突然问她:“诶,对不住,你是谁?” 彼时宋贵人说笑的脸色顿了下来,隐隐泛着黑意,想来是不大愉快的。 不愉快归不愉快,也不敢出声骂我,憋着气就走了。 后来我想了想,始终是过意不去,招了碧拂过来,叫她送块玉佩给……给谁来着? “你过来干什么?” 碧拂惊了一惊:“娘娘招婢子近前来的啊。” 我蹙着眉头想了想:“那我为何招你过来?” 碧拂仿佛要哭出来:“婢子怎么会知道啊。” 我摆摆手,不再去想,碧拂如获大赦般退下了。就算勉强去想,脑筋也不过是疼上一疼,平白自己受罪,所以想不起来的事情我一般就不再去想了。 晚上的时候,照例有个男人来我的阁子吃饭。 碧拂说他就是皇帝,一国之主,我的夫君,但我要像他行礼,不行礼会被杀掉。 我虽然记性不好,但却很珍惜这条性命,故而我无论忘了什么事情,也始终记得我见到他要向他行礼。 可见世人在面对生命威胁的时候,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潜力。 “你这么喜欢跪着?” 耳边泛着凉意的声音传来,我如梦初醒,抬起头看向面前一身青衣的皇帝。 他还很年轻,是玄发玉冠,剑眉星眸的俊俏模样,眸子是少有的浅棕,仿若一双冷冽琉璃,只是神情却十分冷肃,我并不敢看的太久,匆匆又低下头去。 今天的他没有穿着玄衣,我刚刚辨别了许久方才记清了他的眉眼,虽说衣着和皇帝大相径庭,可那身气势还是冷冰冰的叫人害怕。 “孤叫你起身。” 我哦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忽然叫了一声:“哎呀,我忘了说谢恩,诶不是不是,是臣妾忘了说谢恩……”天知道我现在的表情大约是要哭了吧:“你会杀了我吗?” 碧拂说,在皇帝面前失礼的人,都会被杀掉的。 他伸手揉了揉眉角,似乎真的在考虑杀我,半晌叹了口气:“你记性不好,孤不会罚你,你不必害怕。”话音顿了顿,又对碧拂说:“以后娘娘的礼一概免了,见了谁也不必行礼了。” 碧拂乖觉称喏。 他牵过我的手,掌心温热,一点也不像他的人那般冷冰冰。 “平珺,你不必怕孤。”他伸出手抚了抚我额间的碎发,我脑筋转了转,才恍然他口中说的平珺,是我的闺名。 只有他会喊我的闺名,剩下所有的人都喊我娘娘,千篇一律的小心翼翼。其实每次褚钰喊我名字时,我的心底总是一暖,大约是我失忆之前他也是这么喊我的吧。 我不知如何答他的话,只得点点头,示意我其实并不怕他。 我埋头继续吃饭,但实际上我已经吃得很饱了,只是碧拂千叮咛万嘱咐说,皇帝搁下筷子之前我都不能提前搁筷子。 碧拂的话我不敢不听。 我百无聊赖,转头偷偷盯着他身上的青衣瞧,总觉得熟悉,仔细想想熟悉是对的,他每日都来,以前肯定也穿过的,我只是忘了而已。 “盯着孤做什么?” 他看着神情冷肃,不好说话的模样,对我却很好,从来不说我的错,即使我这个记性不好的毛病,经常气得他头疼。 “你怎么不穿那件玄色衣服?”我看着他,诚恳道:“你换了衣服,我差点认不得你。” 他搁下了筷子,剑眉微蹙,我察觉出他的不高兴,讪讪道:“我记性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了我身边,伸出手搂紧了我。 “平珺,你连孤的样子都记不住了吗?” 我心里也很不舒服,我也很想记得事情,记起……那个碧青衫子的侍女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这里是长安宫,也叫永安宫,我在长安长大,嫁给皇帝已经是七年之久。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却对这七年的后宫生活半点印象也没有。 碧拂说,我是皇帝的宠妃,封号为熙,很受宠很受宠,可以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横着走的那种受宠。 我听了表示,我干嘛要横着走,街上车来车往的,敢于横着走的恐怕都是傻子,会被执金吾大人抓走的。 然而再怎么受宠,宠妃也是皇帝的小老婆呀。 对于自己是皇帝的小老婆,我只能认命的接受这个人物设定。 “你怎么还不睡?” 身边的男人问我,我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呐呐道:“我白天睡过了,晚上不困了。” 英俊这个词是我在书上看到的,问起碧拂,她说就是形容男人好看用的词,咱们陛下就是一个英俊的人。 我想了想皇帝的模样,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确实好看,而后再一想,我没见过别的男人,如何能判断他英俊呢?为此,我陷入了一阵沉思。 “你叫什么来着?” 他呼吸似乎一顿,半晌,沉声道:“你又忘了吗?” 我摇摇头,说道:“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你换了衣服我有可能记不住你的身份,但名字这个我是会努力记住的。” 似乎是我话里的笃定逗笑了他,他的语气带着三分笑意:“那我问问你的婢女叫什么名字?那个总穿碧青衣裙的丫头。” 我想起那个侍女甜甜的笑意,脑筋一锁,她……叫什么啊。 “碧玉沉妆清风拂……是哪两个字呢?”我苦恼着想了想,忽然转过身赌气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就不说吧,我知道我记性不好,会惹你们嘲笑。” “你怎么……还是这样的孩子气啊。”他叹了口气,将我转过来搂进怀里,嗓音低沉道:“你的婢女叫碧拂,孤名唤褚钰,是你的夫君,你可千万记住了。”说着又嘱咐我一句:“不过在人前你可千万不能这样喊,要唤陛下的。” 我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衫,说道:“你叫褚钰,我会记住的。” 褚钰……他叫褚钰。 希望我醒来能记得他,记得他的名字。 碧拂说,我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就算记得也是只能记住零星碎片。就仿佛是一卷画,残缺不全,拼凑不起来。 这么一想碧拂真是个耐心的人啊,每隔一段时日就要重复一番话,要是我肯定会被烦死的。 他叫褚钰,那我叫什么来着? 是啊,我的闺名是什么?我想告诉褚钰的。 “平珺……你醒醒——” 我睁开眼,恍然记起自己的名字。 转头看去,是一片紫竹林,到处是银装素裹的样子。 这就是冬天的竹林,还真是一副寂寥寥的模样。 我刚回过身,就听见一句话,语气带着叹息和失望。 “平珺,你忘了我吗?” 我看向眼前的人,他的眉目被薄雾所掩盖,我看不清,衣服是青衣,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就吹倒的样子。 “你是谁?” 他闻言,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倏然冲向我,双手掐住我的脖子,嘴里恶狠狠的说:“你不能忘了我,你不能忘了我。” 我觉得我要窒息,可脑海里还是在想,他是谁? 褚钰,救我。 “褚钰!” 我大哭着从噩梦中醒来,抱住褚钰眼泪横流,心有余悸的对他絮叨:“有人要杀我,他要掐死我。” 褚钰阴沉着脸色,看着我因为眼泪而迷蒙的双眼,语气森然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你?” 我觉得他的语气有点奇怪,但还是哭着对他说:“因为我记性不好,记不得他是谁,他就要杀我,你说他是不是有病啊。” 褚钰仿佛松了口气一般,摸了摸我的头,赞同道:“对,他就是有病。”他为我擦干了眼泪,轻声道:“别怕,继续睡吧。有孤在,没人敢害你。” 我听了放下了心,躺在褚钰的怀中,再次沉沉睡去。 褚钰几乎每日都来陪我,他在的时候我真的再也没梦到过那个要掐死我的人,所以他来,我就很安心,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未完待续) 第二章:字条 后宫的生活委实很是无聊,我记不得之前七年的状况,包括我如何嫁给了褚钰,如何在这后宫度过了七年的无聊时光,就连我幼时的事情也全然忘了个干净。 问起碧拂我的父母,她说都在战争中死了,我原是将门之后,合族只剩我一个与其他的旁枝末节。 感情自己身世如此可怜,我捧着心口想要真切的悲痛一番。然而就算是听她这般说起,我心中仍旧无半分共鸣,锤了锤头,发现还是没有任何悲伤情绪,就好似她说的不是我的故事,而是别人的。 “娘娘不必着急,这些记忆婢子慢慢和您说,医官也说不能操之过急的。”碧拂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对于我这个毛病她总是表现出极高的耐心。 我点点头,心中多少有点沮丧:“我想出去转转。” 碧拂迟疑了一下:“婢子要去回宣明殿的话,您能否等婢子回来呢?”宣明殿是褚钰的书房,给皇帝回话自然是耽误不得。 我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只在宫内转悠,不去别的地方。” 碧拂小觑了我两眼,终于松了口:“那好,婢子派几个侍女跟着娘娘,不然婢子实在不放心。” 为了出去放风,我只能同意。 碧拂走后,秉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思想。我故作威严,将随行的侍女全都打发了,独自一个人悠哉的逛着昭阳殿。 昭阳殿分东西两阁,东阁内有含光殿,西阁内有凉风殿。廊阁之间,流水潺潺,香草萋萋,仿佛是另一方天地。 以上是碧拂给我介绍的,而我只觉得台阶上的白玉明晃晃的有点刺我的眼。 我在宫内闲逛,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自己的封号。熙妃,隆称赫奕曰熙,看起来确实是个宠妃该有的好封号,殊不知日后正是这个字让我恍然想起了一切。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很暗了,我走到一间屋子前,脚步就停了下来。 我站在屋子门口仔细的想了想,终于想起这里是我的书房。 碧拂是带我来过的,说这里出了书就是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鬼使神差的我推了门,薄薄的灰洒下来,鼻腔一痒,我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地方,没人打扫的吗?我想着等下回去,要告诉碧拂好好打扫下这里。 进了屋子,我看到一方黑漆的案几横在毡席上,桌子地上都是书卷。 我捡起一本,淡淡扫了一眼。 金史。 想起褚钰的国就是唤做金,好奇心驱使我伸手捻过这史书两页,看到金国历史在长安定都追溯二百余年时,撇了撇嘴。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做这个表情,似乎是以前的我看到这段话也会这样做。 我觉得滑稽又陌生。 又翻了一页时,手指被书页划破,鲜血在那页纸上沾了下,染了血污。我用袖子抹了下,便托出一道红印。 这本书还真是新,看来以前的我也不喜欢读史吧,都没怎么翻过的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了一盏灯,寻了火折子点燃,室内昏暗,窗子皆坠了厚厚的帘子,幽闷静谧。 我转身走到这书房的内室,一张矮榻,一床素幔,这里很空,大约是我读书读累了小憩的地方。 确实如碧拂所说,没什么特别的。 刚举步要出去,一个身影就立在我面前。 我惊叫一声,灯盏落地,蜡烛摔成两半,滚在脚边。 是碧拂。 她将灯座拾起来,尖利的灯锥在阴暗中发着奇怪的光泽,她开口,语气幽幽的听得我毛骨悚然。 “娘娘,婢子唤了您好久,怎么不出声呢?”碧拂将灯座摆好,转头对我说:“可叫婢子好找。” 我惊魂未定,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回答她:“我没听见。” 碧拂看了看我,脸上那么似笑非笑的神情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我所熟悉的温婉:“都怪婢子突然出现吓坏了娘娘。” 我的心沉了沉,平静下来,往外室走去。 “我其实是想来找几本话本看看,不然实在无聊死了。” 碧拂笑了笑:“话本啊,您等等。”说着浅碧的衫子一闪,到那边的书架去寻话本了,不多时候便抱了十来本,每一本几乎都不新了。 我问她:“我以前是不是也很喜欢看话本啊。” 碧拂笑着点头:“当然啊,陛下也喜欢看,不过更喜欢您讲给他听,以前在……在宫里就是这样的,那时候您还没失忆。” 她语气里奇怪的停顿,让我心里划了个弧。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檐角台阶以及周遭,努力的记着路,可转了几个回廊之后,便什么也记不住了。 我有点沮丧,不过看着碧拂手里的话本,心情就好了许多。 晚间的时候,褚钰意外的没有来,我独自一个人吃了晚饭,吃得很惬意,也有点饱……嗝。 在美人靠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歪,手中拿着话本,旁边的小几上还有好吃的蜜饯,我伸手翻过一页。 突然心里一凛,又阖上它,我知道我此时的脸色多半好不到哪去,但没有惊叫出声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 碧拂在一边缝帕子,一边不经意的问我:“娘娘不喜欢那本吗?” 我只觉得自己喉咙仿佛被堵上了一般,好似灌进了粗粝的沙土。 “我……”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对她说:“我有点想吃桂花糖糕。” 碧拂却没像往常一般去给我拿,而是关切的走了过来,问我:“娘娘脸色似乎不大好,您怎么了?” 我注意到她的眼神在我手中的书上一扫而过,背脊已经惊出一身的冷汗。 “没,我只是太想吃糖糕了。” 碧拂又露出那抹笑意,好似傍晚那时候:“好,那娘娘且等一等。” 我点点头,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走后,屋子里重回安静,静得足以让人发疯。 我打开那本书,书中夹着一张字条,我看着那笔迹,自己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反复对比,我不敢疏忽。最终确定,这张字条的笔迹就是我的。 所以,是我写了这张字条,但是我忘了。换句话说,这是我失忆之前所写。 而真正令我感到惊骇的是,这字条上的话。 别相信褚钰。 我怕得几乎要哭出声来,难以想象朝夕相处的人会是“我”告诫自己绝不能相信的人。 但在碧拂回来之前,我还是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将那字条让蜡烛的火舔干净。 如果褚钰不能信,那么碧拂也就不能信。 别相信褚钰,我几乎快被这句话弄疯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褚钰也没有来,我松了口气,如果还要和他同床共枕,我恐怕会失眠的。 第二日清晨,我便病了,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喉咙里仿佛火烧般疼痛。 碧拂在榻边守着我,忧心忡忡地说:“太医令方才来瞧过了,娘娘是染了风寒。”话音微顿,秀致的眉头微微一蹙:“都怪婢子昨夜未曾守着娘娘,否则娘娘也不会因为踢了被子而夜里受寒。” 我承认我睡姿确实难登大雅之堂,说出去也会被人笑话。所以碧拂这般自责,我也很是过意不去,因这本不怪她。 我粗哑着嗓子安慰她:“没事,区区风寒而已,吃几服药就好了。” 碧拂端着一小碗药,想要喂我喝:“一日要喝两次的,张太医开得药最是苦涩,婢子只是心疼娘娘。” 那股浓郁的中药味钻进我的鼻子,我瞥眼看着黑黢黢的药汁,心口委实一痛。 我也心疼我自己…… “我能不喝吗?”我抿了抿唇角,极其不要脸的这般说着。 果然碧拂摇摇头:“不能,陛下早已吩咐了,绝不能由着娘娘任性。” 我心里突然偷停一拍,褚钰这样的了解我吗?转念一想,我同他已经生活七年,什么习惯秉性该是也了解一二的。 硬着头皮喝完了药,只感觉自己仿佛要升天一般的难受,这药简直是比病症更加的折磨人。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晚上踹被子了,再也不想染风寒了。 彼时太医院内,伶俐的侍从问及张轩给昭阳殿的娘娘开得药方。 “师父为何将原来的蜂蜜换成黄连。” 张轩微微扬眉,不在意道:“黄连清热解毒,换了有何不可?” 侍从蹙眉道:“宫中的方子与民间大相径庭,娘娘们都是金贵的,半点也苦不得。”话音微顿,继续道:“师父此举,熙妃娘娘恐怕要吃几天的苦头了。” 张轩仍旧不以为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更何况……多吃点苦,好让人也长长记性。”再蹬被子就还要喝药,看她还敢不敢不老实。 若是我知道张太医是这般的想法,恐怕即刻就要去太医院里,将他抓起来痛打一番。 在榻上懒懒的躺了两日,病症已经不在折磨于我,各宫妃嫔见我病了,都正常的送东西来慰问,而反常的是褚钰倒是一面也没见到。 我问碧拂褚钰为何不来看我,她说他出了宫。我再问他去了哪里,碧拂便转了话题,岔开了这句话。 我越发疑心起来,一国皇帝微服出宫,会去哪里。 然而即便去哪里,又为何不能同我所说。所以我一直以为褚钰是去哪个偏宫看他所藏的美娇娘,但日后知晓真相时,竟觉自己委实太过可笑了些。(未完待续) 第三章:慎亲王 褚钰几日后回了宫,我的病便在这期间好了个干净。但那张字条上的话,越发的在我心底埋了深深的一根刺。 然而我的脑筋越来越混沌,就连眼神也渐渐不好用起来,我总觉得某日醒来又会把这一切忘了个彻底,包括那张字条。 我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我还得再写一张字条,夹在话本里吗? 可碧拂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她总去宣明殿回褚钰的话,自是也不可信的。 这些时日,我自清晨醒来,枕边总是被汗湿,倒汗的十分厉害。 这具身体就好似要垮掉了一般,连这头乌黑的秀发也脱得厉害,碧拂给我梳头的时候会把落发藏起来丢掉,我心底明镜似的,只是不想说。 别相信褚钰。 那张字条上的字我确定是我写的,虽然我记不得,但字迹总不会骗人的。 那确确实实是我的亲笔所书,做不了假。 我把这个秘密吞进肚子里,平静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褚钰自从回宫,每日仍旧一如既往的陪我吃晚饭,听我闲话这一天遇到的事情。 本来食不言寝不语,在皇帝面前就更要遵守礼节。可那日褚钰同我吃饭时,这样说:“平珺,你可以如以往一般,说说话,不必如此沉闷。” 如以往一般么?我在心底划了个弧,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一切照旧,没有丝毫改变。可我的疑心病却越来越重了,烦躁的抓了抓头,碎发便顺着指缝落下。 凭良心说,褚钰对我并不坏,我自然不该怀疑他的真心。 据碧拂所说,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嫁给褚钰整整七个年头。 他这样的宠爱我,却不肯让我怀个孩子吗? “那我为什么没有孩子呢?” 我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点,故作平静的问碧拂,试图从她口中寻找到褚钰有问题的一丝端倪。 然而我失望了,碧拂只是说:“娘娘早些年小产过,子嗣问题陛下曾征得您的同意想要从慎亲王那里过继,还是您亲口拒绝的呢。” 我便又问:“慎亲王又是谁?” 碧拂的面色未改,仍旧温和细心的给我解释:“慎亲王,是陛下的好兄弟,您此前也是见过的。” “可陛下并没有兄弟啊。”说完这句话,我抿紧了唇角,目不转睛的看着碧拂,企图发现她表情上一丝一毫的改变。 碧拂点点头,神色很是开心:“娘娘,您是记得了吗?”她真的很开心,就连我也被这喜悦沾染了,她的眉梢都染着开怀:“我的好娘娘,您的记忆是不是恢复了一些?” 我突然对自己这种小人的想法不耻,我不该怀疑她的,她夜以继日的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却怀疑她是个坏人。 坏人是不会笑得这样真诚的。 “我闲来无事翻了翻史书。”我小心解释着,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点说服力,指着案几上的书卷给她看:“就是那本,我当故事看的。” 碧拂并不过去看,只是对我笑笑:“那上面只记载着帝王,慎亲王没写在上面,他确实不是陛下的亲兄弟。” 我点点头,却对她口中的慎亲王兴趣寥寥。我并不想知道褚钰有几个兄弟,我只想知道那张字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褚钰是帝王,想让谁死就让谁死,字条说让我别相信他,可我低头看了看周身。 一个二十六岁的老女人,还有什么值得欺骗的,况且我只是他众多妃嫔中的一个,除了不能生育也没什么特别的。 我搞不懂也想不通。 头又开始疼痛起来,我真恨自己的坏记忆。 可我如何找回我丢失的记忆,各宫的妃嫔我连名字都叫不全,我甚至连可以说话的家人都没有。 可以说除了碧拂和褚钰,这个宫里的所有人,我都不熟悉。 我想我得出去转转,至少我多在这个宫里走上一走,说不定就能想起点什么。 毕竟我在这永安宫生活了七年,七年的时间已经相当的久了,或许能够触景生情也说不定呢。 “碧拂,我想一个人转转。” 身后的碧拂迟疑着:“娘娘,这……” 我沉着脸色对她讲:“碧拂,我想记起我的记忆,让我一个人想一下……更何况你不也希望我能记起来吗?” 碧拂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一转眼已经消失不见,但我确定自己看清了。 “那好,娘娘自己走走,碧拂便先退下了。”碧拂说着,又自袖管里拿出一道令牌,上书熙字,通体一方青玉。我见过那些宫妃腰间坠过这类牌子,大多是金石质地,如此青玉质地倒是第一次见。 她将令牌递与我,这般说道:“娘娘且拿着这个,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亮出令牌就是,宫里没人敢得罪您。” 我点点头,心中确实被她的周全弄得一暖。 然而,我想拿回自己的记忆。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实在是太无趣了。 永安宫很大,碧拂说这里总共十四处宫殿,前殿和宣室殿是褚钰上朝的地方,绝对是不能去,除此之外的地方,随我高兴走动。 我惊讶于自己的权利,熙妃毕竟只是妃,不算是什么高的品阶。 但碧拂却道:“陛下的后位玄虚,您头上只有位文臻贵妃。”我恍然大悟,自己虽然只是妃,但位份比我高的就一个贵妃。 臻,百福并臻,寓意不错。但多念两次文臻贵妃,为真贵妃,我心中笑笑,暗道这个封号倒是顶有趣的。 青砖石路,非常平整。我不知走到了哪里,转过一个拐角,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与褚钰年纪相仿,气势却没有褚钰冷肃,周身是温和的气场。他的眉眼很是清俊,对比褚钰霸气的让人移不开眼,他却温和的让人心生舒适。我也不免多打量两眼。 我驻了足看着他,心中盘算着是该简单行个礼,还是等他开口。因为我并不确定他的身份,乱行礼恐怕要闹出笑话,不行礼又太过无礼。 我眼神上下扫了一番,除去他腰间的青色玉佩成色不错,衣着打扮皆是看不出身份高低。 他也停了脚步,神色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好。那种阴沉沉的目光,依稀带着悲哀……对,悲戚又哀伤的神色。 我觉得他认得我。 果然下一秒就印证了我的想法。 “平珺。” 他开口,我便惊了一惊,这人竟真是认得我。 然而还未等我开口问,他便拱手又道:“小王失礼,娘娘恕罪。” 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鬼使神差的问他:“你是慎亲王?” 他抬头,眸中神色竟同当日碧拂一般带着惊喜:“娘娘是记得了?” 我摇摇头,心道让他失望了,我并不是记得他身份,只是想起了碧拂的话而已。 我说:“我并不晓得亲王身份,只是想起我的婢子所说的。”话音顿了顿,觉得该提醒他:“亲王是亲王,我只是一个小妃嫔,不该亲王同我行礼的。”我矮身一福,显得礼数周全:“请慎亲王安。” 慎亲王蹙眉,话音却带着微微的冷:“娘娘大约还不晓得,今日朝上陛下已经下了文书晋封娘娘为熙贵妃了,按律同小王爵位一般无二。” 我心中着实被他的话所震惊到,褚钰竟然封我为熙贵妃,大金朝中,一字封号要高于二字封号。换句话说,我竟比文臻贵妃的地位还高了。 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接话,是不是要表现的高兴些,可不知为何,听见这个消息,我的内心毫无波澜。 “倒多谢亲王给我带来这个喜讯了。”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可自从失忆了以后,这样的情绪就越来越少了。 我看着慎亲王清俊的容色,觉察到他并不十分高兴,也不知何处惹了这奇怪的亲王,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 “我还要再转转,亲王自便。”我酝酿一下,觉得这样说比较妥当,说完转身欲走。 手腕一凉,回头看去,慎亲王将我的手扯了个实在。第一反应是他的手很凉,温凉温凉的触觉,如同他的人一般,第二反应则是,放肆! 我脸色沉下来,想拿回自己的手腕,却是无果:“亲王此举,未免……” 慎亲王不紧不慢的说:“娘娘的令牌掉了。” 我低头一看,那青玉质地的令牌,方方正正的躺在我的裙裾上,不知道何时落了下去。 我:“……” 慎亲王俯下身去,拾起我的令牌,容色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我方才的举动。 “娘娘的令牌。”他递与我,葱白指尖停在我的眼前,显出纤长又不失力度的模样。 我接过令牌,小心翼翼的在腰间坠好,矮身一福同他道谢:“多谢亲王,否则令牌丢了,我的婢女怕是要哭死了。” 慎亲王开口道:“你很喜欢你的婢女吗?” 我惊诧于他的问话,但还是老实回答:“是,她说她的名字是我取的,那想来以前的我是很喜欢她的吧。” 碧玉沉妆清风拂,我想了想那个画面,便深觉当日赐名的我是非常喜欢碧拂的。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连神色都有些奇怪起来:“以前的你确实很喜欢她。” 这话说的,是对我所说的肯定吗?我觉得自己脑筋开始不够用起来。 “告辞。” 不见他再次挽留我,我转身走远。行过这条路的尽头,我鬼使神差的回头看去,发现他还没有走。 他驻足在原地,似乎是在看我,又似乎没有。一阵风拂过,吹起他的青衣,藏青的衣摆如同青鸟,在风中拉扯出好看的弧度。 我便霎时间有了个想法,那熟悉的青衣,或许并不是褚钰,而是他! 不敢再去深想,匆匆拐了个弯,便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未完待续) 第四章:苏韵 自从我失忆,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做一番梦,我觉得梦是我的记忆,然而梦的片段实在是太过零散,拼也拼不起来。久而久之,我便当这梦是个话本,可以演给我的看,或者我来演的话本。 今日的戏,大约是一场昏礼。 因为低头就看到自己穿了一件红衣喜服,衣袖裙摆上皆是金丝红线绣着的凤。凤冠霞帔,嫁人为妇。 大喜之日,应当开心,可我却感受不到半分的高兴意味。 这个梦很真实,真实到我觉得饿,觉得头上的凤冠重的要压断我的脖子。我伸手摸了摸脖子,便摸到了一方温凉物事,无疑是一块玉,但我无法去看,因这是梦。 打量周围,我惊讶于身下不是花轿,而是马车。 那我是远嫁,否则不会坐马车。 可碧拂分明说我嫁给褚钰已经七年之久,生于长安长于长安的我,如何会在这梦中远嫁他乡? 我想看看我嫁的究竟是谁,但梦毕竟不是你想看就看的。 从梦中醒来,我委实内心难受了一番。就好似茶楼里的说书人经常卖的关子那样,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讨厌的让人恨不得一壶茶泼下去。 我又闭着眼睛,打算酝酿一番睡意,但未果之后,便只能睁开眼睛,一眼看见素青的床幔,深深地叹了口气。 晚间的时候,我窝在美人靠里,腿上盖着银狐毛皮缝制的小毯子,暖意漫上来,我的眼皮也沉了沉。 现在是初冬时节,红叶早在几日前就落了个干净,昭阳殿里到处是空落落的萧索。 那日碧拂见我神情郁郁,安慰我:“过些时日,窗外的冬梅就会绽些花骨朵,会有些颜色的。” 我点点头,便阖了窗子,将满窗萧瑟挡在外面。 此时碧拂在烛火下,正给我缝着帕子。梅兰竹菊,她心血来潮要缝个“四君子”给我,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随她开心就是了。 我摸着柔软的银狐毛,看着碧拂清秀的脸颊,心中想起她的话。 “您这银狐可是陛下亲自打的,又让苏州府的知名绣娘裁剪缝制的,满永安宫里可没有夫人的东西比得上这小毯子的心意了。” 当时的我自然表现的很开心。 可这银狐小毯的年岁恐怕是不小了,褚钰亲自去打的,做的又这样大,当年该是多大的一只狐狸啊。 只有雪山腹地才有这样的狐狸吧。 然而褚钰身为大金之皇,怎么会隐身犯险的去雪山地界,那可是契丹人的地盘。 多读读史书,就会发现如今的国家,中原大金一家独大,北面有契丹辽在虎视眈眈,一同不怀好心的还有西羌夏,也又叫西夏,南面还有荆蛮,胡搅蛮缠。 当然看这一切的时候,我是怀着看话本的感慨,一边吃蜜饯一边看热闹。 无论外面闹得多大,与我又有何干系,我既无法上阵杀敌,又无法出谋划策。 慢慢的,长安开始落起雪花来,我便知晓冬日是真真切切的到了。 这些时日,我虽然致力于寻找褚钰一丝一毫的不寻常来,但显然没寻到半分情况。 我裹着厚实的冬衣,在绿水湖前驻足,眼前是碧波荡漾的冬湖,雪花落进湖水里,转瞬化在里面。 碧拂撑着伞,为我遮挡住风雪,绿水湖是由城外的河水引入的活水,所以冬天的时节这里也不结冰。 我抬脚欲走,那边的路上却陡然多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衣裙淡雅的丽人,梳着简单的发髻,我原猜测她是褚钰的某个妃嫔,但看她颈上的朝珠,我就知道我错了。 这人是个命妇。 她显然也是瞧见了我,脚步停住,脸色并不十分的好看,但因为离得远,我也瞧不出具体是什么神色。 我问碧拂:“那是谁?” 碧拂低眉顺目道:“那是慎亲王妃。” 我见她停着不走,奇怪道:“那她怎么停下了?我得去和她打招呼吗?” 今日碧拂倒是有些奇怪,寻常时候我这样问,她眼波里都带着满满的笑意给我耐心的解释。而今日,她自慎亲王妃出现,脸上的神色都是肃肃的,就连背脊都小心的绷着。 “因为您是贵妃,她只是王妃,按制她不能先行。”说这句话的时候,碧拂的语气隐隐带着一抹阴沉。 我听她这样说,其实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说话的光景那个慎亲王妃已经等了许久了。 我轻提裙摆,走近那位慎亲王妃,待行过几步走得近了些方才看清这女子的眉眼,莫名的觉得与谁有三分相像,但到底像谁,我却想不起来。 她的眉眼中好似荡漾着远山的轻雾,秀致的眉目仿佛青云山里飞天的玄雁,她是我见过的美人中,最好看的一个了。我心道,看来慎亲王是个有福的人啊。 我一向喜欢美人,所以也很喜欢她。 “臣妾给熙贵妃娘娘请安。”慎亲王妃低垂着眼色,恭恭敬敬的对我行了个礼。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人面善,便想多结交一番。我对她说:“你唤作什么名字?平常的时候能进宫陪我说说话吗?” 慎亲王妃抬眸看我,神色有惊慌有害怕,她断断续续道:“臣……臣妾。” “这不能说吗?”我回头问碧拂,难道这宫里还有什么奇怪的规定吗?不然为何慎亲王妃怕成这副模样。 碧拂道:“您之前是见过王妃的。” 我恍然,原是自己的失忆症吓到了她。 此时慎亲王妃平静下来,对我道:“蒙娘娘厚爱,臣妾惶恐。”话音顿了顿,低声道:“妾身名唤苏韵,若是娘娘想让臣妾入宫相伴,便派人传个话就行。” 苏韵,我在心底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总觉得很是熟悉,似乎是对我很重要的一个名字,但我却不记得了。 苏韵……苏韵。 我往昭阳宫回的路上,想了许久,碧拂跟在我的身边,意外的很安静。 倏然,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似乎扑到了一个真相的影子。 “碧拂,我是不是姓苏。”我突然驻足脚步,看着空中飞扬的细雪,开口道:“我的名字,唤作苏平珺。” 碧拂闻言突然跪地,脸色异常煞白,我十分清楚那绝不是一个高兴的表情。 “碧拂,你告诉我,我说的是否是对的?”我低垂着眉眼看着碧拂的发顶,也不再说话,任凭她跪在冷冰冰的青砖地上。 我等待着她的回话,而我清楚,她一定会给我个答复。 半晌,风雪待停未停,冷风仍旧呼啸。 我的斗篷阻挡了风雪,碧拂的小袄怕是已经被寒风打透,她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碧拂终于开口:“是,娘娘确实姓苏。” 我又问:“你怕什么?怕我想起来什么?” 碧拂声音压得低低的:“婢子确实怕,怕娘娘想起来什么。” “哦?” “婢子害怕娘娘想起苏家战死的往事伤心,以前您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哭。”碧拂话音隐隐染着哽咽,情绪不似作假:“婢子不想您想起来这桩往事。”话音微顿,又道:“方才那位慎亲王妃是您的远房妹子,虽是姓苏,但关系远得很。” 我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总归我已经不信她了,也不再说些别的话来反驳。 时隔两日,我再一次问起苏韵的时候,碧拂却说慎亲王妃病了,歇在了亲王府里,不能出来。 我问她:“哦?什么病?” 碧拂恭谨道:“听说是风寒,这两日确实寒风正紧。” 我心里划了个弧,这时候褚钰却正好来了昭阳殿,将这个话头岔了过去。我是觉得很意外,毕竟平日里他其实很少这光景来我这。 褚钰今日穿着一身玄衣,如往常般脸色冷肃,我似乎从未见过他的笑意,也从未见过他发脾气。 他的衣摆带过外面的冷风,伶俐的小厮将衣摆上的薄雪扫落,门帘落下,风雪便被挡在外面,暖意又漫上来。 我隔着窗纸看着外面,嘀咕道:“怪道有些冷,原是又下了雪。” 褚钰落座,碧拂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我瞟了眼他靴子上的印记,便已经知道他是从远处回宫。 “陛下今晚歇在这?” 褚钰似乎是微微一愣,搁下茶杯,说道:“你不问我从何处来?” 此时屋内只有他与我,就连碧拂也退下了,气氛很是微妙。 “我不想问。”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记性不好,问了也是忘,不如不问。”我看着他明显阴沉下的眼色,内心微凉,如同这冬日的节气一般。 他果然和我的失忆有关吗? 良久,褚钰沉声道:“你这些时日是见了苏韵吗?” 听他提及,我反倒是平静了下来,索性点头承认:“不错,那日绿水湖前,我确实见了慎亲王妃。”话音微顿,又补了一句:“但我已不认得她了。” 褚钰剑眉微蹙,似乎是我的话使他微恼:“平珺,你怨我。” 我言语一滞,一时间确实不知说什么好。 我确实怨恨他,就算没有那张字条,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实在是他没有保护好我,更何况现在的我越来越相信,我的失忆同他绝对脱不了干系。(未完待续) 第五章:怨恨(1) 屋外冷风夹着细雪,屋内暖意盎然,静谧无语,碧拂已经退了出去。 听褚钰的这样说,我苦笑着点点头:“人人都说我是你的宠妃,可你扪心自问,是否有真的宠我?” 话音刚落,褚钰将茶杯掼在地上,白瓷的杯子在那一瞬间就摔了个粉碎,我着实被这场景吓了一大跳。 我愕然住口,既惊又怕,惊的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发脾气,怕的是……怕挨打。 “你……你别生气,我刚刚说错了话,是我的猫说的。” 褚钰阴沉的脸色微微停滞了一下。 是的,我其实没有猫。 就在我觉得褚钰要对我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把将我抱住,搂在怀里。 我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似乎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他这样对我说:“平珺,这世上谁都可以说我不好,就是你不行。” 我不懂,为何我不行。因我的失忆本是他的缘故,是他先搞丢了我的记忆。 我并未反驳,但却在想,或许我该再找机会见见那位慎亲王。时至今日,他那句怀着特殊意味的“平珺”,仍旧让我无法释怀。 慎亲王认得我,慎亲王妃也认得我,他们会知道我的过往,也许会和碧拂告诉我的不一样。 我心心念念想找个机会再见一次慎亲王,但褚钰在宫里,我便得不到这种机会。 巧合的是,褚钰没过几日便又出了远门,虽然不知去了哪,但我很是高兴。 慎亲王被我请进宫的那日是一个寒冷的日子,空气中零星飘着雪花,毕竟冬节刚过没两日,气温正是很低的时候。 碧拂被我寻了个由头支开,我孤身一人,在绿水湖前的石头亭子里等他。 他仍旧穿着一身青衣前来赴我的约,就好似我不久之前见他的模样,周身充斥着温和却又略显疏远的气质,全然看不出他是金国最最尊贵的亲王殿下。 我邀他坐下来,亭内生着炭盆,并不是很冷。 我在心底正捉摸着如何开口时,慎亲王却出声说了话:“娘娘今日邀小王来,为的什么我心中有数,但……”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受陛下嘱托,我只能三缄其口,什么也说不得。” 我侧头看他,他只是幽幽望着水面,并不睬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陛下若是要瞒我什么事情,那肯定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我看着他,心底忽然涌出一股伤感情绪:“慎亲王,你是认得我的吧,可如今我除了自己叫苏平珺,谁也不认得了,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其实……还不如死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慎亲王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握紧了。 “你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摇摇头,如实道:“我并不知道王爷名字。”我抿了抿唇角,思索了下,决定对他这样说:“我想知道关于我的往事,什么都好,王爷可以捡能说的说,但一定不要骗我。” 慎亲王茶棕的眸子紧锁着我的脸,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神色,然而在这一刻我却恍然,这王爷竟同褚钰的容色有两分相像。 亭内静谧多时,慎亲王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你竟将我的名字也全然忘了个干净。” 我不出声,等着他的话。 “我的名字,叫祁夙。” 祁夙,我念了两遍,却发觉没什么印象。 我还未说什么,他便又道:“你以前是叫我阿夙的,我们相识远比你同陛下相识要久的多。” 阿夙……我的头又微微疼起来,可记忆好像死了,一声也不再吭。我同他相识多年,所以那记忆中的青衣身影原来真的是他,梦中那因为我将他忘了的事便要掐死我的人。 “可……我还是想不起来什么。” 见我沮丧的话,他的眉头一蹙:“你既然已经忘了个干净,又何必再想。”他的话听得我心中一紧,我知道他是为我好:“那些记忆并不是什么好的,忘就忘了吧。” 就好似碧拂曾说的,怕我想起来那些苦痛的记忆。 “碧拂说,我的父母皆死了,我想去祭拜,可褚钰总不在,你能帮我说说吗?”我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 他闻言,脸色一变,唇角勾出的笑意也隐隐带着嘲讽:“合族只剩了你一个,你的至亲皆尸骨无存,你又要去哪里祭拜。” 我愕然:“便是祠堂也没有?” 他周身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沉神色:“你在金国绝找不到他们的祠堂。”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我心中竟然悲拗不止,泪水无征兆的顺着脸颊滚落。 “你哭什么?”他叹息着,俯身伸手擦去我的泪:“这本没什么好哭的。”按理来说,我该生气,甚至大发雷霆,因为他说的是我的至亲。 但我却半点生气也没有,或许是我的内心也觉得,他们的死原本也没什么好哭的。 他擦去我的泪,这样对我说:“王上对你不错,若是你记不起来,就如常一般活下去,他也会护着你,但若你记起来,哪怕是一丝一毫,都不要再在这永安宫生活下去。” 诚然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毕竟我心中无比坚定,自己有朝一日,总还是要想起来的,即便过往再不堪,那也是我活过的岁月,不能说忘就忘的。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我是谁?”我认真地看着他,心中无比肯定祁夙是不会骗我的:“我,苏平珺到底是谁?” 梦中的远嫁场景,我一直无法释怀,如果真像碧拂所说,我是应该坐着轿子抬进宫里的。 祁夙茶棕的眸子微微动了动,薄唇轻抿,我知道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这个问题十分令他为难。 “你既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祁夙苦恼地轻笑,伸手揉了揉额角:“苏平珺是‘孤女’。” 孤女?我是孤女,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要再问些什么,碧拂却从远处奔过来,脚步轻快的仿若要飞,发髻也微微松散,像是要被冷风打散一般。 她脸色很是难看,在看到我身边坐着慎亲王的时候,我觉得她整个人几乎在微微发抖。 她是怕慎亲王?亦或是,怕慎亲王同我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给亲王殿下请安。”碧拂喘着气,矮身给他行礼。 隔了好久,他方才允碧拂直起身体,连带着还说:“都说江南的丫头身体柔弱,没想到你这侍女身体倒是不错。” 我虽然记性不好,但不代表我是傻瓜,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叫我小心碧拂,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侍女。 碧拂些微低着脖子,我看到她纤细雪白的脖颈,听见她如此回话:“我家娘娘记性不好,陛下嘱咐着要好生休息,如今与殿下叙话许久,也该回宫休息了,还请亲王殿下见谅。” “既如此,小王自然不好再叨扰娘娘静听。”慎亲王又恢复寻常般的样子,温温和和的,即便是对下人,也不见任何的尖刻。 碧拂既然已经来了,我不好再执意留下他,于是点点头,同他简单的道了别。 今日,不算白来。我知道慎亲王叫祁夙,知道我的至亲连祠堂都没有,所以碧拂嘴里的宠妃恐怕是完全在诓我。虽然很多事情仍旧不明不白,但至少让我寻到了一丝端倪。 至于我的身份,我确实是要好好想想,祁夙到底给我出了个什么哑谜。 慎亲王走后,碧拂悄声站在一边,我知道她有话对我说,但时至今日还能说些什么呢,总归她是不会告诉我实情的。 我喝光了壶中的最后一杯茶,敛襟起身,却听碧拂突然说道:“娘娘此举,陛下会恼的。” 我心中一紧,面上淡然笑笑:“那就由着他恼去吧。” 碧拂愕然,再未说一句话。 我私自请慎亲王进宫,褚钰当然会发怒,这本在我的意料之中,更何况他大约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见的慎亲王。 “你就那么想记起来?” 彼时他着一身玄衣,从外面进来,周身冷意使得他的面色更加的冷肃起来,让人莫名害怕。 我实在是不敢答话,只低头跪着,充作哑巴,全然没有当日同碧拂说话时的胆色。 “孤已经将他圈禁府中。”他捏着我的下颚,强迫我抬头看他:“你说说,孤究竟该如何处置他呢?”他冷声笑了笑:“私进内庭是个什么罪,你恐怕是不知道吧。” 他的做法着实使我惊了一惊,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看他:“这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想要记起来,也是我亲自邀他入宫。” 褚钰的右手无意识的在转动扳指,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 果然下一秒,他便招手吩咐侍从:“去将慎亲王拘了下狱,就说私通内庭……” “你休要含血喷人!”我实在是气不过,对他吼道。 褚钰怒极反笑:“谁说私通你了。”他转头对侍从说:“随便找个妃嫔就是了。” 他竟然这样草菅人命,我却无法阻止。(未完待续) 第六章:怨恨(2) 褚钰俯下身,半蹲着看我,他浅棕的眸色仿若一双琉璃,只是里面带着冷意,让人瞧了不由得后颈发凉。 “平珺,你放心。孤绝不会杀你的,一根汗毛都舍不得动。” 我知道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从未有这样一刻,我这样害怕他,害怕到瑟瑟发抖。 他许诺的不会杀我,远比杀我还要可怕。 我知道我平白无故的害死了一个妃嫔,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去挽救。 碧拂跪在一边,见状俯身叩头:“还请陛下饶了亲王,此事皆因婢子疏忽,但求陛下一罚。” 她的说辞其实很是勉强,一个奴婢如何能顶替亲王受罚,我想她是为了不让褚钰迁怒于我。 果然,褚钰冷哼一声:“你可没资格。” 碧拂的脸色瞬间白下来,一句话不说的跪着。 我深知,如果慎亲王私通内庭的罪状一旦告下,谁也没法救他了。 祁夙是个好人,我不想让他死。 我知道我只要去乖乖和褚钰认个错,或许就能救出慎亲王,我也没理由供着自己的面子,那其实一点钱也不值。 我想通了,就同他这样说起:“是我的错,你其实不必迁怒亲王,罚我便是了。” 褚钰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伸手一拂,碧拂便起身退出屋子。 屋子里,安静的只有我和他。 “你不该去见他。”他这样说道。 我起身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我有权利决定自己要记起来什么,那毕竟是我的记忆,不是你的。” 褚钰似乎因我的话而震惊,半晌,他方道:“你最好不要想起来,因那绝不是什么好记忆。” 我说:“我肯定要记起来的。” 他听闻我的话,蹙起眉头来:“你还是要惹孤生气吗?” 我不知如何分辨,良久,他终于要离开了,同他说话实在是太压抑了些。然而行至门口的时候,他并未回头,却又道:“有句话你说的不对,记不记得起来,其实并不是你说的算,而是孤说的算。” 我握紧了拳头,却深觉他的话十分有道理。 褚钰是这永安宫的主,也是我的君,这天下众人谁也无法违抗他,谁也不能。 而后,我就被幽禁在昭阳殿内,碧拂说,对外的说辞只是熙贵妃身体有恙,闲杂人等不得探视。 我问她:“慎亲王呢?” 碧拂摇摇头,眉头紧锁:“虽并未下狱,但仍旧禁着足,朝中有风声,说陛下要流放亲王呢。” 流放……我心知褚钰绝对办得出这样的事来。 我的记忆零散的很,但即便如此零散,我却十分清楚褚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君王,他当之无愧。 我本以为自己一段时间内,可以清静清静了,毕竟褚钰将我幽禁,我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幺蛾子也飞不进来,说起来还是挺令人欣慰的。 只是未过几日,昭阳殿内来了个贵客。 从碧拂战战兢兢的侍奉态度来看,这人是条大鱼,在看着她头上的朱玉环翠,身上绣着凤凰的衣袍,我想我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福寿安康。”我端正的行了个礼。 那上首排场很足的老太太,撩着眼皮觑我一下,神色不善,瞧着阴阳怪气的,隐约觉着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见过。 “听说你失忆了,怎么还认得哀家?”太后伸手抚了抚衣摆褶皱,状似不经意的问我。 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因为这说话的光景,竟连一个座位都不肯赐我。 分明这是我的宫,可排场看起来我却像是客人,她才是主。 碧拂矮身一福,恭谨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我家娘娘确实记性不大好,但有些事情还是有点印象的。” 太后冷哼一声,这一哼,我在心底嘀咕,真不愧是母子,哼哼的感觉都一样。 “娘娘,想必也将我忘了吧。”这时候同太后一起进来的女子开口说了话。 我看着她的素衣,容色和善的模样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 碧拂悄声告诉我,她便是文臻贵妃。 实话说,我对于褚钰的这些小妾没什么看法,千篇一律的美貌,千篇一律的谄媚,褚钰不腻我都腻了。 但眼前的女子,是个不一样的。 她已经不年轻了,看起来的年岁要大于我,容色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碧拂说,她有个皇子,被褚钰放在外面磨炼,一年也难得见上一次。 原也是个可怜人吧,我在心中暗叹一声。 我点点头,纠正她话里的错误:“我不光忘了你,旁的人我也差不多忘了个干净。”我像她表示,大家都一样,没有谁很特别的被我记住了。 她似乎是愣了一愣,随即唇角微勾,眉眼一弯,笑得温和:“娘娘说话一如既往的有趣。” 这话好像在说以前的我同她也是经常说话的,我不禁狐疑的看了看她,毕竟我今日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贵妃,恍惚意识到她竟是一面也未曾来看我。 从太后和文臻贵妃踏进我这殿门,碧拂虽然如常立在我的身边,奉茶侍候,但我却深知她在戒备,当然戒备的就是眼前这个太后或者贵妃。 我笑笑,不知如何接她的话。 为了使得场面不至于尴尬,我正踌躇着如何接话时,她便又道:“其实娘娘忘了也好,毕竟当日在大都……” “贵妃娘娘!” 还未等她说完,碧拂突然厉声唤道,打断了她未完的话。 文臻贵妃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分,对我的报以歉意的笑,虽然那笑说不出的难看。 大都,我虽然听不见后面的话,但这个地名我却有些印象。 史书中似乎提及过,是金国燕云十六州中的一个城池。 当日在大都……我正努力的回想着,那边太后便又开了口。 “哀家刚来长安,闻及你失忆便来瞧瞧。”太后又紧盯着我,面色很不和善:“既然是失忆,便就这么住着吧,若是骗哀家的,就别叫褚钰到时候来求哀家了。” 我听她的话,听得糊涂,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似乎对我的失忆表示怀疑,以为这是褚钰说出来诓她的? 我想不通,站在原地陷入沉思,直到碧拂伸手戳我的腰,我才回过神来。 太后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锅底灰来形容了,不用说也知道定是这太后叫了我好几声,我没反应才会这样的。 “娘娘自失忆起脑筋便有些迟缓,故而无法及时回太后娘娘的话。”碧拂低声给太后解释着,我站在一边扮作脑筋迟缓的模样。 “还请太后娘娘宽恕。”我行礼低微道。 太后起身,她身旁的老嬷嬷便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搀扶去了。 “按制你该唤我母后,若是如此生分被褚钰听去,便又该说哀家薄待你了。” 我乖觉称喏,依言唤了声母后,随未见她有多开心,但面色确实缓和了一二。 太后走远,我望着她衣衫后心绣着的团凤,微微出神,还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太后啊。 我听见侍从唱喏,摆驾储秀宫,心中大为熟悉,却又说不出个什么。 于是我问碧拂:“储秀宫是谁的屋子?” 碧拂回道:“是文臻贵妃住的。” 我心中突然涌出不明情绪,又问:“太后是不是很喜欢文臻贵妃?” “是。”碧拂点点头,又补充道:“因着文臻贵妃是太后亲侄女,娘娘也不必介怀什么。” 我当然不会介怀什么,我的家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还有什么可介意的。恍然又想起苏韵,我那个眉眼秀致的远房妹子,若是有机会定当要去见见她,因为除了她我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同我有亲戚的人了。 太后和文臻贵妃走后,碧拂阴沉的眸色方才褪去。我好奇她为何对文臻贵妃敌意这么大,她却摇摇头不说缘由,只是吐了一句:“这女人是永安宫里最坏的人,娘娘以后见了绝不要同她讲话,她的话您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我不解,分明文臻贵妃瞧着十分温和,容色和善,一点也不像一个“坏女人”应该有的外表。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黑心人。 晚间的时候褚钰便过来同我吃饭,这还是自我们“吵架”之后,他第一次来我这。 当然,气氛十分的压抑。 我胃口不好,本不想吃东西。可见褚钰眉峰一蹙,我也懒得惹他,便强迫自己多吃了些。 我在心底为我自己的善解人意感慨了一下,随后又发现吃撑了真的很难受。 “今日母后来看你了,同我说起你的禁足。”褚钰的话音顿了顿,我等他的话,他却又不说了。 我抬头看他:“嗯,怎么?” 褚钰叹息了一声:“平珺,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听得糊涂,他却好似真的很为难的模样,伸手揉着紧蹙的眉脚。 屋子里沉静的片刻,我思索了一下,开了口:“如果我想找回记忆的决定让你为难了,那你可以同我明说。” 我看着他:“我去找慎亲王,只是因为你是一国之君,实在不好为我这样的小事烦心。”诚然,我是出口骗他的,因我已不相信他的话。 可褚钰听见我这样说,抬眸看我,目光透着坚定:“平珺,你的事情,每一件都对我很重要,每一件都不是小事。” 如果没有那张字条,我肯定是会相信他的,他的目光太过真诚,真诚到让我一看,就不自禁的深陷其中。 “那你便同我说说?”我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褚钰叹了口气:“好,我便说说。”(未完待续) 第七章:碧拂已死 夜深时分,阴云蔽月,冬季的夜相当清冷,屋内的炭火很足。 我窝在躺椅上,听褚钰与我说起我的家,我的族人。 苏姓是长安的大姓,世代入朝为官。我自七年前嫁给了褚钰,因七年前的那场战争中,我的兄长立下功劳,我便得以进宫侍奉君王。 而且这一侍奉就是七年之久,前段时日和荆蛮的战争,在淮水西岸,我的父兄,连同他们的亲信军队,统共三万人,被敌军算计而全军覆没。 我在宫中得知,受了惊吓,一头跌在地上,再醒过来的时候便是谁也记不得了。 褚钰担心我忧思过度,于是勒令永安宫上下皆不准对我提及此事。 确实,听他说完,我也觉得我能把这场惨烈的战争忘了,于我是很好的。 可我的心底,还是觉得褚钰并未对我说出实情,他在诓我。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漏洞,比如这样的大族覆灭,丧礼为何不办,亦或是办了未叫我去,这都说不通。 我不再去问,却有些好奇太后和文臻贵妃,央他说给我听。 褚钰闻言只微微蹙眉,但没有拒绝我的好奇。 “母后久居大都,今日返回孤也有些意外。”褚钰的嗓音低沉沉的,十分好听,其实论容貌来说,他比祁夙要好看很多,只是平日里总板着张脸,一点也不笑,看着难免叫人心生惧怕。 不过,这或许就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吧,不苟言笑的。 褚钰并未觉察到我在出神,他说文臻贵妃是太后唯一的侄女,嫁给他也已经很多年了。 “年代久远,不提也罢。”褚钰说起文臻贵妃的时候,只是这单单薄薄的一句话,他似乎真的不太愿意提及文臻贵妃的事,我自然也顺着话头,不再掺和。 虽然在我看来太后来昭阳宫看望我,只不过是来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但褚钰此来解了我的禁足,着实是让我意外了一下。 不知太后同褚钰说了些什么,能让他一朝便消了气,再次登我这昭阳宫的大门。 我很是好奇,却无从问起。 夜里,我睡得迷迷蒙蒙,依稀有人搂过我的身体,我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有人低语:“我究竟该怎么做,你才不会走。” 走?我是要去哪里呢? 飒飒——风吹过竹林,发出阵阵沙响。 “子瑾!你在哪?”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紫竹林,紫竹郁郁葱葱,遮挡了来去的路,我想梦中的我大约是迷了路。 那么子瑾是谁?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看到一抹绛紫色的深衣出现在我面前,腰间坠着一把轻剑,剑穗是鲜红的颜色。 那是个男人,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脸是模糊的,我虽然看不见,但他正给我擦去眼泪,手指修长白皙,举止温温和和,看起来像一个儒雅的文人一般。 “平珺,哭什么啊,算我错了好不好?” 他的话里含着太多的宠溺,我听到竟然瞬间惊醒,伸手一触,泪水已经滚了满脸。 褚钰被我惊醒,他看着我脸上的泪,眸色微微暗沉下来。他也伸手给我擦去眼泪,粗糙的指腹刮蹭着我的脸,褚钰多年南征北战兼并各国,死在他手里的将不计其数,手自然也很粗糙。 “平珺,你哭什么?”褚钰问我。 我平静答道:“我梦见我的家人,我的父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褚钰的身体明显有些紧绷,他是在心虚吗? 半晌,褚钰开口沉声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就好像我遇见他,嫁给他,以及现在的失忆,这恐怕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事情。 但即便是上天,也无法阻止我找回我的记忆。 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我虽然被褚钰解了禁足,但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去触他的眉头,一是我有些害怕,二是我确实也不想连累其他人。 时隔几日,又听碧拂说褚钰也解了慎亲王的幽禁,看起来是一切都结束了,我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说起来祁夙同褚钰的关系,其实是堂兄弟,他们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祁夙的父亲早故,将皇位传给自己亲弟弟,也就是褚钰的父亲,所以祁夙小的时候,太后对他特别的好,几乎也是当成亲儿子来养。 我对这种宫廷秘闻不太知道,唯一听取的途径也不过是碧拂说给我听的。不过也难怪有的时候我看祁夙长得有点像褚钰的样子,原来是这样亲近的关系,褚钰也没有其他的兄弟,祁夙是整个大金唯一一个亲王殿下。 转眼间冬季已经过去一半,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天寒地冻,长安城里一片银装素裹。 在慎亲王的禁足解了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姿容明显憔悴许多,身形也消瘦下来。 我们在绿水湖畔的小亭相遇,他煮着茶,悠闲跪坐,好似是在等我,身边一个侍从也没有。 因着这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昭阳宫的熙贵妃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界,就是这绿水湖前,我便猜测他是在等我的。 他穿着一身青衣,和湖水相得益彰,乌黑的长发被一条素青的发带系住,一身打扮半点也不像一个亲王模样。 “平珺。”这是我听他第二次唤我的名,语气莫名。 我问他:“你有话对我说吗?”其实上次连累了他挨罚,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找过他或者苏韵。 “褚钰同你解释了吧,你的家人是如何死的。”他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我点头,对祁夙说出褚钰同我解释时的说辞,他闻言却冷声笑了笑,满含着嘲讽之意。 “假的。”祁夙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从头至尾,荒唐之言,难为你能相信。” 我辩驳道:“史书和文书里都像他说的那样,这些东西不能骗我的,上面记载同他所说,一般无二。” 祁夙的笑意透着轻嘲:“往往是这些东西才是最容易骗人的。”他轻抿了一口茶,缓缓道:“你所看到的史书都是他派人撰写的,天衣无缝的将你骗了个团团转。”我知道他嘴里说的人指的是褚钰。 却惊诧褚钰为了骗我,竟然会做到这步田地,连史书都派人造假,只为了糊弄我。 “碧拂的话,难道也都是假的吗?”我虽然有些怀疑碧拂,但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是保护我的状态,我也不信这日夜侍候我的丫头会骗我。 “你真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啊。”祁夙重重地叹息一声,对我残忍的抛出事实:“你的碧拂……她早就已经死了啊。” 碧拂,已经死了? 我瞪大了眼睛,觉得难以置信:“碧拂她明明还在宫中。”我其实瞬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心里却无论如何也不想承认。 果然祁夙语气微顿,又对我说:“平珺,宫里的这个碧拂是假的,你忘了你的碧拂并非是江南人,而是蓟州人吗?” 是了,我听过宫中的“碧拂”讲过一口软糯吴音,而我怎么能忘了我的碧拂是蓟州人呢。 “平珺,这一切只不过是褚钰用来骗你使出的法子。” 我觉得心口疼起来,难受的半蹲下来,脑筋也在疼,眼泪不听使唤的簌簌而落。 恍惚间想起来,我的碧拂确实早已死了,还是我亲眼看她死的。 但碧拂因何而死,我却记不大清了。 唯有她死的那日,冬雪凛然,鹅毛般的大雪,仿佛能砸死一个人那般。 除了这些,记忆仍旧是模糊不已。我愤恨的锤了锤头,生气自己竟然连碧拂的死也记不清了。 我心中已经深知,褚钰从始至终都在骗我。 “那我……到底是谁?” 祁夙却对我摇摇头:“我说过这记忆对你来说,记不得是最好的,若你记得一二,要同我来确定倒也可以。”他叹息一声:“但要我对你说,我做不到。” 我无语凝噎的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半晌,他问:“上次的谜题你猜到了吗?” 我抓了抓头发,摇了摇头:“不,我比较笨,你最好能告诉我谜底。” 祁夙笑着摇头,拒绝了我,并说:“当年的你,名动天下,这样的谜题你眨眼就能猜到的。” 我努力的回想,试图去猜,也试图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祁夙并不逾矩,坐在一边,蹙眉道:“过些时日,金宫选秀,那里多半会有你的熟人,不若你找机会问问她们。” 我抬头看他,疑惑道:“我已入宫七年,如何能在宫外有熟人?” 祁夙说:“平珺,我说的话从未有骗过你的时候。” 确实,他从未骗过我。 我又问及苏韵,他却闭口不答。 “她总归是我的远房妹子,你该告诉我她的近况。” 祁夙一反常态的冷笑一声:“她不是你的远房妹子,她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子。”话音微顿:“至于近况,你不必担心,她总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的,你反倒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 我被他话里的冷意镇住,在我的印象里,祁夙从不会这样尖刻的去评价一个人,况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妻子,这实在是令人不解。 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就不好再去问人家的事情。 至于苏韵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子,我虽然不知为何这样说给我听,但想必也和我失忆有关吧。 现在缠绕在我身边的谜题太多,多到数不清,我本就脑筋混沌,唯一能肯定的也不过是祁夙是个好人。 是,我必须记得祁夙是个好人,只有他愿意告诉我实情。(未完待续) 第八章:选秀 我心思有些恍惚的回到昭阳宫里,不见碧拂的身影,我想她大约又是去宣明殿了。 我坐在案几边发呆,等到碧拂回来,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娘娘。” “回来了?” 她微微的一愣,继而回道:“是,娘娘可有何吩咐?”以往我是不问她的,今日一问,她恐怕是觉得意外。 “今日我听说过些时日金宫会有选秀。” 碧拂低声道:“是,不过娘娘别担心,即便是新人也绝不会比您更得陛下喜欢。” 案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我的脸贴在上面,嘴里含糊道:“是嘛,陛下为什么这样喜欢我啊?” 碧拂微微蹙眉:“婢子跟着您这么多年,陛下对您的喜欢都看在眼里。” 我心中暗笑她说陪我这么多年的谎话,这句话本该是我的碧拂说给我听。 “可这宫中不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吗?” 我只是随便说说,但碧拂显然是当真了,她脱口而出道:“这宫里的新人数不胜数,陛下却从来不去。” 我状似惊讶,问道:“你不是说永安宫里已多年不曾有新人入宫了吗?” 碧拂闻言,一时语塞,张了张口刚要和我解释,殿外却传进内侍的唱喏:陛下到—— 褚钰今日虽然又穿着万年不变的玄衣,但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笑意,他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碧拂手脚麻利地给他除去斗篷,递了个手暖,却被他止住。 几个月的时间里,褚钰极度纵容我,久而久之我连礼都懒得和他行,他对此也笑笑从不治我的罪。 我仍旧伏在案上发懒,边上的炭火很旺,屋子里也是暖意融融。 “你似乎是很喜欢这个绒毯。” 我点点头:“是啊,文臻贵妃差人送来的时候,告诉我说是大食进贡的,满宫里就这么一张。” 褚钰伸手摸了摸,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前段时日大食国派人来通商,孤便多讨了些小物件,你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库里瞧瞧,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吧。” “不过……”他矮身坐在了我的旁边,手拄着案几,看起来和平日正襟危坐的模样相去甚远,显得很是潇洒自然。 我注意到他停下来的话,微微侧眸看他:“不过什么?” 褚钰轻轻一笑,眼角已经略略显出一丝淡纹,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笑道:“平珺,你这双眼睛生得真好,孤曾说你的脸若称得上风华绝代,你的眸子便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夸我,让我有点害羞。 我推开他的手,含糊道:“发髻都被你揉散了。”莫名的看到他开心,我也很是开心:“你今日为何这样高兴?” 褚钰伸出一只手来,对我说:“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我想了想说道:“总归是首饰一类的。” 褚钰手掌一番,一颗宝珠露出来,水青色的珠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通灵剔透。 我问:“送我的?” 褚钰拿过我的手,将珠子放上去:“送你的。” 我很喜欢这种小东西,就好像有的妃嫔喜欢收藏不同料子的衣服,而我喜欢收藏不同颜色的琉璃珠。 我看着水青色的琉璃珠,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丝记忆。 “平珺,以后的每一年孤都要送你一颗这样的珠子,待我们百年之后,这堆珠子就留给我们的孩子。” 那是褚钰曾对我说的话。 可现在的我们既没有百年,也没有孩子。 “褚钰,我们要个孩子吧。”我这样对他说,看着他眼底的微惊,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我并不想母以子贵,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个孩子。诚然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宫里的嬷嬷背地里嚼舌根,说没孩子的宫妃再受宠又如何。 “昭阳宫太大,平日里除了碧拂,也没人敢过来。”褚钰下了命令,谁也不敢平白无故来这惹我。 再过上几年,蹉跎了岁月,我便真的没有子女缘了。褚钰并不说话,我甚至心里在想,如果他肯同意,那么他长此以往的骗我,我就都可以原谅他。 褚钰突然凑近我的耳畔,低沉嗓音缓缓响起:“平珺的意思……孤好似懂了。” 我脸颊一红,刚要反驳,因为我觉得他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但还未等我说话,他已经一把抱起了我。 我惊呼一声,惹得他轻声一笑:“你害羞起来更加好看。” 我伸手对他胸口一锤,还不知明日宫里该如何传呢,会不会说昭阳宫的熙贵妃年纪大还勾引陛下,这成何体统! 心中哀嚎:晚节不保,晚节不保了。 花有清香月有阴,云鬓花颜夜沉沉。 这一夜,我当然睡得很是不好,清晨起来觉得头昏沉沉的,也不禁暗骂褚钰毫无节制。 碧拂伺候我更衣梳洗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身边是空的,被衾凉了许久。我知道褚钰一大早上就去早朝了,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娘娘昨夜睡得可还好?” 碧拂促狭的笑我,我伸手去摸她的痒:“好呀小妮子,你已经越发不知礼了。” 碧拂笑道:“娘娘同陛下如胶似漆,婢子当然是高兴的呀。”她还意有所指道:“您要知道,陛下除了您的屋子可从来不去别人那。” 我听了莫名开心:“你可别骗我,前日他还去了储秀宫。” 碧拂掩唇笑笑:“婢子还道您不在意,不曾想是一笔笔的都记着呢。”她语气微顿,同我解释:“您多心了,太后娘娘此次回宫,陛下好歹要给些面子,更何况陛下只是去储秀宫坐了坐,不曾留宿的。” 这说话的光景,有侍女在殿外求见,我心中诧异会是谁来,于是差碧拂去瞧瞧。 不多时碧拂回来,对我道:“娘娘,是储秀宫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及储秀宫,这会儿就来求见。 我问:“所谓何事?” 碧拂答道:“为了选秀的事情,请娘娘去储秀宫走一趟呢。” 我微微蹙眉:“这选秀的事情我也要去?” “按制来说,是皇后和太后一同商议,但陛下不曾立后,这差事理当您和太后来决议。”碧拂以为我是不想去,对我说:“不过您若是不想去,婢子去回了就是,不必为难的。” 一直以来,后宫的事情都是文臻贵妃来办,我清闲的做了甩手掌柜,什么闲事也不管。但这回选秀,我却突然好奇,想要也掺和一下。 “能看美人的机会不多,我当然要去了。”我吩咐碧拂:“你去回储秀宫的话,说下午我再过去。” 碧拂领命而去。 那颗珠子躺在绒毯上,我将它收好,放在匣子里,那里已经整整躺了七颗珠子,这是第八颗。 我猜我嫁给褚钰,是满打满算的八年了。 我在妆台边上坐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清丽容色,繁华发髻。永安宫里最最受宠的熙贵妃,会在这场选秀中失去颜色吗? ——午后,阳光不见,隐隐阴云流转。 储秀宫是宫里最静雅的一处宫殿,相比昭阳宫的大气宽阔,这个宫确实是有些狭小了。好在宫中的景致很好,院墙边栽着几棵白梅,在凌寒中也透着清香,使人的心情愉悦起来。 还没等内侍进去禀告,文臻贵妃已经披了斗篷出来迎我,容色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妹妹大遥远的来我这宫,该是叫个肩舆才好,免得冻坏了陛下该冲我发脾气了。” 我被她的热情打动:“不妨事的。”储秀宫离昭阳宫并不远,她这样说话实在令人舒服。 她一边迎我进屋一边使唤小丫头给我除斗篷递手暖,说实话她的热情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本来选秀这件事劳心劳神,实在不好差遣妹妹帮我。”文臻贵妃抱歉苦笑:“不过眼见着时间来不及,便只好问问妹妹肯不肯帮我。” 她一口一个妹妹喊的亲切,再加上我无聊想来看美人图,于是道:“刚巧我在宫里闲得发慌,有美人图看岂不乐哉。” 我想了一想,又对她说:“娘娘唤我妹妹,我当喊一声姐姐,只是娘娘唤个什么名字呢。”我慢吞吞道:“我虽然记性不大好,但娘娘若是告诉我名字,我应该还是能记得住的。” 文臻贵妃抱歉笑笑:“都怪姐姐疏忽,竟忘了妹妹的病症。”她对我说:“姐姐单字一个绾,若当得一个绾姐,我便是要高兴死了。” “绾姐客气了。”我客套着,侧眸瞟了眼碧拂,果真见这小妮子面色僵僵的,不大高兴的模样。 碧拂似乎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文臻贵妃。 然而等到我真的看到那一幅幅美人图,堆成好几个小山时,我才真的明白文臻贵妃口里的“时间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各国怕是把整个国家的姑娘都画了一遍吧。”我目瞪口呆的说了句。 文臻贵妃略略苦笑:“都画是谈不上,只不过不少就是了。” 我拾起一张画,扫了一眼,说道:“其实挑人有时候很容易。” “此话怎讲?” 我道:“看面相,比如招风耳多为招财。” 经过我的点拨,一个下午筛掉了一大片的人,侍女点了点,发现还有一百来人,不过工作量已经小了很多了。 “妹妹的智谋,今日姐姐方才领教。”临出储秀宫的门时,文臻贵妃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虽然明面上是夸我今日给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但我还是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未完待续) 第九章:不是好人 回去的路上,碧拂终于开口说了话:“那个女人不是好人。”她还是这样对我说。 “你这妮子,憋了一下午,终于舍得开口说话啦?”我好笑道,因为碧拂这气鼓鼓的模样,活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孩童。 她撇着嘴:“您若是不信就算了。” 我当然信,虽然她和褚钰总有骗我的事情,但对待后宫女子这一方面,我还是很愿意相信碧拂的说辞。 我不能肯定文臻贵妃是不是个好人,但我能确定是她不是个简单的人。 “陛下今日还来昭阳宫吗?” 碧拂摇头:“今日陛下差人来说,有政事要歇在宣明殿了,改日再来看望娘娘。” 我点点头:“你去回宣明殿的话,就说该忙政事忙政事,不必太顾及我的。” 本来身为褚钰的宠妃我应该是讨厌有女子入宫的,但因为祁夙的话我又无比的期待这场选秀了。 而且我也终于明白太后为何突然回来,恐怕也是为了主持选秀大典。 褚钰今年三十有二,姿容俊美,举止威严,一国之君理当如此风采,然而后宫的女子实在寡淡,除了我和文臻贵妃以外,其他的妃嫔皆为妃以下,说来说去好似连个能拿出手的妃子都没几个,若我是太后恐怕也要赶快给皇帝充实后宫。 千挑万选最后定了五十余个女子,包括各附属国国送来的公主郡主,金国大臣的贵女们,无论谁的出身此时此刻恐怕都比我好太多。 她们入宫的那一日,是整个冬季以来最晴朗的一天,我好奇之下登了朱雀城门,悄悄地往下瞧。 守城的官跟在我好几步外的位置,远远的立着,既不敢赶我下去,也不敢逾越过来扶我,近几十级台阶,我拖着繁复裙摆登了上去,额间已经积了一层薄汗。 碧拂跟在我的身后,央求我还是把披风穿上,免得着凉。 进永安宫不能乘坐马车,所以这些女子皆要下车,我这才得以看清她们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些小姑娘果然都比画像上要好看许多。 我拉着碧拂兴味冲冲地问:“那个绯衣的女孩真好看,是哪家的?” 碧拂淡淡地瞟了一眼,说道:“看面孔像是西赵的美人吧。”话音顿了顿又道:“不过太后娘娘最不喜欢衣着鲜艳的人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素色曲裾,微微松了口气。 “她们都被安排住在哪里?” 碧拂回道:“西宫有几个宫殿空着,想来是安排在那的。” “西宫,那离昭阳宫还挺远的啊。”我嘀咕一句。 “是陛下吩咐的,怕扰了娘娘的休息。” 听碧拂这样说,我的心底无端一暖,这丫头似乎无时无刻的都在帮褚钰在我这刷好感。 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此时城墙下面有人注意到了我,这也间接地导致了日后某些事情的发生,使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本以为宫里多了些美人,能有几分不一样,但其实也没什么改变,也可能是我这宫离她们住的地方太远了。 她们大约要在长安待上一个月的时间,经过层层筛选和考核,最终留下的封妃,没留下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冬日的时节里,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冷冰冰的天寒地冻,我大多窝在屋子里犯懒,绝不去外面。 不像我这样怕冷的老年人,那群小丫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大冷天披个斗篷就到花园里玩。 冰天雪地,也不知怎么好玩。 彼时我们正在昭阳殿的观景阁上吹风,看着下面那群踢着毽子,欢声笑语的小姑娘们,感慨着年轻真好,我如今的身体连走得路多了都要出大把的汗,实在烦躁。 我状似不经意地问碧拂:“最后能留下的大约几人。” 碧拂瞟了眼花园里那群姹紫嫣红的美人们,淡淡道:“依王上性格,多则不过十人。” 我刚要阖上窗子,下面就开始吵吵闹闹起来,瞥眼看去只见一个碧衣女子被蓝衣女子推搡。 我秉着无聊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热闹的心里,匆匆下了阁子,拉着碧拂就往外去。 临近目的地的时候,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颇为正式的来了一句:“住手!” 乌央央的一群人,她们看见我周身的服制后皆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我看了看蓝衣女子,说道:“你,抬起头来。” 蓝衣女子抬头,鹅蛋脸秋水瞳红樱唇,容色十分秀致,额间着桃色花钿,我心中咂舌果然能入宫的美人都这样好看,又见她锦衣华服,于是问:“你是哪家的?” 蓝衣女子说道:“家父是护军统领多斋,小女名唤乌珊。”即便知道我位份不低,语气里仍旧带着丝缕矜傲。 护军统领,正二品,掌护军营政令,我在心底琢磨一番,看来褚钰对多斋是很放心的。 “说说吧,怎么回事。青天白日下在花园里闹起来,成何体统。” 乌珊闻言,不依不饶道:“家母临小女进宫之前,特去求了一方护身玉佩,却不曾想今日竟被这人给弄坏。” “单是这样的事就如此沉不住气。”我叹息了一声,从头上拿下一个朱钗,递于乌珊:“这本是王上赐予我的,如今送给你,这件事就算了吧。”其实这朱钗是不是褚钰送我,我早已记不清了,但信口胡说也无人知晓。 乌珊并不接,我便又道:“母亲的守护当然重要,可入宫之后若没有宫里贵人的守护想必更是寸步难行了。” 果然她听了我的话,接过了朱钗,并谢了恩典。我知道她们都是怕我的,因我今日穿的是绯玄衣襟的正统贵妃服制。谁也不想一入宫就得罪当朝贵妃吧。 美人们走后,我深觉无趣。碧衣女子过来对我矮身一福:“多谢娘娘替妾身解围。” 我摇摇头,问她:“你从哪里来?”她的口音不是长安人。 “妾是西夏人。”她语气微顿,继续道:“名唤赫连文珠。” 我救她,是因为我觉得她令我熟悉,自从失忆以来,我对自己的感觉很是迷信,再加上之前祁夙的话,我便下定决心要救她。 “文珠这个名字倒是很像中原女孩儿的名。”我笑了笑。 她眸色有些暗淡,对我解释道:“娘娘不知道,我原是有个姑母,其单名一个珊字,文珠在西夏语中是珊瑚的意思,父亲给我取名文珠以此来缅怀我的姑母。” 听到这里,碧拂惊呼了一声。 我好奇的侧头看她:“你认得她姑母?” 碧拂摇摇头,脸色有些白。我心底恍然,这恐怕又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了,不知祁夙说的熟人是不是指的赫连文珠。 那么她的姑母赫连珊,又是谁呢? 我目送着赫连文珠远去的背影,若非这节骨眼内侍来把她叫走了,我还能知道更多的东西。 我感到十分乏味,转过身往昭阳宫回,碧拂安静的跟在我的身后,可我知道她的心里在打鼓。我同她相处半年,知道她在不安的时候,迈的步子会略显纷乱。 “娘娘不问婢子吗?” 她突然出口,我的脚步停下来,回身看她:“问你什么?” 碧拂抿抿唇角,却没有勇气抬头看我:“问……赫连珊的事情。” “哦?”我挑了挑眉,觉得稀奇:“总归问了也是假的,不如不问。” 碧拂闻言,再未说一句话,或许是也知道没什么好说。 我前脚刚回了昭阳宫,后脚太后身边的侍女就来传话,说明天晚上有晚宴,这些秀女要挨个准备表演才艺,当然褚钰也要去。 我反正对此表示很无聊,但又不得不去。 晚上褚钰来陪我吃饭,我这样对他说:“我看着那个护军统领的女儿生得不错。” 褚钰冷冷的睨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语气:“哦?那你的眼光未免有些浅了。” 我想了想,又说:“赫连文珠的模样也不错。” 这回褚钰什么也没再说,我想他是也觉得赫连文珠长得顶好看的。 正在这光景,屋外不知哪个宫的侍女在外面,要见褚钰。 我觉得奇怪,差碧拂去瞧瞧。 不多时候,碧拂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向我们禀告:“是赫连郡主和察哈尔的格格起了争执。” 我蹙眉,怎么谁都要找赫连文珠的麻烦呢,这丫头到底是什么见鬼的运气啊。 之前我就听说蒙古察哈尔也送了个格格来,且蒙古格格一向脾气秉性不如中原女子温和可亲,怎么赫连文珠又惹了她? 我还未说话,褚钰闻言已经薄怒道:“什么样的事情都敢来打扰孤,是谁派她来这的?” 碧拂恭谨回道:“是储秀宫的宫人。”看来是文臻贵妃派的人了。 褚钰听后似乎更加恼怒了,吩咐碧拂道:“两个女子皆关进屋子里,不日都遣返,另外让那个侍女回去告诉她主子,别什么事情都来昭阳宫喧闹。” 碧拂矮身一福,领命而去。 我见褚钰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于是也不敢多说什么,更加不敢为赫连文珠求情,她恐怕是无缘永安宫了,我心中不免有些可惜。(未完待续) 第十章:明君之舞 翌日晚上,月光初上,长乐宫的晚宴正在准备当中,我到的比较早,便先入了席,环顾四周果然不见赫连文珠,想必是真的被关起来了吧。 文臻贵妃的座位在我的对侧,上首分别是褚钰和太后,我的身侧是一个我不认得的人,眉目秀致依稀在哪见过。 我百无聊赖,只能和她搭话:“这位娘娘,敢问名姓?” 那女子微微一愣:“娘娘你竟还记不得我。” 我感到有点奇怪:“你说来听听。” “妾身是宋贵人啊。”她眉目里有莫名的怨念。 宋贵人……觉得耳熟,在哪听过来着,我侧头想问问碧拂这个宋贵人是谁。 “碧拂,附耳过来。” 碧拂不疑有他的凑近我,我刚要开口问,殿外内侍便唱喏:“陛下到——” 于是大家纷纷从座位上跪到了地上,除了异口同声的说吾皇万万岁之外,大家都不敢再说别的话,四周静悄悄的,褚钰摆摆手,低声道:“平身罢。” 然后大家再次齐声谢恩,起身,落座。 我暗暗撇撇嘴,觉得这样的繁冗礼节,甚是烦人。 不过褚钰来了,就意味着要开宴了,然而屁股还未做热,褚钰出言道:“平珺,来孤的身边坐。” 我第一反应是去看太后的表情,果然意料之中脸色极其难看,我坐在软垫上不动,也不知该说什么。 文臻贵妃见状笑笑:“熙妹,陛下唤你呢,还不快去。” 我微微一愣,褚钰就又唤我一声,我只能提着裙摆,不顾太后要杀我的目光,坐到褚钰身边去。 “平珺,你不必怕。”褚钰拍了拍我的手,安慰我道。 我确实不太害怕,因为这么多时日,太后虽每每不给我好脸色,却不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内侍唱喏着开席,我内心很是愉悦,主桌上的菜色远比下面的侧桌要好的太多了,这大概也是我硬着头皮坐在褚钰身边的原因之一。 我一边欢快着吃一边看着下面的舞蹈,绿衣的美人卖力的甩着水袖,当然还频频给褚钰抛媚眼,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 褚钰低声问我:“她跳的如何?” 彼时我正喝着翡翠元宝汤,实际上这玩意就是菜花汤,做的还挺好吃的。 我含糊道:“还行。”我这个评价其实算给面子了,因为一个舞者只有融入舞蹈才能更好的表现感情,但是这个绿衣女子恐怕只想融入褚钰而已。 听了我这评价,褚钰还没说什么,绿衣美人却不干了。 “娘娘是说妾身跳得不好?那妾身有没有机会可以见识一下娘娘的舞姿呢?” 我深感头疼,微微揉了揉额角,还没等我想好措辞,那边的文臻贵妃又开始搅混水:“熙妹的舞姿可不是你等能见的,你这话有些逾越了。” 我心道这哪里是逾越,分明是无礼,若是我较真起来,这女子怕是要被治罪的。 褚钰眉头一皱,薄唇微抿,连眼神里的神色也凌厉起来,我知道他大约又要生气了。 如果他出口,还不知道这女子要遭什么罪。我想了想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于是伸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说道:“我也好久没动动身子了,今日我便跳一支舞给你看,好不好?” 果然听我说完这句话,褚钰眸色里的冷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欣喜。他对我说:“好,不过别勉强,你身体……” 我点点头,安慰他:“没事的,一支舞而已。” 太后的侍女领着我和碧拂到长乐宫的内殿里去更衣,碧拂一面服侍我换衣服一面不满道:“娘娘未免太过心慈了。” 我低声道:“我只是懒得计较而已,永安宫的孤魂太多了,能不添就不添吧。” 碧拂撇撇嘴,也没再说什么。 我换了一身水青色舞裙,外面又罩了件厚实的斗篷,出门的时候碧拂低声问我:“娘娘可想好了跳哪一支舞。” 我想了想,心中有了个打算,但话到嘴边却道:“还没想好。” 回到了长乐宫主殿,散舞的侍女退下,我站在了中间,耳听一道轻哼,转眼看去是那绿衣女子,她坐在偏前的位子,想必是家世显赫的。 将斗篷除去,交给碧拂,我看着褚钰,说道:“陛下,今日妾身舞一曲《明君》,舞姿粗粝,莫要见怪。” 我说完这句话,褚钰的眸色变了变,就连慎亲王看我的目光也是一凛,我想我应该是选中了一支“好”舞蹈了。 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 昭君和亲,远嫁胡地,在场的女子很多都是各国送来的美人,背井离乡,被当成礼物来贺大金的千秋万代。 这一舞送的是褚钰,敬的是和亲女子。 水青色的舞裙在风中蹁跹,长袖拂过,看似温和的舞步里却带着和亲的决绝和坚定。两国交好,看似皆系在一个女子身上,实则一朝翻脸先死的永远都不是掌权者。 ——你不是苏平珺,你是苏熙和! 脑海中灵光一闪的一句话,让我的脚步一顿,这一顿便踩了裙摆,连人带裙一起摔了出去,摔得很是难看,手腕也顿顿的疼。 我抬眸就看见褚钰复杂的神色,他会不会也觉得如今的我竟连一支舞都跳不好,这个二十六岁的熙贵妃除了姿容出众,竟然一点用处也没了。 我莫名觉得想哭,心中涌出悲拗情绪。 时至今日,我仍旧清晰记得,我最初醒过来的时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还带着一点窃喜。 镜中的人长得真好看,远比我见过的所有人还要好看,而这张脸是属于我的。 可是一切都很陌生,直到那日我见了苏韵,碧拂口中的远房妹子,如何与我的容色那么相似,所以我就更加的怀疑他们是骗了我的。 苏韵……我望向祁夙那一桌,发现苏韵也在看我,她的眼眶微红,依稀带着一丝愤恨。是的,一丝愤恨和怨念。 褚钰并没有来扶起我,来扶起我的是祁夙。 一国之君,果然是做不到纡尊降贵啊。 “平珺,可有大碍?” 他低声问我,我摇摇头,对褚钰矮身一福:“妾身身体实在不适,恐不能陪伴圣驾了。” “那你便先回去,好好休息。”褚钰并不留我,转头又嘱咐碧拂:“好生照看娘娘,不得有误。” 碧拂低声道:“喏。” 临行的时候,我看着文臻贵妃淡然的脸色,以及绿衣女子得意的神色,默默叹息,感慨着世界上的傻瓜还真是多。 回了昭阳宫,碧拂为我铺好被褥,并道:“娘娘早些休息吧。” “碧拂,我可还有些别的姐妹?”我状似不经意的问她。 碧拂更衣的手一顿,随即又道:“娘娘的姐妹……除了慎亲王妃,再没有了。” 再没有了吗?是啊,苏家合族覆灭,除了我和苏韵还能有谁呢? “以前的我是不是也跳过这支舞啊。”我躺在床上,看着碧拂脸上微变的神色。 她并不说话,给我盖上被子,暖意漫过我的心房。 我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都知道,对不对?” 碧拂低垂下眼睑:“娘娘今夜累了,应当早点休息的。” 我看着她行至门口的背影,鬼使神差的又问:“你叫什么来着?” 碧拂的青衣显得有些寂寥,她的身形似乎微微挺直着,回答道:“婢子唤作碧拂。” 我想了想,果然想不起她是谁,她不是碧拂,却甘愿顶着碧拂的名字照顾着我。 被衾中的温暖压低了我的眼皮,我今晚果真是累得要命,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一点东西也不想回忆了。 梦中的街道,灰扑扑,又熙熙嚷嚷的。 我努力分辨,却觉得陌生,这仿佛不是长安城的街道。 这会是哪里呢? 今日的梦,很是奇怪,一点声音也没有,仿佛大家都在演一张默片。 我的身边跟着碧衣的侍女,眼前围了一圈人,似乎是在瞧着什么热闹。 我看到自己拨开人群,凑了进去,看到一个素衣的女子,因为她低垂着头,也瞧不清面容。 只能通过她露在外面的双手,判断她是个极其年轻的姑娘,她的身边躺着一个人,不,或许该说那是一具尸体。 啧,卖身葬父吗? 我心中这样想着,又见梦中的自己伸出援手。 然而刚巧这时,有恶霸来搅和,扯着素衣姑娘的领口就往外拖,因为是梦,我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只是见我的碧衣侍女,三两下打翻了恶霸。 素衣姑娘伏在我的脚边,不住的叩头,我去扶起她,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竟是“假碧拂”,梦中的她远比如今要年轻许多。 从始至终,我所做的所有梦,梦里人的面孔都是模糊不已,有时连声音也听不见。 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看清熟人面孔,没想到是她。 我张了张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心中所想,就这样问出了口。 我不知道这是当年的我就这样问的,还是如今的我可以在梦中发声。 她看着我,年轻的面容里充满着感激神色,泪眼婆娑道:“奴家唤作……” “……醒醒,娘娘醒醒!”好巧不巧,这时候一个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夜半惊醒 我迷蒙着往旁边一瞧,差点没吓死我。赶紧拍拍胸口,缓和了一下,然后心有余悸道:“你要吓死我吗?” 鬼知道碧拂大半夜的为什么蹲在我的床边,就算是熟人,冷不丁这光景一见,也是会吓个好歹的。 碧拂竖起一根手指:“嘘!”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微微蹙眉,低声问道:“怎么?” “慎亲王要见您。”她一边从矮屏上取了我的衣服一边对我说道。 我着实震惊了一番:“现在?”我侧头看了看窗户外面,发现确实还黑着天呢。 这是闹哪样?这让褚钰知道了还不打死我们? “只能是现在。”碧拂给我更衣,低垂着眼睛,我也看不出她什么神色,只听她道:“您不必担心,陛下那边不会知晓的。”虽然她这句话是给我吃了个定心丸,但我还是觉得惊讶。 先抛开大半夜这个时间问题,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你不该帮着褚钰的吗?”长期以来,我一直把碧拂当做褚钰监视我的小狗腿,但现在这光景,我竟然觉得我的认为好像有点跑偏。 这个“碧拂”竟不是褚钰派来的吗? 碧拂给我系腰带的手一顿,继而又道:“婢子从始至终帮的只有娘娘一人而已。” 如果梦境里的场面是真实的话,那么我于她是有恩的,她若是知恩图报,就断不会害我。 我不知道祁夙见我是为了什么,但我的内心却明白,他们都不会骗我。 我跟着碧拂走,从一个偏僻的角门出了昭阳宫,避过了所有耳目。大约走了一刻钟,我终于看到了一抹消瘦的身影。 祁夙没有披斗篷,仍旧穿着略显轻薄的深衣,月色打在他灰青色的衣上,显得那么孤寂。 他背对着我,乌黑的发丝被寒冷吹拂,衣摆随风而轻轻抖动。 我走近,唤他:“阿夙,我来了。” 他回头,容色一如往昔般俊雅,眸光里潋滟着明显的欣喜,似乎对我能来赴约有些意外之喜。 他张口刚要对我说什么,却先闷声咳了咳,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十分煞白。 “你病了。”我微惊道。 祁夙摆摆手,对我道:“无碍。”转头看了看碧拂,碧拂便知趣的退到了几步外的道口,为我们放风。 祁夙看着我的眼睛,眸子里带着深沉意味,他问我:“今晚来,我只问你要不要和我走。” “和你走?”我确实有些迟疑,又问一句:“为什么?” 祁夙苦笑了两声:“我真恨自己当时没有带你走,现在鼓起勇气,你却不肯了。” 我分辩一句:“我不是不肯,我只是害怕连累了你。” “平珺,今日晚宴你舞了一曲明君,他对你已经产生怀疑。”祁夙又闷闷咳着,即便是得了严重的风寒,也仍旧给我耐心的解释着情形:“暗卫来报,他连夜出了长安城,去寻谷之颂了。” “谷之颂是谁?”我问。 祁夙道:“那就是给你下药的神医。” 他的话我其实猜到了一二分,失忆之症果然是褚钰派人动的手脚,但药物总不可能将我的记忆彻底抹杀,我现在正在一点点的想起来。 褚钰坐不住了,连夜去寻人再让我失忆一次,倒也合情合理。 月色清寒,道口风凉如旧。 祁夙看着我,认真道:“等他回来,可能再走就来不及了,你打算如何?” 我抿了抿唇角,说道:“我想再等等。” 祁夙闻言,突然双手握住我的双肩,眸色里带着激动神色:“平珺,你还想等什么?” 我从未见过祁夙如此激动的模样,印象中的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云淡风轻的,即便当日褚钰愤怒到流放他,后来再见也不曾见过他有什么激动的举动。 我想,他大约是真的很担心我的安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夙,我已经不想再连累你了。”我笑了笑,说道:“其实,找不找的回记忆都没什么。况且既然我的家只剩了我一个,那我再记起来,又能怎么样呢?” 祁夙颓然的放下了手臂,低垂着眸子,睫毛仿若蝉翼般微颤:“平珺,就算你的家人都是被褚钰所害死,你也无所谓吗?” 我眼眶突然酸涩,泪水滑下来,然而我还是对他说:“阿夙,我不想害死你。” 私自带妃嫔出宫是个什么罪,他和我都一清二楚,褚钰是什么人,我们也都知道。祁夙此行,对我说要带我走,一个突然的计划,且不说出不出的去永安宫,就算出去了,我们又能去哪里。 大金虽然地大物博,但一旦被抓住,后果仍旧不堪设想,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我绝不会同他走。 祁夙认真的看着我,良久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且等等,我回安排好一切,带你离开这个魔窟。”他突然倾身抱住我,在我的额间轻轻一吻:“平珺,你务必等我,永安宫不是你该生活的地方。”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青衣消失在路的尽头,额间的吻仿佛还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冷香。此前我们的交往,他从不会这样逾越,这还是他第一次同我这般亲密。 我的脸颊有些微红,有点后知后觉的觉察出祁夙似乎是喜欢我的。 碧拂走过来,低声问我:“娘娘为何不同亲王走?” 我说:“我只是好奇褚钰还狠不狠得下心再对我下药。” 碧拂抿紧唇角,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我的话,半晌她方道:“若非是事情无法转圜,陛下对娘娘的真心无人可及。” “碧拂,你究竟是不是褚钰的人?”我很是好奇。 碧拂苦笑道:“娘娘还看不出吗?婢子若真是陛下的人,现在自不该将您带出来的。” 我还是不解:“那褚钰为何如此相信你,还将你放在我的身边。” “因为碧拂的身份无人可替代。” 她的话既对又不对,我说不太清,因为我知道她不是真的碧拂,但她的话明显指的是她的身份无法被取代。 我闭了嘴,拒绝继续讨论这个烧脑的问题。 翌日清晨,一股冷风灌进来,继而屋门一阖,我以为是碧拂,便转了个身继续睡着。 碧拂轻轻推了推我的被子,试图叫醒我。 我叨咕一句:“在扰我清梦,我就把你嫁给陛下的阿敏。” 阿敏是褚钰手底下最厉害的护卫,一把玄黑刀鞘的长刀坠在腰间,冷面严肃,一丝不苟,活像死了好几个老婆的神色。 碧拂曾吓唬我,说得罪褚钰的人都会被阿敏一刀放倒,这导致我此后的很长时间,见到褚钰时都要往他身后望上一望,看看阿敏有没有跟来。 耳边倏然传来一声轻笑,我一个机灵被吓醒,因为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褚钰。”我恢复平静,揉了揉眼睛:“大早上的,你来我这做什么?” 其实我第一反应是昨晚祁夙来找我的事情败露了,但观察了一下褚钰的神色,心微微落了下去,如果败露了的话,此刻早已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扔出大门了,哪里会有现在这样和蔼。 褚钰坐在我的床边,揉了揉我的头发,身上还带着清晨的寒凉,看来是刚从外面回来,果然祁夙的话是对的嘛…… “本来昨夜晚宴结束要来看你的,但小长安的驻兵出了点变故,孤不得不去处理。” 他的解释我一走一过听个热闹,并不打算去深究。 “还好你没来,不然扰了我的梦。”我打了个哈欠,说道:“昨晚我睡得很好。” “平珺,你如今竟嫌弃我了。” 他颇为怨念的语气惹得我一笑:“哪有。” “不过,这几日选秀的事情恐怕还有好几拨,你身体不好,可以不用去了。” 我赶忙摆摆手:“别,好不容易有些美人看,每天在宫里都要无聊的发霉了。” 褚钰笑笑:“那便依你就是。” 我们都默契的不去提及昨晚的事情,仿佛我们都双双失了忆一般。 下午时分,永安宫又落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而落,我令侍女打开了门,看雪花在庭院中飞舞的场景。 碧拂穿着藏青色的斗篷,从外面回来,脸色被风雪冻的煞白。 我笑笑,对她说:“快去暖盆边烤烤,仔细着别病了。” 碧拂将斗篷递给小侍女,在廊下剁了剁脚上的雪。 “娘娘,你知不知道外面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我暗暗笑笑:“不知道。”这些时日,这丫头竟比最初见到的沉闷有趣多了。 “蒙古的格格要来了。” “嗯?”我狐疑地看着她,问道:“蒙古的?” 实话说,我并不清楚大金的国事往来,怎么蒙古的格格也要来和亲了吗? 碧拂恨铁不成钢的看我:“蒙古科尔沁的格格啊,咱们陛下同科尔沁可汗的关系可不一般。”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我还是对碧拂说:“哎呀,别担心,你看这次的美人这么多,大家的机会都是一样的。” 果然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碧拂不再说了,我以为她是同意我的话了,不曾想她怨念的看了我一眼。 “娘娘果然不如以往聪慧了。” 我:“……”她这样光明正大的说我脑筋不好使,其实很是伤我心。(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泰敏格格 这边选秀的事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我虽然是整个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嫔,但六宫事宜,其实还是文臻贵妃说的算,况且太后又回了宫,便更加没有我说话的份了。 这节骨眼的,蒙古的可汗也来凑了热闹。 碧拂晨起为我梳妆的时候,特地嘱咐今晚的宴会上来了蒙古的人,千万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因为太后不大喜欢蒙古,所以在蒙古人面前跌面子,她就能加讨厌。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形势,绝不会再犯错。 晚间的时候,我着一件藏蓝色的袄裙,外面罩了一件同色的宽厚斗篷,显得静素许多。我其实很不喜欢参加这类宴会,更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吸引谁的注意力。 上首端坐着太后和褚钰,瞥眼不见文臻贵妃,我有些好奇,于是低声问碧拂:“文臻贵妃何故没来?” 碧拂微微蹙眉,也压低了声音回我:“好像是染了风寒,病了。” 我哦了一声,正襟危坐,不再理会旁的事情,甚至百无聊赖的想着今晚宴会上的菜好不好吃,但转念又一想,长席的菜还是算了吧…… “哈哈我的好安达——本汗来晚了吧。”一道硬朗的男声从殿外想起,语气爽朗,使人听了也畅快起来。 我撇头看去,见是一个威武的中年男人,大把的络腮胡子加上精明的双眼,腰间配着一把裹着鹿皮的大刀,衣着皆是蒙古风格。我想这大概就是今晚的正宾,蒙古可汗桑吉,科尔沁部落的首领。 褚钰从座上站起,止了桑吉的大礼:“安达不必客气,快入座吧。” 桑吉眯着眸子笑道:“好久不见,咱先说好,今晚是不醉不归的。” 褚钰点点头:“就依安达所言,今日自当喝的尽兴。” 我坐在一边,想着蒙古人的酒量一向不错,褚钰能应付得来吗?一国之君当众醉倒,岂非有失体统? 我对褚钰抛去担忧的目光,不曾想正跌进他看我的眸色中,埋头搅了两下汤,假装自己没看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闪些什么。 长席的菜色一向寡淡,我正悄悄打量褚钰和太后那张长席上的大盘鸡肉,那边桑吉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了。 “如今大金一统天下,各国送了不少美人来,本汗同陛下胜似亲兄弟,如何能不来道贺一番。” 褚钰淡笑道:“安达客气了。”大金同蒙古多年修好,其实并不用这样担心。 桑吉看了眼身边的女子,对褚钰这样说道:“这便是本汗最宠爱的小女儿,我们蒙古人不会讲弯弯绕的中原话,今天来长安的目的除了为大金一统天下而庆贺,还有另一个事情,那就是将小女许配给陛下,还请陛下莫要拒绝我科尔沁的好意。” 这一番话我听得心里一凛,桑吉的话哪一句都不是白说,他把整个科尔沁都搬了出来,就是想让褚钰同意娶他的女儿。 褚钰的脸色并没怎么改变,仍旧淡笑着问:“可孤已经三十有二,你的小女怕是太小了吧。” 还没等桑吉说话,他的女儿就开了口,语气很是傲慢:“泰敏今年已经十五,不小了。”她看着褚钰,眸光中有显而易见的倾慕:“再者,泰敏要嫁便嫁当世的大英雄。”显然这个大英雄指的是褚钰。 桑吉宠溺一笑,摸了摸泰敏的头:“泰敏今年十五,在蒙古确实是个大姑娘了,能将泰敏嫁来大金,是我科尔沁全族的福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褚钰无法强硬拒绝:“那便依可汗所言吧。” 我歪头对碧拂说:“这位格格长得倒是不错。” 碧拂为我斟茶,低声不满道:“陛下又多了一个妃嫔,您瞧着就一点也不生气。” 我想就算我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那还要生什么气,于是对她又道:“这个汤我喝得多了,先去更衣,你留在这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不必陪我了。” 碧拂欲言又止,矮身对我一福:“婢子遵命。” 说实话,我并不是因为褚钰又纳了妃嫔而生气,我只是觉得里面太闷了,于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宴请蒙古可汗的地方是长乐宫,这也足以证明褚钰对这个人的在意,大金同蒙古世代交好,和亲本就是正理。 我孤身从长乐宫主殿出来,头顶繁星满天,明月皓白,走着走着我也不知走到了哪里。长乐宫这边我并不常来,离我住的昭阳宫也不近。 我走到一座池塘旁边,银白月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的模样。 倏然,脖颈上挨到了一阵冰凉,惊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大气也不敢出。 “你……你是谁?” 身后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听得出来是个年轻的男人,脖颈边是明晃晃的刀子,我有点后悔没带人出来。 “他们都在那边长乐宫的大殿里,我只是个小常在,家中还有幼弟老母等着我每月的月俸,还请大侠手下留情。”我只当他是个刺客,想必刺客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妃嫔”,我在心底不由得庆幸自己今日衣着甚是朴素。 “呵——”他轻笑了一声,呼出的气息盘旋在我的耳边,痒痒的。 我安静的站着,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倒是好心,还给我指路。”他意味不明的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微微蹙眉,心中想了想他这话究竟是夸我,还是骂我。 停顿了半晌,颈边的刀子被撤下去,我刚要感谢“恩公”,却又听他这样说:“等会儿该同陛下说说,他这妃嫔实在心中无主,慌张时候竟将陛下安危置之度外。” 我回过身,看到一张很是俊俏的脸,还带着一抹促狭神色。他很年轻,远比褚钰年轻许多,瞧着似乎二十出头的模样,着一件藏蓝色的衣服,衣摆袖口都绣着精致纹路,我愣愣地瞧着他玉冠上的刻纹,心中一紧。 这人,竟是个郡王。整个大金,现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永安宫的郡王殿下,恐怕只有一个人。 他是褚钰的养子,承宁郡王允毓,本是东亲王的孩子,但东亲王早故,便过继到褚钰名下抚养。褚钰的子嗣并不多,听说还有格格远嫁他乡的,总之目前只有这个养子领了郡王的封号,其他的皆没有封号。 他眯着眸子瞧我,唇边压着笑意:“你像是猜到了我的身份,脑袋倒是很聪明。”说着又叹息一句:“唉……可等会儿我跟陛下说了这件事,你的脑袋可就不保了。”语气还颇为可惜的。 我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笃定褚钰不会杀我,遂挺直了胸脯,理直气壮道:“你别信口胡说,你又没有证据证明我刚刚说了什么,即便是陛下也不会信你的一面之词。” “哟,你这女人口气挺硬的。”他理了理衣摆,慢吞吞道:“可你知道我是谁,难道没听说陛下如今最宠信承宁郡王了吗?” 我的气息弱下来,是了,我是听碧拂说起这个承宁郡王,自然也知道褚钰有多喜欢他这个养子。 骁勇善战,百战百胜,承宁郡王是大金的常胜将军,带兵好手,褚钰很喜欢他,将整个镶黄旗都交给他领,那可是除了褚钰带的正黄旗之外,最最精良的一旗了。 “你想怎么样?”我没好气道。 他好笑道:“那你让我亲一下吧。” “……” 我实在不知道回答什么好,于是脱口而出:“你有病吧。” 他挑了挑眉,薄唇一勾,弯出好看弧度:“哦呀,你还敢骂我。”他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但他在我心中已经贴上了不正经的标签。 “你只管同陛下去说吧,他若是罚了我,算我输。”我大摇大摆的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 他追上来拦住我的去路,眸光中带着深深的探究:“你究竟是谁?” 我白了他一眼:“我才不告诉你。” 他还要再说什么,正巧这时碧拂过来,眸色有些慌张,她冲允毓矮身一福:“见过郡王殿下。” 果然他一见碧拂,微微皱紧的眉宇舒展开了,他眼中星光点点,带着欣赏意味:“怪道容貌如此出众,原是熙贵妃。”他轻笑了两声,微微自嘲道:“都怪小王有眼不识金镶玉,唐突了娘娘。” 我虽然穿的朴素,但碧拂穿的可是正八经的贵妃身旁大丫鬟的服制,从碧拂的衣着便可判断出我的身份。 他夸我好看,其实我该高兴,但莫名的我却高兴不起来,就连那日祁夙说我曾名动天下时,我也心生反感。 我一点也不想容貌出众,一点也不想名动天下。 “无妨。”我不想再多留,扶着碧拂往长乐宫回。 允毓被我们留在身后,月色下而行,银白的月色洒在我的身上,晚风寒凉。 “我同承宁郡王只是偶遇。” 碧拂低声道:“娘娘,您出来许久,陛下方才唤您呢。” “所谓何事?”我眉头一簇,这种宴席远轮不到我去出面做什么。 碧拂语气些微一顿,对我说:“是那科尔沁的格格要见您。”她抿了抿唇角,又道:“您也知道,可汗在场,陛下……” “我知道了。”我打断她的话,我当然知道褚钰要给桑吉面子,所以泰敏的要求他基本都要满足。(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七弦琴 我从偏门跨进长乐宫,悄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差碧拂去回褚钰的话,禀明我已归席。转头又向泰敏看去,那小妮子则对我扬了扬眉,眉目间满是得意。 后颈微微一凉,心道这是唱的哪出戏? “都说大金的熙贵妃名动天下,不知今日能否听娘娘弹奏一曲,也好让我这老匹夫长长见识?”桑吉可汗笑着开口,语气也甚是和蔼。 那厢褚钰还未出言,我便站起身来:“陛下,可汗远道而来,臣妾自当弹一曲相迎,方才不误我大金礼数。”虽然这父女俩是把我当乐姬使唤了,不过乐姬又如何,我并不看重面子这种东西。 今日褚钰宴请他们,我不想让褚钰为难什么。 碧拂走到我身边,我对她说:“去取我的琴来。” “娘娘……” “去吧。”我对她笑了笑。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碧拂将我的琴抱来,我这才意识到,我竟有好长的时间未曾抚琴了。 这把琴叫怜惜,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记忆,出现的是褚钰英俊的脸。 大雪纷飞的冬日,冷月映照的回廊下,我孤身坐在屋内,身前是一把素木的琴。 褚钰伴月而来,周身带着夜的凉意。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我的下颚,迫使我抬头看他。 我一眼就望进了那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唇瓣微启,却没说什么。 记忆那么真实,真实到我可以感受到褚钰身上那森然的探究意味,他是在怀疑我什么? “苏熙和,你究竟在念着谁?” 苏熙和……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个称呼。 “妾身当然是在念着陛下的。”我听见自己淡笑着回应他的问题。 但面色上的表情,绝不该是深爱褚钰的模样,那样子太过尖刻,又异常凄厉。 “娘娘。”碧拂伸手悄悄捅了我一下,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刚才那段突如其来的回忆实在是莫名其妙,但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也总不能拉着褚钰问他为何唤我苏熙和吧。 奏琴是风雅之事,要斋戒沐浴熏香,方才不负雅致乐章。可现在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我不过是区区“乐姬”而已。 伸手抚上怜惜,本想弹个高山流水,大家听个高兴好了,但触手一弹却变了曲调。 凤求凰。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弹这个,好像很多很多年之前也有个人这样认真的给我弹凤求凰。 我一边弹一边想,究竟是谁,教我这曲子的呢? 平珺——等我回来——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男声,我从未听过,但脑筋瞬间疼痛起来,手中一使力,琴弦崩断,割破了我的手。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木质琴板上,疼痛使得我的头略略清明起来。 泰敏格格状似惊讶地惊呼道:“呀,都说弹琴划破了手是大凶之兆啊。” 然而还没等其他妃嫔反应过来,随声附和泼我脏水的时候,偏前坐的一个女子开口说了话:“哦?我倒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知格格看的是哪家的书?” 她这句话,我觉得很不给泰敏的面子,因为蒙古格格不大注重这个。 在泰敏哑口无言的当口,那女子又皮笑肉不笑道:“况且是不是大凶之兆也不是这样上下嘴皮一碰就说的,该由太常令仔细占卜才能得出来的消息。” 我侧头仔细地瞧着女子秀致的容色,想了想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可无论如何又想不起来。 我低声问碧拂:“她是谁?” 碧拂张口要告诉我,却陡然听见桑吉说了话:“原来大金的礼教同蒙古一样,也是这样的不修边幅。” 只这一句话,褚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宋贵人殿前失仪,回宫禁足。” 我这才想起,她就是此前来过我宫里,看望过我的美人,唤作宋贵人的。 宋贵人起身,容色矜傲道:“不好意思,妾是周国人,自小习得也是周国礼法,未曾听过蒙古还有甚么礼教。” 妾是周国人。 闻及这句话,我的头突然疼痛起来。疼得我跌在地上,双手捂着头,额间冷汗直冒。 碧拂是最先觉察到我的不对劲,彼时我的脸色大约已经苍白的很,疼痛纠缠着我的头。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耳边是碧拂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多想安慰她别怕,但我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褚钰自案几后奔过来,玄黑的衣摆带过风,他惊慌失措着将我抱起,往殿外奔去。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着急的模样,他原是这样的担心我吗? 我的心底微微一暖。 然而我内心更真实想法是:完蛋了,太后肯定极其不高兴,要罚我了,呜呼哀哉! 双眼一闭,也不管身后事,昏死过去。这一昏迷,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耳边隐约传来谈话声音,迷迷蒙蒙听不真切。 “娘娘若再用药怕是活不成了,之前提及的后果已经显现,切忌再受刺激。” “若不用药,可否能想得起来?” “这……要看造化了。” “孤省得了。” 好像……是褚钰呢。 我的眼皮很沉,沉得睁不开,有时还能听见女子的低泣声音。 “娘娘,无论如何您千万不能有事。”那人哭得伤心:“不然,他们就白死了。” 白死了,谁? 到底是谁,因我之故而死? 灰色的天际下,清凉的道口处,梦中的景象皆是一片昏暗的灰白色。我低下头,看见一身华服绯衣,袖口金丝边,衣上绣着精致凤凰。 是要嫁人了呢。 “珺儿,此行保重。” 低沉的男声,隐隐带着哽咽,我听不出是谁,至少能肯定不是祁夙不是褚钰不是任何一个我听过的男人。 我想回头,但梦中的我义无反顾的钻进了红顶马车,绯色流苏迎风而动。 我,是要嫁到哪里去? 按照以往的尿性,在这个关键时候肯定要惊醒,然后再过几日又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梦,就好像看话本,凭空撕了几页,只能硬着头皮强行看下去。 然而我以为我又要被惊醒,但实际上并没有,这个梦境仍旧继续,画面一转,马车缓缓停下。 “主子,是祁公子。” “不见。”我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不多一会儿,一只手抓了我的车帘,纤细又不失力道的手指,我看得出这是祁夙的手。 “不准。” 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那只手微微缩紧了。 “平珺,我本以为……” “没有你以为。”我平静的说出这一番话。 祁夙的手松开了车帘,随着他的松开,我的心里竟然一阵疼痛。 ——娘娘,救我!一道凄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梦,将我从梦中拉回现实。 我倏然睁开双眼,脑筋停顿片刻方才回神,伸手一摸脸颊,发现湿漉漉的,我好像是哭了。 侧头略略辨别一下,发现这里仍旧是昭阳宫的主殿,周围弥漫着我所喜爱的熏香味道。 头顶层叠的薄纱帐幔,纤尘不染的米黄毡席,精致的连床脚都带着雕刻的矮榻。 我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好像我是不该出现在这的。 “碧拂。”我轻声唤道。 然而没有人回答我,我感到有些奇怪。我虽然不大信碧拂,但从一开始到现在,她对我是没话说的好,此时应当守在我的床边,等我第一时间醒来好去禀告褚钰才是。 意料之外她不在,这让我的心底打了个鼓。 不大一会儿,进来个面生的侍女,神情冷肃,不苟言笑的,我从未见过她,她也不是之前我昭阳殿的侍女。 她对我行礼,面无表情道:“娘娘可有什么事?” 我有点意外她的态度:“碧拂呢?” 她并不答我的话,只道:“若是娘娘没有别的事了,婢子就先告退了。” 我拉住她的胳膊,厉声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竟对我这样态度,你不怕陛下砍了你的脑袋。” 侍女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婢子唤作晚玉,娘娘若是有事就唤,若无事便不要过多纠缠。”她语气微微停顿,又道:“婢子奉陛下的命令,前来照顾娘娘,还请娘娘好生休养。” 休养?多可笑。我恶狠狠的对她说:“去叫褚钰来,明日我若是见不到他,我就死给你们看。” 我忍着脑筋的疼痛,和眼前这个看起来油盐不进的侍女斗法,她见我样子坚定,最终还是冷声道:“婢子会去递消息,但至于陛下是否见您,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我松开了手,但凡褚钰还要在我面前刷几分好感,就应该会来见我的。 呼啦——屋门阖上。 我重新躺回矮榻,温暖的被衾裹着我的周身,脑筋明显不够用,诚然我是想不通这一切的缘故。 那日,我想起褚钰曾唤我“苏熙和”,可我的名字分明是苏平珺,那这熙和又是谁?还有那曲凤求凰,叫我等他回来的那个人又是谁? 我想不起来这都是哪跟哪。 我的记忆坏得令我抓狂,然而这个节骨眼来看我的人,既不是褚钰也不是祁夙。(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承宁郡王 当晚玉面无表情的站着和我通禀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发呆。 我愣愣地有些回不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晚玉平淡的又回答道:“是承宁郡王求见。” “啊?”我抿抿唇角,有点忐忑道:“我能见吗?” 晚玉似乎是被我的话逗笑了,她轻笑一声:“承宁郡王是陛下养子,按制娘娘是他的母妃,自然是可以见的。” 我想着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昭阳宫不容易,于是点点头,示意晚玉去请允毓进来。 我穿着素衣端坐在几案后,晚玉这个侍女虽然大多数的时候脸上表情都很是寡淡,但手脚非常麻利,是个得力的侍从。 允毓来看我,实话说在我的意料之外,除了那日在长乐宫里遇到了,我和他也没有别的交情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允毓好笑着看我,盘着腿坐在蒲团上,坐姿略显散漫:“看到我这样意外?” 我点头,如实道:“很意外。” 允毓笑了笑,接过白瓷茶杯:“你竟然老实承认了。” 我也笑笑:“是,我怕郡王再借故同陛下说些什么,自然是不敢说谎的。” 他狭长眼眸斜斜看过来,带着不一样的风情:“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很有趣?” 我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文臻贵妃就说过。” 允毓闻言,剑眉微蹙,容色略略阴沉下来:“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我委实惊了一惊,因为碧拂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实在好奇文臻贵妃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们俩如此忌惮。 允毓看着我的神色,嘚瑟道:“你是不是很好奇?” 我点头。 他又道:“那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我环顾四周,然后回内室拿了妆台上一个朱钗,走出来递给他,说:“这个是陛下前些日子刚赏我的,你看它金灿灿的,上面还镶嵌着宝石,肯定是价值不菲……” 对于我的喋喋不休,允毓微微扶额,小声嘀咕道:“若非知道你的事情,我恐怕还以为你被人李代桃僵了。” 他叹了口气,拿过朱钗插在我的发髻上:“你嫁来金宫这七年,人都差不多死了个干净,不过你忘得彻底,一两句话我也解释不清,你只要记住别招惹文臻贵妃,离她远点就好。”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今天来看我,陛下知道吗?” 允毓微微扬眉:“怎么?怕陛下误会?” 我看着他清俊神色,年轻又白净的面孔,点了点头:“有点怕。” 允毓慢悠悠道:“那你可以不必怕了,是陛下要我来的。” “嗯?那他自己怎么不来看我。” 允毓说:“桑吉来了,总得尽些地主之谊,又不能被人嘲笑儿女情长。” 我撇撇嘴:“泰敏恐怕也在吧。” 允毓哈哈一笑:“你别担心,泰敏威胁不到你的位置,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其实他误会了,我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受挫,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笃定我在褚钰心中的位置。 大约是褚钰从不罚我吧。 允毓轻抿一口茶:“不过你这次晕倒,可真的吓坏了好多人啊。” 我微微蹙眉:“又不是我想昏倒吓人。”我觉得允毓意有所指,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狡黠一笑,挑眉对我说:“泰敏可得了陛下好一番脸色呢,当场就仅仅封了个容妃,连四妃之一都没混上。” 虽然听他这样一说,我的内心好像也很是高兴,但我还是板着脸,矜傲道:“那又如何?我从未想过算计谁。” 允毓微微一愣,眸光放缓和下来:“可这宫里,你不算计就没法活。”他看着我,认真道:“不过陛下是真在乎你,我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过,你可知他为了你……” 他突然住口不讲了,我狐疑问道:“他为了我如何?” 允毓打了个哈哈:“你若叫我亲一下,我便告诉你。” 我:“……我还是唤晚玉送客吧。” “诶别别别,我还有话说呢。”他连连摆手,样子莫名有些滑稽:“陛下派给你的这个侍女实在是令人脖颈发凉。”他似乎有点怕晚玉。 我觉得有点好笑:“你说吧。” 允毓微微俯身过来,一股淡淡墨香飘过我的鼻子,他在我耳边低声道:“不日陛下回大都祭祖,你一定要跟着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绝不能留在长安城。” 我刚要开口,允毓抿了口茶,冷声道:“别问为什么,我不会害你。” 我疑惑地看着他,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 允毓在我这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时间长短掌握的刚刚好,我的身份算起来是他的嫡母妃,因金国祖制皇后,皇贵妃,一等贵妃皆算作皇帝的妻子。 我看着他随风而扬的藏蓝发带,努力的回忆着我此前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瓜葛,但却是无果。 现在的这种情况,就好似宫里人人都认得我,都知道我的过往,却没有一个人肯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我究竟是如何分辨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我会回答:看面相。 长得好看的人大多都不会骗人的吧……可大家好像都很好看,对此我陷入了沉思。 翌日清晨,我仍旧没有等来褚钰,但碧拂却回来了。 我看得出她容色憔悴,眼眶微微红肿,似乎是哭了很多的模样。 “碧拂,你这两天去哪了?” 碧拂微微一愣,然后低声道:“婢子家人去世了,回去看了一眼。” 我听得出她的嗓子已经哑了,看来真的是很伤心。 “你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我想了想,也确实想不出什么好词来安慰她。 谁知她听了我的话,更难过了,抱着我痛哭了起来。 我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眼眶也酸涩起来,好像死的那个人也和我有关系一般。 直到晚玉面无表情的进来,看着我俩痛哭,给我们打了水,拿了干净的布巾。 “好了,已经哭了这么久,还哭吗?” 我们双双止了泪水,洗了脸,擦了泪。 “娘娘,是婢子不好,不该如此逾越。” 我摇摇头:“没关系的。” 人死不能复生,哭其实没什么意义,但总归连着一丝血脉,哭也就是应当的。 —— 晚间时分,我终于见到了褚钰。 “想孤了没有?”他促狭着凑近我。 我双颊一红,嘴硬道:“没有。” 褚钰轻声笑了笑:“孤不信。”他语气顿了顿,继续道:“听晚玉回禀,说你一醒来就要见我。” 我撇撇嘴,说道:“我是醒来不见碧拂,以为发生了什么,便叫她去寻你。”我叹了口气:“可惜,陛下关顾着陪美人,大约是没时间来见我的。” “哦?孤特地叫允毓那小子来告诉你实情,你还这样说,怕是他借故说了些别的,待孤回去好生罚他。” 我想起此前他对我的轻薄之意,于是落井下石的点点头:“不错,陛下好好罚他。” 褚钰闻言哈哈大笑:“看来允毓是将你得罪个彻底啊。”他微微扶额,有些苦恼:“他有时候确实没大没小,孤回去说说他,你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了。” “我听允毓说你只封了泰敏为容妃。”我抿抿唇角,想了想措辞:“这样会不会不好,若是因为我的缘故,那还请陛下消消气。” 褚钰抬手止了我的话,神色冷肃:“这些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你不必多心。” 我不知说什么,褚钰又道:“桑吉不日就要回去了,孤便可每天陪你吃饭了。” 我叨咕一句:“谁要你每日陪我吃饭。” 褚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我拂开他的手:“你的小丫头在钟粹宫呢。” 褚钰虽然只给泰敏容妃的封号,但住的地方却仅次于文臻贵妃的储秀宫。 “在孤眼中,你始终是孤的小丫头。”他在我的唇边一吻:“没人能及的上你。” 我承认他的情话打动了我,我的脸颊一红,觉得自己胸口里那颗沉寂的少女心又微微动了动。 “哦对,还有件事,晚玉这个侍女便留下吧,碧拂一个人侍奉,孤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我想拒绝:“碧拂一个人足够了吧,更何况我平时也没什么事。” 褚钰眸子斜睨过来:“不喜欢晚玉?” 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没,就是觉得不爱笑,没有碧拂讨喜。”我抿抿唇,还是肯定了晚玉的价值:“人不错,办事麻利,是个得力的侍女。” 褚钰唤了一声:“晚玉。” 一身青衣的晚玉便走了进来,矮身一福,端了个礼。 “陛下有何吩咐?” 褚钰道:“娘娘说你不爱笑,以后你便多笑笑给她看。” 晚玉面无表情地又一福:“婢子遵命。” 我愣愣的看着这场面,晚玉抬头对我微微一笑,然而见惯了她冷着脸的样子,我实在是不习惯她笑得模样。 我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哎呀,没关系的,不笑是特色。” 直到后来的某天,我才知道晚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西夏郡主 就这样晚玉留在了我的身边,一如既往的深沉。 相处了几日,我和碧拂纷纷对不苟言笑的晚玉适应起来,总觉得有她在就莫名的安心。 这光景一折腾,就到了选秀结束的日子了。我觉得这些女子大约都松了口气,选上的没选上的,应该都是一样的心情。 清晨的时候,碧拂为我梳妆,我忽然想起赫连文珠,于是问她:“那个西夏的郡主呢?” 碧拂梳头的手一顿,问道:“娘娘说的可是赫连家的郡主?” 我点点头,承认道:“对,就是她。” 碧拂说:“您大约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她落了水,陛下念及西夏距离大金路途遥远,便把她留下了。” 我微微一愣:“留下当妃嫔了?” “是。”碧拂点头:“封了瑾妃,位份不低了。” 蒙古的格格也不过是容妃,西夏同大金的关系也不是特别好,赫连文珠封个妃倒是给足了西夏的面子。 彼时我从未考虑到这里还有别的因素,待日后想起来,真觉得造化弄人。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问碧拂:“那我能去看看她吗?”因我的内心总是要我多亲近赫连文珠,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碧拂点头:“可以倒是可以……”她有点迟疑:“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不太好去,您最好等上一等。” 我感到奇怪,于是问她:“为何?” 碧拂还未说,晚玉便低声解释:“现在宫里的位份还没有定下来,您若是拜访要等封号下来,由高到低,方才显得贵妃亲善明理。” 我脸色有点难看:“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是去看赫连文珠,便不得不去看别的妃嫔。” 晚玉微微颔首:“理当如此。” 我苦着脸色,又问:“那可还有别的方法?” 晚玉道:“有,您只要传唤瑾妃娘娘来昭阳宫就是了。” 哦,就是我要传唤文珠过来看我,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甚好甚好。 “倒是那日晚宴上被罚的贵人小主,婢子觉得您应该去看上一看。” 若不是晚玉提及,我就又把宋贵人忘在了脑后。她那日替我说话,却被褚钰禁足,也实在是憋屈不已。 “那我去看看她,总该可以了吧。” 晚玉点头,问我:“那娘娘准备几时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晚玉似乎很喜欢我去找宋贵人,颇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样子。 碧拂轻抿唇角,又一言不发。 我深觉奇怪,但去看宋贵人是应当的,毕竟她的禁足追根究底也确实是因为我的缘故。 褚钰的旨意是不准宋贵人出来,那么就意味着以我的身份是可以进去的。 我到达宋贵人住的明兰轩时,已经是临近傍晚。 本来是下午过来,然而中午午睡,一睡就睡过了头。 此时天际泛着灰,阴沉沉的,不见一丝太阳,我心道这还真是一个糟糕的天气啊。 明兰轩是永安宫里很偏的一间阁子,在我的记忆中这间阁楼本该是夏日避暑用的,冬日住进来未免太寒凉了。 门口的应门侍女已经在打着瞌睡,吊儿郎当的模样,仿若这里住的是一个不受宠的妃,然而据我所知,宋贵人是很得褚钰喜欢的。 今日我带了晚玉出来,碧拂留在了昭阳宫看家。 晚玉去轻轻推了推小丫鬟,惹得小丫鬟瞬间惊醒,连带着还滚到了地上。 “不……不知贵妃娘娘大,大驾,婢子,婢子有罪。”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显然是吓坏了。 我摆摆手:“你起来吧,下次可别当差时候睡着了,不然若叫陛下见了,你的小命就没有了。” 话一出口,小丫鬟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我暗自笑笑,果然拿褚钰吓唬人一吓一个准。 “你家主子可在?”我侧头问她。 小丫鬟不敢怠慢,颤颤巍巍的给我行礼开门,一边请我进去一边说:“在的,娘娘稍待片刻,容婢子进房知会小主一声。” 我点点头,在正厅里落了座,等宋贵人出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宋贵人出来,头发略略散乱,我想她大约是在小憩,而被我的到来而吵醒了。 “知秋,如何能怠慢娘娘喝冷茶呢?”宋贵人看了眼桌边搁着的茶具,吩咐道:“你快去泡壶好茶来。” 我本来想说不用,但人家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绝。 明兰轩里果然比昭阳殿寒凉许多,我微微缩了下脖颈。 宋贵人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微微一笑:“若娘娘不嫌弃,可内室一叙。” 进人家的闺房,总是有些唐突。 “没关系的,我同娘娘一向不这样见外。” 我想了一想,见宋贵人面色和煦,便答应了。 我跟着宋贵人走进她的闺房,发现纱幔皆是浅青色,显得有些寡淡,屋内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摆件,我悄悄打量了一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娘娘今日怎么想的过来看我了。”她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轻撩裙摆,端坐在案几的另一侧,这时候知秋端着热茶回来了。 恭恭敬敬地给我斟上一杯茶,看她紧绷的身体,我想我真的把这小丫头吓坏了。 “知秋这个名字不错,挺好听的。”我试图刷新一下我在知秋心中的印象,让她别这样害怕我。 然而知秋闻言却以略微惊恐的眼神看我,我感到有些诧异。 宋贵人轻抿一口茶:“娘娘果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知秋的名字是你取的。”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宋贵人乌黑的眼眸看过来,秋水般的眼眸带着我看不懂的神色:“那时候娘娘还只是金宫里的贵人。” 贵人……我的记忆因她的话而略微苏醒。 远处马蹄得得,由远及近,天边艳阳高照,烤的人有些热。 一匹黑马奔驰而来,驾马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剑眉星目,很是俊俏,就连眉宇间都满是意气风发的样子。 “驾——” 奔驰而过的瞬间,他将我拎到马背上,蛮横的搂在怀里。 我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面色已满是羞怯和愤怒。 登徒子! “你便是王上新娶的熙贵人吗?” 记忆戛然而止,再试图回想,却仿若一颗石子投进大海,半点涟漪也没有了。 那个人是谁? “娘娘,您怎么了?”宋贵人微微笑道:“可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我摸了把脸,怅然若失道:“可能是这明兰轩太冷了。”语气微顿,又对她说:“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啊。”其实我更想问她,我以前的事情,但直白的问又觉得唐突。 宋贵人闻言,抿着唇角想了片刻,方对我说:“妾身入宫大约已有三四年了吧。” 三四年,那这个时间真是算不得长啊。 可宋贵人给我的感觉是很熟稔的,好似我失忆之前同她的关系不一般,或许比苏韵还要熟悉。 宋贵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慢吞吞道:“不过,我和娘娘相识,已经有很多年的时间了。” 我心里一凛,想着她果然是我之前熟悉的人。 然而还未等我问什么话,屋子外面就传来了声响。 听脚步声,是褚钰。 此时屋外寒风呼和,仿若是要落雪的样子。 知秋在屋内也掌了灯,给这略微寒凉的屋里也添了一丝暖意。 “妾身给陛下请安。”宋贵人对褚钰见礼,容色平和,将褚钰冷肃的神色置之度外,一点也不在意。 可我看褚钰这种脸色,却很是害怕。 他似乎很不喜欢我来这,或者换句话说,他并不喜欢我来找宋贵人说话。 “等会儿怕是会有暴风雪的,孤来接你回去。”他这样对我说,身后跟来的碧拂还带了一件厚实斗篷。 “陛下对娘娘还真是用心。”宋贵人笑了笑,说着矮身一福:“既如此妾身就恭送陛下和娘娘了。” 褚钰深深地看了眼宋贵人,搂过我的肩膀,他的手微微的收紧了。 明兰轩距离昭阳宫不近,我们走出明兰轩的时候,天色很是阴沉,果然是隐隐有雪的模样。 褚钰将我搂得很紧,似乎是怕我丢了一般。 他脸色沉沉的,从内到外都好像写着:我很不高兴。 我想了一想,思考了一下措辞:“阿凌毕竟是因为才被禁足的,我总要来看看她。” 褚钰闻言却语气奇怪的说:“单一个下午就这样熟了。”说着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过说起来孤还从没喊过她的名字。” 我微微一愣:“我记性不好,认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字了。”我看着他的神色,试探道:“阿凌人很好,你能不能不要关着她了。” 褚钰微微一扬眉:“哦?你这是求情吗?” 我点点头,认真道:“嗯,在求情。而且明兰轩太冷了,如果她想搬个暖和的屋子,我看昭阳宫旁边的兰陵宫还没人住。” 褚钰闻言轻声笑了笑:“人家就为你说了一句话,你就这样护着她了,还给她挑了兰陵那处好宫殿,你可知当时……”他突然不说了,我以为他是不同意了。 “那好吧,你舍不得就算了。” 褚钰拍了拍我的头,说道:“贵人按制无法单独占一宫,难不成你还要给她讨个晋封吗?” “算了算了。”我感到有点失望。 “好了,孤顶多不禁足她就是了。”褚钰好笑道:“干嘛为了别人的事情这么上心。” 听褚钰这样说,我的心底也微微放下了心,总归没有让宋贵人因为我的缘故而被惩罚禁足。(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罚跪 选秀结束,宫里终于多了几分人气,留下的妃嫔果真如碧拂所说,不到十个人。 长乐宫里,太后将大家都召集在一起,我想她大约是嘱咐我们不要争风吃醋,好好侍候君上,努力绵延子嗣,无非也就是这样一番说辞了。 因为我的位份最高,案几就设在太后左下位置,右边是文臻贵妃。我紧张的挺直了脊背,坐的端端正正,真害怕这个太后借故罚我什么的。 我望着底下的女人们,年轻的面孔上洋溢着欣喜,以能留在宫里侍奉褚钰为最高的荣耀。 泰敏封了容妃,赫连文珠封了瑾妃,乌珊的位份是最高的,封了敏淑妃,再往下便是大金的几个臣女,皆封了婕妤良人等,最末等是西赵等国送来的郡主公主,虽不知是不是真的将郡主公主送来大金,但仍旧只封了美人。 我心底唏嘘,褚钰真是一点面子也不肯卖这些小国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如今大金财大气粗,疆土广袤,谁还敢惹褚钰呢。 我这边愣着神,全然没有注意太后说了什么,直到宋凌被侍从按跪在殿上,我方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 宋凌眸色倔强一点也不服输,全然没有同我说话时的温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凌冷笑,嘴巴很是不饶人的刻薄。 太后气的发抖,文臻贵妃为她顺着胸口,口气宽慰道:“姑母消消气。” “哀家只要她为那日晚宴上的事情,给敏哥道歉即可。”太后指着宋凌的手颤颤巍巍,似乎是气得不轻。 我听了两耳朵,便猜测太后是不好不卖一个面子给泰敏,毕竟大金北面的安稳还是人家蒙古来保护,即便不喜欢蒙古人,但也要把泰敏哄得高兴些。 偏偏宋凌是个硬骨头…… “打,给我打到听话为止。”太后发了狠,如此吩咐侍从。 我闻言一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站起身给宋凌求情:“说起来那日事情是因妾身而起,不若妾身代为道歉便可。” 太后微微一愣,面色有点松动,我面上一喜,刚要再说什么。 身后却传来凌厉轻斥:“凭什么道歉,你可是熙……熙贵妃,这件事绝无我们道歉的可能。” 太后怕是要被宋凌气死了,她指着我们:“一起……一起拉出去跪着,跪一个下午醒醒脑子再说。” 我和宋凌一起被拉到外面,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心道这是要下雪的样子啊。 太后的怒意充满了整个长乐宫,没有人敢为我们求情。 我和宋凌并排跪着,只有一个老嬷嬷站在远处的正殿门口望着我们,似乎是怕我们偷懒。 “你为何出言,如今双双被罚,让某些人看了热闹。”宋凌的话声音低低的:“我心里还真是不爽。” 我却说:“以后在大殿上的那番话,万不可再说了,这个宫里不允许你这样的说话态度。” 宋凌冷笑一声:“周国人从不畏惧任何事情。” 我微微一惊:“我从未在史书中听过什么周国,上次我便想问你,奈何我的头疾发作,昏了过去。” 她的眸子突然看过来,眸色中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她樱唇微启:“周国早已经亡了。” 国破家亡本就是人生的悲剧。 “对不起,我提及了你的伤心事。” 宋凌摇头:“不,我并不伤心,你不必介怀。” 我本以为这句话是宋凌安慰我不要自责才说的,而后来我才知晓她原来是真真切切的对亡国无感。 天际越来越阴沉,终于在一阵冷风呼啸中,雪花纷纷而落,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 “你猜陛下几时能得到消息,赶来救你?”宋凌的眼中一点害怕也没有,还带着一丝兴味。 彼时我的腿早已经跪的麻木了,这又是冬日,又冷又麻,我想我的腿在这样下去可能就坏掉了。 又过了很久,久到我的腿都没有了知觉,头也开始昏沉起来。 一个小丫鬟突然从外面奔进来,我隐隐约约听见宋凌说:“有人来救我们了,不过不是陛下。” 不是褚钰,那会是谁啊。 陡然我跌进一个略带冷香的怀中,眼皮沉的已经睁不开,那个人好像一路带着我狂奔,跑得很急。我只能听见冷风在我的耳边狂吹,再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头脑仍旧昏沉,我揉了揉额角,环顾着四周摆设。 这是哪?入目很是陌生,一件东西我都没见过。 呼啦——屋门被打开,冷风窜进来,然后又被挡在外面。 进来的人,很是令我意外。 “你怎么在这?”我脱口而出问道,然后想想又觉得不对,改口道:“不对,这是哪?是你救了我?阿凌呢?” 允毓端进来一大盆热水,然后往里加了很多草药,一边搅和一边对我说:“你的问题还真多,但是我一个也不想回答你。” “你!”我想骂他,但因为是他救了我,我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忘恩负义,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陛下出了远门,昨日若非是我路过长乐宫,你恐怕活不了了。”允毓重重地叹了口气,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非得强出头跟太后叫板,你可知满大金国没人敢得罪太后吗?即便陛下也得给太后三分面子呢。” 我当然知道太后在褚钰那的分量,但事出突然,而且我确实对于太后的处理方式感到始料未及。 我低着头不语,颇有点认错的模样,允毓见状态度也温和下来:“这是宣明殿,你也不必怕,这个时间内只有我能进来这个地方。” 换句话说,太后就是想处置我,也进不来。 “你泡泡腿和脚,这是张太医的秘方,专治冻伤。”允毓叹了口气,看着我红肿的小腿:“大冬天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你们骨头真硬,服个软这么难吗?” 我小心翼翼瞥了眼他:“你能出去吗?” 允毓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走之前还留下一句话:“泡一刻钟,等会儿我回来给你带吃的。” 他的周全,使得我心中一暖,暗叹他如果真是我的儿子该多好。不过我可生不出二十岁的亲生儿子,我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宣明殿是褚钰办公的地方,那我身下这张矮榻岂非就是他休憩的地方,难怪觉得莫名安心,原是他住过的。 “嘿,别傻笑了。”允毓不知何时回来,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一想到自己的傻样被他看去,心中一阵纠结。 我往他身后一瞧,看到了一身青衣的晚玉,容色平淡,和平时一样。 “陛下大约好几日才能回来,我也不能时时刻刻在宫里,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宣明殿别出去了。”允毓认真地看着我:“我可没那个运气再救你第二次了,这个侍女我带来照顾你。” 我点点头,向他表达了一下,我死也不会出宣明殿的想法。 “不过,你确定这个地方太后进不来?”我还是表示怀疑。 允毓献宝似的将腰间坠着的青玉拿到我眼前晃悠:“看到了没,世间仅此一块,可以自由通行大金最最机密的御书房。” 我翻了个白眼:“那还真的是很厉害了。” 允毓得意笑笑:“那是,要不怎么说本王是陛下最宠信的儿子了。” “是是是,奴家很是佩服。” “得啦,天黑了,我得赶紧出宫了,明日再来看你。” 允毓走后,总感觉安全感少了些。 晚玉将屋子收拾干净,侍候我睡觉,我第一次觉得有些害怕,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你……你能等会儿出去吗?” 晚玉微微一愣,继而点点头:“婢子不走,娘娘安心睡吧。”说着又把我的手搁在被子里,神色难得温和:“别怕,睡吧。” 灯熄了,屋外寒风吹拂,晚玉坐在榻边,纤细的脊背仿佛能扛起很大的重量。 我本是要睡觉的,但或许是昏迷很久的缘故,眼睛瞪得像铜铃……根本睡不着。 “睡不着吗?”晚玉淡淡问道。 我如实道:“睡不着,不如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娘娘想说些什么?” 我歪着头想了一想,于是道:“就说说你上一个主子的事吧,她还在宫里吗?” 屋子里安静许久,我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自己好像触及了什么不该知道的问题了。 “上一个主子啊,那是好长的一个故事了。”晚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愁,在这个夜里听来很是凄凉:“她其实已经死了很久了。” “死了……很久了吗?”听她这样说,我一方面觉得害怕一方面又觉得伤感。 我问到的原来是一个死人的故事,难怪她有点迟疑。 “是,死了很久。”晚玉又肯定一句。 我觉得喉咙口有点堵得慌,这回换我沉默许久,晚玉便又问我:“那娘娘还要听吗?” “听。”我这般说道,一来是好奇二来着实是因为失眠烦闷。 晚玉似乎是淡声笑了笑:“那好,娘娘可要听仔细了。” 我点点头,但又想起大晚上的晚玉看不见,又开口:“我准备好了,你讲吧。”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我内心充满了好奇。(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故事 从前有一个郡主,容色惊为天人,是足以名动天下的美人。 这个郡主后来嫁给了一个王,骁勇善战,在几年之间就吞并了很多个国家的王。 郡主不得不前往异国和亲,为了母国的安危,也为了一睹王的模样。 听说王的宫里已经有很多美人了,最重要的是还有名动天下的大周熙和长公主。 这个公主和郡主的境遇差不多,也是来和亲的。 四年之前,那个公主十五岁,刚过及笄之年,在五国的修和大典上,弹了一曲凤求凰,风华绝代的模样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郡主想起自家哥哥对她叹的那句话:“这世上谁若是得了苏熙和,可堪比得了整个天下了。” 她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所有人都念念不忘呢? 自古红颜多祸水,坊间传闻,王是为了那公主才出兵攻打了周国,逼迫公主来和亲。 郡主想,周国有这样名动天下的公主,大约不是一件好事。 后来她入了宫,也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公主,而那时候公主已经住进了冷宫,不知如何得罪了王。 名动天下的美人已经些微憔悴了,她觉得失望。 那也是晚玉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公主,容色虽然不比五年前那么惊丽,但她身上的那股傲劲却更甚了。 从冷宫出来,郡主问她:“你猜她如何进了冷宫?” 那时候晚玉回答:“性格使然。”那股矜傲在后宫是最要不得的。 再后来郡主怀了孩子,但这时郡主的国却和王的国打了起来。 我听到这,内心揪了起来:“那怎么办?郡主怎么样了。” 晚玉低声道:“还能怎么办。” 郡主被关了起来,等待这场战争平息,无非是两种结果,一种不打了,一种是两国拼个你死我活。 可不论哪一种,郡主都是不想看到的。 郡主的国到底是败了,兵败如山倒,她的哥哥也在这场战争中死于非命。 “王会杀她吗?” 晚玉摇头,我心底舒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郡主不是死了很多年了,那她是如何死的? 晚玉语气幽幽道:“郡主从城楼上跳下去,就死了。” 我愕然,这样的死法多疼啊,换做是我,怕是做不来的。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比现在这光景还要冷,连下了三天的大雪,满城皑皑景象。”我听晚玉回忆,只觉得感同身受的悲伤:“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决绝的,不夹着一点的迟疑,虽然她总说自己比不得公主,但那一刻我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她更勇敢了。” 我深深叹了口气:“她很勇敢,换做是我,恐怕没有跳下去的勇气。” 晚玉侧目看着我,眸光有点奇怪。 “你说的王是哪国的?”我问道:“听你的口音不是长安人,宫里也没有你说的公主。” 晚玉低垂着眸子回答:“婢子确实不是永安宫的人,那个国已经被咱们陛下灭了,婢子也就随着俘虏进了永安宫当差。” 我的眼皮越发沉了,听故事果然有助于睡眠。 我不知何时睡着了,梦中我果然见到了一个美人,她眉目如画,偏生一双眼眸生的好看,可谓是点睛之笔。 她拿着锄头,在桂花树下葬着花,纤瘦的身躯,微微挺直的脖颈,无不揭示它的主人是如何的孤傲。 倏然她看过来,清丽婉约的容色突然变得狰狞。 “你不准回来!不准你……回大都来!” 我吓得惊醒,额间满是冷汗,这是个噩梦。 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侧头一瞧,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 还未等我回神,外间已经传来喧哗声音,听起来是褚钰回来了。 呼啦——屋门打开。 褚钰着一身玄衣进来,衣摆带过冷风,容色微微颓唐,好似大老远的赶回来的。 他一把抱住我,冷意直抵我的心房:“平珺,你受苦了。” 我眼眶微微酸涩:“没事,允毓救了我。” 褚钰眸色阴沉,他摸了摸我的腿:“还好你的腿没有冻坏,医官说休养些时日就好,否则孤肯定不轻饶她们。” 我想他恐怕就是说说,也没见他真的去处置太后。 “边境局势有些不稳,孤听说你在宫里出了事便连夜回来了。”褚钰微微叹了口气:“还好你没什么事。” 我安慰他:“没事的,你可以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想了一想,又道:“不过若是能给我一个不会受罚的免罪牌子就好了。” 褚钰说:“你放心,再不会有谁敢欺负你了。”他叹了口气:“只是母后那边,你还得避着她些。” 我明白褚钰的难处,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虽然太后十分不喜欢我,每次都找我的茬,所以看在褚钰的面子上,我从十分讨厌太后,转变为不喜欢太后。 然而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万一下次没人来救我了,岂非很尴尬。 这时候褚钰又道:“半月之后孤要去大都祭祖,大抵要去上半个月,你这段期间便呆在昭阳宫内,别出去惹事了。” 我刚要反驳,这怎么就是我惹事了?可话还没出口,我的脑海中突然想起允毓的话。 “不日陛下回大都祭祖,你一定要跟着回去,不管用什么方法,绝不能留在长安城。” 允毓严词告诫我要跟着褚钰一起回大都,我信他不会骗我。 “陛下能带我一起回去吗?” 褚钰似乎是一愣,语气莫名地问我:“你如何突然要回去?” 我抿抿唇角,说道:“祭祖必然要带妻子一同的,难道陛下已经决定带别的人吗?”可永安宫内,只有我一人算作他的妻,毕竟按制一等贵妃是算妻子的。 褚钰似乎考虑了许久,最终答应了我:“既然你想跟着孤一起回去,那就一道走吧。” 我欣喜地对他笑笑:“陛下,你可知我在宫里都快闷死了,能出去逛逛真好。” 褚钰好笑地刮了我的鼻梁,语气满是宠溺:“你呀,孤还以为你是真的想拜祭完颜家的祖宗呢。” —— 褚钰快马连夜回宫的消息,不到一个上午就传遍了整个宫,大家纷纷觉得他是真的宠爱熙贵妃,当然对此最不满的还是太后。 “母后,此事您做的有些过了。” 对于褚钰的责备,太后怒道:“你可别忘了,是哀家同意你留着她的。” 褚钰冷眸看着太后:“即便母后不许,孤也是要留下她的。” “红颜祸水,你好自为之。”太后气的头疼,丢下一句话之后就转身回了内室,再也没和褚钰争论半句。 彼时我正在长乐宫的外厅喝茶,全然不知道褚钰和太后在内厅谈论什么东西。 文臻贵妃坐在对面的案几后,对我清淡笑笑:“熙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得陛下宠爱,我是一直都比不了。” 我说:“可你有孩子,我没有。”再受宠又如何,我没有子嗣,永远也做不了一个亲母妃。 文臻贵妃似乎是愣了愣,没料到我会如此说话。 继而她微微低下头,去饮茶,便再未回我的话。 褚钰出来,面色不善,太后不见了踪影,我想是在内室置气呢。 他搂过我的肩,将我带起来:“我们走吧。” 文臻贵妃的眸色黯淡了一下,起身对褚钰一福:“恭送陛下。” 我被褚钰带着由回到了昭阳宫内,几日没有回来,碧拂陡一见我,眼眶就红了起来。 我赶忙道:“诶别哭别哭。”我是真的怕了她哭。 碧拂见褚钰也在,于是也收敛了情绪,麻利的给我们除去斗篷,沏好热茶。 褚钰无意识地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对我说:“明日孤派些亲卫过来吧,省得闲杂人等进来找你麻烦。” 我欲哭无泪:“陛下这样做无疑是挡了很多麻烦,可别人也同样不敢来了啊。” 褚钰微微蹙眉:“你的事还不少呢。”他皱着眉头递给我一块白玉牌,我看得出和允毓那块青玉的是一样的,除了质地,连刻文都一模一样。 褚钰狐疑看着我:“怎么?见过?” 我自知说谎瞒不过他的眼睛,于是实话实说道:“那日允毓救我,那着一块青玉的同我显摆来着。”我看着他的眼睛:“这回我也和他显摆显摆,还说什么世间仅此一块,原来是说的大话。” 褚钰闻言,轻笑了一声:“你们两个还真是一样幼稚。” 对于他的吐槽,我装作没听见。 我看着手中透白的玉牌,心中却在想一个问题,如今后宫中暗流涌动,我该如何顺利找回我的记忆。 前些时日,我假装忘了之前的事情,看来碧拂是去回禀褚钰了,他并没有对我采取下一步措施。 一个重度失忆症的患者,本来就该随意的忘记一些事情。我一边演着自己遗忘事情,一边又观察他们的表情,心中充满了恶趣味。 有时候演的连自己都骗了过去,好似我真的又忘记了,连慎亲王的事情也不再记得了。 我无比期待回大都祭祖,一是允毓的话,二是因为祭祖的时候慎亲王肯定也要出席,我已经很久没有机会见他了。(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祭祖 祭祖的日子定在十天之后,我着实觉得惊讶了一下,毕竟我觉得祭祖的时间还早呢。 晚玉对我解释,说是大约因为带着我的缘故,所以要提前些走,免得路上走得太快,车马劳顿。 从永安宫离开前往大都的那日,并不是很冷,厚实的小袄穿在身上,冷风就被阻挡在外面。 清晨褚钰一袭玄衣进昭阳宫,将我带出去时,天色还未怎么大亮,天际仍泛着灰青色。 我缩在褚钰的大氅下,打了个哈欠,惹得他轻笑:“昨晚是睡得不好吗?” 我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为何睡得不好,陛下心里没数吗?” 褚钰大笑,容色带着得意,他有力的臂膀搂着我,暖意徐徐传进我的心房。 一辆青绢绸布的马车,低调的如同寻常富家子弟般,全然见不到皇帝的排场,就连随行的侍卫也不过十人。我向后面望了望,果然又见一辆马车,我想那应该就坐着慎亲王了。 我由着褚钰扶着,进了马车里,车厢内宽敞舒适,还细心的准备了我喜欢的小糕点和话本。 “后面那辆马车坐着谁?”我明知故问。 褚钰道:“慎亲王一家。” “慎亲王?”我微微蹙眉:“那是谁?” 对于我的装傻充楞,褚钰表情仍旧没怎么变:“我父皇同他父亲原是亲兄弟。” 我哦了一声,并未在过多纠缠这个话题。 百无聊赖的掀开车帘,看着树木匆匆而过,冬季的风还是挺刮脸的,遂放下了帘子。 褚钰似乎是累极了的模样,从上车开始就窝在软靠上闭目养神,我侧头看着他,从他的剑眉到他的薄唇,一路打量,想着这个人还真是好看。 看着看着,我的眼皮也沉了下来,不知怎么的倒在了哪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一个人搂住了我,那是一个令人熟悉的胸怀,足以安逸的令我放下所有戒心。 这一觉,我睡得很是安稳,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床榻上了,侧目而视,一个人都没有。 这次出门,晚玉和碧拂都没有带着,我张了张口,又闭了嘴。 总不能被那些侍卫听见我直呼大金皇帝的名字吧。 仰躺在床上,等着褚钰的出现,肚子里开始咕咕而叫。 好在褚钰没多一会儿就回来了,还带了饭菜。 “小长安的藕糕最好吃了。”我本来很开心,然而褚钰又接了一句话:“不过咱们先吃饭,吃完饭才能吃糕点。”他看了看我脸上幽怨的神色,不禁轻笑出声:“你这是什么表情,还真是孩子气。” 我刚要动筷子,忽然想起慎亲王一家,问褚钰:“慎亲王一家吃晚饭了吗?” 褚钰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都安排好了。” 我一边吃一边套他的话:“我以前和你一起祭过祖吗?” 褚钰低垂着眸子,神色莫名:“你以前一向不喜欢这种活动,别说祭祖了,就连宫里的晚宴你能推都推。” 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个什么花来。 屋里略略发闷,我推开窗子,发现外面月色怡人,又大又圆的月亮仿若一个洁白的圆盘。 褚钰从我身后轻拥住我,暖意漫过我的心。 “平珺。”他轻声唤我,听得我心里一动。 我嗯了一声,感慨了一句:“永安宫里从没有这样好看的月色。” 我注意到他的手臂微微一僵,后知后觉这句话不大好,于是刚要开口挽回一下的时候,褚钰却突然说道:“你很多年之前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很多年之前吗?我是想不起来的。 “我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解释了一下,又道:“褚钰,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 话音刚落,褚钰突然一把打横抱起了我,惹得我惊呼一声,搂紧了他的脖颈。 “褚钰……” “平珺。”他低头看着我,眼底的神色有摄人心魄的样子:“我也决不允许你离开我。” 月影沉沉暗香涌,寒冬冷雪入梦来。 梦中的寒梅冷香,那么真实,真实到我伸出手就能接住几片雪花带着几片红梅。 这个院子,我此前从未梦到过。 这是个雅致的地界,池塘里的水已经结冰,墙角的几株红梅在冬日里绽放。 红的花白的雪青的衣,我伫立着,一言不发。 眼前的男人一袭青色深衣,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显得尤为单薄,我注意到他腰间坠着一把玄黑刀鞘的长剑,背对着我,容貌虽然瞧不见,但身姿气度不凡,是长身玉立的佳公子。 “平珺,你知道我必须去。” 他要去哪?我心中狐疑。 “坊间传闻,他是为了你……” “我根本不认得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冷到极致:“连你也要这样怀疑我吗?” 他回过身来,我得以看到他的容貌。 红梅树下,他的青衣也因着这张俊俏的脸而添了几分姿色。淡雅如雾的月色下,他平静地望着我,墨发随风而扬,透出一股孤绝又清傲的意味来。 他很年轻,大约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名动天下的公主本该就得让人为你出生入死才是。”他低垂着眸子,不再看我:“有时候我真恨,为何你偏偏是苏熙和呢?” “借口!”我恨恨地看着他,口不择言道:“你死了,我就改嫁。” 他仿若不在意的轻笑,声音好似山间泉水叮咚悦耳,可我却突觉心中一番疼痛。 “好。” 他这样回答我。 你死了,我就改嫁。 好—— 我睁开眼睛,侧过头,发现褚钰也已经醒了。 彼时他坐直着身子看我,身上穿着白色亵衣,隐隐可见身上的肌肉,我脸一红,嘟囔一句:“大清早的,看我干吗?” 褚钰说:“我不会死,你也不准改嫁。” 我哑然失笑:“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他俯身抱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察到他的害怕。 “好,我不会嫁给别人的。”我低声说道。 我想梦中的那个男人还真是狠心,也不知道他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及他死了没有…… 或许是因为有女眷的缘故,一路上走走停停,一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方才抵达大都。 城楼巍峨雄壮,一点也不像一个边城模样,倒像是……一个都城的样子。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了一下,不禁对褚钰投去疑惑的目光,发现他并未看我,倒是慎亲王对我点头示意,眸光深处藏着我所辨不出的意思。 苏韵今日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裙,整个人都带着一丝压抑,就连脸色也不大好看,秀致的眉微微蹙着。她看向我的目光也是带着一股哀伤,我冲她笑笑,她便转过了头,不再理我。 褚钰牵过我的手,领我进了大都的行宫,不知为何,当我走进这个大门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是熟悉,就好像我之前一直生活在这里一般。 可我对大都这个地方全然没什么印象,更别提生活在这的点点滴滴了。 褚钰的手掌很是温热,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咱们住的地方还有多久?”我问他。 褚钰低声道:“怎么?累了吗?” 我摇摇头:“没,只是问问而已,一路上马车坐的腿都麻了,自然要多走一会儿才好。” 褚钰轻声笑笑:“是你嚷嚷着要来的,吃点苦头都受不了了吗?” 我伸手掐了他一下,不满道:“我哪里受不了了?” 忽觉一道凌厉目光打在我的背上,我没敢回头,却在猜测究竟是祁夙还是苏韵。 褚钰领着我走到了一处大气典雅的宫殿,匾额上书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金阙宫,我想了想,发现这是褚钰亲笔所书,之前我进去宣明殿避难的时候,看过他案几上的文书。 褚钰的字是我见过最好的,苍劲有力,自成一脉。 我觉得这里很是熟悉,典雅华贵一点也不输昭阳宫。来之前,我本以为行宫许久不住人,肯定要萧瑟一些,但进来了就发现这里倒好像还是住人的样子,半点也没荒废。 “今日你早些睡,我大约要去处理一些祭祖事宜,若是太晚了,就不回来扰你的梦了。” 我听他说晚上可能不回来了,竟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没关系,即便晚了你也回来吧。” 褚钰思索一下,又道:“既然你不怕我吵醒你,我就回来。”他摸了摸我的头:“这样大的人了,还是害怕一个人睡吗?” “那你就当我是害怕吧。”我这样对他说道。 褚钰走后,我无聊到一个人在金阙宫里转悠,这里远比昭阳宫要小一些,但屋内摆设一类皆同昭阳宫类似。 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里我可能也是住过的。再联想到之前太后和文臻贵妃来昭阳宫说过的话,我大约能肯定大都这个地方对我来说,绝对又不一样的意义。 “当日在大都……” 那未说完的话,被碧拂打断。她用了当日这个词,那么也就是说,我和她一起住过大都。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行宫 金阙宫的样式皆同永安宫类似,但一路走过来的大部分宫殿的风格,都不似长安的。 大都的行宫凄清却不荒凉,好像这里一直有人住着,该有的东西一点也不缺。 我百无聊赖的转了一转,觉得很是无趣。 因着夜幕降临,我不好在宫里乱窜,一是我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有点害怕,二是万一迷路了岂非很是丢脸。 我窝在金阙宫的内室里,躺在美人靠上,从案几上寻了一个话本,有一搭没一搭的开始看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褚钰终于进了门,彼时我已经处于一种将睡未睡的状态。 大都的冬天远比长安的冬天要冷上许多,褚钰回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零星落起了雪花,天际阴沉,寒风呼和。 褚钰自己解了斗篷,抖了抖衣摆上的薄雪。 我费力地掀开眼皮,瞅了瞅他,嘟囔句:“回来了啊。” 褚钰好笑着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轻轻地放在榻上:“不是说不必等我的吗?怎么困成这个样子还不睡。” 我打了个哈欠,脑筋困得钝钝的:“你不回来,我也不想睡。” 褚钰将我手里的话本搁在旁边的案几上,又将我身上的衣服除了去,我困得厉害,竟是连眼皮也不想睁开,全凭他的摆弄。 我这副困得滴了当啷的样子,惹得褚钰轻笑:“你竟让孤帮你更衣,简直大胆。” 我迷迷糊糊地还嘴:“要是治罪,还是等明天的吧。” 褚钰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今晚孤就治你得罪。”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翌日清晨,我睁开了眼睛,见褚钰好整以暇地瞧着我,双颊一红,把头埋进被子里。 褚钰伸手将被子拉开:“你想把自己闷死吗?” 我脸颊红红,觉得很是羞耻,但又不能骂他。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害羞。”褚钰好笑地揉揉我的头。 诚然我嫁给他是七年之久,但他难道忘了我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在我的记忆里,他成为我的夫君,前后不过是半年长短。 褚钰似乎也是想起来我失忆了这件事,他微微叹了口气:“平珺,以后孤会护你周全,再不让你失忆了。” 我听得心中五味杂陈,因为一提及这件事,我就能想到这整场事情大约都是他一手策划。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记得他的不好,但他又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着我。 不多时,殿外有人求见,褚钰穿好了衣服,对我说:“是礼官商议祭祖事宜,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目送他的离去。 他走后,我也起床。今日的打算,是去见一见苏韵。 自上次绿水湖前一见,我和苏韵再没私下见过第二次,我是有点想念她的。 和侍卫打听了一下慎亲王亲眷所住的宫殿,我便一个人往那边去了。 临近殿门的时候,发现祁夙正好出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避开了他,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祁夙跟着侍从往南门处走了,我知道他是去见褚钰了。 华章宫门口,侍卫见了我,皆恭敬的给我行礼。 我问:“慎亲王妃可在?” 侍卫恭敬回答:“王妃在里面。” 我提着裙摆走进宫殿,周围打量一番,发现这里种着满院子的白梅,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我想这院子原来的主人想必是个极其风雅的人,否则也养不出这样好的白梅来。 苏韵从内室匆忙出来,似乎连衣带也没有系好,她的容色有显而易见的憔悴,似乎是没睡好。 额……没睡好,我再深层一想,有点羞怯。 她闷声咳了咳,同我矮身行礼:“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不必多礼。”我赶忙扶起她,然而触手一阵暖热,心中委实惊了一惊:“你病了!” 苏韵摇摇头,低声道:“不碍事的,躺两天就好了。” 我不赞同地说:“宫里是有医官的,万一挺着,病严重了可怎么是好。” 苏韵淡声笑了笑:“没事的,挺过几次,已经习惯了。” 我心中惊诧于祁夙竟然不管她生病,但此时我既然撞见了,也就没有袖手旁观的说法。 我去门口叫侍卫请医官过来给苏韵瞧病,她也拗不过我,索性由着我去了。 不多时,医官提着药箱而来,先给我行礼,再给苏韵行礼。 我说:“请大人务必给王妃好好瞧瞧。” 医官低声道:“娘娘折煞老奴了。” 他给苏韵把脉,不多时,竟扑通跪地,给我们叩首,容色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恭喜娘娘王妃,王妃这是有喜了。” 我确实有点疑惑,但老医官很是敦厚,又细心解释着:“王妃身体确实偶感风寒,但喜脉却也是实打实的。” 我微微一愣,然后差侍卫去告诉褚钰和祁夙,转头看向苏韵,她的神色里却找不到一丝喜悦。 “大人去开药吧,我同王妃还有话说。” 医官识趣的退下。 我走近她,看着她秀致容色,微微蹙眉:“你似乎不高兴。” 苏韵大方的承认道:“对,不高兴。” 她轻撩衣摆,坐在毡席上,喝着面前案几上的冷茶,秀致的眉紧紧蹙着,我看得出她很苦恼。 “你不喜欢孩子吗?”我也坐下来,用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语气说:“医官曾说我再不能有孕了,而我连为何不能有孕的原因都忘了。” 她闻言,竟抬头看我,眼中瞬间涌出眼泪:“阿姐……” 还没等她说出这句话,外面祁夙和褚钰已经赶了回来,速度之快,令我意外。 然而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每个人对于苏韵有孕这件事都表现的不是很开心。 褚钰抿着唇角,祁夙紧紧蹙着眉,苏韵承认不高兴,我则表示疑问。 还是褚钰先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孤先恭喜王妃有孕了,那祭祖的事情,孤便给亲王放个假。” 祁夙拱手行礼:“臣多谢陛下恩典。” 苏韵面无表情地俯身叩谢:“妾身也多谢陛下照拂。” 褚钰甚是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对我说:“走罢,别打扰人家夫妻分享喜悦。” 我确实找不到什么好借口溜走,于是顺承褚钰的话,起身准备走。 褚钰拉着我的手,我转过身,便听见苏韵在我身后道:“妾身改日再邀娘娘一叙。” 我心中咯噔一声,苏韵这样说,岂非是告诉褚钰今日是她邀请我来的华章宫,彼时我还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待一切反应过来之后都已经晚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想了想褚钰的这个问题,我究竟是装傻充愣的回答,还是有啥说啥呢? 我抿抿唇角,决定还是不瞎说了:“奇怪。” “哦?奇怪什么?” “怀孕本是大喜的事情,但对于这件事情,苏韵不高兴,慎亲王不高兴,你好像也不大高兴。”我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发现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褚钰的面色也没什么波澜。 然而褚钰并未跟我解释这件事情,他将我送回了金阙宫之后,人就走了。 我心道这叫什么事,跟你兴致勃勃的讲了个故事,偏偏结局不告诉你。 我心中啐骂褚钰,混蛋。 祭祖定在了几天之后,仍旧是寒冷的冬日。 我惊诧于皇家的祭祖应该排场很大,但清晨褚钰将我捞起来的时候,我也没见什么大阵仗。 这场祭祖,悄无声息,仿若一个寻常人家一般。 褚钰牵着我的手,进了祖庙,慎亲王一行、允毓等几个儿子们都在外面跪着,天寒地冻,跪在青砖地上,其实很是痛苦,但大家纷纷面色严肃,一点不耐也没有。 偌大的祖庙里,供奉着一排排的牌位,灯火通明,却让我觉得有点阴森,上面的字使我看得眼花缭乱,我仔细辨别,方才注意到这并非是中原的字。 我跟随着褚钰一叩首二叩首再叩首,然后上香,再然后还是重复。 三叩九拜之后,头嗑的我直感到昏,心中不禁暗骂允毓,他究竟叫我死乞白赖求褚钰,陪他来大都祭祖为的是什么? 然而拜过之后,事情并没有结束,礼官站在一边诵读礼文,得得咕咕念了一大段,无非是拍马屁,说大金的先祖如何如何厉害,征讨天下,打败了中原大周…… 中原?大周? 我记得我最开始在书房里找到的那本史书上,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大金定都长安追溯二百余年。 那么这入主中原的历史是二百年之前?我想了一想,也觉得有可能是这样。 可是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宋贵人曾说,她是大周的人,可史书中分明没记载过大周这个国家。 如果宋贵人的话是真的,那史书就是假的,一旦史书是假的,那处心积虑骗我的褚钰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我想的头有些疼,脑筋开始不够用起来。 我究竟该相信谁?相信哪一方的说辞呢? 瞥眼看褚钰一副冷肃模样,我也想象不出他能为了骗我,下了这番心血。(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秘密(1) 晚上褚钰并未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 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屋外难得没有风,褚钰说过几天就可以回长安了,但我一直也没有机会见允毓。 为什么他之前一定要我来大都呢?我想不通。 正在我冥思苦想的时候,窗外传来声响。 吭吭—— 我以为是风刮得,就没有在意,但不大一会儿又传来声响。 我警觉起来,低声问了句:“谁?” 仍旧还是两声轻微的敲窗,我大着胆子挪过去,推开了窗。 冬日的回廊下,站着一个青年人,回头看我的时候,眸子里盛满了戏谑神色,仿若茶棕琉璃的眼眸,给人以和善感觉。 我抚了抚额,轻声叹道:“你还真是无聊。” 允毓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从窗子跳进来,周身带着凉意,也不知道在外面逛游了多久。 他一点也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好不容易今晚陛下不在,我才敢来。” 他这番话,若是让别人听进去,委实太过危险,还以为我和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我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允毓凑近我,紧紧盯着我,继而轻声笑了笑:“你们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 我微微后退一步,和他保持着距离,面上故作平静道:“你为何这样说?” 允毓淡淡道:“你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我的。”他侧头看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比如,我让你一定要随着陛下回大都是为了什么。” 我点点头,他说的确实不错,我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 我抿抿唇角:“所以,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允毓唇角勾出诡异弧度,似笑非笑道:“你难道就不怀疑自己的失忆吗?难道不想记起来吗?” 我震惊地看着他,因为我绝对想不到允毓会对我说这番话,他难道不知道违抗褚钰命令是个什么后果吗? “我不想连累你,你可以不说。”我看着他,认真道。 或许是我的认真,允毓明显也是一愣,大概是想不到我会拒绝他的提议。 时至今日,我由最开始的急于知道自己的往事,变成不想连累任何人,因为没有人有义务为我的事情而丧命。 我不想让任何人因我之故而死。 屋子里沉寂半晌,允毓又开口,全然没有之前的戏谑,相反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压抑和低落。 他说:“我既然让你来这,就一定要让你知道……”他的语气微顿,神色略微奇怪:“你的那些过往。” 我刚要开口,他又道:“今晚陛下不会回来,你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说着也不顾我是什么反应,又翻窗出去了。 冷风灌进屋子,我想他其实是可以从门出去的,为何非要翻窗子。 我一方面有些担忧允毓,毕竟这件事情如果被褚钰知道,肯定要罚他的,而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马上要接触到往事,略略感到欣喜和激动。 我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袄衣,外面披了一件厚实斗篷,帽子上坠了一圈白色绒毛,我很是喜欢这件,整个冬天几乎都在穿着。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允毓站在白梅树下,风轻抚,而花纷落,白梅落在他的肩上,倒有几分像褚钰的背影。 “我好了。”我出声轻唤:“我们可以走了。” 允毓回过身来,看见我的模样似乎是微微一愣,继而颔首:“那就走吧,你好好跟着我,低着头别张扬。” 我点点头,老实地跟在他的身后,因我我这张出众的脸,巡逻的侍卫若是看到恐怕就不妙了。 允毓高大的身躯走在我的前面,北风吹拂,他的高大也为我挡去了大部分的风。 “冷吗?”允毓开口问我,嗓音压得低沉。 我摇摇头,但又想到他看不见,于是补了一句:“没关系。” “快到了,你忍忍。” “好。” 一路上,我们两个再没有说一句话,我跟着他走,也不记得自己走到了哪。 突然允毓驻足,我脚步停顿不及时,一下撞在他的背上。 我捂着鼻子,怨念道:“到了吗?” 允毓颔首:“到了。” 我抬头看了眼眼前的这个建筑,门口没有半个侍卫,大门确实铁质,漆黑黑的。 “这是哪?”我问,心中涌出一丝不好的感觉。 允毓说:“这是地牢,大都的地牢。”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压抑,我的心口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我缓和了一下,看着允毓面无表情的神色,问他。 彼时他抬头望着这厚重铁门,语气隐隐带着哀伤:“因为这里有你的记忆,也有他的记忆。” 我问:“他是谁?” 这个问题允毓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对我说:“苏平珺,你的前半生,引了无数男人为你而死,他就是其中之一。” 无数男人为我而死吗?我听后只觉得搞笑,他无非是想说我红颜祸水罢了。 他的话我不置可否,因为这一切我都忘了个干净,即便今时今刻谁来指责我做错了什么,我肯定是半点悔过之心也不会有的。 “我能进去吗?” 允毓道:“你想进去?” 我出声笑了笑:“你带我来这,也不是只想对我说这一句话吧。”我抚了抚额间的碎发,温吞道:“不让我进去,你如何光明正大的指责我呢?” 允毓微微一愣,然后一言不发的打开了大门。这牢门似乎是年久未用,推动起来很是费力。 咚——大门彻底打开,里面乌漆墨黑的,有点渗人。 允毓甩了一张火折子,点了个火把,火光映着我的脸,不仅带了光亮,还带了一股温暖。 狭长的甬道里,允毓走在我的身侧,他举着火把,腰间坠着的玉环时不时的发出清脆声响。 走了一会儿,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大的空场,摆着一些桌椅,我想这大约是那些狱卒休息的地方吧。 允毓带着我走到另一侧的过道上,然后下了一个狭窄的门里,气氛便更加阴沉下来。 允毓低声道:“马上便是五重门之后了,关着的人也都是最重要的犯人。” 地牢阴森的风刮蹭我的脸,我问道:“你带我来找的记忆,是关于一个犯人的?” 允毓点头:“不错,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犯了什么罪?” 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允毓已经带着我走到了五重门的尽头,一个铁栅栏的牢室,门用巴掌大的铁环锁链里三层外三层的锁着,可里面已经半个人也没有了。 允毓似乎是酝酿了许久,方才回答我,他的声音略略沙哑:“通敌叛国,谋权篡位。” “那他是谁?” 允毓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凄清:“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我在心中拐了一下这个关系,那这个犯人岂非也是褚钰的养子了?作为褚钰的养子,权利要优渥于一般皇子,毕竟这是个和皇位没什么关系的存在,好比允毓,褚钰可以放心重用他,因为朝中势力都默认允毓不可能登典大位。 说起来,这种关系就好像我一个宠妃,没有孩子一样,褚钰百年之后,我仍旧是太后砧板上的鱼。 “他叛国篡位,是为了我吗?” 允毓点头,面含嘲讽的对我说:“是,都是因为你,你终于想起来了吗?” 我说:“你把门打开。” 允毓愣了愣,但还是照我的话做了,呼啦啦的锁链声,在这幽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脑海中,终于随着这声音,想起了一点过往的片段。 我似乎……真的曾到过这个地方,来见一个人。 一个犯人,十恶不赦的人。 记忆中,那个男人瘦骨嶙峋,墨发乌黑垂在身后,铁链锁着他的手脚。 那时候的我一瞬间就哭了出来,男人用手捂着脸,似乎很怕我的模样。 “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他如此说道,故作薄凉。 我去拉过他的手腕,他便颓然的望向了我。 那一张脸,如何说呢,俊俏又矜傲,远比我所见过的人都要傲慢一分,他绝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作为一个阶下囚。 “别哭了,你哭起来真难看。”他的指腹刮过我的脸,笨拙的为我擦去泪水:“死就死吧,能为了你而死,也不枉了。” 我注意到他的身上到处是伤疤,心中不禁大拗,他们竟然对他用了刑。 我的头开始疼起来,回忆也不禁戛然而止,除了这个片段,其余的仍旧想不起来,包括我和这个人的关系,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允毓半蹲下来看我,眸色里藏着一点疯狂:“你是想起来了吗?” 他似乎是想伸手给我擦眼泪,我往后一仰,躲过他的手。 允毓低声笑了笑:“你已经是个二十七岁的老女人了,我对你半点兴趣也不会有,你以为我会向我哥哥那样傻吗?”他赤红着眸子,眼底充满了泪:“你可知道他至死都在念着你,多傻的一个人,甘愿为了送你回大周,和陛下作对。” “通敌叛国,谋权篡位。”允毓忽然大笑两声:“多可笑的罪状啊,哥哥十二岁就上阵杀敌,为了大金立下了汗马功劳,可哥哥为了你,不顾性命,陛下为了你,也不念旧情。”他双手握着我的肩膀,疯狂的控诉着:“你瞧,他们为了你都疯了。” 对于他的疯狂,我反而由刚才的害怕,变得平静下来。 “可你说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平静地对他说出事实:“我现在甚至连我自己的身份都没有搞清楚。” “以及,我把你的哥哥也忘了个干净。” 话音方落,允毓抽出身侧的佩剑,利刃搭上我的脖颈。 只要允毓微微用力,我就会马上死于非命。 但,他会杀我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秘密(2) 允毓没有立刻杀了我,只是锋利的刀刃仍旧搭在我纤细的脖颈上,没有半点要移开的样子。 我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触觉,允毓低头看我,眸光里藏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从没有这样一刻,他这样陌生,或许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透这个年轻人。 在他的心中,我是害死他哥哥的凶手,他理应将我杀掉复仇,我什么也记不得,委实辩无可辩。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意味不明地说:“我真的看不懂你同其他女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我笑了笑:“久闻承宁郡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王爷见过无数女子,我同别人当然没什么不同。” 他的话委实激怒了我,即便我的脖子在他的刀刃之下,我的傲骨仍旧不允许我被他如此评头论足。 他凑近我,我甚至能觉察出他的呼吸,可我不能躲,我一动,脖子就会撞上那把剑。 “你除了这张嘴巴刻薄了些,旁的还不如秦淮妓子令人舒心。”他的话十分难听。 我扬了扬眉:“那就请王爷离我远些,免得我污了你的眼睛。” 允毓冷笑两声:“可你欠我一条命。” 我索性闭了闭眼睛,破罐破摔道:“那就一命换一命,你杀了我好了。” 允毓闻言,脸色阴沉下来,他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说着他的剑又挨近许多:“我整个家族为了保佑大金而覆灭,只剩了我和哥哥,陛下将我们收养,给了我们无上的荣耀,是恩人。”他语气中带了一丝哽咽:“陛下杀了哥哥,我却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你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褚钰对他们是有恩的,如果真的如同他表达的那样,整件事情追溯起来,确实也只能怪我。 我在心中感慨,今天十之八九怕是要死在允毓手里了。呜呼哀哉,可怜我还如此年轻。 然而还未等允毓动手杀我,一柄长刀已经破空而来,一刀砍在允毓身上,待我回过神来,允毓已经跌在一旁,身上不知伤了哪里,充满了血腥味,而褚钰则森寒着表情,立在我的面前。 他的刀还在微微滴着血,我不敢说半句话,生怕他一个激动连我也一起砍了。 允毓咳着血,英俊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染上一抹邪佞意味。 “陛下,你应该杀了她,否则后患无穷。” 即便他伤得如此重,也仍旧不忘向褚钰建议杀了我,委实是恨极了我。 “谁都不能动她,你也不行。”褚钰一口回绝,态度很是坚定,手中的长刀仍旧紧紧攥着,并未回鞘。 允毓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神色有些癫狂:“你还不懂吗?今夜她既然跟着我来到这,就说明你早就留不得她了。” 我听得迷糊,但总体就是说我跟他来这,褚钰恐怕会因此杀了我。 允毓抬眸看着我,眸色里藏着不明意味:“她早就应该殉国……” “住口!”褚钰手中长刀一转,又刺了他一刀。 我从未见过褚钰这副赤红着眸子的模样,允毓无时无刻不想着让我死,而褚钰则无时无刻的都想让我活。 今晚的这出戏,我虽然身为戏中人,但实则云里雾里,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允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虽然讨厌他总叫我去死,但他若是因我之故被褚钰杀了,我心中也不大过意的去。 “他……他死了吗?”我小心翼翼地瞧着褚钰,颤颤巍巍地问道。 唰——的一声,长刀回鞘。 褚钰扬了扬眉,冷声道:“别装死了。” 话音方落,允毓吭了两声,似乎在回应褚钰:我还没死。 我也放了下心,没死就好。 褚钰低眸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的眸子里仿佛一团漩涡,要把我溺毙在里面。 就在我以为褚钰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我后颈一疼,昏迷之前,我听见褚钰在我耳边道:“睡吧,平珺。等你醒来,这一切恼人的事情你就会都忘了。” 睡吧——平珺—— 我脑海中是抗拒的,我真的不想再忘了,这一切我一定要搞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 灰色的天际下,大雪纷飞,一片银装素裹中,我看得出这里是大都的宫,宫门上写着弯弯绕的文字。 我抬头,就看到高大巍峨的城门楼上,站着一个人。 绛紫色的裙裾,在寒风呼和中招摇,那是个女人,逆着光,我瞧不见面容。 但我想,她是极其漂亮的。 不多时,阴云遮住太阳,阳光消失不见,大雪更甚了。 会是谁呢? 还没等我想出来她是谁,那抹紫衣已经从城楼上跌下来。 咚的一声—— 我能清晰地听见头盖骨碎裂的声音,顺着我脚下的地传进我的骨骼,我的脑海,我的周身。 那样快的落下来,仿佛飞天的紫蝶,快得我都来不及奔过去接住她。 不远处,红的鲜血漫出来,漫过皑皑白雪。那刺目的颜色,刺激着我的瞳孔,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 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冷意从我的身体冲上我的心房。我甚至没有一点勇气走上前去,抱抱她,为她擦干净脸上的血。 我心中清楚,不能任由她躺在这冰天雪地里,可我的腿不知是冻的还是怎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我唯有爬过去,往她死的地方爬,指尖满是雪水,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敢来这里。 忽而身后有人走来,长靴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得我内心颤抖。 来的人腰间坠了玉,每走一步,环配叮东作响,在这寂静的冬日里显得尤为刺耳。 我没有回头去看,也猜到了这人是褚钰,因为这几乎是不用想的。 他走到我身边,半蹲下来,看着我的狼狈模样,面无表情道:“回宫吧。”似乎眼前死去的人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我费力的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她过了今年的这个元日才不过二十三岁,王上就一点也不伤心吗?”我想不通他为何如此狠心。 面对我的控诉,他的神情也半分没有改变,仍旧是淡漠的,冷肃的。 彼时我身上的宫衣已经冷的透彻,严寒从我的骨头蔓延到四肢,我们对视,在双方眼中都找不到一丝退缩。 一队侍卫有五个人,每个人都穿着甲衣,看起来英姿飒飒又给人以安心。但就是这样精良的护卫,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我是不信的。 面对这个女人的死,我极度悲伤,即便我仍旧在这梦里,想不出她的身份,那股悲愤也紧紧包围着我。 “厚葬了吧。”我听见褚钰如此吩咐手下。 “谁也不能碰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扑过去,血腥味扑了我满脸。 我发了疯一样的抱紧了那个女人,那时,我看清了她的模样,一副与赫连文珠极度相似的脸,但远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丽得惊人。 可这样绝美的一个女子,此时此刻也是满身的血,眼眸紧闭,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至此,我终于想起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赫连文珠口中的姑母,原来生得一副如此好看容貌。 突然,又是后颈一疼,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迷迷蒙蒙间,有人一勺勺地喂我喝药,那苦涩的味道划过我的喉咙,似乎世间再痛苦的回忆也抵不过这一碗药。 平珺,你会没事的。 只有把一切都忘了,你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么……可如果,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倒不如死了呢。 倏然,我睁开眼睛,脑筋十分困顿。 转头打量了一番周遭事物,发现这里很是陌生,屋内自然也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我披了衣服,透过窗楞看去,外面已经是夜深时分,有银白月色洒在毡席上。 我步履轻轻,往门口挪去,一推门,冷风就瞬间灌进来,将我额间的发吹拂着。 我走到回廊上,看见院门内,一个风姿卓然的男人在舞长刀,锋利的刃在月色照映下,显得那么阴寒。 他挥舞着,借着冷风的劲头,玄色衣摆在冬夜里招摇。 我从未见过有人的刀舞得这样好,一时间也看的呆了呆。 就这样,我站在回廊下,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我的腿都已经发麻。 我抿了抿唇角,刚想出言叫住他,他的手却停了下来。 长刀利落回鞘,就连收刀的姿势也这样帅气,我的脸微微红了一红。 他向我走来,神色中带着冷肃,我委实太过害怕他身上的气势,不自禁的后退半步。 他靠近我,身体带过一丝冷风,可以说他的人远比这冬夜要冷上许多,冻得我不禁发抖。 “为什么站在这?” 我老实回答:“我醒来不见人,于是出来瞧瞧。” “你快进屋,外面冷。”这个男人似乎很吝啬自己的话,半句也不想对我多说的样子。 我点点头,外面确实十分的冷,按照他的话转身回屋,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我实在抱歉地看着他,问道:“诶,对不住,请问你是哪位?我又是谁?这里又是哪?”(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玉扣 冬夜的风很冷,衬得褚钰的眸子也很冷。他看着我的目光,有几分不确定,似乎对我的问题很是怀疑。 “你……”他难得有些迟疑的开口。 我笑了笑,轻声唤他:“褚钰,我是逗你的。” 他闻言眉头微蹙,语气有些奇怪:“你还记得我?”好像我不记得不对,记得也不对。 我假装未见,冲他点点头,笑容满满道:“我自然记得你,你是我的夫君啊。”我环顾四周,状似惊讶的模样:“只是这个屋子是哪里?我不是应该在昭阳宫吗?这看起来不像永安宫的地界。” “外面冷,我们进屋再说。”褚钰牵过我的手,领我进了屋。 呼啦——屋门阖上,寒风被挡在外面。 褚钰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与我,并对我解释道:“我们在大都。”话音顿了顿,又问我:“你还记得多少?” 我蹙眉想了一想,却问他:“我们为何来大都?” 他沉声回答我:“祭祖。” “来大都之后的事情,我都没有印象了。”我对褚钰这样说,又问他:“所以我的失忆症是不是又发作了。” “是。”褚钰看着我,沉声道:“你昏迷了三日,我们回永安宫的计划也延后了。”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一顿,因为我的缘故而推迟回长安,恐怕宫里的太后已经记了我一笔大罪。 “那我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我充分的表达了一下,我急于回宫的心情:“不如明日就走吧,我实在想念长安。” 褚钰微微颔首,对我说:“那明日我们便回去,因为赶着年节的缘故,路上大约有些奔波。” 我摇摇头:“不妨事,总归是因为我才险些耽搁了的。”语气顿了顿:“再说你其实可以把我留在这的,总归年节没我也没什么差别。”年前选了那么多个美人,年宴上肯定很热闹。 谁知褚钰听我这样说,脸色却微微沉下来:“没有你,孤也没什么过节的心情。”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暖,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霸气的情话,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褚钰。 翌日清晨,褚钰将我从被窝里捞出来,踏上了平坦的官道。 从大都到长安,一路快马加鞭,几乎是风一般的速度。 抵达长安的那一日,冬阳照耀着长安城,马车穿过东街集市,熙熙嚷嚷的,很是热闹。 我好奇地掀开了车帘,朝外望去,被那栩栩如生的糖人糖画所吸引。 “褚钰褚钰,你看他吹的兔子,真可爱。”我用手拐了拐褚钰的胳膊,示意他看。 彼时我们的马车因为要穿过集市的缘故,而停在原地,侍从和百姓正在商量着让路问题,褚钰低调回宫,不想大张旗鼓的封路,更何况年根底下,封半天的路会影响太多人的生意。 褚钰意外的凑过来,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去,那个糖人师父刚刚递给一个小丫头兔子糖人。 褚钰问我:“你想要那个兔子吗?” 我点点头,满眼兴致:“想要。” 话音方落,褚钰利落地下了马车,往那糖人摊子去。 我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本以为他要吩咐侍从去买的,怎么自己亲自去了。 褚钰对那老师傅说了什么,然后眉头微蹙,自腰间玉带上解了个玉扣就要递给人家。 我的老天,人家肯收就怪了,果然是君王,身上从来不带钱。 我觉得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也下了马车,走到褚钰身边,从袖口里摸了一块碎银子。 “哎呀对不住,我夫君的钱都在我身上,这个给您,大过年的就请这圈孩子吃个高兴吧。”我笑吟吟地对老师傅说道。 褚钰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下,想必刚刚没带钱的窘迫他是从未尝过的。我笑意满满地瞧着他,伸出手。 他愣了愣:“怎么?” 我从他手里拿过玉扣,说道:“既然你刚刚是要用这个玉扣付钱,那现在我付了钱,这东西就归我啦。” “你要它做什么?”褚钰扬扬眉,又道:“你若是喜欢,等回去我送你就是了。” 我白了他一眼,用一副你真不识货的神色看他:“这你就不知道了,天子玉扣是护佑平安的。” 说话间,糖人已经吹好了,老师傅将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递给我。周围的孩子拿到糖人也高兴的蹦蹦跳跳着,民间的孩子往往比宫里的要活泼很多。 褚钰伸手将我拉上马车,周围的侍从皆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眸,但心中大约都在想,陛下对熙贵妃果真不是一般的宠爱啊。 坐进马车里,我拿着糖人,心满意足。 “你还喜欢这种东西啊。”褚钰看着我,轻声笑笑。 “是啊。”我看着他,认真道:“虽然你们都说我二十七岁了,但实际上我什么也记不得,就算你现在说我十六,也未尝不可。” 褚钰浅棕的眸子锁着我:“你在我心中,永远十九岁。”他微微叹了口气,眸光瞥向车外,似乎在追忆什么:“能娶到你,是我最高兴的事情。” 我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似乎从我在大都失忆以来,褚钰的情话越发说的炉火纯青了。 可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是说:是是是,我也很高兴。还是说:不不不,过奖过奖。 还是装死为上策…… 车内静谧半晌,多少有点尴尬。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拿着糖人兔子,有些苦笑不得:“你这么喜欢,不如请师傅去宫里好了。” 我摇摇头:“人家在外面生活的好好的,宫里规矩那么多,万一得罪了谁,岂非是我的罪过。” 褚钰并没有说什么,我们一路回了永安宫,再没有别的幺蛾子。 宫道平整,没有残雪,看来我们离开的这半个月,长安并没有下雪。 褚钰将我送回昭阳宫,他就去宣明殿,临走还嘱咐了我,晚上他要过来和我一起吃饭。 实际上我觉得他应该说给宫女听,因为他来我这吃饭,要准备各种东西的也不是我,而是侍女们。 昭阳宫仍旧同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我解了斗篷,晚玉接过去挂在矮屏上。 我撇头看向碧拂,却见她眼圈红红的,于是问她:“我不在的日子,可是谁欺负了你?” 碧拂摇头:“没人欺负我,只是我听说娘娘的失忆症又发作了。” 我说:“这回我只是忘了在大都的事情,旁的挑挑拣拣应该都记得呢。”我对她笑了笑:“我还记得你的名字,碧拂。” 碧拂秀致的眉终于些微舒展开:“没有婢子在身边,旁人侍候娘娘,婢子实在放心不下。” 对于我的回来,碧拂表现的十分高兴,对比起来,晚玉的反应就是在淡漠了些。 我倚在美人靠上,案几边是炭火盆,屋内暖意盎然,心中不免暗叹一声,还是长安舒适。 “近日宫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碧拂为我取来一个绒毯,给我掖好:“宫里哪会有有趣的事,更何况太后娘娘在宫里,哪个不要命的……” 晚玉在一边为我煮茶,突然淡声道:“前段时日,敏妃和容妃起了争执,太后娘娘将她们双双关了起来,现在还没解了禁足呢。” 我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这个敏妃是谁,却是无果,于是问晚玉:“敏妃是谁?” 碧拂回答:“就是咱们那日在花园里见到的,和赫连郡主起争执的。” “哦——我想起来了。”我同她确认:“我是不是还送了她一个朱钗来着。” 碧拂点点头:“不错,护军统领家的女儿。” 我对这些小姑娘的打打闹闹没什么兴趣,于是又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晚玉便又道:“赫连郡主仍旧病着……且情况不大好。”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凛,恍然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那个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的女子。 我知道我不能袖手旁观:“她是真的因病而危?”我看着晚玉,仔细地注意着她的神情,然而我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赫连文珠从在宫里落水,而成为褚钰的妃嫔,再到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圈病重,如果不是人为,还真算是这孩子命途多舛。 彼时晚玉并未立马回答我,而是提壶以第一泡茶水涮洗茶具,接连点过茶碗、茶海、闻香杯、茶杯,手法十分熟练,绝不该是一个普通侍女应当会的东西。 煮茶时,最忌分神,我等她将茶煮好,期间我们都没有说半句话。 “是不是因病而危,结果也没什么不同。”晚玉如此说道,仿佛已经定了赫连文珠的死讯。 我听后只觉得心中一阵气闷:“不,这件事的结果谁说了都不算,文珠绝不能死。” 晚玉听我如此说,眼神变了变:“娘娘为何如此说。”话音顿了顿,又道:“娘娘是想起了什么?” 我触手摩搓着白瓷茶杯,茶水温热,暖意漫上我的指尖:“文珠那么年轻,绝不该死的。”我看着晚玉,认真道:“明天,我们就去看她。” 晚玉低眸,对我矮身一福:“婢子遵命。”(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文珠 赫连文珠起初落水,我并未在意太多,但晚玉话里话外藏着的意思,却在表明她的落水十分不寻常,以及如今病的快要死掉,也不是意外。 她被褚钰封为瑾妃,但这一个月以来一面也没露,病在披香殿内,她为西夏人,所以别人也不曾去看过她。 年根底下,各宫都掌上了红绸带子,再加上大红的灯笼,永安宫内一团喜色洋洋,披香殿也不例外。 我走进披香殿,碧拂跟在我的身后,应门的侍女见了我后退一步,然后面色惊恐地给我行礼。 我瞥眼看了看她,冷声道:“慌什么,你家主子呢?” 侍女低着头,嗫嚅道:“娘娘她……” 我微微蹙眉,心道分到这披香殿的侍女还真是不中用,连我的话也回不好,不知司侍宫的掌事是怎么教的。 我也懒得理,一言不发的走进去,总归我知道文珠大约是在休养着睡觉,想着看看她的近况就好。 碧拂悄声吩咐侍女:“我家娘娘看看就走,你就别吵了瑾妃娘娘了。” 侍女面色有点难看,但想来因我的身份,也不能拒绝。 披香殿的主殿不算大也不算小,我拐过照壁,见院子里种着几棵光秃秃的树,多少有点萧瑟和凄清。 主屋的门口一个灰衣侍女正倚在门口瞌睡,对我的到来丝毫不知,我心中的火气一下子涌起,碧拂也觉察到我的怒意。 “娘娘,这些下人着实过分了些,待婢子去叫醒她。” 我冷了脸色,对碧拂道:“不必你去叫醒她,你去司侍宫叫掌事的过来见我。”我将腰间的青玉牌子给她:“若是不来,就说是当朝贵妃‘请’她来一趟。” 碧拂见我是真的生气了,半句话也没多说的就往外走。 我走上前去,打开了门,惊得门口小丫头醒来,我冷声道:“退下。” 屋内昏暗无比,厚实的帐幔垂在窗子前,遮住了大部分的光,内里气味相当难闻,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我的鼻腔,钻进我的脑子里肆虐。 这样的环境十分的差,恶心的我险些吐出来。 我忍着难受,走近矮榻边,隔着薄纱床幔,隐约可见文珠在里面躺着,被衾下的呼吸已经不明显了。 我撩开床幔,见文珠躺着,双眼紧闭,颧骨高耸,已经十分的瘦弱了。 “文珠,醒醒。”我轻唤着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在这样住着了,再住下去,就不是病死的,而是熏死的了。 这环境根本不是人呆的! “文珠!醒过来!”我加大力度摇了摇她的肩,若非她还喘着气,我恐怕会认为她死了。 她悠悠转醒,眼神迷离的一下,最终将焦距定在我的脸上,然而还没开口和我说话,她却先哭了。 “啊——娘娘。”她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伤心都哭出来:“我想回家。” 我想不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和我说,她要回家。 可她从被册封为妃的那一刻开始,即便是死,她的尸骨也永远回不到西夏了。 我坐在床边,抱着她,肩膀正在微微湿润:“别怕,我已来了,有什么委屈你都说出来。” 赫连文珠并没有说什么,就连自己是被谁推落了水,又是谁落井下石把她作践成这副模样,都没有和我说,只是抱着我哭,哭得心神俱碎。 碧拂回来的时候,文珠抱着我已经哭了很久,我吩咐她:“找一顶小轿,接她去昭阳宫。” 碧拂眸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最终领命而去,并未对我说什么。 我扶着虚弱的她走出披香殿的时候,司侍宫的掌事已经等在外面了,面色苍白,也不知是不是寒风里站久了冻得。 小轿平稳地往昭阳宫去,我在掌事面前驻足,上下打量她。 “掌事嬷嬷在宫里当了多久的差?”我轻飘问道。 掌事恭敬回答:“已经满打满算的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啊,那还真是挺久的了。”我抚了抚衣摆褶皱,又对她说:“那这么多年,总也该知道什么人能害什么人不能害吧。” 谁知听我这样说,掌事却低声道:“娘娘说的是,只是瑾妃娘娘的事情……您倒也不该管。” 我眯了眯眸子,冷声道:“哦?文臻贵妃的话竟比我的还重要了?” 我注意到掌事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心中不免冷然嘲讽一番:“果然是她,你若是胆子大,自回去告诉她,文珠的命是我要救的,以后在宫里我不会妨碍她做任何事,但唯有别害文珠,否则……” 诚然文臻贵妃如今掌管六宫事宜,我身体不好,也并不想去管那些麻烦事,故而她只要不惹我,同我做什么姐妹情深的戏,我也得过且过,绝不触她霉头。 “你可听明白了?” 掌事低声道:“奴婢省得了。” 我转身离去,碧拂跟在我的身后,亦步亦趋。 走出披香殿的那一刻,我松了口气,这里的气息还真是压抑之极。 碧拂在我身后忧心忡忡道:“你今日如此做,得罪的可不只是文臻贵妃。” “得罪就得罪吧,无妨。” 我以为她说的还有太后,待日后反应过来,竟觉自己委实太过天真了些。 回了昭阳宫内,晚玉正在照顾文珠,也没问我什么话,安安静静的给文珠擦身子。 我倚在美人靠里,手扶着额头,思考着晚上褚钰来我这,我该如何解释这一圈事情,因为我绝不能再让文珠陷入危险之地了。 侧眸看文珠身上,后背已经生了一些褥疮了,那宫里的侍女真是一点也不曾照顾过她。 晚玉避免让伤口沾水,简单打理之后,给她换了身干净的亵衣。 我蹙着眉起身,将屋内的安静留给昏睡过去的文珠,随着晚玉出了屋子。 “娘娘贸然带瑾妃回昭阳宫,可想好了如何对陛下说吗?” 晚玉突然出声问我,我心底咯噔一声,这件事确实是要知会褚钰的,但我该如何向他表示,文珠几乎快被文臻贵妃害死了的事呢? 头疼头疼,甚是头疼。 “你可有好办法?” 晚玉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道:“婢子有一个办法,但不一定奏效。” 我狐疑道:“什么办法?” 晚玉便俯身在我耳边耳语一番,我听后,果真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不知能不能让文珠留在昭阳殿。 晚上褚钰照例来到昭阳宫,陪我吃晚饭。 我看话本中,宫廷内皆要争宠,结果褚钰一个月内大半的时间都要呆在这昭阳殿,有时候还把没看完的折子也拿到我这看,竟不见别的妃嫔说什么,就连太后那边也没什么说辞。 这真是十分奇怪的一件事。 “多吃些,我近日瞧你都瘦了。” 面对褚钰的夹菜,我早已由最开始的诚惶诚恐变成现在的淡然。 我一边吃一边状似不经意道:“你去见过文珠吗?” 褚钰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似乎很是意外:“赫连文珠?” 我点头:“对,西夏来的那个郡主。” 褚钰蹙眉,冷声道:“不曾。” 我抿了抿唇角,说道:“我今日去了披香殿,然后把她接回了昭阳宫里。”看着褚钰略微震惊的神色:“此时,她就在偏殿休息,下午医官也来过了,说情况不大好,但好在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屋子里静谧许久,我在等褚钰的反应,可他只是神情冷肃的瞧着我,说不清眸子里是个什么神色。 良久,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执意帮她?” 我心底恍然,褚钰真的什么都知道。披香殿里发生了什么事,估摸他一清二楚,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多管罢了。 “她的姑母,赫连珊,本就是我的故人。” 当我这句话说完的时候,褚钰已经倏然站起了身,眸底神色隐隐惊恐,好似我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来。 我冲他笑了笑:“不过,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低了头,抚了抚衣摆褶皱,企图掩饰自己的紧张:“再说文珠如今不过十六岁,千里迢迢的从西夏嫁过来,无依无靠的,也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陛下说是也不是?” 就算没有看他,我也知道他的脸色多半很是难看,他果然很怕我想起我的过往。 “你既然愿意帮她,孤也没什么好说。”褚钰沉声道:“不过昭阳殿内她不能住,就让她住旁边的麟趾宫吧,你去看她倒也方便。” 既然褚钰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也不好去违背他。 “好,我去安排好她。”我对褚钰笑了笑。 褚钰微微叹了口气,唤我:“平珺。” “嗯?” “以后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先问我的。”褚钰蹙紧了眉头:“这世上唯有我是真心实意护着你的,若以后有别的事情,你定要先来找我,宣明殿没人敢拦着你。” 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因为在我看来,这整个宫里没人敢惹我。 我虽然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对他表示我明白了,然而实际上在心里,我仍旧无法彻底的相信他。(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年节 文珠在麟趾宫住下,并未遭到谁的阻止,司侍宫的掌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又分了两个得力的侍女来,我看了看她们的面相,便知这二人不是偷奸耍滑的,于是也懒得在和掌事因为之前的事情做纠缠。 又差了碧拂去太医院请医官,给文珠好好的瞧病,怕是之前的人都没有给她认真看过, 碧拂请来的医官,是个白花胡子的老医官,看起来很是靠谱的模样。老医官提着药箱,稳稳地给文珠诊脉,然后向我禀告她的病情。 “瑾妃娘娘的病症因之前落水发了高烧,后来又未曾病愈,如今拖拖拉拉的,伤及肺腑,要慢慢治了。”我虽然不大懂,但觉得他说的很中肯。 我看着花白胡子的老医官,对他实话说道:“总归我是不懂什么医术,但凭老先生医治就是,只是我将她看做亲妹子,您务必多费点心。” 我想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暗示的够清楚了,果然老医官明白我的意思,对我拱手道:“下官明白娘娘的意思,娘娘只管放心,您嘱咐的事情,陛下也嘱咐过,老臣自是不敢怠慢的。” 我点点头,内心却有点惊讶,原来褚钰也这样嘱咐过医官吗,他果然还是听进去了我的话。 我吩咐碧拂,送老医官回去。 屋内重回安静,文珠闭着眼睛,仿若睡着,我走近床榻,给她掖了掖被角。 我转身欲走,文珠却抓了我的手,手心很热,她原来还在发烧呢。 “谢谢娘娘照拂,文珠无以为报。”她睁开眼睛,手紧紧攥着我,眼神中带着满满的感激。 我觉得有点刺眼,因为我本可以早点去看她,她也可以不必受这么多的苦。 “娘娘不必介怀,文珠知足。”她淡然地对我笑道:“能留在永安宫既是我的幸事,又是我的不幸。”她认真地说着:“幸事是能遇到娘娘,不幸是陷入了这宫门里。” 我问:“你还想回去吗?” 她笑着摇头:“回不去了。” 确实,她自封妃的那一刻就是回不去的,我本想劝她,但好在她自己已经明白过来。 我又问她:“那……是谁害了你?” 她双瞳剪水,眸光清澈:“娘娘心中是清楚的。” 她的答话,委实令我一惊。 我抿抿唇角:“那你就快快好起来,这个哑巴亏可没道理吃进肚子里。” 文珠看着我,眸色中隐隐带着异样情绪:“好,娘娘便等我好起来。” 走出麟趾宫的那一刻,我回头望向这处宫殿,似乎很久之前的某日我也这样在这里驻足过,为了等一个人,或者见一个人。 但脑海深处的记忆,仍旧一潭死水。 褚钰在大都给我喂的药,我知道那是什么,但至于我为何没有失忆,我却不清楚。 或许是上天眷顾我,怜惜我的遭遇,不想叫我再遭受失忆的痛苦了。 —— 一转眼,腊月结尾,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就到了。 除夕的时候,皇宫里是要举办宴会的,宴请的都是皇家亲眷。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凑这样的热闹了,心中很是高兴。 晚宴的座位一向是由高到低来排,褚钰坐在最尊贵的位子,其次是太后,然后便是我,后面是慎亲王夫妇,还有我叫不出名字的几个人,最后面是前些日子留下来的几个妃嫔。 我看到宋贵人坐在乌央央的人群后面,淡然的喝着茶,她注意到我在看她,抬眸对我笑了笑,神色却略微有些奇怪。 我不明所以,撇过头去,斜对着的是允毓的案几,此时他正搂着一个美貌女子,吊儿郎当的坐着喝酒,见我看他,对我举杯示意。 我假装从未记得大都的事情,对他淡漠地点点头,算作回礼。 殿上歌舞升平,有动人的美丽舞姬卖力的扭动着腰身,曲调悠扬,一等一的赏心悦目。 案几上的甜汤十分好喝,我不禁多饮了几杯,也感慨皇宫的东西果真是半点也不掺假。 我瞥眼偷看褚钰,正撞进他看我的眼神里,他促狭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往日般的冷肃。 他肯定是看到了我的蠢样子!我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正宴开始,大家纷纷动起了筷子,好在金国没那么多规矩,大家吃得还算开心。 “小王敬陛下一杯,祝金国得上天眷顾,福寿永昌。”祁夙端着一碗酒,对着褚钰一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祁夙这个文弱的人一口干了那一大海碗的酒,褚钰作为金国之主,岂能不喝,他也端了一海碗的酒一饮而尽,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我也敬陛下,祝大金一统天下。”允毓也端着一海碗的酒,然后在我的目瞪口呆下,一口气喝了三碗。 允毓喝完,还将碗倒过来,一滴都没剩。他面色未改分毫,好似那是三碗白开水一样。 “儿臣也敬父皇,敬大金,祝父皇和大金与天同寿。”此时一个英俊的少年人站起来对褚钰说道。 我拄着下巴想,这样的漂亮话说出来,听得人十分高兴,更别提褚钰这个当事人了。 可褚钰仍旧一脸的淡然,饮尽了酒之后,说道:“奕兴过年十五了吧,是该多领些兵马了。” 我脑筋转了转,想起来文臻贵妃的那个儿子好像就是叫奕兴的,于是转头去看文臻贵妃,却发觉她虽然笑得很开心,但面色有一点僵僵的。 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个名叫奕兴的少年转头去看自己母亲,回话也颇为踌躇,似乎没料到褚钰会突然这样说:“儿臣……儿臣太过年轻,在二哥手下做牛录额真已足矣。” 金国兵甲以三百人为一牛录,首领称牛录额真,这么说眼前的少年是个领三百人的小将,他才十五岁,倒是少年英才,平日里宫中上下也都是要唤他一声五殿下的。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二哥,就是承宁郡王允毓。碧拂说褚钰曾有两个养子,皆是已故东闵亲王的孩子,现在允毓领了固山王的军衔,掌管镶黄旗,可谓是春风得意。 允毓的面色仍旧半点未改,好似奕兴口里说的二哥不是他一般。 文臻贵妃笑了笑:“奕兴还小,又无什么军功,领太多兵马难以服众。” 我本觉得这番话说的实在有理,但褚钰闻言却嘭的一声拍了桌子:“此时天下太平,你难道还盼着兴兵?”所谓军功,必是要与敌军作战的,反观大金现在四海升平,文臻贵妃的话若是追根究底,也确实有一点不妥。 褚钰的这一番发怒,所有人都从桌上跪到了地上,我后知后觉要把身子悄咪咪的挪下去,却被褚钰一把拉了起来。 太后眯着眼睛瞟了瞟我,虽然满脸的不高兴,但什么话也没说。 文臻贵妃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只低声道:“妾身绝无此意。” 褚钰黑着脸,似乎想了很久如何罚她,但最后还是说:“退下罢,今日除夕好生回储秀宫守岁。”语气微顿,对着奕兴道:“你陪着你母妃回去,今日不必回府。” 奕兴闻言很是高兴,他已经很久没见自己的母亲了,得知不用出宫当然欣喜:“多谢父皇恩典。” 目送文臻贵妃和五殿下离开大殿,大家纷纷压低了声息,褚钰蹙紧眉头凭空挥了下手,大家就鱼贯而出,我惊诧于大家的默契,刚要随大众一起退出去,褚钰又抓了我的手腕,温热的手掌暖着我冰冷的腕骨。 太后见此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走之前还白了我一眼,仿佛这一切是因我而起。 我:???这关我何事。 我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褚钰,直到大家都出去,他的脸色才恢复以往我们相处的神色。 他开口第一句:“平珺,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夹。” 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又听他说:“我知道这样多的人你肯定会吃不好的,今晚的菜是孤亲自指定的,大多都是你喜欢的。” 我看着眼前这几十道菜,欲哭无泪道:“我……我如果吃不完你会杀我吗?” 褚钰闻言,伸手抚上额角,微微蹙眉:“自然不会,孤不要你的小命。” 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褚钰是会杀我的,虽然他现在对我可谓是尽了一个君王最大的好,但我还是无时无刻的感到担忧和害怕。 我正对着盘子里的小龙虾发难,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他:“你刚刚发怒不会是故意让我这样吃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褚钰扬了扬眉,说道:“你才看出来吗?” 我内心委实纠结了一把:“是……是啊,自从失忆我就很迟钝,前段日子看了本猜灯谜的书,里面的谜面我皆猜不出。” 褚钰随口问道:“哦?是什么谜面,竟能难倒你。” 我放下筷子,说道:“孤女,我思来想去皆猜不出。” 褚钰笑了笑,不以为然道:“道是什么迷,孤女不就是……” 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守岁(1) 我紧盯着他的薄唇,听他吐出谜底。 “孤女就是公主啊。”褚钰细心地给我解释:“孤便是一国之主,那么一国之主的女儿岂非就是一国公主了。” 我脑筋一顿,有些恍惚,祁夙那句话的含义不就是:苏平珺是个公主。 我是个公主,哪国的公主呢,今天下大金一家独大,周围小国皆是附属,绝没有一个国家的皇姓是苏,所以我究竟是哪一国的公主。 换句话说,褚钰果真从头至尾在骗我,我既然是个公主,我的父兄便是皇族,是不是战死荆蛮暂且不论,但绝不会为褚钰出征就对了,他们的死肯定也是另有隐情,这也就解释了祁夙那句“你在金国绝找不到他们的祠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含义了。 “平珺,你怎么又愣神啊。”褚钰给我夹了几块肉,并嘱咐我:“多吃些,这几日孤瞧你又消瘦许多。” 我能不消瘦吗,被你们骗的团团转。送肉入口,却味同嚼蜡,我在心中盘算我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去见慎亲王,他是我在这个皇宫里唯一一个还能相信的人。 我低头吃着东西,脑海中却想起一个人来。 宋贵人。 我隐约记得她曾说自己是周国人,但我在史书中却找不到周国历史,这个国好似凭空出现的一样,可宋凌没道理信口胡说。 周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值得史书中半句话也不肯给它记载。 除夕的夜,隐隐落起雪来,素白的霜花簌簌打在窗楞上,碧拂将一切都收拾好,然后退出了屋子。 这是我失忆以来,褚钰和我一同过的第一个除夕。 烛火通明,我眼皮闭了闭,有点困了。 褚钰坐在案几后,看着折子,实在是模范好皇帝。 朱笔墨发,身姿卓然,他认真看折子的时候,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 “困了吗?”他开口,嗓音低低的,很是好听。 我点点头,抱着小银狐的毯子,躺在美人靠里泛困:“有点困。” 褚钰轻声笑了笑:“今晚是要守岁的,你坚持坚持。”他见我困得厉害,搁下了手里的笔,冲我走来。 “你不看了吗?”我抿抿唇角:“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褚钰俯身将我抱起来:“我怕你等下睡着了,我再抱你给你弄醒了,还是先到床上躺着吧。” 我心中一暖,对他说:“你去忙吧,我保证不打扰你。” 褚钰将我轻轻放下,帮我脱了鞋子:“不看了,天大的事情都留到明天吧,今晚我和你一起守岁。”说着,他也除了衣服,钻进了被子里。 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思有点恍惚,我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曾这样躺在他的怀中。 “褚钰。” “嗯?” “我是个怎样的人?”我状似不经意的问他:“以前的事情,我记不得了,你闲话说说吧。” 褚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他的手臂搂着我的肩膀,缓缓说道:“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如你一般特别,才情容貌是九州里一等一的,但在你失忆之前,你的性情却有些刻薄。”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道:“即便你刻薄的伤害我,也没什么,我从不会怪罪你,你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不想失去的人。” 所以就不折手段的让我失了忆,以此来留下我吗? “那我失了忆,同之前是有区别了,你还喜欢我吗?”我像一个刚嫁人的小姑娘,天真的问他,即便我心中知道帝王的喜欢太过单薄。 君王之爱,泽陂苍生。 褚钰抱着我,低声道:“当然。”他又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发,语气温柔:“平珺,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褚钰似乎很怕失去我,就连这句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一点隐约的害怕。 我回身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闷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 宫阙星河低拂树,殿廷灯烛上薰天。 我看着窗楞外面透进来的红灯笼的光,眼皮沉了沉,今夜除夕,永安宫上下皆是一片的红烛灯火,虽然安静,但又是一年到头才有的喜庆。 我的思绪飘得很远,脑海中隐约想起我的记忆。 那大约也是一个除夕夜,回廊下的红灯笼比现在的还要悦目。 “平珺——平珺——” 听见有人唤我,我回过头去,一个人也没有。 “平珺。” 我再一回头,见到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人,眸光里带着促狭看着我,身上披着个轻裘斗篷,腰间还悬着一把轻剑,瞧着英姿飒飒的模样。 “我找了你好久,哝,这个给你。”他将一个东西塞进我的手里,冰凉凉的。 还没等我看看那是什么东西,他转身对我挥了挥手:“明天见,我得快点回姑母那去了。” 我低头,看见手心里躺着一枚铜钱,上面写着平安喜乐,是一个吉祥压岁的钱。 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悲痛来。 “平珺,醒醒——” 一道男声将我唤醒,我心底一个机灵,竟然在褚钰的怀中睡着了,而且还梦见了我的记忆。 我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但愿自己没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怎么了?”我故作迷糊道。 褚钰端过一碗饺子,对我说:“若是真的要睡,也要吃个饺子再睡。” 我实在是困得眼睛睁不开,耍赖道:“哎呀明早吃也是一样的。”挥了挥手,扭头就睡。 然而褚钰坚持,一定要我吃一个,我也拗不过他,只得硬着头皮吞了个饺子。 迷迷蒙蒙间,一个手垫了一下我的枕头,而后我便沉睡过去。 翌日清晨,我睡到了日上三竿,旁边的被衾已经凉了许久,想来褚钰是起了个大早走掉了。 我轻声唤碧拂进来,一大早上这个小妮子喜色满面的,看起来很是高兴。 她侍候我洗漱更衣,我诧异的问她:“怎么这样高兴?” 碧拂侧眸瞧了我一眼:“过年怎么能不高兴呢?这个月的月俸是双倍呢。” 感情是宫里多发了银钱,难怪她这样高兴。 “陛下几时走得?” 碧拂如实道:“天没亮就走了,江大人来找的,看着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你觉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摇了摇头:“这个婢子是真的看不出。”话音顿了顿,又道:“不过娘娘也别担心,大过年的,没人敢给陛下找不痛快。” 我点了点头,也静了静心。 碧拂为我收拾床榻的时候,枕头下面滚出一枚铜钱。 我瞥眼见了,碧拂笑道:“陛下果然年年都给娘娘压岁钱呢。”她拾起铜钱,促狭笑笑:“娘娘还不快收好,这是第八枚了。” 我白了她一眼,但内心还是一暖,褚钰的做法无时无刻都在暖着我的心,抛开他瞒着我失忆的真相,他真的令我动心。 下午时分,天际又开始落起雪来,彼时我在昭阳宫里窝着看话本。 文珠来的时候,我委实也惊了一惊。 “你的身体不好,千万别着凉了。”我说道。 之前的医官诊断,说文珠的身体由于此前的病症拖累,不好再受风寒。 文珠笑了笑:“本该早些给娘娘拜年的,但早起喝了药,一身的药味,只得沐浴熏香了才敢来叨扰娘娘。” 我请她落座,叹道:“你在我这不必这样拘束。”一边煮着茶一边对她说:“你还病着,茶便不能给你喝了。”转头又吩咐碧拂给文珠倒些温水。 她轻轻摇了摇头:“该懂的规矩,文珠都明白。只是这场灾祸,全因我这身份,我晓得厉害,也不敢心生埋怨。” 她身为西夏的郡主,朝中有多少人不想西夏和大金交好,就有多少人想让她死,就连我这个妇人都看得明白,褚钰自然也是心如明镜。 只是西夏和大金为何难以修好,我却不解。 文珠见我蹙眉,缓缓道:“娘娘是不是好奇西夏和大金的事?” 我诧异地看她,将惊讶又藏回了眼底,平静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不在意我话中的意思,只道:“您该记得,我说过我有个早故的姑母。” 我点头,半句话未说,我记得赫连珊,也想起了她的死,但即便想起了又如何,赫连珊是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我的姑母,她曾是陛下的瑾夫人。”文珠的语气淡淡的,就连眉宇间的神色也不曾改变半分:“她孤身嫁到大金,那时我才十岁,容色出众的姑母要嫁给弑父杀君的金王,我替姑母害怕。” 我惊讶于她话里的弑父杀君,想不到褚钰会是这样的人。 “再后来,我长大了,西夏也日渐强大,但我们从未有过什么吞并大金的心。”文珠的语气渐渐凄厉起来:“但偏偏金王不信,寻了个由头,打进了西夏,父亲为了不让姑母为难,并未做过分抵抗。” 她的话突然停滞,眼底含着泪,音已哽咽。 政治上的事情我并不想评论,古语有说兵不厌诈,褚钰为了大金的未来,使出什么手段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即便背负骂名,他也仍旧是史书中可载入史册的君王,俯仰天地之间,享受万民的拥戴。(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守岁(2) “后来呢?”我问她。 “父亲死了。”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分明稚嫩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倔强:“父亲身为西夏的摄政王,一夕之间死在郊外,那天父亲只去见了金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递了帕子给她,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那你为何还要嫁过来?” 文珠哭得泪眼婆娑,对我说:“为了西夏的百姓。”她的话音分外坚定:“哥哥说,没有什么比西夏百姓的安危更重要,只要不兴兵,你嫁给‘杀父仇人’也没什么。” 我没有安慰她,只对她说:“你今日对我所说的这一番话,再别对旁人说了。” 文珠哭着看我:“娘娘,金王绝不是你的好良人,你的国……” 她抿了唇角,闭口不言,但是她未完的话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说下去。”我蹙眉道。 “没什么。”她摇摇头,对我只重复着那一句话:“他不是你的良人。”语气分外笃定。 这光景,褚钰不知从哪里来,门外侍从唱喏:陛下驾到—— 屋外的风雪渐渐停息,褚钰进来,厚实大氅夹着几分冷意灌进屋子。 见文珠在我这,他神色颇为意外,眸光里隐隐带着一丝不知名的意味。 “陛下万安。”文珠给他恭敬行礼,容色淡漠。 按她的话说,褚钰是她的杀父仇人,难得她还能如此平静地给褚钰行叩首礼。 我瞥眼瞧着,褚钰摆摆手:“不必多礼了。” 文珠未曾抬头,又道:“妾身不打扰娘娘和陛下叙话,先行告退。” 这回褚钰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点点头:“你且去罢,等下恐怕还会有风雪,路不好走。” 文珠起身又是一福:“多谢陛下嘱咐,妾身会注意的。” 说着便走出了屋子,脚步不见往日轻快,自褚钰进门来的那一刻开始,文珠就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褚钰在我对面坐下来,扬了扬眉道:“你和这个小丫头倒是相处的不错。” 我笑着为他斟上一杯茶:“我与她确实很是投缘。”侧头看他手里拿着一盒木匣,长长的,也不知装着什么:“你这是拿的什么?” 褚钰轻声笑了笑:“你猜猜看。” 我心想多半又是哪个国进贡的小玩意吧,于是淡淡道:“无非是哪个国的贡品吧。” 褚钰乜了我一眼:“不对。”他将匣子递给我:“哝,你自己打开瞧瞧。”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按照他的话打开了匣子,入目的是一串玉扣,每一枚的颜色都不同,但成色皆是一等一的好。 我蹙眉问他:“这是……?” 褚钰抿了一口茶,说道:“你不是说君王玉扣是护佑平安的嘛,孤就回去把所有的玉带都解了一枚玉扣下来,拿来送给你。” 我没想到信口胡诌的话褚钰还能记得这样清楚,我阖上木匣,说道:“崔御史若是知道这一档子事,恐怕又得在大殿上说熙贵妃恃宠而骄了。” 褚钰扬眉:“这是谁告诉你的话?” 我说:“晚玉说的,崔御史喜欢掺和后宫的事,也最喜欢递参我恃宠而骄的折子。” “你不用在意这种事情。”褚钰以为我是担心,安慰我道:“没有人能够动摇你的地位。” 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时至今日,我担心的是我记起来之后的事情,我将如何面对褚钰的问题。 那段记忆,代表着什么,我心如明镜。 这样的话,并不是晚玉所说,而是我刚刚回永安宫不久,遇到的一个男人告诉我的。 那是临近除夕的一日,天气晴朗,碧拂去了宣明殿,晚玉不见人影。 我心中对允毓的那一番表现产生了好奇,他口中所说的十恶不赦之人,我当然是没有印象的,但史书是一定要记载的。 我钻进自己的书房,企图在里面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我想搞清楚那个人,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翻找许久,事情仍旧毫无进展。 我有点颓然的坐在地上,丝毫没有一个宠妃该有的淑女模样。书整齐的排列在书架上,却没有一本是我想看的。 “你在这找有什么用。” 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吓了我一跳。 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藏蓝深衣的青年人倚着书架而立,双手环胸,一只腿微微曲着,显得十分随意。 他的眉眼深邃,墨发用玉冠束好,容色绝对远超长安城公子们的整体水平。 “你是谁?” 他的鼻音里发出一声哼笑:“你还真是都忘了啊。” 我说着毫无新意的说辞:“我记性不好,时不时的就会忘记一些事情,我之前见过你吗?” 允毓走过来,俯身看我,似乎在辨别我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我故作平静,内心却掀起波澜,这家伙不会真的看出来我在说谎吧? 他的桃花眸微微弯了弯,轻笑道:“我们不仅见过,而且关系密切。”忽而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语气阴沉下来:“你忘了你曾说过,你要和我在一起了吗?” 我从没想过允毓会说这样的话,我当然知道他是骗我的,但若是这一番话被褚钰听见,我们还不死无葬身之地。 允毓这家伙想让我死的想法,已经进化到不惜和我同归于尽了吗? 真是个疯子。 “我算是你的嫡母妃,殿下不该如此开玩笑的。”我低垂着眸子,疏离道。 允毓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还说不记得,那你怎么知道我和陛下的关系。” 我看着他腰间的玉带,目不转睛的撒谎:“殿下腰间的玉带刻痕是麒麟,唯郡王可配麒麟玉带,且我的婢女说过,长安的郡王只有承宁郡王一人。” 我知道我的这番说辞天衣无缝,即便刚刚的情况下我可没心思去观察他腰间的玉带到底刻了些什么见鬼的东西。 允毓闻言,果真微微蹙了眉,他也分辨不出我话里的漏洞。 “殿下是如何进来的?” “这宫里还有本宫去不得的地方?”他冷声笑笑,也不再纠结刚刚的话,反而环顾四周瞧了瞧:“你这地方还不如储秀宫的偏房守卫森严,改日你叫陛下派些侍卫吧。” 我起身,理了理裙摆褶皱:“没关系的,我这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允毓睨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不是见不见得人的问题,我看你不是忘性大,你是真傻。” 我:“???”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一言不合就骂我。 他不再纠缠于让我加固昭阳宫的守卫问题,转身抽了一本书架上的书,我垫着脚越过他的肩膀看去,发现是一本九州通史,那上面记载着各个国家的事情。 允毓匆匆翻了几页,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看,眸光里带着随意。 半晌,他哼了一声,听态度绝不像是满意的样子。 “你这里的书还真是用心良苦。” 我听得出他话里有话,追问他:“什么意思?” 允毓回头睨着我,似笑非笑道:“有时候我都在奇怪,你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值得陛下这样对你。” 我不回话,站着让他上下打量。 “看够了吗?” 允毓愣了愣,继而道:“脾气也不好。” “允毓,你阅女无数,万花丛中过的好手。”我看着他,认真道:“或许在你看来,我一无是处,不好看脾气不好,年纪又大,记性也有毛病。但我要告诉你,我和每一个人的相处都用了真心,而在这个宫里,真心则最是难得。”我实在是不大想同他继续说下去,只甩给他一句:“你们这些贵族,恐怕也不懂得人心可贵。” 这位郡王在大金花名在外,若非打仗厉害,恐怕崔御史每天都要上书喷他,据说被他伤了心的女子可以绕长安城一圈了。 我呼呼啦啦说完了这一大串话,趁着他微微愣神的片刻,转身欲跑,我真的害怕这个纨绔郡王生气了打我一顿,到时候褚钰可不一定会向着我。 突然,手腕一沉,我竟然被他抓了个实在。 允毓的手一用力,我脚下不稳,撞在书架上,他的身体也欺过来。 “说完就想走?”他鼻尖的气息洒在我脸上:“我允毓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人。” 他攥着我的手腕,将我禁锢在他的两臂之间,一股压迫感向我袭来。我承认我有点后悔,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 “我错了,放开我吧,我脑子不好,刚刚都是我胡说八道的。”我开口认错,丝毫没有什么贵妃的矜傲而言,我是真的怕允毓着急了捶我两下。 他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我感觉……” “我好像明白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明白什么了?”其实我主要想说,你爱明白什么明白什么,我希望你能放开我。 允毓伸手勾起我的下颚,定睛看了许久,然后一低头亲了下去,他的唇略微寒凉,如同他眸底的冷色一般,不夹着一点温和。 他! 他竟然在亲我,他是疯了吗? 我脑筋一锁,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抗。(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轻薄 我反应过来他究竟在做什么混账事情,然后一口咬了下去,但是允毓却轻松地捏住我的下巴,躲过了攻击,他淡声笑道:“你可不是第一个要咬我的女人。”他又吻了吻我的脸:“味道不错,如果你试着讨好我,我就会告诉你这整个事情的真相,怎么样?” 我冷眼看他,心中已经集聚着怒意:“不怎么样,我即便是死了,也绝不会去讨好你。” “这么坚定啊。”他扬了扬眉,眉目间的嘲讽让我不禁想打人。 见我对他色厉内荏,他也不见得多害怕,但好在不在禁锢着我。 我一被放开,就立马退得远远的,惹得他轻声笑道:“你退得再远也没用,我要是想对你怎么样,凭你还阻止不了我。” “那本王呢?” 突如其来的一道男声,惊得我心脏都要骤停了。 难以想象这光景要是褚钰进来,我恐怕会直接吓死,好在不是褚钰,而是祁夙。 我看了祁夙身后的晚玉一眼,心底微惊,再一想,却又有点后颈发凉。 允毓仍旧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吊梢着眼睛斜睨着祁夙:“皇叔还真是闲暇啊。” 允毓的话实在太过没大没小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褚钰防备着祁夙,也不给他什么重要的位子坐,但总归是一介亲王,他的皇叔。 祁夙也不恼,负手而立,身姿透着一股不可小视的气势:“今日的事情本王若是告诉陛下,郡王殿下恐怕要过几天不好的日子了。” 允毓脸色变了变:“你告诉又怎么样?陛下会信你还是会信我?” 确实,我觉得褚钰更偏心允毓。 祁夙闻言,却温声笑了笑:“事关她的事情,你觉得陛下会信谁?”话音微顿,又看向我:“更何况……陛下本就严令禁止你私下里再来见她。” 我心底一凛,褚钰已经禁止允毓来见我,那他岂非是冒着大罪的危险来我这,为的是什么呢? 我对允毓投向疑惑的目光,后者铁青着脸色,看着祁夙,仿佛要在他身上瞪出来一个窟窿。 “殿下不必如此看我,今日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去触陛下的眉头,只要殿下别再来,今日的事情我们都三缄其口。” 屋内静谧半晌,期间只有允毓和祁夙阴冷的对视,我看着他们俩大气不敢出。 半晌允毓冷哼一声:“你最好别再出尔反尔。” 我心里想了想,这个“再”字当从何说起呢? 允毓走后,晚玉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我和祁夙。 他站得离我三步之遥,恭敬又疏远。 “昭阳宫确实该好好派点侍卫了。”祁夙淡声道:“我改日去和陛下说,你不必害怕。”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的问道:“我在大都的遭遇,你是不是都知道?” 祁夙闻言,剑眉下的星眸忽然划过一丝阴沉,继而又带着点欣喜。他走上前,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有些激动的样子:“平珺,你……” 我对他说出实情:“是,我都记得,只是骗了大家我的失忆症又发作了。” 祁夙忽然叹了口气:“那你也记得允毓要在大都的地牢里杀你的事情。” 我虽然惊讶于他的耳目已经如此通明,但此时此刻并未多想什么。 “我当然记得。”我抿抿唇角,继续道:“我还记得他告诉我,他的哥哥因我而死,还被冠上了谋权篡位的骂名。” 祁夙一言不发,只是紧锁着眉。 我问他:“允毓的哥哥是谁?” 他摇摇头:“我不能说。”继而又深深叹了口气:“平珺,你不要想了,在宫里做你的熙贵妃不好吗?” “不好。”我认真的看着他:“我不是苏平珺,我是苏熙和。” 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祁夙脚步微微向后一顿:“平珺……” 他惊讶的眸色深深刺痛了我,什么都知道的他,偏偏什么也不愿意和我说。 “我没有记起来,你放心吧。”我转过身疲惫的坐在案几边,对他平静道:“今日谢谢你给我解围,慢走不送了。” 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别的,只道:“这回你跟着褚钰去大都,朝中崔御史恐怕又要参你一本,你自己多加小心,这段时间别惹褚钰生气就是。” 我愣了愣:“崔御史?” 祁夙点头:“本来朝中的事情你也没什么必要知道,但你总还是要明白,一人之下的贵妃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而且……”他语气微顿,轻叹了一声:“很多朝臣都觉得你不应该坐这么高的位子。” “是褚钰要我坐的,我也没办法。”我撇了撇嘴,对这样的事情很是不满。 这就好比褚钰叫我坐在主人位子上,太后却和我生气一样,莫名其妙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褚钰的意思,只是你应该小心些,别叫那些老家伙抓了什么把柄。” 听他如此关心我,我也不由得对自己刚刚对他的态度汗颜。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是能知道的,只是有时候我太着急找回记忆了。 “对不起,我刚刚态度过激了。” “没关系,你不必给我道歉。”祁夙半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一如往昔般温和:“你是我想要保护一生的人,平珺,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 我看着他茶棕色的眸子,与褚钰相似的容色,微微出神。 他怕我死吗? “你不告诉我实情,是怕我寻死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这绝对不是沾沾自喜,因为我总能从人们对我的语气表情猜出点什么来。 祁夙苦笑着说:“平珺,算我求你,别再猜了。” 我低垂着眸子,冷静地下着逐客令:“好,那你先走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祁夙起身,青色的衣摆带过风,朝屋外走去,背影显得有点落寞。 —— 晚间,果然按照褚钰的话,屋外下着暴风雪,雪花簌簌砸在窗楞上,风在外面呼号着。 我缩在褚钰的怀里,看着烛火明明灭灭,放空自己。 褚钰搂着我之余,还看着折子,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想什么呢?” 我听他问我,于是回道:“没什么,只是想着瑞雪兆丰年,今年百姓肯定有个好收成。” 褚钰的笑意自胸膛传进我的耳朵:“你倒是比我这个君王还关心百姓的事。” 我抬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不讲理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百姓就是我的百姓。” “好,平珺说什么都是对的。”褚钰笑了笑,将折子递给我:“那这东西也请夫人帮我看了吧。”他故作难受地揉揉额角:“赶快替为夫分担一些奏折吧。” 我哪里敢看,推拒着:“你可别把麻烦事给我,你是君王你去看。” 褚钰轻声笑笑:“你这样的见死不救,我可不依。” “那你想怎么样?”我秀眉一挑。 褚钰一把将奏折飞到案几上,然后俯身压过来,嘴里浑笑着:“你得补偿我。” 我红着脸推他:“你好不讲道理,我不要同你说,你给我出去。” “你还敢赶我走,我可是皇帝。”褚钰笑着吻我:“看我今晚不治你的罪。” 他轻车熟路的除去我的亵衣,浅棕的眸色此时也沉下来,头顶的玉冠被他单手解了,墨发就垂在脸颊两侧。 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颈畔,我的脸越发是能煮螃蟹的温度了。 然而一声屋门轻叩,将一切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我直觉这是件不好的事情。 “谁?”褚钰寒着脸,声音如同从地狱而来,冷的吓人。 “是奴婢。” 我听得出这是晚玉的声音。 褚钰停顿了一下,然后从我身上下去,临走还用被子将我严严实实地盖好。 我看着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晚玉站在回廊下,头上还有未干的雪花。 我并没有听清晚玉对褚钰说了什么话,但褚钰闻言,走过来对我说:“平珺,宫里出了点事情,我必须去一趟。” 我看着他的神色,问道:“什么事情?” 褚钰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给我掖了掖被角,嘱咐我早点睡觉不必等他,然后就走了,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闭了闭眼睛,脑筋一阵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于是百般无奈中起身披了衣服,趿拉着一双绣鞋,趁着黑夜提了一盏灯,往我的书房去。 幽深的风雪夜,昭阳宫偌大又寂静的可怕,一盏孤灯映着我的脸庞,我甚至有些恶作剧的想,谁若是这个光景见了我,恐怕要被吓住。 吱呀——屋门打开,青色鹤足灯安静的立着,发着有些微弱的光。 我依次将墙壁上的烛火点着,屋内便霎时间灯火通明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晚上来到这个地方,远没有白天来的时候那么冷清。 我走到内室,在搁着画卷的架子上,随便翻了翻,灰尘呛得我咳嗽了几声,这些画也不知道是谁画的,想来已经很久没被动过了。 我随便拿了一幅画搁在案几上解开一些,然后轻轻的将镇纸放上去,缓缓打开。 我发现这画的是……一个送嫁队伍,是远景,乌央央的好似一条红色的龙。转头看落款,盖的是褚钰的小印。 心中大为疑惑,赶忙将架子上的其他画也差了开,一个个去看落款,没有一个再是褚钰的印章了。 这个送嫁队伍……会是谁的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有孕 抬花轿呀送花轿,姑娘上轿是头遭,从此难见亲人面,真哭假闹都无妨。 绵延的送嫁队伍,喜色的红漫过整个视野,吹吹打打,在没有什么事情比嫁娶更喜庆了。 “碧拂,快到了吗?”我听见自己问道,彼时手心里还握着一块玉,温温的触觉。 碧拂掀开车帘,朝外望了望:“快了,已经能看到城楼了。” 我点点头,看向她:“你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碧拂微愣,继而低眸道:“您嫁的人肯定是人中之龙。” 传闻中,金王褚钰绝没有什么太好听的名声,都说他弑父杀君,穷兵黩武,虽然在位时期金国疆土达到全盛,但百姓过得并不算太好。 “你怎么这样肯定?”我瞪着眼睛,故意吓唬她:“都说那个人有三头六臂,专门吃小姑娘的肉和血,还爱吃生牛肉,这样大的一头牛,转眼就吃掉了。”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碧拂淡然的看了我一眼:“主子放心,只要她不吃你就行,若是吃你,我一刀子捅死他就是了。” 我被她的话噎了噎,上下打量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分明比我还要小上两岁,但我怎么就吓唬不住她呢? “他骁勇善战,还是金国长刀使得最厉害的人,你打不过他。”我盖棺定论,极力的吹嘘那个我没见过的人,为了让碧拂有点危机感。 碧拂一双丹凤眸子看过来,冷然的对我说:“我不信。” 我扶额,这人竟然这样的自信吗? 还没等我再说上几句话,马车就停了。 车外传来声音:“前面就是宫门了,金宫不让马车进,还得委屈公主下车换轿了。” 我回道:“无妨,就按金国的规矩办吧。” 碧拂眸底闪过一丝不满,嘟囔道:“新娘子抛头露面,未免欺人太甚。” 她的话无疑是一针见血,想必金国宫里有很多人不待见我呢。 我冷声笑笑:“丢的也不是我的面子,是金王的,你急什么。” 碧拂欲辩驳:“主子……” 我对她摆了摆手:“诶,别说了,抓紧时间吧,我可困死了。” 一路上颠颠簸簸的,从来也没睡过什么安稳觉,眼见着到地方了,赶紧歇息才是正经。 我提着繁复的裙摆,打开了马车的门,红绸顶的马车,金红流苏随风而扬。 空气中隐隐带着梨花的清香气息,周围的百姓在围观,商人布衣文人,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站在金宫的朱雀门门口,两边是金国的侍卫,整齐划一的立着。 站在偏前位置的,看官服像个礼官,此时向我走过来,容貌很是年轻,态度不见谄媚,只有一抹惊艳。 大家都说我是九州里难得的美人,虽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 “下官太常令孟复,在此恭候多时。” 我矮身一福,算是回礼。 他领着我走进朱雀门,身后的门便轰轰隆隆地阖上,在关闭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涌出一抹悲痛。 这股悲痛并不是来源于我的记忆,而是回忆起这段往事的自己。 我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案几上的这幅画,我想当年的褚钰就是站在那丈高的城楼上观察着我,然后画了这幅画。 十里红妆,待嫁的年华,凤冠的珍珠,挽进头发。 此时此刻,我并不知道我嫁给褚钰究竟是对还是错。 屋外的风雪已经渐渐熄了,除夕一过,冬季就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这样的风雪寒夜也就不多了。 我喜欢下雪的季节,冷的万物都休眠,萧瑟又凄清。 我将所有的画卷都卷好,重新放回到架子上,唯独拿了褚钰画的那张,准备带回我的卧房。 我提起灯,拿着画,一步步地离开这里,往回走。 回廊下,木板冰冷刺骨,我走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这夜里显得很是突兀。 此时的天边,天色已经在泛青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天都要亮了。 我回到卧房,倒头就睡,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希望褚钰能告诉我他昨夜到底因何而走。 ——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头昏昏沉沉的,额间冷汗直冒。 我哆嗦着,轻声唤了几声碧拂和晚玉,但没有一个人应我。 实在也是难受的厉害,眼前在发黑,我这个人很是惜命,绝不愿意这样死了。 闭着眼睛用脚找了找绣鞋,趿拉着一只,另一只不知被我踢到哪去了。我无奈只能穿着一只鞋,脚步轻浮的往外走。 我推开门,阳光一照我的眼,咚的一声,后脑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别人生病都是被疼痛惊醒,大约只有我是被尿意憋醒的。 碧拂倚在我的床边,我一动她就醒了过来。 “娘娘,你感觉如何?” 我想了想,对她说:“还行。”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地,却被她一把抱住,死死拉着我。 我很是无奈的说:“你先放开我。” 谁知碧拂抓的更紧了:“您千万不能去钟粹宫。”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我去钟粹宫干嘛?泰敏又没有惹我。 “我不去钟粹宫。”我想我再不说点什么,碧拂再用点力这个锦被就要扯坏了。 “真的?”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无奈道:“我现在只想去个茅房,你要是再拦着我,我恐怕就要尿在床上了。” 碧拂闻言,很是尴尬的放开了我,并体贴的将我扶起来,又取了衣服给我穿上。 果然是人有三急,每一样都让人无法忍耐。 处理完自身的问题之后,回到屋内,我在软榻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说说吧,怎么好端端的不准我去钟粹宫。” 碧拂大约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此时低着头,仿佛做错事的小媳妇。 我叹了口气:“你说吧,我肯定不生气,也不怪罪你。” 碧拂似乎在心里作了一番斗争,最后还是开了口:“容妃娘娘有孕了。” 我看着她眼圈有点微红,不禁好笑道:“你伤感什么,我都不在意。” 碧拂有点急:“婢子替娘娘伤心,陛下这几日一直在钟粹宫,即便娘娘病了……” 她的话突然停了,可该说的都说了,我的心思也沉下来,坦白说我很伤心。 即便我病了,褚钰也还是没来看我,如果是以前……算了,没有什么以前。 “我是什么病?” 碧拂眼神不可见的游离了一下,对我说道:“娘娘只是偶感风寒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我想见见那个医官。” “娘娘病着,不宜见生人。” 我看着她,容色平静:“碧拂,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侍女?” 碧拂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着眸子,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婢子对娘娘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是天地的事情,我现在只想见一见那个医官。”我抿抿唇角:“你究竟肯不肯为我将他请来。” 碧拂最终还是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之所以执意要请那个医官,无非是要试探一下我的病。 长久以来,我的身体因为失忆的缘故,而越来越不中用,这次的昏迷之前,那绝对不是一个风寒该有的感觉。 不多时,碧拂便回来了。 医官被请进外厅,我穿了件素衣,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目可以说是清秀的医官,他实在是太过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年轻的我都有点怀疑他的医术。 我刚刚坐好,他见了我的样子,眉头一蹙,吩咐碧拂:“去取个外衣,娘娘不能着凉。” 碧拂领命而去。 屋子里很是安静,我在思考如何进行开场白,他就说了话:“下官张轩,字宗安,原是娘娘的旧识,也是慎亲王的旧识,当然娘娘想必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凭空出现的一个旧识,使我心里一凛,时至今日我已经没那么容易相信人了。 他似乎是看出我眼中的不信任,淡声笑了笑:“娘娘信不信我都无妨,只是今日娘娘召请下官前来,所谓何事?” 我刚要开口,碧拂便拿着外衣回来,并给我披上了。 “你先退下吧。”我吩咐碧拂, 张轩见这个光景,意味不明的说:“娘娘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慧一点。” 我眯了眯眸子,猜测他这句话的真实意图,难道他也在说碧拂不可靠吗? “我今日请你过来,是要问问我的病症。”我看着他,暗暗注意他的神色:“我知道风寒什么样,所以你也不必出言诓我。” 张轩轻声笑了笑:“娘娘怎知我要出言相骗。”他话音微顿:“不过,下官除了说娘娘偶感风寒,确实别的是不能说的。” 他还算老实,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这不是风寒,但是到底什么病却不能和盘托出。 我眉头蹙紧:“那我的病可要紧?” 这个问题使得张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沉声道:“娘娘的病并不乐观,能少用药便少用药,平日里也不要太过消耗思绪,有些事情不宜太过较真,凡事随缘洒脱一点,病症才好缓解。” 他的话我听得明白,无非是告诫我少费脑子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活得粗犷一点才能保我的命,不加重我的病。 我抚了抚额间的碎发:“你既然是我的旧相识,想必也是知道我的境遇。”我在试探他的反应,然而张轩并没有对我多说什么别的。 “娘娘该好好休息的,下官还有事情,便先告辞。”他起身,抚平衣摆褶皱:“下官改日再来探望娘娘。” 说着,竟不在意我的反应,径直离开了昭阳宫。(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旧识 张轩,张宗安。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道这个旧识还真的是很特别,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发现果真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到底是什么病,我心中清楚,自大都回来,我瞒着众人忍着心口时不时的绞痛,平日里睡得很沉,有时候我都在担心自己一觉不醒。但转念一想,一觉不醒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世间的事情也太过复杂了。 当然,这一切我也几乎可以肯定是褚钰喂我吃了失忆的药,那种药侵蚀着我的身体,已经显出了后遗症。 张轩走后,碧拂进门来,脸色不大好,估摸着褚钰若是知道这件事,要问罪她的。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褚钰恐怕是没时间了。 “你放心吧,张太医什么都没有说。”我瞥眼看着她,又道:“钟粹宫那位怀了孕,怎么这样兴师动众的?孩子保不住了?” 碧拂显然对我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感到不知所措。她微微愣了愣,然后整理了一下措辞,方道:“容妃娘娘的身子确实不大好,隐隐有些见红。” 我冷哼一声,心中当然很大不乐意。 “陛下这几日都在那?” 碧拂点头:“都在钟粹宫。”说着又对我解释着:“您也知道容妃毕竟是科尔沁的格格,咱们陛下不好不给蒙古面子的。” 我起身,对碧拂说:“容妃娘娘情况不好,咱们总该要去瞧瞧的。” 碧拂想要阻止我,却被我抬手止住:“你不必多说,去取斗篷,再准备点补品吧。”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钟粹宫,自泰敏进宫以来,我还没来看过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 碧拂跟在我的身后,一路上冷风渐渐停息,倒是没有前两日冷,但冷风一吹,我的头又隐隐有些疼了起来。 钟粹宫不比昭阳宫大气,但胜在典雅精致,比邻着文臻贵妃住的储秀宫,并不偏僻。 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浓墨的三个字,钟粹宫。站在门前的侍女皆穿着蒙古服制,箭袖长袍、宽松直筒两侧开叉的样子,在永安宫中多少显得不伦不类的。 “娘娘是哪宫的?” 我今日着了件素布袄裙,并没有坠什么显身份的东西,容色因着病了的缘故而显得有些寡淡,也难为这两个丫头认不得我是谁。 碧拂绝不容别人对我不敬,当下冷斥道:“两个浑妮子,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们是谁,凭你们还用这样的语气。” 两个丫头估摸是蒙古人,被碧拂一口软糯吴音说懵了。 “管你是哪宫的,我家娘娘一律不见。”其中一个汉话比较好的侍女这样说,语气傲慢的很。 我拉着有些气不过的碧拂,淡声道:“那这补品你就替你家主子收了吧。” 碧拂跟在我的身后,随着我回昭阳宫,眉目间仍旧是气鼓鼓的。 “别气了。” 碧拂愤愤道:“咱们没提早说,不让进就算了,东西怎么还送了呢?” 我笑了笑:“哪有要送的东西还往回拿的道理啊。”话音顿了顿,还是给她解释了一下:“更何况,你当真以为容妃不知道我们在门外?” 碧拂惊了一惊,问我:“娘娘是说这事情是容妃故意为难我们?” “为难倒是谈不上,就是耍了个小聪明,想给我找个不痛快而已。” 因为这两日身体不大舒服,我便早早歇下了,晚饭因为褚钰没来的缘故,也没吃多少。 夜半时分,院内突然有人喧哗,碧拂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仍旧睡眼朦胧着,辨别不出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怎么了这是?”我狐疑问她:“宫里着火了?” 碧拂哭丧着脸:“娘娘,出了大事,钟粹宫的那位不好了。” 我脑筋转了转,发觉她说的是泰敏,心底一个机灵。 “如何……如何个不好法?” 碧拂道:“容妃娘娘她,她小产了,人如今也危在旦夕,不知死活呢。”她哽咽着:“只是她们说,是……是。” “你快说。”她拖拖拉拉的说,我实在是急得不行,但这光景心中也渐渐明白过来。 “说是下午吃了娘娘送的东西,才这样的,太医说里面加了大量的红花,孩子没了,大人也要死呢。” 我跌坐在床上,此时外面的侍卫已经进来,但因为我是当朝贵妃,他们并不敢硬闯,都恭恭敬敬地在屏风外面立着。 “下官斗胆请娘娘移驾钟粹宫。” 我说:“那你们都出去,本宫换个衣服就去。” 那人微微一愣,似乎对于我的配合有点意外,他沉声道:“下官在外面恭候娘娘大驾。”说着就出了屋子。 我对碧拂说:“别怕,事情不是我们做的,陛下会给我们公道的。” 碧拂依言为我更衣,只是五官皱在一起,想必她是很害怕的。 藏蓝色的袄衣,素青的袄裙,碧拂给我披上同色的斗篷,我打扮成平日里的模样,一点也不显得匆忙,就连妆面也一板一眼的画好。 我已经很久没见褚钰,当然要把自己好看的一面给他看。 “碧拂,别怕。我相信他。”我淡然的安慰碧拂,又何尝不是在安慰我自己。 身边是玄甲的侍卫,这是褚钰的亲兵,那么褚钰也肯定是在钟粹宫了。 此时天际又隐隐落起雪花,冬季的时节里落雪本是常见,但现在我却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了。 钟粹宫此时灯火通明,两个蒙古侍女眼神恶狠狠地看着我,若非我身边有褚钰的侍卫,她们说不准会奔上来打我的。 扑一进屋子,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过来,并不似病人的屋子有浓郁的药味。 屋子里的人很全,太后褚钰文臻贵妃,该在的人一个都不缺,容妃躺在床上,此时也已经转醒,靠在褚钰的怀里。 我的眼角突然一酸,心底也失落了一下。 “陛下万安,太后万安。”我矮身行礼,口中淡漠。 “平珺,下午的时候你是不是来过钟粹宫,还送了些补品?” 我看着褚钰,点点头:“不错,妾身确实来过钟粹宫,也送了补品。” 褚钰抬眸紧锁着我的脸,他的手又开始摸搓着扳指,我知道他又生气了。 “泰敏吃了你的补品,小产了,你该当何罪?” 他的问罪,我感到有些搞笑,他就这样认为是我送了有毒的东西,不觉得是别人陷害于我。 “我无罪。”我冷然道,态度很是恶劣,语气也十分不善。 太后起身,扬手便给了我一巴掌:“你这恶妇,竟做得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一巴掌打的狠,耳朵里嗡嗡作响,嘴巴里也瞬间出现血腥味,然而身体上的伤痛,远不如褚钰微微蹙眉,用那种失望的目光瞧着我。 我看着褚钰,一字一顿道:“我无罪。” 文臻贵妃站在一边,蹙眉对我柔声说:“熙妹妹一时糊涂,若是好好认了错,陛下和母后也会念在你一时糊涂的份上饶你一命的。” 这话说的漂亮,但我丝毫不肯买账。 我冷声笑笑:“有些人自作孽不可活,同我有何干系?” 容妃听我如此说,当即梨花带雨的看着褚钰,想要说点什么控诉我,但一时激动“昏”了过去。 我心中咂然,容妃不过十六岁,这戏倒是演的炉火纯青,比我厉害许多。 容妃昏了过去,屋子里霎时间又乱作了一团。 太后厉声吩咐侍从:“赶紧……把她拉出去跪着,跪到容妃醒过来。” 先前的年轻侍卫对我拱了拱手:“娘娘请吧。” 我冷眼看了下褚钰,发现他并未看我,一颗心瞬间就冷了下去。 轻提裙摆,转身往门外走,我想这个不信我的人,曾经还在我身边说着好听的情话。 我将脖颈上系着的玉扣扯下来,手一松,就落在了雪上,发出了叮咚声音。 “娘娘的东西掉了。” 我淡淡道:“没事,不打紧的东西,不必拾了。” 双膝跪地,青砖地上的冰冷顺着膝盖传到我的四肢,但这冷远不如我的心冷。 这场雪,不知道要下多久啊。 我的额头越来越痛了,微微咳嗽了几声,碧拂在我的身后低泣着。 “哭甚么,这没什么。” 碧拂哭得伤心:“娘娘不曾害过人,为何要遭这份罪。” 我无罪,上天知道这就够了,因为我始终坚信着害人之心不可有,以及善恶皆会得报应。 但我的头越来越痛了,眼前也隐隐发黑,在这样的冬日里,我的额间竟开始直冒冷汗,浸透了我袄衣下的小衣。 咚的一声,我的脸一凉,思绪也飘得很远。 一双手抱起了我的身体,我跌进一个令人觉得安稳的胸膛,寒梅冷香淡淡环绕着我。 我的眼皮很沉,沉得睁不开眼,抱着我的这个人会是谁呢? 是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人,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平珺,你不嫁,我们就毫无办法了。”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一句话,听得我心口一痛,说话人的语气十分无奈,似乎我不答应他就太过心狠了。 我嫁。 可我嫁给谁呢?是褚钰吗?(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救出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外的阳光正透过窗楞照进来,米黄的毡席发着柔和的光。 这不是昭阳宫。 呼啦——屋门被打开,走进来的人是祁夙。 他眉目如往昔般温和可亲,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我甚至能闻到那股刺鼻又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以为你早该明白,他的心里只有他的天下,没有你。”他拿回药碗,放到旁边的案几上,看着我强忍苦涩的表情,淡然道。 我也看着他,固执的不做声。 “你不问这是哪?”他语气温吞,含着一抹笑意。 我环顾四周,说道:“多半是你的府邸。” 祁夙轻笑一声:“你比之前要聪明一点了。”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我看着他,狐疑道:“不过我是挺好奇,你是如何将我带出皇宫的?”褚钰那个人,即便他不想要我了,也不会这样随意的允许祁夙带我出来。 祁夙淡笑着说:“我求了他,他就放我们出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我却深知这其中的不易。 “你可以不救我,我也死不了。” 祁夙不自觉的摩搓着腰间的玉佩,他语气平淡:“平珺,我在夜里就得知你在钟粹宫的事情,只是当时宫门下了钥,我赶不及去救你。” “我到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天色蒙蒙亮,我就想你可千万别出事,但我进了钟粹宫的时候,你已经晕倒在雪地里了。” 我想了想,那个让人心生安稳的怀抱果然是祁夙。 “他会如何对你?”我问他。 他并不答我的话,只道:“你好好休息。” 诚然谁遇到这种状况,都无法好好休息,我仰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屋内只有我一个人,锦被上隐隐夹着祁夙身上惯有的梅香。 祁夙是我最最不愿意连累的一个人,但私带贵妃出宫,若是朝中那些人知道了,他会有危险的。 晚上,华灯初上,这大约是自我失忆以来,第一次在皇宫以外的地方吃饭,当然也是我和祁夙第一次一起吃晚饭。 我多少有点拘谨,但这股拘谨,在祁夙端着热汤上来,然后摸着耳朵咧着嘴的模样下,烟消云散。 我莞尔一笑:“你应该那个巾布垫着的。”我自然的拉过他的手,发现果然烫出来一道红印子:“下次这样的活,还是叫侍女们做吧,哪有亲王亲自端汤上菜的。” 祁夙并不在意这些,他一撩衣摆,优雅落座,身姿当如五陵的佳公子们好看。 他似乎难得高兴,竟然还端起了酒杯,唱着两句辞歌,虽然有点悲凉气氛,但曲调悠扬,十分的好听。 我觉得依稀在哪听过,于是问他:“这是哪位诗人做的词?” 祁夙看过来,眼神莫名:“作词的人是我的挚友。”语气微顿,又微微蹙了眉:“只可惜,英年早逝。” 我本要安慰他,但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如何死的?” 祁夙淡淡一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我心中莫名黯然:“原是战死沙场了,倒是铁血男儿。” “逝者已矣,我都不伤心,你伤心什么。”祁夙笑得豁达,回廊下月色动人,晚间无风,墙内梅林绽放冷香,我不知道还能在这呆多久,心中竟开始舍不得。 送菜入口,这味道我竟然觉得有点熟悉,难道王府里的厨子和宫里的都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吗? “菜怎么样?可还和你心意?”祁夙问我。 我点点头:“菜是真的好吃,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祁夙笑笑:“能得平珺如此夸奖,甚好甚好。” “难不成这些菜是你做的?”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不可置信道。 “是我做的,很多很多年之前,我也给你做过菜。”他苦笑一声:“当然,你恐怕是不会记得了。” 我确实是不记得了,但我相信我的舌头。 “我记得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会慢慢想起来你对我的好,你别急。” 祁夙突然搂住我,口中涩然:“平珺,我真想带你走啊。” 在这一刻,我被他的话感动,从我失忆以来,只有祁夙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冒着被处死的危险,也要将我从钟粹宫带出来。 我刚要伸手回抱住他,瞥眼就看见院子的梅树下站着一个人。 玄衣玄裳,通体一身黑,就连腰间坠着的那柄长刀,也是玄黑的刀鞘,唯独一张脸苍白的吓人,不知道是不是站久了冻的。 祁夙也觉察到那股杀意,松开了我,眼睁睁看着褚钰一步步的走近。 他起身挡在我和褚钰前面,我低着头,有那么一刻我想逃避,但我知道我不能逃。 铮——长刀出鞘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褚钰!”我厉声道,在冬季的夜里显得尤为凄厉。 “让开。”我听见褚钰如此说。 我看着祁夙挡在我前面的高大背影,颓然道:“阿夙,让开吧。” 静谧半晌,终于祁夙挪动了脚步,往旁边侧了一步,我也隐隐松了口气。 有什么冲我来就好,可千万别连累他。 褚钰的刀很细,有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把剑,月光打在上面,反射着银色的光芒,森然的令人头皮发麻。 他俯身蹲下,衣摆摸搓发出声响,腰间的玉带发出玲珑声音:“我们回家吧。” 我看着他,认真道:“我没有家,也不会随你回去。” 他的桃花眸紧紧锁着我,本来茶棕的眼眸在这一刻竟显得幽深无比。他语气淡漠:“可你必须跟我回去。” 我仰着头,不服输道:“你今日来若是以金皇的身份,我便随你回去。” 他曾说绝不会以皇帝的身份强迫我做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他记不记得。 褚钰的剑眉蹙紧了,握着长刀的骨节也微微泛白。 良久,祁夙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 “我将她好好的交到你的手上,如今你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好好对她。”祁夙指责他:“你不该让她伤心难过。” 褚钰冷笑着斜睨他:“在这整个事情里,你别忘了,你是最没有立场指责我的人。当年的事……” 祁夙打断他的话:“当年的事情,你确定当真要提?” 只这一句话,惹得褚钰闭了嘴,再没说什么。 又僵持半晌,他终于开口:“过两日,孤再来接你,希望到时候你好自为之。” 我冷笑,半点眼色也没赏他。 褚钰走后,我是半点胃口也没了,真是可惜了这些好菜。 “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你为何这样问?” 祁夙道:“你流泪了。” 我抹了一把脸,将心中的悲伤收了收,嘴硬道:“刚刚瞪他太用力了,眼睛酸痛。”我揉了揉眼睛,将眼泪擦去。 祁夙看着我,叹了口气:“我还是留不下你了吗?” 我无言以对,沉默着。 他起身,往门口走,临出门的时候,他脚步顿住,问我:“如果我带你走,你肯不肯?” 我心底一紧,反问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带我去哪?” 祁夙再没说一句话,沉默着走出了屋子,青色的发带在空中划出优雅弧度,记忆中的一个人似乎也是这样喜欢穿着青衣。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永安宫,住在祁夙的屋子里。 屋外风雪呼和,冷风砸的窗楞咯咯作响,我回想今晚的事情,后颈一阵发寒。 我是真的怕褚钰一刀子劈死祁夙,好在没有出人命。 “过两日,孤再来接你。” 褚钰的话在我的脑海中频频打转,挥之不去。 是的,他哪里肯这样容易的放过我,仅凭大都的时候他宁可不顾我的身体,执意喂我和失忆药,也要我不记得这些事情,他为了留住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我的内心极度不安,不安到辗转发侧,遂披了衣服,打算去外面吹吹风。 我推开门,回廊下冷冰冰的木板倒映着月色,刺得我的眼睛都痛了。 我凭借着记忆,摸索着往前走,转过一个弯,便见到一汪池水,水面光洁,雪花落进池水中就泛着阵阵细小涟漪。 我穿着素色的斗篷,融进这个静谧的夜里。 走近池水,依稀听见有人说话,也不知是什么心理,我摒了呼吸,悄悄地挪了过去。 假山之后,立着两个人,一青一玄,玄色衣衫的男子束着发,容色冷硬,腰间的刀很是夺目,好似他的人也像那把刀。 祁夙和他皆背对着我,丝毫没有觉察我在这里偷听。 “主子,您如何能把她留在府里,您就不怕……” “怕,我当然怕。”祁夙淡声,语气隐隐带着一抹愤恨:“寄人篱下的生活该如何过,我比你清楚,只是你知道这世上谁都能欺我,唯独我见不得平珺受一点委屈。” 祁夙叹了口气,拍了拍那人的肩:“阿荆,你该去投个明主,我这人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的。” 阿荆语气带着悲愤:“主子别这么说,您还有保命的东西。” 我听见祁夙鼻腔里哼笑了一声:“保命的东西,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阿荆反驳:“话不能这样说。”突然他单膝跪地,惊道:“主子,请你收回去。” 祁夙有点无奈道:“你先起来。” “主子,你杀了属下算了。”阿荆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天可怜见,瞧把这个孩子吓得,不由得在心底咂然。 我定睛一看,发现祁夙手里握着一个玉质的麒麟,这长得还挺好看的玉麒麟,会是做什么用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交换 阿荆跪在地上,眉头紧锁着,一言不发。 “你把这个交给他。”祁夙淡声道,我猜得出他口里的“他”指的多半是褚钰。 阿荆低头固执道:“请恕属下抗令不尊。” 祁夙闻言,转身欲走:“那明日我便亲自去一趟宣明殿就是。” 阿荆立马站起身,拦住祁夙:“您该明白这麒麟意味着什么,难道屋里的那个女人就那么重要吗?您该拿回的东西也不要了吗?” 我虽然影影绰绰地听着他们俩的对话,但意思是听懂了。祁夙想拿那个麒麟去和褚钰换我,阿荆好言相劝,不用想那个麒麟肯定是什么掌管军队的东西吧。 我想了想,当即从假山后面出来,祁夙先看到我,眉目一蹙,阿荆看到我之后,板着脸退下了,倒还真是一个有眼力见的侍从啊。 “你都听见了?”祁夙开口问我,语气淡然还夹着一抹叹息。 我点点头,对他说:“一字不落,我都听见了。” “平珺,你放心,有我在你不必受任何委屈。”祁夙走过来,双手握住我的肩,徐徐的热量传递着:“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既然他这样伤你的心,你就离开他。” 我看着他深色眼眸,将他的手拿下来。 “阿夙,你知道我从来不想连累你什么。”我对他认真道:“那个玉麒麟,我虽然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但想必对你的意义很大。”话音微顿,看向另一边:“更何况,你是我的旧识,苏韵又是我的妹子……” “别说了。”他出声打断我的话。 我执意说完:“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嫌你于不义。” 此时零星的雪花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打在我的脸上,冰凉凉的。 我转过身,欲走。 身后祁夙又开口叫住我:“平珺,如果有朝一日你要走,只要你给我递个消息,我肯定会带你走,离开这里。” 我被他的话所感动,他是第一个为了我可以抛弃任何东西的人。 —— 褚钰说过两日便来接我,他一向在这样的事情上从未有食言之时。 两日后的傍晚,褚钰终于驾临慎亲王府,带的是皇帝的仪仗,异常高调,似乎要让整个永安宫的人都知道当朝皇帝来了王府里一般。 彼时我着降蓝的袄衣,领口处的兔绒很是暖和,手插在手暖里,身上是厚实斗篷,反正我是不冷,不知道祁夙这个穿惯了单衣的人冷不冷。 我们在慎亲王府的冷亭里落座,眼前的池水泛着深绿色的光,祁夙告诉我,这水通的皇宫的绿水湖,我便心生出几分亲切来。 煮茶的人是苏韵,手法娴熟又漂亮,她为我们斟茶,举止优雅,颇有端庄典雅意味,一瞧就知道是名门之后。 褚钰今天来的目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为了带我回宫,但又故作君子态度,不想强迫我,只是他用皇帝的仪仗前来,岂不就是在逼迫着我。 “请用茶。”苏韵淡然道,眉目里丝毫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我饮了一口,唇齿留香,茶是好茶,煮茶的人也是手法好的人。 就连褚钰这种对茶要求极高的人,也不禁夸奖一句:“孤本以为平珺的茶煮的是最好的,你的手法已经快极上她了。” 苏韵淡淡一笑:“能得陛下如此夸奖,妾身惶恐,只是我永不极家姐之万一。” 我坐在一边,默不作声。 褚钰侧过头来,浅棕的眸子流转出神色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平珺在王府上叨扰多日,也是时候该随孤回宫了。” 祁夙突然将一个东西放到案几上,我定睛一看,发现是那玉麒麟。 褚钰眯着眸子,冷声道:“你倒是用心良苦。” 我对他这个用词觉得有点奇怪,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这种奇怪似乎之前的什么时候我也觉察出来。 “你就说换还是不换吧。”祁夙这光景竟是连尊称也不叫了,想必是要真的翻脸了,我刚要张口阻止他得罪褚钰,褚钰突然冷笑了一声。 “不换。”褚钰看着祁夙,眸光里都浸透着刺骨的寒意:“那点兵士,孤实在不屑一顾,更何况这是你的‘保命符’,孤也实在是没兴趣,拿它来换平珺,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的命了。” 褚钰的话一针见血,十分难听,苏韵的脸色微微变白,毫无插话余地,祁夙的脸色就更不必说了,有史以来最难看。 “你要如何……才能放过平珺。” 褚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祁夙:“孤同她是拜过天地的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你拿什么立场来要求孤放过她。” 是,我是褚钰的妻,也是他的女人堆里的之一,没什么特别的吧。 “还不走吗?” 我低着头,但我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起身抚平衣摆上的褶皱,眼眶莫名觉得酸涩,苏韵低头不语,唯有祁夙看着我,眼神中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叨扰亲王多日,本宫便就走了。”说着,我矮身一福,对他行礼道谢。 虽然短短两日,但远比我在皇宫里过得自在许多,这里从不给我压抑的感觉,我也不必应付任何的不速之客。 我走出冷亭,阳光打在我的肩上,身后有苏韵淡淡声音响起,道是:“恭送娘娘。” 褚钰大步走在我的前面,我为了跟上他的脚步,不得不略略小跑一些。 我当然知道他在生气,还不知道回宫之后,他会不会揍我呢。 来的时候,排场很足,走的时候,估摸褚钰也烦了,就留了几个侍从,驾着马车等在门口。 我跟在褚钰的身后,上了马车,车厢气氛骤然冷下来,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冰冷许多。 “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他开口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我委实愣了一愣。 “你不打我?”我也问他。 褚钰淡淡瞟了我一眼:“孤从不动手打女人,这一点你只管放心。” 我着实放了放心,也回答他:“因为我还没来过亲王府玩,很是好奇,想要多住几天。” 褚钰微微蹙眉,显然是我信口胡诌的水平差强人意,他道:“说实话。” 我扁了扁嘴,实话道:“因为我伤心难过。” “为什么?”褚钰蹙紧了眉,又道:“因为太后让你跪着,我没有阻止吗?” 我点点头:“这还不够吗?你不信我,才使我更伤心难过呢。” 马车缓缓朝前行驶着,褚钰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叹息,好似我刚刚说了什么令他失望的话,可我并不觉得我的话有什么错的。 半晌,他终于又开口,语气带着浓浓的叹息:“平珺,你还是不懂。” 我认真道:“我不懂,你就要和我说,不然我一辈子也不懂,也会误会你一辈子。” “因为泰敏是科尔沁的格格,母后让你在外面跪着,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了,否则……还不知要怎么呢。” 我看着褚钰的容色,突然觉得陌生起来,好似之前那个对我百般体贴满嘴情话的人不是他。 莫名的我又想起祁夙的话来,他的心中只有他的天下,我这一刻是真的明白过来。 “平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也不会再罚你了,这些日子你老实在昭阳宫呆着,别再出来了。”褚钰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东西,我都没有听进去,我只知道我的心中是极其难过的。 马车缓缓停下,停在我的昭阳宫门口。 我回过身,看着那个玄色深衣身姿卓然的君王,一瞬间觉得陌生。 “褚钰。”我唤他。 他驻足看我。 我对他说:“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何伤心难过,你所在意的问题是我受的处罚很小,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我就应该感恩戴德的道谢,不该同你生气。”我笑了笑,眼泪不争气的从脸上滑落:“可我真正在意的是,这整件事里根本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令我真正伤心的事是,你根本不信我。” 褚钰他不信我是无辜的,是真正击败我的缘由。 我走进昭阳宫内,亲手将大门阖上,朱红色的宫门咚得一声,将我和褚钰搁在两个世界。 晚玉站在门口,穿着绛紫的袄衣,见我回来,对我行礼。 我淡声道:“从今往后,昭阳宫的大门也不必打开了。”我揉揉额角,身心俱疲:“这个宫里已没有什么人值得我见。” 晚玉矮身一福,口中淡漠:“喏。” 虽然这般吩咐,但我知道如果褚钰真的来,我也是挡不住的,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 碧拂在我离开的这两日,发了高烧,躺在床上,那场罚跪连累她也病了。 晚玉说,医官来看过,但也不过是开了些药慢慢吃而已。 我走进偏房,示意晚玉退下,我有话要和碧拂单独说。 彼时碧拂的头仍旧些微烧着,但神智已经清明,不糊涂了。 我给她换了个冷帕子,敷在额头上。 “娘娘您回来了?”碧拂的语气隐隐有点奇怪。 “我不回来又能如何?”我苦笑道:“这事情连累你也病了,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碧拂笑笑:“没关系的,只要娘娘没事就好。” 我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眼眸锁着她:“这次去亲王府,他们说我……曾是个公主,是么?” 碧拂闻言,眼底倏然划过一丝惊讶,我绝对不会看错。 难道祁夙的那个谜题,是真的在暗语我是个公主!(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猜测 我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眼睛:“我果然曾是个公主,所以嫁给褚钰也是和亲?” 碧拂咬紧牙关,半个字也不肯同我说。 我索性大胆的猜测起来:“之前宋贵人说到周国,可我翻遍了史书也没见哪个国家是周国,所以……”我故意停顿一下,观察碧拂的神情:“我的母国是周国对吗?” “娘娘……” 碧拂蹙紧了眉,眉宇间似乎带着一抹不确定:“您,是还记得之前的事呢?” 我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脸,阴沉笑笑:“我没忘啊,自我失忆这半年间的所有事,我都没忘。” “您!”碧拂惊呼一声。 我点点头:“是,从始至终的事我都记得。” 碧拂暗下眼帘,眼底隐隐含泪:“您干嘛要记得,若是叫陛下知晓了,可不得了。” 我冷声笑了笑:“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抚着额间的碎发,不在意道:“有本事,他就再喂我喝那种药啊。” 碧拂惊讶地看着我,对我说出实情:“那种药只能喝两次,第三次便要腹痛而死。” 我斜睨着她,认真道:“我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要我的命。” 诚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口仿佛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吹,冷得我透心凉。 褚钰这次,是真真切切的令我失望之极。 “娘娘,其实陛下也是为你好,这件事怪不得他。”碧拂低声和我解释:“当日情形,只有陛下不出言,您得的惩罚才最小。” “你不必为他说话了,这件事情,我心中有数。” 正在说话这个节骨眼,有人轻叩两下房门。 “娘娘,奴婢晚玉。” 我微微蹙眉,总感觉不太好:“什么事?” 晚玉低声道:“宋贵人求见,您见是不见?” 我笑着嘀咕句:“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叨咕她,她就来了。” 碧拂轻轻扯住我的手,掌心温热温热的,显然还在发烧:“娘娘,不可……” 我拉下她的手,神情平静道:“我总归有一日是要记起来的,你们是关不了我一辈子的。” 碧拂颓然,继而将脸蒙在被子里闷声痛哭,她似乎比我还要悲伤,我觉得奇怪,却也无法安慰她。 我拉开屋门,晚玉恭谨地立在一旁,并不多话,也不问我任何事情。 这才是一个合格侍女的操守,碧拂显然夹杂了太多的个人情绪。 “人先被安排在了偏厅,冬季寒冷,婢子也不好教贵人站在寒风里等,故而自作主张,先请了进来。” 我点点头,对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很是满意,只有这样在后宫里才不至于落人口舌。 我不由得多看了晚玉一眼,说道:“你做的很对,我竟有些羡慕你以前的主子了。” 晚玉微微一愣,但什么也没说。 扑一走进偏厅,暖意又漫上来。 宋凌的周身总是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让人闻了心生舒适。 “阿凌,这么晚了你还跑这一趟。” 宋凌端坐在案几后,修长的手指拿着白瓷茶杯,上下打量着我,却并不说话。 我狐疑道:“怎么?你也得了失忆症,不记得我了?” 宋凌红唇微启,轻声笑了笑:“你明日一早准被陛下禁足昭阳宫,我今夜若不来瞧你,便瞧不到了。” 我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真假,但这份心已经难得。 “你放心,我出去一趟,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回来。” 她被我的话逗笑,笑得花枝烂颤:“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宋凌的这句话似曾相识,但我已经不记得是谁说过了。她说话的神情语态似乎是担心我,但似乎又没有。 我承认,宋凌是我看不透的一个女人,她不在意褚钰的宠爱,不在意太后的器重,不在意后妃们的好感,她总是我行我素的。 宋凌轻抿一口茶,容色也平静下来,她乌黑的眸子紧锁着我的脸,忽而她秀致的眉一蹙,问我:“为什么回来?” 我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一愣:“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宋凌淡漠道:“去哪都好,就是别回这地方来。”她看着我,唇边隐隐勾出一个弧度:“他没要带你走吗?” “他是谁?” “祁夙。”宋凌笑了笑:“他不是口口声声对你好,怎么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他还不带你离开永安宫吗?” 我被宋凌话里的讥诮所震惊,她似乎是很不喜欢祁夙。 “你认得他?”我的问题脱口而出。 宋凌看着我:“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慎亲王呢?我当然也认得他。” 我对她说:“我的事情,我并不想连累任何人,他即便要带走我,我也不肯。” “你还是这样的天真。”宋凌低声嘀咕一句,但又不再说别的了。 屋子里熏香袅袅,温暖肆意,一片安静下,暗流在涌动。 我觉得我应该问宋凌一些问题,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今日来,娘娘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我心道这宫里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宋凌斜睨着我,似笑非笑道:“实话说我们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你想做什么,我大约都能猜得出一二来。” 我抿了抿唇角,说道:“我不大清楚我们是什么关系,但祁夙告诉我,我曾是个公主,而我的国唤作周国,是也不是?” 宋凌点头:“确实,你是大周的公主。” 我追问她:“那,那我为何要嫁给褚钰?也是和亲?” 宋凌微微侧头:“你猜猜看。” 我:“……”有点想打人。 宋凌搁下了杯子,起身理了理裙摆:“好了,我的茶也喝够了,该回我的明兰轩了。” 我拉住她的手腕:“我还没问完。” 宋凌微微一挣,挣脱我的拉扯:“娘娘该问的人不是我。”她对我认真道:“整个这件事,慎亲王会非常乐意告诉娘娘实情的,你去问他比问我,要事半功倍许多。” 我听得出宋凌话里的淡漠,她是真的不想对我说,一点选择余地都没有。 我目送宋凌远去,她的背影十分纤瘦,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蓦然,我觉察到手心滑腻,抬手看去,发现是鲜红的血。 这是哪里来的血? 我检查了一下周身,也没有哪里破了,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抓了宋凌的手腕,难道是我情急之下,把人家抓破了? —— 翌日清晨,内侍官来宣读旨意。 大致就是一句话,熙贵妃被禁足昭阳宫,理由是失仪,不仅禁足,还罚我抄女训,抄不完不准出来。 我抄他个腿子,本来我就不想出去。 晚玉对此表示淡然,碧拂对此表示担忧。 我算是看开了,什么对你好,什么情话,在天下面前都是假的。 冬日的季节里,我在石亭里准备抚琴,亭子周围被晚玉贴心地都挂上厚实的帐幔,一点冷风也灌不进来。 碧拂由于染了风寒,一直断断续续没好,被我们强行勒令只能呆在屋里。 眼前是白梅树,零星雪花纷纷而落,天已经日渐暖和,不再是严寒冷冬了。 我问晚玉:“冬日何时会结束啊?这样冷的日子,我还真是过够了。” 晚玉一边为我煮茶,一边淡然道:“快了吧,再有半个月,长安城就再不会有雪了。” 我点点头,又问她:“你喜欢听什么曲子?我谈给你听。” 晚玉笑笑:“奴婢一个粗人,不通什么音律,娘娘弹什么都好。” “那就……赫连王入阵曲好了。”我笑了笑,手边已经开始弹奏。 传说西夏有个十分俊美的王,他不仅长得好看,打仗也相当厉害,好几次都以少胜多赢了别的国家的侵略,这首曲子就是在歌颂他的,西夏每个人几乎都懂这个曲子,就连三岁孩童都能拍着手哼着几句。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知晓的,但我就是知道,脑海中有这部分的记忆,虽然我已经忘了是谁同我说起的。 一曲作毕,白梅花在风中纷纷而落。 晚玉平静地为我斟上一杯茶,我接过温热茶水,问她:“你是赫连珊的婢女吧。” 晚玉抬眸看我,从些微的慌乱转瞬又平静下来。 “娘娘是如何猜出的?” 我说:“我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晚玉:“……” 我明目张胆的夸完自己,对她揭晓答案:“你曾说起的那个故事,我猜那个郡主是赫连珊,她嫁的人是褚钰,刚刚我故意弹了一首西夏的曲子,你的表情有一点细微的差别。当然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你要是说我猜的不对,我也没招。” 晚玉摇摇头,对我说道:“娘娘猜的很对。” 她说着又补上一句:“主子临死前吩咐婢子,一定要保护好娘娘安危,她说她最放心不下的除了西夏就是您。” 我闻言,泪已经滚满了整个脸颊,脑海中又恍惚想起那记忆中高大的城门楼,已经雪地中坠地而亡的美貌女子。 那样美丽又年轻的人,死的那样凄凉。 “这些事情,您还是忘了吧。”晚玉这样对我说。 我看着她坚定道:“我不会忘的,一丝一毫都不会忘。” 我的记忆,无论好坏,我都要记起来,没人能够阻止我。(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拒绝 时隔几日,日子过得清静下来,没有人来昭阳宫打扰我,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我并没有觉得忧伤,这样的日子倒也有难得的韵味。 我倚在回廊下,仗着斗篷的厚实,冷观雪景,梅香沁人心脾。 晚玉也在身后陪我,既不开口劝我回去,也不抱怨天气严寒,神情有些淡漠。 如果是碧拂,她现在恐怕已经哭天抢地的劝我回去了,所以有时我也很享受晚玉的淡漠和疏离。 我看着细雪,幽幽道:“我记得我有一件素白的舞衣,你去帮我取来。” 晚玉在我身后低声道:“那舞衣是夏日的……”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话。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渐行渐远,晚玉不多时便又回来了。 我看着这舞衣,脑海中突然想起一段记忆。 那一日,远比这天要冷上许多,冰冻三尺的酷寒,我在……哪里穿的这件舞衣呢? 是,是金阙宫!大都的金阙宫里。 天寒地冻,我穿着素白的舞衣,站在金阙宫的红梅树下,翩然起舞。 长袖一转拂过落雪,内心却突觉悲伤,我想跳给他看的那个人并不在我的身边。 旋转,挥袖,曲终,舞毕。 凌空一个斗篷罩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暖意夹杂着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 我怔然回望,褚钰冷肃的脸上此时微微蹙着眉,不大高兴的样子。 “为何如此作践自己身体?” 我愕然,低头不语。 他又道:“多罗的哥哥要去征伐西川,孤多去看看多罗,好给他吃个定心丸。” 多罗是谁?西川又是哪里? 记忆中的我惊得跪地,寒凉之意泛过身体:“陛下,臣妾绝无怨怼之意,是臣妾方才失言……” 褚钰伸手将我拉起,语气里带着无奈:“平珺,你不必如此,孤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唉,你这样真令孤心疼。”褚钰说着,横抱起我往屋内走去。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时候的我大约是十分喜欢褚钰的。 可后来,我怎么就失忆了呢?我和褚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娘娘……” 我从晚玉的低唤声音中清醒过来,下意识道:“怎么了?” 晚玉低眸道:“您已经愣神许久了,这舞衣您还要吗?” 我点点头,回里屋换了衣服,再一走出来,冷风灌了我整个脖颈。 舞步迈开,长袖挥转,我踩着记忆中的舞步旋转,发髻中的朱钗发出玲珑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流转出不一样的音色。 “我看你是疯了。” 突然出现的一道声音,惊得我脚步一错,差点踩了裙摆。 “你有病吧。”我毫不客气的出口骂道。 “哟,几日不见,竟学会了出言不逊。”允毓吊儿郎当的坐在昭阳宫的围墙上,半点郡王的样子也没有。 我实在是不想理他。 他轻飘地跳下了墙,走近我,一边走一边说:“你这些日子真是被陛下拘傻了,大冬天的穿着这玩意跳舞,也不怕冻死了。”他说出的话仍旧刻薄的让人想一个搬砖拍下去。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啪的一声,黑斗篷蒙在我头上,后背一股暖意。但那股仅存的感激,又被允毓的毒舌呛的荡然无存:“当然有关系,我没杀你之前,你可别被冻死了。” “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网开一面留下的。” 对于他的大言不惭,我实在是懒得反驳。 我将斗篷拉下来,眼神冷冷看着他:“你有话就说,说完赶紧滚。” 允毓扬了扬眉,语气里带着惊讶:“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你是吃了什么枪药,变得这么粗鲁。” 我冷笑:“对你这种想要我命的人,还能给什么好脸色。” 允毓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 晚玉立在我们三步以外的位置,既不退下,也不出声。 “我来这……”允毓凑近我,神秘兮兮道:“确实是没什么事。” 我转身就走,被允毓拉住手腕,他的手冷冰冰的,活像在棺材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呆了多久。 “放手。” 允毓放手,低声道:“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我带你出去,帮你安排离开永安宫,你肯不肯?” 我讥诮笑笑:“你难道忘了,你哥哥可是因我而死,你还帮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你这个人也挺惨的。”允毓眼眶微红,估摸着是想到了他哥哥吧,但还是故作轻松的对我说:“更何况哥哥也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吧,我知道你在这不开心。” “我不惨。”我对他认真道:“佛说五蕴六度是妄,将因果都念作业障,我这辈子当如何行事,都是因果轮回,没什么惨不惨的。” 允毓看着我,微微蹙眉:“我不懂,我也不信这些。”他抿抿唇角,对我说:“下一班侍卫要回来了,我得走了,每隔三日,我会寻到见你的这个空隙,你想走随时可以告诉我。” 我将斗篷递给他:“你走吧。” 允毓接过斗篷,手指仍旧冷冰冰的,一言不发,跳墙走了。 晚玉低声道:“今夜婢子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对她表忠心的举动并不在意,走回屋内,端起冷茶一饮而尽。 “明早你去告诉门口的侍卫,叫他们每日改一改巡逻交替的时间,再放人进来,只怕陛下会要了他们的脑袋。” 晚玉惊道:“娘娘,您这是……” 我斜睨着她,冷笑道:“我一点也不想离开永安宫,我倒要看看褚钰究竟会如何处置我。” 晚玉低眸,半晌方道:“娘娘的吩咐,婢子晓得了。” 说完,她退出屋子,我将脸埋在被衾中,一股委屈包围着我,连允毓这个曾时时刻刻想要我命的人,都说我太惨了,褚钰却一点也不觉得我无辜。 我知道哭没有用,但这一刻我就是想把我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彼时,我不知道的是慎亲王府里,祁夙和褚钰正在下棋。 白子与黑子纠缠不休,谁也不让谁。 “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平珺?” 黑子落下,杀了一片白子,褚钰冷道:“不可能。” 祁夙蹙眉,落下一子:“只要你说,我什么都能不要。” 褚钰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认真的说:“不可能,要让她离开我,除非我死了。” 祁夙也看着他:“可你的心里不只有她,还有别的,你给她的爱并不纯粹。” 褚钰闻言,冷笑了两声:“我们彼此彼此。”他又落了一子,拾了一片白子:“你若是请我来,就为了说这些,那也不必说了。” 祁夙不语,接连的分神,已经让他的整局棋都乱了,半点胜率也没了,褚钰以胜利者的姿态给了他最后一击。 “当年我若是带她走,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褚钰起身,慢吞吞的将衣摆褶皱整理好,居高临下道:“可没有如果,她没有和你走,而是嫁给了我。” 屋门打开,年轻的君*步走了出去,祁夙看着他,竟觉得这么多年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阿荆何时走近来,他竟不知。 “主子。” 祁夙回神,看向他:“如何?” 阿荆蹙眉,沉声道:“不出您所料,承宁郡王去了昭阳宫,而且熙贵妃果然没有答应他,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 祁夙点点头,端了杯温茶,轻抿了一口:“平珺性情使然,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连累旁人,允毓碰一鼻子灰不是意外。” “还需要属下继续盯着吗?” 祁夙摇摇头,低声道:“不必了,褚钰回去便会知道允毓去过这件事,到时候守卫只会更加森严而已。” 阿荆看着他:“那主子可有别的打算?” “近期先按兵不动,等待事情的转机,切忌打草惊蛇。” 阿荆闻言,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好,毕竟陛下手底下的阿敏是最不好相与的,他近日又回了长安,我们的人做什么都要畏手畏脚的。” 祁夙蹙眉:“从哪里回来的?” 阿荆如实禀告:“西川,有消息说谷神医在西川游历,想必是因为熙贵妃娘娘身体问题,阿敏又奉陛下的命令去求了什么药。”他语气微顿,继续道:“张宗安曾对陛下说起这件事,娘娘身体因为吃了两次忘川散而险些垮掉。” “我知道这件事。”祁夙叹了口气:“平珺的身体真的是一点磨难都无法经受了,忘川散本就属于毒,更是苗疆之地的禁药,当时得知褚钰给她喂了忘川散之后,我就应该带她一走了之的。”他确实很是后悔,后悔自己犹豫了一下,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阿荆抿抿唇角,还是说道:“主子帮她到这,在属下看来已经够了,剩下的就该尽人事听天命,不该管了。” “平珺于我的意义,你并不懂。”祁夙摆摆手,叹了口气:“你退下吧,记得我的吩咐就是。” 阿荆依言退下,神情里无半分不适。虽然他仍旧想不通宫里的这位熙贵妃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但主子想要保护的人就是他阿荆要保护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病重 昭阳宫的禁足,隔绝着外界所有的事情。我在宫里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妇人,乐得清静。 然而某日我却得到个令我震惊的消息。 苏韵病重。 彼时我在宫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委实愣了许久。我想起那个眉目秀致的姑娘,那样年轻又那样好看,怎么会突然病重呢? 我再三同碧拂确认:“你所说的苏韵是不是慎亲王的王妃,我们在绿水湖前遇到的那个人?” 碧拂点点头:“是的,王妃病重,说要见您。” 苏韵竟要见我……我觉得有点意外,因为我觉得她并不喜欢见我。之前的几番见面,她的容色皆是淡淡的,不见得多喜欢我,这个节骨眼,我又被褚钰禁足的当口却要见我。 “陛下同意了吗?”毕竟我还在被禁足中,能不能出宫全看褚钰允不允许。 碧拂点头:“今日下朝后亲王去了宣明殿,求了恩典,陛下也已经允了。”这多少令我有些意外,要知道褚钰最反感我见慎亲王一家。 “那好,你去安排就是。”人之将死,愿望当然要竭尽所能的满足,更何况这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子”。 碧拂称喏而去,我坐在梳妆台前心思莫名,因我总觉得苏韵见我,肯定是要说什么给我听的。 我努力回想我和苏韵在一起的点滴,从绿水湖前的第一次相遇,到如今的病重,时间过得是真快。 碧拂将我们见面的时间安排在后天,明日科尔沁的贝勒要来,我需要避嫌,哦不,或者说整个永安宫都不得冲撞这位贝勒爷的大驾。 我感到奇怪,随便问了一嘴:“这贝勒什么来头?褚钰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晚玉在一边擦着花瓶,一边淡淡道:“也不算什么大来头,他是桑吉的大阿哥,容妃的亲哥哥。”她投了投巾布,拧干了水:“陛下一直想给西川点颜色瞧瞧,估摸还得仰仗科尔沁帮帮忙吧。” 我听明白了,感情是要求着人家出兵帮忙。 “晚玉,我真庆幸你是我的侍女。”我突然有感而发。 晚玉轻声笑笑:“娘娘赞缪了。” “不过……”晚玉微微蹙眉,又嘱咐我:“您最好别和这个贝勒打交道。” 我好奇问道:“怎么,他很凶吗?” “凶倒是不凶。”晚玉看着我,认真道:“就是私生活很不检点,传闻不大好罢了。” 我点点头:“我正在被禁足,离他远远的呢,你放心吧。”又想起褚钰冷肃的神情:“更何况,褚钰哪里会容忍他染指哪个妃嫔。” 晚玉道:“话虽如此,但还是小心为上。” —— 后日,一转眼便到了。 早上清晨时分,天色未曾大亮,仍旧显得灰压压的。坐着方顶小轿,慢吞吞地被抬到了慎亲王府。 慎亲王府在长安城的东城,我下了轿,见他的府邸仍旧十分雅致,抬头瞧了瞧匾额却发现很新。 祁夙在门口等我们,穿了一身正统的鸦青色亲王官服,或许是苏韵病了的缘故,他的脸色也些微有些憔悴。 我开口想安慰他几句,祁夙却先开了口:“娘娘,请进府吧。” 此时冷风中跌落零星雪花,打在我的脸上,我裹紧了斗篷,也不再多说什么,随着祁夙轻车熟路的带领,我们往苏韵的闺房去。 一路上,寒梅绽放,梅香沁人心脾。此情此景,总觉得异常熟悉,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似乎是来过这里,不,准确的说我好像曾这样走过这个回廊。 不多一会儿,祁夙驻足,停在一间屋子门前,我心知这便是苏韵的屋子。 “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了。”祁夙这般说着,便真的转了个弯,不见了人影。 此时侍从也皆留在了外院,我站在屋子门口,终于还是伸手拉开了门。 呼啦——浓郁的中药味道扑面而来,我略略喘了口气,抬脚进去。 回身刚要拉上房门,便听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不必关了。”语气一如往昔般淡然,还隐约带着疏离。 我转头,看见苏韵一身素白端坐在几案后,案上是一壶热茶,显然是为了恭候我。 “屋内气息难闻,即便熏香也无济于事,还请娘娘宽恕。” 听苏韵这样说,我方才注意到案几旁边的毡席上还焚着香,可熏香气息远远掩盖不住苦涩的中药味。 我心知,苏韵原是真的病重了。 “你病了,还是关上吧。” 苏韵脸色微微苍白起来,闷声咳了几声,唇边便带出一抹血色。她淡然的拿了帕子擦了擦,又对我说:“开着吧。” 我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纠缠。此时刚过年节没多久,正是冷冬和早春交替的严寒日子,想着分明除夕晚宴人还好好的,前后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会突然病重如斯。 我在案几对侧端坐下来,苏韵为我倒了杯茶,我说:“你的病,可要紧?” 苏韵素手端着热茶杯,似乎在汲取温暖,她秀致的眉眼微微一弯,显出十分温柔的笑意:“苏韵的病向来都不是要紧的。”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我心中突然腾起怒意。 “你请我来,是想说些什么?”我开门见山的问她。 苏韵微微一愣,随即低垂着眼睛,说道:“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大约命不久矣,那么应当说的话,绝不该带到棺材里去。” 我被她话里的‘命不久矣’说的心里一紧,口中轻斥:“你别胡说。” 苏韵轻声笑笑:“我已经借了半年性命,如今也应当归还上苍,没什么可惜的。” 我看着她,想不出什么来反驳。 苏韵喝上一口茶,对我说:“王爷之前想必告诉你了吧,你原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 我点点头,等她接下来的话。 “他肯定还千方百计的告诉你,你的身份,对不对?” “千方百计”这个词惹的我蹙眉,这话倒说得像祁夙处心积虑要害我一样,可这些事情本就是我缠着叫他说的。 “若由他说,不知还要说些什么出来。”苏韵微微咳嗽,气息已很是虚弱:“苏韵将死,死前能见你一面已是足矣。” 我给她甄满茶水,低声道:“你慢慢说,我不急。” “你我原是一国公主不假,但我们的国是大金的臣国,去年秋季荆蛮出兵,灭了我们的国。”苏韵抬眸看着我,眸光无半分闪躲,认真地对我说:“是陛下帮我们平定荆蛮,虽然父兄皆死无全尸,但这份恩典是看在你的面上。” 我听了这番话,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似乎对慎亲王有诸多不满。” 苏韵粲然一笑:“不满又如何,苏韵从嫁来金国,哪一天不是身不由己。和亲公主,仅此而已。”她冷淡地看着我,又说道:“他不是个好人。”语气却带上了一抹阴沉。 我明白她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祁夙,如果要我相信祁夙不是个好人,那是不可能的。 “你可还有别的话?” 苏韵或许是见我并不信,激动的要过来扯我的手:“他真的不是好人,你难道没听碧拂说起……” “够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她这样诋毁祁夙,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更何况我知道我的碧拂早就已经死了。 “你若是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走了。”我如此对她说道。 苏韵闻言,低垂着眸色,只对我道:“苏韵一番话,娘娘信与不信都好,只是陛下待娘娘真心,娘娘不该不信陛下。” “我只问你最后一句话,我们的国号为何?” 我的话一出口,苏韵脸色便惨白起来,我知道她的谎言已经编不下去。 我站起身来,抚平身上褶皱:“我虽然记性不好,但史书中记载的所有国家,绝没有哪一个国的皇姓为苏,所以我们究竟是哪一国的公主呢?” 我转过身,行至门口,回身瞥了眼苏韵,她跪坐在案几后侧,低垂着脖颈,纤瘦又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还有,我的碧拂早就死了。” 说完我再未去看她的表情,在回廊下行走,我的心情并未因这场淅淅沥沥的冬雪而改观,反倒是更加沉闷下来。 除了祁夙,所有人都在千方百计的骗我。 时隔两日,我在昭阳宫内闭目安神,手中的话本捏在指尖,似坠非坠。 碧拂跨进门来,低声对我回禀:“慎亲王妃殁了。” 我睁开眼,话本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微微愣了愣:“你说什么?” 碧拂又禀了一遍:“慎亲王妃,辰时过世。” 我从美人靠上起身,听她过世的消息,我的内心突然充满了悲伤,她总归是我亲妹,即便死前仍在骗我,但至亲血缘是不可抹灭的。 碧拂说:“王上已允了娘娘前去送葬。” 我问:“葬在哪?” 碧拂答:“长安皇陵,在城郊。” 我想了想,讥诮地问:“他不怕我又借故问慎亲王些什么话?” 碧拂微微一愣,抿了抿唇角,想必伶俐如她,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同我解释吧。(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城郊 长安城郊,冷风呼和。 苏韵以亲王妃的礼制下葬,虽没有皇妃气派,但也算是风光大葬了。 一路上,素白色的纸钱纷飞,丧乐伴着寒风的呼和,显得格外的凄清。我着一件玄黑色的袄衣,来送苏韵最后一程。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没想到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墓门重阖,我们在外面,她的棺椁在里面。 祁夙着一身玄衣,黑发也用漆黑的发带紧紧缠着,我从未见过他穿着如此沉闷,就连面色似乎也带着冷意,这一刻我竟对他有些害怕,因他的神情比之褚钰还要阴沉。 “他能让你出来送葬,实在是意料之外。”祁夙一边走一边对我说。 冷风灌进我的斗蓬,我瑟缩了一下:“我的族人都死的差不多了,苏韵算是苏家仅存的几根独苗,陛下允我送葬也是常理。” 祁夙脚步顿住,微微侧头看我,眸光里的神色略显薄凉。 良久,他微微叹息一声:“苏韵的话,你到底是听进去了。” 我闭口不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确实我是有些怀疑祁夙了。虽然我嘴里说着我绝不怀疑他,但苏韵的话十分笃定,再者我同她的血缘关系,我也不大相信这种节骨眼上她还要骗我。 “祁夙,你要么就彻彻底底的告诉我,要么就什么也不要说了。” 他看着我,眉宇微蹙:“平珺,你怨我。” 曾几何时,褚钰也是这样的问我。 是,我怨恨祁夙,也怨恨褚钰,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倏然,他拉过我的手,力道大的仿若要捏死我。 我试图挣脱,却听他说:“今日,我便豁出去了,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便带你去找真相。”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只知道现在的祁夙好似一颗炮仗,一丁点的火星都可能将他和我一起炸死。 虽然我很害怕,但内心还是对他嘴里说的真相充满希冀。 他拉着我一路冲到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我从未在这种时候到这来过,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虽是冬日,过往的人倒是不少。 身后的侍从,在我们冲出来之前,被祁夙一嗓子“不许跟着”给吓得不敢跟随。 “你现在带我去哪?” 祁夙说:“换衣服。” 是了,我们穿的丧衣实在太过惹眼,在街上的衣店里,我们很是默契的一同换了淡青色的衣衫。 “现在呢?”我问他。 祁夙已经平静下来,但脸上的神色还是冷肃着:“带你找真相。” 而后我们便来到了一家茶楼,楼内装潢我感觉非常熟悉,以至于我觉得拐角处应当有一幅画,它就真的有了一幅画。 “我是不是来过这……”我话音微顿,继续问道:“以前,我也经常来,对不对?” 祁夙从一开始就抓紧了我的手,似乎是生怕我丢了一般。听我问及这句话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了:“是,你确实经常来。” “同谁一起?你?” 他说:“对,同我一起。” 我不再去问,等着他帮我找的真相。 热情的店小二过来:“客官,今日点些什么茶?” “碧螺春。” “好叻。” “等等。”祁夙叫住他,问道:“我们夫妻刚从关外回来,怎么,这天几时变得?” 祁夙的问话很是隐晦,以至于连我都听得半懂不懂。 店小二闻言,却愣了愣:“您如今还打听个什么劲呢?” 祁夙淡淡道:“前朝锦阳公主于我有恩,不知道可有什么她的消息。” 店小二脸色变了变:“公主已经殉国了,你不知?”话音顿了顿,又道:“您还是别再打听了,新皇登基半年,仍旧有一大群人等着抓前朝余孽,要去领功呢。” 我听得周身冰冷,褚钰的国原是半年之前才入主长安城的吗?那本史书上的鬼话,也是褚钰处心积虑拿来骗我的,难怪祁夙之前提及史书文字最易骗人心。 “我看你们夫妻是好人,还是多注意点言行,长安城里利欲熏心,可千万小心点。” “小二哥,等等!”我开口急促叫住他。 “夫人,您也别问了,改朝换代的事情,哪里能多说呢。”他很是为难,又对我道:“您俩夫妻容貌气度皆是一等一的,说实话,您这身份我都猜得出一二来……”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却听出他的意思。 “实不相瞒,我们是锦阳公主的家臣,所以才打听一下半年前的淮水之战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小心翼翼瞧了瞧祁夙:“我就知道客官身份不寻常……” 祁夙摇摇头,打断了店小二的话:“大周于我们有救命之恩,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们什么也不会做,但我们想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这……您这是有些为难我了。” 我对他说:“求您帮帮忙。” “也罢,周皇对我们百姓不差,锦阳长公主嫁去大金,最后死了,也是罪过,淮水一役的事,我也不清楚太多。”店小二蹙紧了眉:“只是听说……听说荆蛮和金国联合给大周下了套子,导致周皇和周太子一同战死未归,但也有人说大金赶去相助大周的时候,周皇和太子皆已救不回了,所以金王就索性坐了王座,也总好过荆蛮夺得中原。”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过事实如何,也只有那些当事人知道了,最后的结局就是金王为皇。” 这人生于市井,却也有一副明亮的眸子,不像我,年纪轻轻老眼昏花,辨人不清。 他说的不错,最后的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屋内十分安静,祁夙坐着,既不端茶,也不说话。 我问他:“我是谁?” 祁夙说:“你便是当日名动天下的大周镇国熙和长公主。” 我闻言,莞尔笑道:“这样大的名头,我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公主封号已经高的封无可封了。 祁夙看着我的眸子,带着深藏的情绪,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你十五岁那年,五国的修和大典上,你弹了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 咿嗡—— 思绪随着曲子想起,我顺着记忆的脉络,努力的回到十五岁那年的典礼上。 那时候我手中的琴唤作钟离,琴上带着鲜红的穗子,是我的父皇赠给我及笄的礼物。 传说,八仙之一的汉钟离曾用它给何仙姑弹高山流水,价值一城,珍贵无比。 五国的修和大典上,各国的王子公主使臣都来了长安城,那是盛况空前的一天。 我抱着琴走上高台的时候,下面有些微的人在倒吸一口气,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乳母嬷嬷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要暗地里叹上一口气,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红颜多薄命,我生的如此好看,又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这不是个好兆头。 那时候的我并不懂她话里深深的担忧。 这场大典上,我用钟离琴弹奏了一曲凤求凰,曲调玲珑,自认为很完美。 “动听有余,而情意单薄。”那时的祁夙只是个云游在外的少侠,腰间坠着一管碧玉的短笛,另一侧挂着鸦青色的长剑。 “你又是随着哪个纨绔子弟进来的?”我扬扬眉,不满道:“你会欣赏曲子吗?大家都说我弹得好听。” 祁夙轻声笑了笑:“好听是不假,但你还是个小丫头,曲中情感你可把握不来。” 我抱着琴,对他说:“我其实是代我母亲弹给他听,他负了我母亲一辈子,我总要时时刻刻让他伤伤心才好。” 祁夙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掌心温热:“实话说,周皇对你不错,凡事不要太任性了。” 他语气似乎压抑着什么,又对我说:“不过……这回你可能……” 他话里的担忧,使得我心里一紧,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但后来却又风平浪静的,什么也没发生。 我安安稳稳的长大,经历了一些被我遗忘的事情,再后来,嫁给了褚钰。 我回过神来,看着祁夙,问他:“你说我当年为何要嫁给褚钰?” 祁夙实话实说:“和亲。”他话音微顿,又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我点点头:“确实,我身为大周的公主,嫁给褚钰,也就只能是和亲了。” 祁夙叹了口气,目光飘向窗外,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八年之前,你十九岁,从长安嫁到大都,如今又随着褚钰住回了永安宫。我曾在你出嫁的那日拦下了马车,但你不肯跟我走。”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我的记忆中有这段往事。 之前宋凌也说自己是周国人,又说同我相识已经许久,命运的齿轮仿佛咬上了牙,我想我终于要寻回自己所有的记忆了。 祁夙突然开口问我:“你恨他吗?” 我恨褚钰吗?我在心底问我自己。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只知道我想离开这里。” 长安城,我已经再也不想待下去了。 “夫人,您现在恐怕是哪里也不能去。”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伴随着推开门的声音,惊得我心中一凛。 来的人,是阿敏。(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逃离 “褚钰让你来的?” 阿敏冷道:“王爷何必多此一问,阿敏此行,自然是陛下的嘱托。”他微微侧头,看向我:“请夫人随属下回宫。” 我不动,看向祁夙。 “夫人,阿敏并不想同亲王殿下动手,因为一旦动起了手,伤了殿下便不好了。”他的话听起来自大轻狂,但我们都知道阿敏的功夫确实远在祁夙之上。 “我跟你回去就是。”说着我就往阿敏那边走,不曾想祁夙抓住了我的手腕。 “平珺!”他唤我。 我回过头去,却看到阿敏的剑已经抵上了他的脖颈。 “王爷自重。” 祁夙松开了我的手,阿敏的剑也就放下了。 我说:“阿夙,我还是随他回宫了。” 阿敏是个合格的侍卫,一向寡言,他的人就如同他腰间坠着的那把剑一样,冷冰冰的藏着锋芒。 “娘娘不必害怕,属下只是奉命接娘娘回宫而已。” 我侧头看去,他的神情有一点不自在,想必这是他第一次接这样的任务吧。 我轻声道:“我怕的不是你,我怕的是回宫。” 阿敏对我说:“陛下对娘娘好,娘娘不必担心别的。” 我闭了嘴,不再去说什么。 阿敏一路把我带回了宣明殿,犹记得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上一次还是被允毓救下的。 宣明殿内,焚着熟悉的熏香,是褚钰身上惯有的味道。 阿敏将我送进来,便阖上了门出去,屋内只有我和褚钰,他……大约是都知道了吧。 褚钰走过来,亲手为我解下了斗篷,动作温和,一如往昔。 “平珺,外面冷不冷?” 他开口,竟是如此寻常的问话。 我抿了抿唇角,说道:“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我都知道了。” 我选择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的事情,我全然相信着祁夙。 褚钰沉默着,脸色也冷肃的紧。 “你杀了我的父兄,灭了我的国家,如今还在奢求着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褚钰瞧着我:“你信他。” 我反问他:“我有什么理由不信?” “好。”褚钰冷道:“你既然信他便信,只是你必须留在永安宫,这才是你的家。” 我被他的话逗笑:“不,半年之前这是我的家,而现在这永安宫是属于你的。” “出嫁从夫,周国礼法你全然忘了吗?” 我抚了抚额间的碎发,淡笑道:“可我毕竟是大周的镇国公主,你我之间,国仇家恨。”我凑近他的脸:“褚钰,我真恨你。” 在这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对褚钰的怨恨。 他口口声声对我好,转眼就杀了我的至亲,这是多么可恶的一个人。 “平珺,你别怨我。”他蹙着眉对我说。 “那你就放我走。”我对他说:“你放我离开……” “不可能。”褚钰厉声打断我的话:“阿敏!” 阿敏进来,拱手道:“主子有何吩咐?” “带她回昭阳宫吧。” 阿敏道:“喏。” 我知道我没法反抗他们,凭我一己之力,我是无法离开永安宫的。 “夫人,请吧。” 临行出门,我脚步顿住,微微侧头看向他:“褚钰,我恨你。” —— 或许就像祁夙曾告诫我的一样,我若是想起来一丝一毫的前尘往事,就绝不要再在永安宫住下去。 可褚钰将我禁锢在宫中,我插翅难飞。 时隔多日,我一面也没再见过褚钰,他一次也没有来过,似乎是将我忘了。 直到这日夜深时分,一个人推了我的门,我才缓过神来。 彼时我正在床边发呆,看着映在毡席上的月光,脑海里是空荡荡的。 我知道我忘了很多东西,但具体去想,却又是一团空。 来的人,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衣袍,顶着一张面冠如玉的俊俏模样,腰间坠着一方翡翠玉牌,我看见他的发带随着清风在拂荡。 我开口唤他:“阿夙,你是来救我的吗?” 祁夙不让我喊他王爷,我便喊他阿夙。 他说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这样喊他,那时候我的至亲都在,大家都没有死。 我虽然想不起大家,但我知道阿夙是好人,他不会害我。 祁夙点头,目光里透着坚定:“对,我来救你了。” 我的眼眶酸涩起来,终于有人来救我了,在这宫里,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我起身同他出去,并不问他如何出来,如何进宫,又要带我去哪,我只知道他确实是来救我的。 他说过,这个宫里没有好人。 就连我的碧拂,也死了。 我谁都不能相信,除了祁夙,只有他愿意冒险带我走,带我逃离偌大的永安宫。 祁夙将我照顾的很好,我很感动。毕竟他为了我连亲王都不当了,只为了将我从这长安城里救出去。 距离我们出城,还隔着一道厚重的城门。 高大巍峨的城门,显示了一国之都的浑厚气派。也是这样高大,才阻了我的去路。 忐忑的离开了永安宫,我些微松了口气。祁夙将我安置在长安城内的一处民房内,告诉我耐心等待两日,待他安排一下,便送我出城。 我并不想知道他如何安排,于是点点头,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权托付给祁夙。 两日时间,一晃即逝。我终于将祁夙等来,满心欢喜的等他将我送出长安城。 现在长安城里还很平静,我好奇的问阿夙,褚钰是不是要放过我了,否则怎会一个搜寻的士兵也没有。 祁夙将一块人皮面具敷在我的脸上,一面调整样子一面说:“这城内至少有一百个暗卫在搜寻你我,待会儿出去,你可别被看出来。” 说实话一百个暗卫究竟是多少,我也不清楚,哼哼两声表示自己明白了其中厉害。 祁夙也将面具带好,神情严肃,我却能看出他眼底的笑意,温和的如冬雪初融:“褚钰整个手里也不过是三百精卫,连夜将几个州能调动的都调了,只为了将你找到,你说厉害不厉害。” 我虽然身在后宫,却深深明白此举的危险,若是有心人知道,那金国岂非很危险。 “他疯了吗?”我瞪大了眼睛问他。 祁夙转过身去,拉住我的手,淡淡的撇下一句:“不光他疯了,我也是疯了。” 为着逃过褚钰的眼线,我和祁夙变装而行,此时的夜已经渐渐深了。 祁夙粗着嗓音同守城的兵士说,远在泉州的母亲重病,要连夜回去,否则便是不孝。 兵士并不多加阻拦,就放了行。 黑夜中,快马疾驰,我窝在祁夙的怀里,他将厚实的斗篷罩住我,只露出两个眼睛。 “平珺,你忍一忍,我们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了。”他如此的安慰我。 这夜,实在是太冷了。 他的怀中是温暖的,烘得我的心也是暖暖的,我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昏昏欲睡。 直到他突然勒马,我才如梦初醒。 呼哧——马儿打了个响鼻。 我看着挡在前面的人马,打了个激灵。 褚钰骑在一匹漆黑的马上,面色如常般冷肃,他虽然未出言说话,我却知道此时的他是气急了的。 至于我为何如此笃定,大约是他身侧带了阿敏。 阿敏是褚钰的护卫,也是暗卫。这个人,铁血无情,谁的面子也不卖。 换句话说,褚钰今日想要祁夙的命,那就谁也救不了他。 “没想到慎亲王如此厉害,能把孤的爱妃偷到这里。”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已经是长安城郊——差一点就可以出了长安,天高任鸟飞了。 祁夙抓着缰绳,仍旧将我护在怀中,不肯放弃。 我抬头看他,他的脸色是微微煞白的:“将我交回去吧。”我如此说道。 祁夙摇摇头,眸光里虽然布满着沉痛,却十分坚定。 他不愿将我还给褚钰。 我鼻尖无端一酸,眼泪打湿他的衣:“阿夙,你不能为我送命。” 褚钰冷眼看着,并不着急发难,或许他心里也知道祁夙根本无法反抗他吧。 半晌,祁夙握紧了缰绳,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我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刻,他竟突然策马奔出。与此同时,阿敏已经旋身逼近,眼见着那柄长刀要刺穿祁夙的心口,我却什么也不能说。 可令我意外的是,祁夙没有死,一道黑影给他挡了这一刀,那黑影从马上跌下去,打了几个滚,流了一地的血。 血红血红的,刺我的眼。 我不知那是谁,只看到一抹翠绿的衣,跌在道边,灰扑扑的。 我的头又疼起来,这光景,祁夙带着我已经奔出了很久,树木在夜里仿佛化作漆黑的乌鸦,扑啦啦的往后飞。 冷风呼啸在耳畔,我开口问祁夙:“我们去哪?” 他说:“先去见一个故人。” 我以为他要说带我去哪里避难,却想不到要去见一个人。 他的嗓音有点闷闷的:“你别怕,这个人是好人,无论你忘了谁,也不该忘了他。” “那他是谁?” 祁夙看着我,认真道:“这个人他为了救大周,战死沙场。”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问我的那个故人,就是他。” 我的脑筋又开始些微疼痛起来。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未婚夫 此时正值晚冬时节,祁夙策马带着我住在香山脚下的客栈里,雪花已经不再簌簌而落,但风仍旧些微凛冽。 我站在香山寺后山的紫竹林里,冷风灌进我的斗篷,周身已经被风浸透,从骨骸到四肢都冷得透彻。 青石墓碑立在我的眼前,上面只有两个字,秦观。 我想起来,他是我的未婚夫。就像祁夙说的那样,我谁都可以不记得,唯独他,我不能忘记。 记忆如同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痛苦的蹲下身子,伸手去抚摸那两个字,字的上面已经积了一点薄霜,手一触及冷霜就化了。 这块墓碑,是我给他立的,里面只葬着他给我的半块玉佩,因我连他的半片衣角也没有,更别提尸骨。 提及大周的平阳侯世子秦观,当年的长安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姿容俊俏,才情出众,一柄轻剑得剑道大家的教导使得极好,更写的一手好七绝。 就连周皇也对他青睐有加,让他做其掌上明珠熙和公主的准驸马,大家纷纷表示这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然而天道无常。 女未嫁,夫先亡。 秦观战死的时候,我十八岁,他二十岁。现在我二十七岁,他却已经死了九年。 记忆中衣袂翩翩的公子,是我的心上人,死在七年之前的清远之战。而我却嫁给了杀害他的人,心口突地一痛,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苦涩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嘴巴。 那一年的秋末,永安宫的红叶格外的红,秦观领兵而去,抵御金国的铁蹄,未曾想一去未归。 “平珺,等我回来。” 我仍旧务必清晰的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他回来。我在永安宫里朝思暮想,盼来的却是他战死的讯息。 传进宫里最后一条关于他的消息,是战死清远野,我虽然不愿相信,但战报中白纸黑字的写着,由不得我不信。 我想我该去收拾他的尸骨,我欲奔出殿门,碧拂却一把抱住我,哭道:“世子尸骨无存,您即便去也无济于事。” 尸骨无存,听到这四个字时,我的神智已尽恍惚。 泪水先话音而落,打湿了我的衣襟,我对碧拂絮絮叨叨地说:“我本以为我能嫁给他的。” 碧拂哭着再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战争如何如何的惨烈,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夫,他死在了金王褚钰的手里。 是褚钰杀了秦观。 秦观的墓葬在秦家的地盘里,我从未做过秦家的新妇,所以连正经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若非你,观儿何至战死!”他的母亲气急了,这样数落我。 可一国兴兵也不是因我之故,我虽然觉得委屈,但也明白她说的有些道理。 秦观刚刚及冠,马上就会迎娶我过门,但驸马不可为将,此行是他同战马告别,不再上阵。秦观自幼文武双全,心中抱负极重,却愿意因我娶我而放弃这些。 我心口的痛不可遏制地侵袭着我的周身,只要他回来,我就可以嫁给他,同他结为夫妻,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公主府里,可他到底没有回来。 侯夫人怨我,我心中明白,我又何尝不怨我自己,如果我知道他回不来,我肯定是不允他去的。 秦观死后,我郁郁而病,缠绵病榻数日,阿夙终于进宫看我,那时候阿夙还不是金国的慎亲王,他只是我和秦观的一个至交好友,可以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那一种。 阿夙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叹息一声说道:“总归都是衣冠冢,你也可以给他立个碑。”他知道侯夫人不许我祭拜秦观,于是这样宽慰我。 我歪在榻上,想了一想,便挑了这紫竹林,将秦观留给我的那方于玉佩叫阿夙一剑斩了两半,一半入葬一半用锦线栓了戴在颈上。 我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在脑海中搜刮着我们在一起的点滴,如同珍宝一样反复回忆。 而我同秦观的初遇,真像戏文中说的那样,一见倾心。 那一日正值冬日时节,我去香山寺游玩,虽然冬日寒风凛冽,但寺中香火仍旧很是旺盛,来往香客不断。 我学着别的妇人去求签,摇出一根,解签的灰衣僧人问我:“施主求得什么?” 我蹙着眉头想,身为一国公主,金钱名利似乎都没什么求的必要,于是心一横,胡乱说了句:“求姻缘。” 灰衣僧人看了看签,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不是忘了这签文当如何解,刚要大发慈悲告诉他不必麻烦了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姑娘的命定之人是人中龙凤,但情路坎坷,故而有无善终,全凭姑娘自己心性。” 我听他话里的第一句就觉得很是惊奇,当世的人中龙凤,除了父皇和长兄,我不觉得还有第三人。 我心底自然是不信了,但还是逗笑道:“那他什么时候来啊?” 灰衣僧人老神在在道:“快了。” 我心中盘算着这快了究竟有多快,一边不信一边又好奇,只是走着走着,发觉身后侍女已经不见了,自己也迷了路。 香山寺的后山,我不负众望的迷了路,周遭转了一番,试图走出去,却将自己丢的更甚了。 我破罐破摔,信步在竹林中走,天际隐隐有雪花飘落。 我闯入一番天地,便见一白衣少年手持一柄轻剑在竹林中挥舞,转身之间有空灵般的潇洒意味。 他的周身被素白的雪花环绕,回霜流雪般的姿态。 衣带皑皑,竹雪霏霏,一剑回霜雪来故。 我呆呆的立在一边,看得入迷,久久也不能回神。 那时的秦观十七岁,少年人的心性,一点也不稳重。他觉察到我的存在,于是坏心眼的在收剑时奔到我的面前,一剑削断了我身后的一根紫竹。 我承认我吓了一跳。 秦观离我很近,我一眼就望进了他那双潋滟的丹凤眼中,幽黑的眼眸里带着摄人心魄的神色,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梅香,不同于皇兄身上总带着的墨香给人压抑情绪。 “你……你吓坏了我。”我梗着脖子,耍赖道:“你得赔钱。” 那时我已察觉他的身份不一般,他当然也看出我不是一般的贵女。 秦观听我这样说,轻声笑了笑,那笑音如同山间泉水叮咚,十分悦耳。 “你这小丫头当真有趣。”他浓墨般的眼眸紧锁着我:“都说平阳侯世子当邑万户,这万户我都不要了,赔给你好不好?” 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个不寻常的公子哥,却未曾想过他就是那名满长安城的平阳侯世子。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因为父皇如何如何的夸赞他,而是后宫那群妇人每日的下午茶都在说长安城里这群出众公子贵女们。 自然最令大家喜欢的就是平阳侯世子秦观,文武双全先不说,单是人家长的一张面皮就比别的人出众许多。 但此时,我觉得他开玩笑的语气深深地伤害了我,诚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的十五岁生辰就在刚过的那个十一月里。 “你的剑舞得一点也不好看。”我就像一个得不到零食的孩子,一把摔了零食并说它根本一点也不好吃。 “那不是舞剑,那是杀人的招式。”他笑眯眯地纠正我。 我辩也辩不过,于是十分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秦观笑着追上了我,仍旧笑眯眯道:“你不是迷了路吗?没有我你可如何出去?” 我诧异地停下了脚步:“你如何知道我是迷了路的?” 秦观抱着剑,全然没有传闻中的那股矜傲面貌。他扬扬好看的眉毛,对我说:“你在这转了三圈。” 我小退一步,深觉这迷路实在是太过丢人,于是挺直背脊挣扎道:“那是竹林里的景致好看,我便多转了几圈。” “好好好。”他笑着应了几声,眉宇间飞扬着清俊神采:“那你到底还要不要回去?” 他大步上前,我思索一下,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天寒地冻,我确实也找不到其他回去的办法。 我跟在他身后,行过几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也迷路了吗?” 秦观回头看我,说道:“你的鞋子湿了吧,我背你回去。” 我低头看着浸湿的绣鞋,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秦观说:“可你这样下去会生病。”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你背我回去,我的父亲肯定会要你娶我的。” “哦?”秦观不经意的问:“你父亲很厉害吗?” 我点点头:“很厉害,而且你绝对不能违背他的命令。” 话说到这里,大家心知肚明,再不去谈我的身份,我的父亲。秦观是聪明人,将我送到长安寺口,叫了辆马车将我送到永安宫的朱雀侧门。 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嫌,或许也是真的害怕我的父亲逼他娶我,可想到这里,我的内心竟然一阵烦闷。 他原是害怕要娶我吗? 但后来,他到底还是决定娶了我,我们之间也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我回忆不完。(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二丫 犹然记得当初和秦观相遇,得知他不愿意娶我的时候。 我气得三天没出门,然后多吃了几碗饭,父皇对比表示很高兴,但皇兄却嘲笑我吃胖了就嫁不出去,正戳中我的肋骨,遂随手拿了白瓷茶杯丢他出去。 皇兄接过茶杯,笑眯眯的说:“这是父皇最喜欢的一套茶具,你若是摔了少不得他要生气的。” 我浑不在意道:“那父皇也是罚你,总归是你先惹了我。” 是了,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熙和公主是周皇手里的明珠,矜傲又高贵,谁也惹不得。 所以秦观也是这样嫌弃我吗?我闷头在被子里哭泣,皇兄来看我,便问是谁惹了我。 我说:“秦观。” 我慢慢回忆着,一边回忆一边讲给祁夙听这段往事。 “你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他笑笑,对我说:“不过当年的你还真是跋扈的很。” 祁夙的一句话让我回过神来,他的身姿在我的泪眼中显得模糊不已:“是,我当然想起来他是谁。”无论我忘了谁,也不该忘了他。 “接下来你是打算跟着我四处漂泊,还是回永安宫去?”祁夙这样问我。 我对他笑了笑:“这句话好像是我应该问你的。” 事已至此,分明是我拖累他,他反倒如此问我,是何道理。 祁夙也笑笑:“那我是选择带你走。”他忽地沉下脸色,认真叹息一声:“褚钰可不是你的良人。” 我点点头:“是,他是天下的良人,却不是我的。”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问祁夙:“我们能去哪里?” 祁夙摸摸我的头:“别把我想的那么没用啊,接下来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去泉州。” “泉州?” “对,你不是想找回你的记忆吗?此行,我便带你找回。” 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我也并没有很高兴,反而心底沉闷的很。 祁夙带着我从长安城逃出来,身边就只带了阿荆一人,总归于我来说,不甚方便。 祁夙向我提议:“不若给你买个丫头吧,我们两个大男人怕是照顾不好你。” 我想了一想,其实是觉得晚上没人陪我说话实在太闷,于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于是乎我们在去泉州之前,先逛了逛雒阳东城的著名人贩子市场,企图寻一个懂事乖巧的小丫鬟。 我悄悄地凑近祁夙的耳朵,问他:“你看这些小姑娘都在瞧你呢。” 祁夙耳根微红,辩驳道:“如何就是看我呢?许是看你。” 我说:“可我是女的,她们看我做什么?” 祁夙又道:“那就是在看阿荆,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我侧头看向阿荆,发现他目视前方,右手按在剑柄上,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姑娘们除非是发疯了才会喜欢这样的“刽子手”吧。 阿荆回过头看,淡淡道:“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 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围了一圈的人,我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里,拉着祁夙往前凑。 拨开人群,发现又是千篇一律的戏,卖身葬父。 我冲天翻了个白眼,惹得祁夙淡笑:“怎么?” 我说:“那老父亲脚趾还在动呢,怕是还没死硬,不如叫阿荆给他一刀,叫他死透一点再葬。” 祁夙道:“诶别,人家也是为了讨生活,都不容易。” “开个玩笑而已嘛。”我转过头欲走,看到旁边也跪着一个女人,衣衫些微凌乱,偏偏她眼神瞟向这边的时候,嘴角的冷笑触动了我。 我走过去,半蹲下来,她的脸上满是泥污,好似在泥地里打了个滚一样。 “你是哪里人?” 她瞟了我一眼,却不说话。 “你若是把我哄高兴了,我就带你离开这。” 她的神情终于动了动,但不是我预料之中的高兴。 “收起的好心肠吧,大小姐。”她声音哑哑的,冷哼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被卖,你们这样的贵族最是可恶。” 咚的一声,她身后的老板一脚将她踹倒,力道之大险些伤了我。 祁夙拉了我一把,蹙眉冷道:“老板你若是伤了我夫人,可就不好了。” 阿荆冷冰冰的瞧着那个中年男人,眼神透着肃杀的寒意。 老板拱手堆笑道:“我这丫头经常胡说八道,惊了夫人实在是罪过。” 我看着他,说道:“多少钱?” 老板似乎是愣了愣:“什么?” 我又重复一遍:“这个丫头你卖不卖?多少钱。” “不多不多,五十两银子。” 我冷笑一声:“五十两,你当我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户小姐?”看着老板冷汗津津的样子,我道:“难得我看上这丫头,十两银子,不卖我便走了。” “诶夫人别走,卖卖卖,我卖!” 我侧头看向阿荆,吩咐他:“你去办手续,把奴籍文书什么的都收好。” 阿荆抱拳:“是,夫人。” 老板估摸着看我们身份不简单,赶忙老实的将手续办好。 走出这条街,祁夙淡笑道:“你竟还知道五十两银子贵。” 我梗着脖子,骄傲道:“我自然知道。”因为碧拂此前和我说,宫里每月给她们的月俸二两银子,我想宫里的俸禄肯定是高于外面的,故而五十两实在是太多了。 祁夙拍拍我的头:“不错不错,倒是为我省了一大笔钱。” 晚间的时候,我和祁夙逛了一天,终于回到我们住的小宅院里,祁夙告诉我这个宅院原是他的一个故友的,并不是他的屋子。 我进门的时候,抬眼看见阿荆,他的身边站着那个我买回来的丫头,见我回来目光不躲不闪的看着我。 我微微挥手,对阿荆说:“你主子喊你呢,快去吧。” 阿荆退去,屋子里只有我和她。 “我买了你回来,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对她说:“我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实际上我的脾气远比我看起来还要坏。” 她明显是一愣,大约没有主子这样对她介绍自己。 我问她:“你可有名字?” 她终于开口:“请主子赐名。” 我说:“我懒得给你赐名,如果你非要让我起,那就叫你二丫吧,说是叫这样名字的女孩儿好养活。” “那就叫二丫。”她显然是认命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我笑笑:“二丫,你以前是哪里人?” 二丫看了我一眼,说道:“不记得了。” 我惊道:“如何会不记得了?” 二丫道:“被卖了好多次,辗转各地,久而久之我也忘了我是哪里人了。”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我们都住在雒阳,我很是担心褚钰追过来,将我们抓回去,但祁夙告诉我别担心,褚钰估摸着没工夫抓我们。 彼时我们正在吃晚饭,饭很丰盛,是雒阳城内一家酒楼的菜色,因为我们四个人竟没有一个人会做饭。 “怎么,长安是出事了?” 祁夙摇摇头:“别费神了,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我点点头,对他说道:“我并不担心他,我只是担心你,万事千万小心,褚钰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二丫微微抬了头,我觉察到向她看去,却见她又低下了头,如常冷漠。 “二丫,小厨房里热着蛋羹,你去拿一下。” 话音未落,祁夙被水呛了一下,咳了两声。 “你慢点喝。” 祁夙摆了摆手,神情奇怪的问我:“这名字是她原来的?” 我摇摇头,不在意道:“不是啊,我问名字她也不说,我就叫她二丫了。” 祁夙憋着笑:“你这取名字的方法,可一点也不像以前了。” “你是说碧拂?”我淡淡道:“碧玉沉妆清风拂,用心取的名字也不能保护她有个安稳,都说贱名好养,我真是再也不想看人死了。” “别想了。” 这时二丫进了门来,将我们的对话打断。 我将蛋羹递给祁夙:“你吃不吃?” 祁夙摆摆手:“我自小吃不得鸡蛋这种东西,你吃吧。” —— 夜深了,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榻边倚着二丫,她真的是一个合格的侍女,少说话多做事,连一个多余的眼色都没有。 “你睡了吗?” 二丫冷声道:“主子没睡之前,我们丫头不能睡。” 我想了想,说道:“你看起来长得不大,怎么思想这么沉稳。” 二丫回道:“我思想长得老。” 我:“……” “睡吧,明早估摸着要赶路。” 我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呢?”祁夙并没有告诉我要赶路。 二丫没有说话,这时外面零星的传来声响。 “外面怎么了?” 二丫淡淡道:“我猜是那个叫阿荆的小伙子回来了,而且是用轻功从屋顶上飞下来,结果没站稳,摔了个屁蹲。”她语气顿了顿,又道:“有血腥味,他还受了伤。” 话音方落,有人叩门。 二丫去开,继而阖上。 “是谁?” “祁公子,说明早赶路的事。”我能感觉到二丫眼底带着些微的笑意:“我知道主子你心里一大堆的疑问,但现在你还是先睡吧,不然明天困了可没人背你。” 听她这样说,我压下心底的疑问,赶紧找感觉入睡,明天还不知要面对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赶路 自我们出逃以来,这是我在外面睡得第一个还算安稳的觉,后半夜恍恍惚惚的开始做梦,梦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浑浑噩噩的。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睡实诚,一直醒了梦梦了醒,总害怕半夜祁夙闯进来,和我说褚钰追上来,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您醒了吗?”我睡眼惺忪的时候,二丫问我。 我揉了揉额角,点点头:“醒了,什么时辰了。” 二丫道:“还早呢,天还没大亮,不过早饭我已经做好了,要不要凑合吃下。” 我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二丫淡笑:“没有。” 我:“……” 卯时刚过三刻,屋门被叩响,祁夙进来,周身带过凉风,容色些微冷肃。 “咱们等下去哪?” 祁夙说:“你是知道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阿荆去取点东西时,被阿敏看见了。” “拿什么?那么重要吗?” 祁夙将手伸出来,那里躺着一枚一半的玉佩,我看到那上面的纹路,泪水却先话语一步坠落。那是秦观送我的那块玉佩,另一半葬在他的衣冠冢里。 “物归原主。”祁夙将玉佩放在我的掌心,对我说:“它对你很重要,那么对我也很重要。” 我抑制不住心中充斥的感动,哭着拥住祁夙,他很瘦,远比褚钰要瘦很多,但这一刻我却觉得他无比的令我心安。 “阿夙。” 他的胸膛里传来轻轻的淡笑,他的手摸着我的头发:“别哭了,我拿回它可不是来惹你哭的。” 我站直身体,哭着看他,发自肺腑地说:“只有你对我好,只有你一直在帮我。” 他为了我,真的是什么也不要了。 “褚钰派阿敏带人来捉我们,我不知能带你走多远,但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不能让你被抓走。” 我握紧了他的手:“我信你。” “好,你信我便好。”他淡笑:“等会儿我们就要赶路,你们先收拾一下。” 我匆匆吃完了饭,二丫选择啃了一根黄瓜,并没吃什么东西。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因为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走得匆忙,什么也没带。 本来我们坐在马车内,阿荆在外面驾车。 “祁公子,阿荆在不换药,怕是不好了哦。”二丫吃着不知从哪摸到的馒头。 祁夙冷眼看去:“你如何知道?” 二丫耸耸肩:“这么大的血腥味谁闻不到?哦除了主子有点风寒,鼻子不通气之外。” 祁夙又看了看她,半晌说道:“你是不是昨夜就知道了。” 二丫如实道:“是,阿荆回来踩了我们屋子的瓦片,还摔在门口,我知道也不意外啊。”说完,她打开了车门,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二丫的声音:“喂,你是不是想死?赶紧滚进去换药。” 阿荆淡漠的声音:“你驾车我不放心。” 二丫哼笑一声:“翻了你揍我不就得了,不然等会儿什么幺蛾子出现,你死了车里可没一个能打的。” 车外安静了一下,然后阿荆走了进来。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已是十分的苍白了,右肩也染上一片暗色,我猜那是血迹。 “你换药吧。”我善解人意的将眼睛捂起来。 等了一会儿,衣衫摩擦的声音停止。 阿荆对我抱拳,声音仍旧沙哑:“多谢夫人体谅。” 我摆摆手:“你要是谢,就去谢二丫,她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 阿荆点点头:“属下明白,二丫姑娘是好人。” 此时车门外面的二丫打了个喷嚏,惹得我们轻笑两声。 —— 我们赶了一上午的马车,终于在午后时分抵达了颍川。 看城门楼的规制,这个城不大却也不小。 二丫嘀咕一声:“前朝的后乡原来已经没落成这副模样了。” 我说:“什么后乡?” 二丫蹙眉看我:“您不知道吗?大周皇后的家乡就是颍川。” 我心口紧了紧,提及大周,我目前对这些的记忆也仅限于周金改朝换代的事情,至于旁的我是记不清了。 “走吧。”祁夙淡淡的话,打断了我们之间的交谈。 我们在一处民房落脚,祁夙花了钱将这屋子租了半个月,似乎是要在这里住上一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祁夙像是有准备一样的带我逃离,按部就班,不慌不忙的,好似这场出逃是他早已写好的戏文一样。 以前每天晚上是褚钰和我一起吃饭,现在变成了祁夙,有时候祁夙不在,就只有二丫。 我反正是很好奇二丫的真实身份,虽然她有意隐瞒,但我知道她这个人肯定不简单。 “我说主子,您看我的眼神在放光呢,想问什么就问。”二丫一边叠着衣服,一边淡然道,神色没有半分闪躲,十分坦然。 我抿抿唇角,开门见山的问她:“你是谁?” 二丫笑笑:“我是你的婢女,奴籍文书都在阿荆手里,还能是谁。” 我一想,确实是这样,哪有世外高人还留个奴籍身份呢,这分明是不太现实。 二丫侧头看着我,说道:“我的第一任主人是个卖药的,自然我就通了药理,后来他给人治病没治好,被一个大官杀了,我就被卖到了第二家,第二任主人是个武官,自然我就通了点拳脚,因着武官时常出门,我就又会了骑马驾车……” “诶停。”我打了个手势,二丫就不说了:“你这样说,我有点尴尬,因为我好像什么也交不了你。” 二丫淡淡道:“没关系,我的历任主子里你虽然不是最厉害的,但至少你是最好看的。”话音顿了顿,又肯定了一下我的价值:“每天看着就高兴,赏心悦目的,还能提高自身的审美标准。”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说的十分有道理。” “不过……”我狐疑地看着他,试探道:“你就不怀疑我们的身份?”换了一般的侍女,我肯定是不会这样问她的,但二丫偏偏不寻常。 “有什么可怀疑的?不都是人吗,生老病死,还能是神仙?” 她的话很实在,我笑了笑:“我们可不是普通人哦,而且目前在逃命,不过你害怕也没什么用了,你已经上了我们船了。” 二丫耸耸肩:“我不怕啊,有什么可怕的。” 我对她的胆色表示很满意,希望真刀真枪打起来的时候她也能这样淡定。 在颍川生活了几天的时间,由最初的战战兢兢,慢慢变得淡然下来。 祁夙每天都变着法的给我带回来各种各样的小糕点,对我说:“很久很久之前,我就想这样带你吃遍天下好吃的,然而一直没有机会。” 我享受着这样悠闲的时光,却没想到这样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我们准备启程去往下一个城的时候,一个人追了上来,单枪匹马,独自一人。 清凉的道口,颍川的城郊,早春风凉,道边已经隐隐有了点绿意。 踏踏——马蹄哒哒的声音。 来的人是允毓,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更加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敢孤身一人过来。 允毓一身玄衣,就连束发的发带也是乌黑的颜色,有那么一瞬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褚钰的影子。 彼时阿荆的长刀已经出鞘,直指允毓,在外面可没有什么给郡王面子的说法。 “你比我想象的要来的快上许多。”祁夙淡然道。 允毓冷道:“亲王倒是费尽了心思,做的这出好戏,可笑某些人还蒙在鼓里。” 祁夙不紧不慢道:“若非褚钰做得过分,我本也不想插手这些事情。” 允毓冷声笑了笑,并没再反驳什么。 我看着他,问道:“怎么是你?褚钰呢?”没道理允毓来了,褚钰却没来。 允毓笑眯眯道:“怎么就不能是我?”话音微顿,又提及褚钰:“至于陛下,现在有些不可抽身的事情要办,于是我便来了。” 我说:“你怕是恨不得我死在外面吧。”允毓好心来接我,我是不相信的,我可没忘了在大都的地牢里,我险些被他抹了脖子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不太想看你是因为蠢才死的。” 我猜允毓的话,大约指的是我肆意出宫逃走,这件事在他看来十分的蠢,而且一旦被抓到肯定是个死。 “所以你来做什么?抓我回去?” 允毓摇摇头,否定道:“不,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和你们动手,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后悔,如果你现在和我回去,我可以保证你性命无忧。” 时至今日,他竟然问我后不后悔。 我笑笑:“我既然下定决心离开永安宫,就绝不会再回去,我一点也不后悔。” 允毓扬了扬眉:“好吧,既然你不肯回去,那就由着你把自己蠢死吧。” 说着,竟然真的翻身上了马,阴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绝尘而去。 “他竟然真的走了。”我有点惊讶。 祁夙蹙眉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对我说:“我们也走吧。” 彼时我还不知道允毓话里的真实含义,待我日后想起的时候,竟真的开始后悔,我没有随他回永安宫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泉州 我实在是难以相信允毓就这样走了。 “你说褚钰会放过我们吗?” 祁夙摸了摸我的头发:“不会。” 我心里一紧,也知道祁夙说的是实话,但我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褚钰并不会杀了我。 “那咱们接下来还是去泉州吗?” 祁夙点点头:“对,那是你母亲的故乡,你的记忆我们慢慢找回来。” 抵达泉州府的日子正值夕阳西下时分,夕阳斜斜地照下来,打在我们的脸上,暖意融融的。 泉州城坐落在青凰山的山脚,这地方曾出了个名动天下的皇后,是前燕昭帝的皇后宋氏,古往今来的奇女子统共那么几个,祁夙温吞的讲着宋氏的故事,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二丫的手刚拿起厚重的行李,阿荆就挡在了前面。 “你干嘛?”二丫扬了扬眉,颇为生气的样子:“赶紧让开。” “我来吧。”阿荆一向见不得女人干活。 二丫哼笑一声:“得了吧,等你肩膀好了这堆活都是你的,我是怕你把主子的衣服摔坏了。” 我蹙眉想了想,那箱子里的素布衣服大约是真的金贵。 阿荆迟疑着,剑眉紧紧蹙着,他肩上的那道刀伤,二丫背地里和我说那是伤了筋骨呢。 最终阿荆没在坚持,对二丫道了声谢谢。 我在一边当吃瓜群众,祁夙暗笑一声。 “怎么?”我悄悄问他。 他也伏在我耳边悄悄地说:“我可从没见过阿荆对谁说过谢谢呢。” 我回道:“嘿嘿嘿,他是不是对二丫……” 阿荆一个眼神看过来,神色冷冰冰的又带了点无奈,我嘿嘿傻笑一番,理智的住了口。 祁夙悄悄道:“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咱们的话他都能听得见哦。” 我秀眉一蹙:“那你还悄悄个什么劲。” 回了屋子,二丫将东西都整理好,坐在一边又啃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馍馍。 我狐疑道:“你怎么这样爱吃面食?” 二丫淡淡道:“婢子是蓟州人,自小就爱吃面食。” 我惊了一惊:“你此前不是说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了吗?” 二丫不要脸道:“哦,那是我骗你的,你信了啊,还真是天真。” 我气得一口血,手指着她:“你以后不准骗我。” “主子吩咐,二丫尽量做到。”她调皮一笑。 “不过,我之前有个侍女也是蓟州人。”我忽然想起我的碧拂,我连她怎么死的都忘了,内心不由得伤感起来:“她若是还活着,肯定见不惯你这样气我,她功夫特别好,也从不允许褚钰欺负我。”我冲她比划着:“个子很高,有这样高,经常给我取落在树上的纸鸢。” 二丫看着我,眼底划过莫名神色:“没事,以后纸鸢再落到树上,我帮你取下来。” 在这一刻,二丫脸上的神色格外的认真,也令我莫名心安下来。 —— 早春时节,青凰山上的树已经抽出了枝桠,一片嫩嫩的绿,天气也暖和起来,我这才恍然冷风刺骨的冬季原是真的结束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皇宫的深宅大院里,无论是身为大周的公主,还是身为大金的贵妃,我都如同金丝雀一样被圈养着,毫无自由可言。 清晨祁夙领着我们走进山里,准备祭拜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为何要葬在这荒郊野岭之地,而非皇陵。” 祁夙牢牢牵着我的手,对我说:“你的母亲实际上是罪臣林肃之女,周皇为了她的安危,只得将她送出宫去,且将你的身世也保密。”他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一时半刻我倒也讲不完。” 我们一行四人跟着祁夙在这偌大的青凰山里转悠,走得眼睛发花,冷汗津津。 祁夙注意到我的虚弱,自责道:“都怪我忘了你的身体不济,来,我背你。” 我想了想,若是推脱下去,我恐怕等下真的昏倒了,于是点点头,被祁夙背起。 没想到看着瘦弱的人却有这样宽阔的脊背,我感到很安心。 又走了一段时间,高大的树木分开,视野豁然开朗起来。 我们终于来到一间草屋,屋子后面是一座青冢,但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烟了。 祁夙轻轻推开草屋的门,一阵灰尘洒下来,我们咳嗽几声,挥了挥衣袖。 “周皇死后,这里果然是没人来了。”祁夙叹息一声。 我道:“你认得我父亲?” 祁夙点头:“认得,你忘了我们之前的故旧事情。”话音顿了顿,又对我说:“他是个明君,但手下明臣却太少。” 我沉默,并不是我多难过,而是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这些。 “去吧,和你的母亲说说话,你已经许久没见过她了。” 我点点头,拿上一壶薄酒,往屋后去。 至今青冢埋香骨,一片山茶湿冷红。 祭拜的酒水似乎有些寡淡,但祁夙告诉我,我之前祭拜母亲的时候,什么都不带,唯独会带着这个名唤珍珠红的酒。 青石的墓碑,我跪在地上,抬眼看到爱妻二字,眼角已经湿润。 祁夙跪在我的身后,淡声道:“这是周皇亲手所刻,你的母亲虽一辈子流落民间不得入宫,但却得到了周皇一颗完完整整的真心。” 我将一杯酒洒在地上,渗进土壤里,浓郁的酒香淡淡的飘散。 “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却保护不了我的母亲,连一个正经的身份也给不了她。”我冷笑一声:“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我的母亲比不得他的天下罢了。” 身后安静许久,就在我以为祁夙哑口无言的时候,他却又道:“你这番说辞,与当日的一般无二。”原来失忆之前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跪在地上,一丝记忆漫进我的脑海。 记忆中的我,俯身拜下。 “阿娘,平珺嫁了人,他是这世上最英勇的君王,是人中之龙。”原来我曾这样称赞过褚钰啊。 我正回忆着,却不料危险凭空而来。 咻—— 祁夙忽然猛地将我一扑,他闷哼一声,我听得真切。 我回过头来,见他身上插着一根羽箭,扎在他的肩胛。 “你怎么样?”我慌张的问他。 祁夙摇摇头,额间冷汗直冒:“不妨事。” 我抬眼看去,只见褚钰右手拿着弓,身后跟着一个持箭筒的侍卫,并着十余个侍卫,一身玄衣衬得他整个人都异常的冷酷无情。 “咱们能跑吗?”我抿抿唇角,问刚刚赶过来的阿荆。 阿荆沉着眼色,对我低声道:“夫人,您不妨看看周遭的树。” 我狐疑的顺着他的话看向周围的树,发现那上面皆蹲着人,手里拿着弓箭,可以肯定的是,我们若是反抗,今日就会被射成筛子了。 一想到这里是我母亲的坟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给我滚出去!什么地方,敢这样放肆。” 褚钰住了脚步,其他的人也都停了下来,他们距离我们不过几步之遥。 “只要你随孤回宫,孤就可以饶了他们,如何?” 我刚要起身,手被祁夙拉住,然而还未等我说话,凌空又来一只羽箭,正射在祁夙的腿上,顿时鲜血直流。 我惊呼:“你们干嘛!”转头看向褚钰:“不准再动手了!” 褚钰邪恶笑笑:“孤说了,只要你回宫……” “好!”我站起来,直视着他:“我跟你回去就是,你最好信守诺言放了他们,不然你能得到的也只有一具尸体。” 褚钰对我伸出手:“你放心,孤一点也不想看到你的尸体。” 我一步步地走近他,我想这大约是我走过的最漫长的道路了。 褚钰搂过我的腰,看向祁夙的眼神都透着满满的得意,莫名的有点刺目,我别过头去。 却不曾想,我这一举动惹恼了他,他强硬的绊过我的头,低头就吻了下来,力道大的,唇齿间都有了血腥味。 “苏平珺,这辈子你只能做孤的女人,哪里也不能去。” 褚钰霸道的将我带走,在泉州落了下脚,晚上就连夜又将我带走了,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我也并不关心。 在马车上我们吵了一架,以至于到地方的时候,褚钰几乎是拎着我的脖颈将我提下来的。 他一路将我扛回屋子,摔在床榻上,目光阴沉沉的,好似我是他的杀父仇人一样。 “我同祁夙清清白白,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啐骂道。 褚钰冷笑着看我:“清白?我可不觉得你们有什么清白。” 他的怀疑惹恼了我,我索性破罐破摔,试图气死他:“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到和他私奔,怎么样?你杀了我啊。” 褚钰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我心底却松了口气,他终于是要杀我了吗?窒息感席卷我的脑子,我一度上不来气,马上就要憋死的瞬间,褚钰松了手。 “为什么笑?”他颓然的放开了手,问我:“我可是要杀你的。” 我费力的咳嗽着,说道:“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我这句话彻底的激怒了他,他起身便摔门而去,屋内灌进一团凉风,轻纱床幔也微微动了动。 彼时我从未知晓褚钰日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因为我惹怒他的缘故。(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陷阱 早春的风,带着沁人心脾的草香,我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是个宅院,门口有侍从,有时还有阿敏。 这么多天也不见褚钰,连个和我吵架的人都没了。 无聊是肯定的,但我也无力改变什么。 我窝在美人靠里,身上盖着薄毯,正假寐着,不远处却零星传来一阵呼喊,惊了我的轻眠。 我起身走向门口,一开门,本该站着的侍从不见了,正担心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墙外翻进来一个人,一身青布素衣,手里拿着把带血的刀。 这时候院门也开了,进来个藏蓝衣衫的女人,她的容色颓唐又苍白,手里也提溜一把带血的剑。 我从没想过来救我的人是碧拂和二丫。 “主子,快走!”碧拂的语气有些虚弱。 我伸手去扶她,触手却一片湿,原来那藏蓝衣衫的料子已经浸透着血污,也不知这些血是不是她的。 “你伤了哪里?” 碧拂摇摇头,将我往二丫那边推:“主子,快跟着她走。” 我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抬了脚就跟着二丫往外走,然而一群人堵上了院门,墙上也瞬间多了一圈的弓箭手。 褚钰步履轻缓的走进来,玄色衣摆拂动很慢,显得十分悠闲。 “孤本以为祁夙会来的,没想到他倒是十分惜命。” 我们还没有说话,一身玄衣的阿敏走了进来,在褚钰身边耳语一番。 褚钰听后,对我们阴沉笑笑:“那个叫阿荆的小子已经死了,你们的后路没有了。” 二丫倏然冷哼一声,长刀横在胸口,一把将我带起,我的耳边有呼呼的冷风。 她搂着我的腰,带着我往阁楼那边去,我看见碧拂在我们的身后,为我们削断了无数冷箭。 最后我们安稳的到了阁楼内,而窗外的她却身中数箭,我看到那些箭镞钉进她的肉,血污的衣衫已经破的不能再破了。 曾经那么秀致的姑娘,如今满脸血污的跪在外面,她以剑撑地,忽然唇角勾起弧度,仰着脸看我。 她对我无声的笑道:“保重。” 我的泪早已不知不觉间滚了满脸,因为我想起了她的名字,可她却死了。 “江绵!”我冲窗外大喊,而那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早已断了生气。 脑海中的记忆,慢慢如皮影戏一般回放,我遇到江绵的那一日,正是她卖身葬父的日子。 “呐,你父亲已经安葬好了,可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那时候的江绵十五六岁,说什么也要给我叩个头再说话。她仰着脸对我说:“奴家唤作江绵,父亲说是取自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典故。” 我对她说:“那你的眠便是安眠的意思,未免不好。” 她奇怪道:“村里有学识的人说我的绵是绵绵青山的绵。” 我啼笑皆非,这名字取得半通不通。 “父亲当年拿着两罐咸菜求得村里的老茂才给取得,许是父亲记性不好吧,记差了也说不定。”江绵叹息道。 而后她便和碧拂一直在大都陪着我,直到大周出了事情。 我遏制不住的痛哭起来,如今的我只会连累别人为我送死,谁也救不了我,我也谁都救不了。 二丫过来拉我:“走吧,主子,再不走她就白死了。” 我心中十分伤感,脚步轻旋跟着她翻窗,踩住围墙上的瓦片。 可转瞬间,那群弓箭手已经挨过来了,冷箭嗖嗖的飞过我的耳畔。 二丫倏然扑过来,为我挡了一个致命的箭,我们双双跌落丈高围墙,她的刀试图扎进墙,寻一个借力,但我们还是一坠再坠。 这样高的地方,跌下去肯定要死。 “放开我!放手!”我对她喊着,如果没有我的拖累,二丫肯定能脱身。 墙皮哗哗地落着,有的飞进我的眼里,泪水不停地流。 终于刀子在墙的缺口处划了一下,我们下坠的速度缓了一下。 我本以为还要跌个痛,却见一个青衣男人凌空而来,一把搂住我,将我带起。 他的青衣如同神话中青鸟有的风姿,在空中卓卓然的翩跹,他搂着我,我的眼底便只有他。 “还好,我赶得及救你。” 二丫咚的一声坠地,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肩已经伤的很重。 我看着她的那张脸,脑筋一疼,她是谁? 我应该知道她是谁,我认得她。 碧玉沉妆清风拂,奴婢多谢主子赐名。 她是碧拂!我的碧拂她没有死! “碧拂,还有碧拂。”我语无伦次的对祁夙说:“救她,我们得救她。” 祁夙蹙紧了眉,终于将我放个安稳的地方,飞下去准备救起碧拂。 可数道箭雨纷纷而落,夹杂着火烧的煤炭味道,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我的碧拂……她终于还是死了。 碧拂用身体给祁夙挡下了所有的箭,只为了让他带走我。 可我,不想走了。 今日,我即便是死了,也再也不想走了。 我自己滚下墙,后背嗑在地上,脚也崴了,疼得我冷汗直冒。 我走到祁夙身边,冷眼看着褚钰弯弓搭箭,直指祁夙。 “让开,平珺。”褚钰这样对我说。 我说:“你有本事就射出这一箭。” “你以为孤不敢?”他怒道。 我淡淡一笑:“你动手吧,动了我就跟你回去,好不好?”带回我的尸体,难道不是你的希望吗? 咻——褚钰到底是松了手,祁夙试图推开我,但是那箭真的是太快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胸口中了这一箭,我觉得疼,四肢五脏仿佛都拧在一起那般痛苦,原来受伤是这样难受的。那我的碧拂和江绵真的是好疼啊。 我的脑海已经开始恍惚,眼前的场景也在模糊,嘴巴张了张,发觉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会死吗? 祁夙抱紧了我,再然后我就被扯进褚钰的怀里。 褚钰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温热温热的,原来这个铁石心肠的君王落的泪也是热的。 可他哭什么啊,这明明是他射的箭。 临近昏迷,眼前仿佛海市蜃楼般涌现陌生又熟稔场景。我看见了我自己,穿着鲜红嫁衣的自己。 …… 远方的姑娘啊,请你喝了这杯酒,永远地留下来…… 歌声萦绕在我的耳边,我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入目的是异族人的热情。 金国的子民皆端着青白酒水,往路上,轿子上泼,我的陪嫁随从也无可避免,淋了一身的酒。 碧拂跟在轿子旁边走,衣襟也浸了酒水,见我掀开帘子,她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主子,金国民风当真有趣。” 我也觉得有趣,至少比沉寂的仿佛一潭死水的周国皇宫来得有趣多了。 虽然,我是来和亲的。 金周两国在半年之前打了个热火朝天,金国来势汹汹转眼间就要打进了长安城,修和迫在眉睫。没想到求和的文书一递到大都,金王立刻就答应了。我想金国虽然日渐强盛,但……打仗确实很费钱,故而大家都不太愿意兴兵。 于是两国一拍即合,不打了不打了。 古往今来,休战的筹码往往就那么几个,和亲是最常见也是最有用的。至于和亲的人选,是金王亲口提及的。 “听说你们周国有个熙和公主,貌比天人,便叫她来和亲吧。” 金王提的云淡风轻,使臣闻言,却伸手擦了擦汗,商量着能否换一个,实在不行换两个,三个都是可以的。 金王说,你当这是买菜呢?猪肉没有,用两颗白菜抵? 眼见着金王牙关咬的紧,使臣也没有办法,只得回长安禀明周皇。 满大周都知道这熙和公主是周皇手里的明珠,捧在手心怕碎了的主,和亲远嫁虽然风光,但古往今来见过哪个皇帝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去那蛮夷之地。 可金王强硬开口,点名了和亲非苏熙和不可,若是不同意,便继续打吧。 就在大周的兵士苦着脸准备继续打仗的时候,那日的周国议政殿里,百官皆见到了传闻中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 “熙和受百姓供奉这么多年,那么该熙和为大周做贡献的时候,绝不该推辞。”年轻的公主有着矜傲的脊背,不卑不亢的应下了这门和亲。 当然这是外界对此的看法,但当日我的真实想法是,嫁谁都一样,那莫不如为大周出最后一分力。 因为我挚爱的未婚夫已经死了,巧合的是就死在这个金王褚钰的手里,我脑海中猜测着这个人,他究竟有怎样的三头六臂,能将我的心上人留在清冷的清远野。 “主子……宽心。”碧拂蹙着眉对我说。 我淡笑:“别担心我了,我只是偶尔才想起来。” 这时候,有人策马走近我的车帘,朝内望了望,入目的是一张十分俊俏的脸,当然也十分年轻,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轻浮的笑意。 “你真好看,比我家那堆女人好看很多。” 他虽然嘴里夸我,但态度实在令人恼火。 碧拂刚要发难,我淡声道:“别理他了。”说着就放下了车帘。 车外,碧拂冷哼一声,果真没再理会那个人,而那个年轻男人声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大周的女人还真是无趣的很啊。”这话恰到好处的让我听见。 我表示这地方要不是大街上,我早让碧拂揍他丫的了。 这是仇,得报。 我将这笔账牢牢地记在心里,全然没料到后来他竟为了我送了性命。(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珍宝 早在我进宫之前,关于褚钰这个王后的传闻我就听了不止一个版本的,但大部分都在说,这个王后曾为厉王后,后来又做了褚钰的王后,实在是有点令人琢磨。 金厉王是褚钰的长兄,为人不太清楚,但绝对不是个好皇帝,于是乎某一日在宫中意外“暴毙”,再然后便是褚钰坐上了金王的位子。 这嫂子和弟弟合谋害死长兄的传言便一传再传,虽然金国王室明令禁止民间再乱说这段历史,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反而因为官方“心虚”的举动,传言更严重了。 碧拂同我说起的时候,口中啧啧有声:“这王后若在大周,怕是死了千八百次了。” 我给她科普常识:“然而嫂嫂改嫁弟弟在金国没什么,你忘了这本来就有什么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规矩了?” 碧拂撇了撇嘴,吐了句:“蛮夷之地,果真毫无礼法可言。” 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名唤温颐宫的宫殿,样式的典型的金宫模样,内室有凳,不似大周的地席。 刚把东西放下,金宫的内侍嬷嬷便进来了,乌央央的都端着托盘,我深觉头疼,把一切事宜都推给碧拂应付,自己躲个清闲进了内室。 梳妆台前,我将发饰皆除去,乌黑的发丝坠落,头顶也终于得以放松。 我握着颈上带着的半块玉,心中叹道:“子瑾,我终于还是嫁给了别人。” 镜中的我,寡淡装扮,一身素衣。 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直到碧拂进来,对我抱怨:“金王给了好大的面子,赏了一堆的东西。” 我冷声笑笑:“父皇为我送嫁,出了十里红妆,赏的东西也不过是那些东西的九牛一毛。” 碧拂叹道:“陛下只是想让您嫁的最风光,九州里嫁女儿的排场谁也及不上大周的熙和公主。” 可再风光又有什么用,我嫁的也不是我的心上人。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一双绣鞋,鲜红的颜色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花,这一身嫁衣是二十几个绣娘赶制了一个月绣出来的,每一个针脚都带着最美好的祝愿。 这一身绝世的嫁衣无论谁穿上,都会让人眼前一亮,我甚至不要脸的想着,我穿的话应该还要更好看一点。 红帐,红烛,红衣,红唇,红得刺目。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沉稳,我想这节骨眼的,也就只能是那位金国皇帝了,说不紧张是假的。 继而一双锦玄的靴子停在我的眼前。 他住了脚步,立在床边,似乎在打量着坐着的我,我不太敢抬头去看。 此时的我,并不晓得褚钰在想什么。大概是想我和传闻中有什么共同之处吧。 突然,他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是对我略显失望,忽然一股沮丧涌上我的心头。 褚钰开口,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您没走错地方,臣妾确实是大周嫁过来的公主。”我没好气地告诉他,别怀疑我的身份了,熙和公主就是这副模样。 褚钰伸手捏上我的下颚,强迫我抬头看他。 他扬了扬眉,浅棕的桃花眸里绷着森寒的眼色:“你这幅语气倒是一国公主该有的失礼。” 我知道他在讽刺我,大约是我的刻薄惹恼了他。 “多谢王上夸赞,熙和愧不敢当。”我不服输的看着他。 话音方落,他看我的眼神越发的冷了,在此之前我也从来不知道有人的桃花眸里能迸出这么冷的神色。 “你倒是一点也不服输。”他意味不明的笑笑。 我矜傲道:“即便和亲,臣妾也是来结金周两国的秦晋之好,同旁的人不一样。” 传闻中,褚钰的后宫各国女子应有尽有,乌央央的恐怕有个三千人,真可谓的佳丽三千了。 “那你的闺名是什么?”他突然这样问我,我的心口一顿,因为大周风俗,女子的闺名除了亲眷丈夫,不好让外人知晓。 我抿抿唇角,说道:“王唤臣妾熙和就好,及笄之后便不可唤闺名了。”我信口胡言的诓他,只为了不想让他那样亲近的唤我。 “这里不是周国,听孤的话才能保命,所以别忤逆孤王的意思。可听明白了?”他突然出手掐住我的下颚,力道大的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在这一刻我才懂得,褚钰真的是一只手就可以捏死我。 可他越这样我便越不想如他所愿,我故意轻笑:“金周两国的秦晋之好结之不易,王也不想拿着金国百姓的命当儿戏吧。”两国再打起来,还不是要死人的。 褚钰盯着我半天,脸上神色叫人瞧不出分毫,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反正我是大气不敢喘。 屋内有半刻的安静,窗外皎洁的月色洒在窗楞,有树枝倒影映在毡席上,宁静婆娑。 褚钰侧头仔细地瞧着我,不知在瞧着什么。半晌,他起身去桌边为自己添了杯酒:“你这张利嘴倒是令孤想起一个人。” 我以为他是再说自己的哪个妃嫔,于是不怕死的接了一句话:“哦?那改日臣妾当去拜访一下。” “那个人并不在宫里。” 我哑然,不知如何接话,好在褚钰也并未在意。 他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与我:“来吧,听说大周的风俗是娶亲要饮这个合卺酒的。” 我看着他掌中的那杯酒,并不动,强忍着眼底的酸涩。 “凡娶妻便要饮这合卺酒。”我看着酒杯,故作平静说着:“王有无数娇妻美眷,可妾身却不是王的妻子。”语气微顿,目光灼热的望向他:“所以请恕妾身无法从命。” 褚钰眸光沉沉地看着我,对我说:“但周皇来函,说这合卺酒一定要我同你喝下去。” 我震惊,全然没有想到父皇为了我竟然做到这样,我其实能猜到父皇的意思,无非是想让我彻底的忘了秦观。 我不自觉的抚上颈间玉佩,温凉温凉的触觉提醒着我。 然而还未等我挣扎个所以然出来,褚钰一把拉过我,含过一口合卺酒,就吻了下来。 烈酒入喉,呛得我眼泪都要流出来,酒香肆意,环绕在我们的周身。 我被灌了一口酒之后,并没有被放开,褚钰仍旧抱着我,用力的吻着我。 就好似他深爱我多年,如今一朝见面,情感无法克制那般,我恍惚地想,他是不是把我当做了谁。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珺儿,你值得一个男子美满一生。”脑海中又想起秦观的话,他这样夸奖我,却没有来得及娶我。 曾经和我海誓山盟的这个人,如今尸骨寒凉,葬在繁华的长安。 良久,褚钰放开了我,他眸光复杂地瞧着我:“为什么要哭?” “我害怕。” “不,你不是怕。” 我低了头,骗他:“得偿所愿,喜极而泣,能嫁给你这样的人中龙凤,是我的幸事。” 他意味不明的哼笑,笑声从胸膛穿过我的身体:“大周皇宫里出来的女子果然是不一般。” 我只当他是在夸我。 而我到底为什么哭,大概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了。我是觉得世事无常,今日我嫁了人,嫁的却不是心心念念的人,可见老天着实喜欢开人们的玩笑。 咕咕—— 我抢占先机,对褚钰说:“哎呀,王上你这是饿了呀,咱们先吃点东西好了。” 褚钰微微一愣,继而颇为无奈的点头:“好,孤确实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再说。” 鬼知道,我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的,马车逛逛悠悠,可见大家不愿意和亲,完全是因为这路上实在是太难挨了。 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再想一会儿当如何是好。 春宵一刻值千金,啧,我实在是觉得害怕,临出嫁前,周宫里的嬷嬷曾拿着几本小册子和我促膝长谈了一夜,当然脑袋昏沉,也忘了个差不多,但是…… “吃好了吗?”褚钰悠闲的拄着下巴,问我。 我慌张道:“没有没有,我还想吃。” 谁知他一把夺了我的筷子,将我打横抱起,走了几步,将我放在床上。 我脑袋当机,他俯下身来,沉沉嗓音在我的耳畔响起:“等会儿你就不会怕孤了。”那时候的我十九岁,并不能更好的觉察出褚钰的话究竟有多么的不要脸。 他吻住我的嘴,比之前要温和许多,我的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脑筋也渐渐混沌,根本不知道他的手究竟再乱摸什么。 心口突突地跳,整个人十分的热,褚钰“善解人意”的给我衣带解开,为我散热,当我觉察到的时候,试图推开他,却未果。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他喋喋不休的在我耳边说着,我觉得很是难受,伸手去推他,但他只用一只手就把我两只手都双双抓住。 我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也顾不得什么王不王的:“你走开。” 他一边动一边吻我的脸,将我的泪都吻去:“别怕,等会儿就好了。” 疼痛终于离我而去,他果然没有骗我。 他或许是看我脸上未干的泪,他问我:“嫁给孤,你后悔么。” 我这才注意他的容色,远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要俊俏许多,可再俊俏他也比不得秦观。 我看着褚钰,平静道:“您是人中之龙,嫁给王上是臣妾千百年修来的福分,何来后悔之说。” 月光透过窗楞洒在地上,银白的月色下,我闭了眼睛,身心俱疲的不再想这样恼人的事情。 我当然不后悔,我只是心口疼而已。 疼的无法克制。 我昏睡过去,朦胧之间,有人吻过我的发,将我搂紧怀里。 仿若他的珍宝。(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贵人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在金宫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想法,但作为中原大周的公主来这和亲,显然大家并不是很乐于见到我,对于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 明德宫内,侍女皆有礼的立在两侧,显得*肃穆。 碧拂跟在我身侧,对我低声道:“别怕。” 我当然不害怕,毕竟是来和亲的公主,性命肯定无忧,但今日的下马威恐怕是躲不过的,以前在周宫里我也不是没见过那些娘娘们排挤新人。 熙贵人到—— 随着侍从的唱喏,我终于进了三重门后面的主殿内。 早上听内侍官宣读封号的时候,我心底还自嘲了一番,这贵人二字当真含沙射影,不知是说我是大周的贵人,还是大金的贵人。 扑一跨进殿门,便惊觉数道目光打在我的身上,从头到脚,恨不得要挖开我的心看看一般。 我依着周国的大礼,对着上首的女人一拜,拜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个节骨眼敢坐在上首的人,肯定是金王后无疑。我对她行礼,颂祝辞之余,不由得又想起路上碧拂打听到的金国传闻。 这位曾是褚钰嫂嫂的王后,究竟生的一副什么容貌。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抬眼去看这个王后,只见她眉目端庄和煦,不像是传闻里那么阴毒。王后梳着高高的忘仙髻,服制藏青色,上面绣着精致的团凤,衣摆袖口皆小心地滚了金丝锦边,腰间坠了一块通体碧青的玉牌。 “大胆!” 这一声吓了我一跳,转头看去,又见一美貌女子,坐在王后的第一顺位,想必位份很高。 “谁准许你抬头看的,周国公主都像你这般无礼吗?”说话的人,生的一副美貌却尖刻的面孔,我承认我很讨厌她。 有一种人是只看面相就觉得讨厌的。 我见王后并不出言,所以这样说道:“妾身只是被王后风姿打动,故而久久不能回神。”我信口胡说,连自己都骗。 王后这时候神色微变,但转瞬便笑道:“多罗妹妹心直口快,熙妹妹见谅。”话音微顿,又道:“只是金宫的规矩确实严明,你在周国是周皇的掌上明珠,在金国却不是,所以今日的无礼,即便是本宫也无法姑息。” 话里话外,说的就是你以前是什么身份不重要,进了金宫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俯首:“但凭王后娘娘……”发落二字还未说出口,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王后娘娘何必如此,熙妹妹远道而来,初入异乡,可谓不知者无罪。”说话的人衣着素净,随云髻上只带了一支琉璃簪,容色一等一的好看,单是一双眼眸就生得很好,见人未语已是三分笑意。 “即是绾妹妹开口,当然就此算了。”王后和善笑了笑,她身旁的尖刻美人也不再说话。 我看了看王后口里的“绾妹妹”,却猜不到她的位份,但地位肯定是不低……心中暗道有机会一定要抱大腿。 “别跪着了,给贵人赐坐吧。”王后淡淡道,我知道前一句话是对我说的,故而谢恩起身。 侍女为我搬来一个矮凳,就坐在“绾妹妹”的下首,同她挨的不远。 我闻着她身上幽幽的香气,刚想同她打个招呼,就见一个侍女走过来,对着她矮身一福,口里低声道:“王后娘娘请良人小主上首坐。”声音不大,但我离得近就听得一清二楚。 这位绾妹妹原来只是个良人位份,地位比我这个贵人只高了一等,那为何王后也要卖她一个面子呢? 金国的贵人同周国相比大相径庭,周国的贵人在三夫人之中,位同公卿,金国的贵人则为九嫔之一,上有一后四妃,地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我觉得奇怪,但此时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惊诧,故而装聋作哑全当没听见。 上首三个女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我心中估摸着我这小插曲应该是过去了,但那尖刻美人并不打算放过我。 “熙贵人既然嫁进金宫里,为何还穿周国服制,莫不是还存了回去的心?”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她怎么这么烦人,而且这么烦人的人还安稳的活着,猜测她多半母家势力很厉害。 我起身行礼,小心翼翼地回她:“回娘娘,此来金国匆忙,服制确实未来得及打点,还请娘娘宽恕。” 我本以为今日这罚是挨定了,但王后此时松了口:“和亲的事情确实匆忙,你不必害怕。”转头又对身旁的侍女说道:“皖苏,去取两匹好料子,给咱们贵人做两身好衣服。” “是,主子。”王后身侧的侍女着一身暗青料子,容色并不出众,但说话秉性皆不同一般,不可轻视。 “妹妹别动气,新进的妃嫔除了她,以后还有好些呢。”王后虽然是对着那个美人说话,但余光却在刮着我的身子:“你好心教导她,反倒是落了人家的面子,若是哪日犯了大错处死就是。” 王后话里有话,说完这一番话,屋内再没人敢吭声,我想不光是我,别的妃嫔想必也是一身冷汗了。 走出明德宫的那一刻,看着湛蓝天色下的万里晴空,心思有些恍然。 “碧拂,金宫一点也不好玩。”我回头看她:“还是平阳侯府好玩一些。” 碧拂着一身碧青的衫子,在阳光下静静地立着,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白:“主子,那些往事……还是忘了吧。” 我笑了笑:“你忘了吗?我的记性一向不错。”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忘了的。 我压下心中的悲拗,不再去想,等到回了温颐宫的时候,司侍宫的女官已经在等我了。 在来到金宫之前,不,确切的说是早在同意和亲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认识到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可能发生些什么。 “皆按制吧。”我蹙着眉摆了摆手,就坐回了内室。 要开口的女官闻言愣了愣,随即又矮身一福:“遵命。”说完便退了出去,并不多言。或许她也在奇怪,这位新进宫的贵人娘娘好像对王上的临幸并不高兴呢。 “主子宽心。”碧拂为我更衣,我低头看着自己素白的衫子,低声道:“都说嫁给金王是五国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是个真英雄,所以能嫁给他,我很欢喜。” 碧拂大约也知道我是胡说的,故而转了话题:“金王对主子也算是不错,并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家伙。” 我看了看窗幔轻纱繁复,屋外桂花的香气穿过木质的拉门,隐隐带进鼻子里,四月桂花香的节气里,金宫的景致半分不输周宫。 凭良心说,褚钰对我的安置也确实没的说,虽说贵人的位份并不算高,但这几年褚钰征战,各个国家也送了不少的美人给他。能领个贵人的位置,于我来说也是好事。 晚上褚钰到来的时候,我正在抚琴,奏的是秦观此前曾作的小调,颇有水乡的风韵,一般人是听不出的。 我欲起身行礼,却被他抬手止住。 褚钰似乎习惯穿一身玄衣,这颜色将他的神色也压的冷肃,寻常人见了肯定要害怕,但我偏是个例外。 “江南的调子呢。”褚钰一撩衣摆坐在我的对侧,因着金国习惯坐凳,但周国习惯跪坐软垫,所以我们一高一低,褚钰微微蹙眉,也在我对面盘腿坐在了毡席上:“赶明儿让他们把这屋子改成周国样式吧。” 我一听一过既不想赞同也不想反对,因为这是他的屋子,并不是我的。 “没想到金王的音乐造诣还不错。”我轻笑反问:“您去过江南?” 褚钰看着我,神色莫名:“不曾。” 我突然变了曲调,边奏边问:“那这一曲,王上可识得?” 褚钰眸子微眯,眼神有点森然:“凤求凰。” “不错。”我按住琴弦,咿嗡声渐渐停止,屋子里安静无比,除了我的声音,再无别的。 “路上的这段时日,我便一直在想,我同王上的渊源,若是真要追溯恐怕也只可能是在五国修和大典上,不幸给王上留了什么印象吧。” 褚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个大典上,你恐怕不仅仅给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场的那些王公贵族应该都和孤王如今的想法一样。” 我冷然瞧他:“什么想法?” 他凑近我,在我耳边低语:“苏熙和,你可是九州里最漂亮的公主……” “作为一个胜利品?”我扬了扬眉,打断了他的话。 褚钰坐回原处,端起我案几上的青瓷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我,那眼神就仿佛是皇兄在看他养的鹦鹉一样。 我冷笑一声,伸手掏出一把匕首,褚钰眼底划过一丝错愕,但身体丝毫未动,不愧是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铁血君王,我知道即便我此时此刻刺向他,他也不会害怕半分。 “你们喜欢的无非是这张脸,但可惜的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它。”话音刚落,我拿着匕首倏然划向我的脸,带着十成十的决然。 我真的是,太讨厌这张脸带给我的灾祸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交易 褚钰一抬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半点也挣脱不开,他的力道很大,但握着我的手却难得温和。 “你既然嫁给了孤,那你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孤的。”他冷然的瞧着我,语气平淡:“孤可是放弃了一州之地换了你,你若是想死,孤倒也不想拦着,你修书一封叫周皇把孤应得的领土割出来,孤也绝不多为难你们。” 我也看着他,心底因他的话而微微松了口气,因为我此举本就是套他的想法。 褚钰松开了我,我便把那个锋利的匕首搁在案几上。 他伸手拿起,随意颠了颠:“倒是个不错的匕首。” 我淡然道:“皇兄临行送的,想着没什么用处,便拿出来吓唬吓唬您,不曾想倒也唬不住人。” 褚钰淡声笑了笑,并不接我的话。 我对他说:“既然王上并不那么看中我,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哦?”他容色冷淡下来,眼底又漫上之前的那股冷意:“你可是第一个要和孤谈交易的女人。” 我挺直了胸脯,气势不减:“不错,一笔交易,王上一定会感兴趣的。” “那你说说看。”褚钰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匕首扎在案几上,发出笃的一声。 我咬咬牙,不管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惹恼他,我都要说下去。 “如今九州分五国,我的母国位居中原,其他三国分别为北燕西夏南楚,而各国之下的附属国更是如牛毛细雨般,数不过来。”我语气微顿,观察褚钰的脸色:“王上心中的抱负,我自然也明白……” 褚钰冷笑一声,打断了我的话:“那不叫抱负,那叫司马昭之心。” 难为我想措辞,试图想把他吞并天下的事情说得美好一点,但这人丝毫不领情。 “这笔交易就是我能帮你夺得各国,但你要保证永远不向周国出兵。” “你?你如何帮孤一统天下?”褚钰冷然瞧我。 “王上该明白,古往今来的计谋,最容易成功的就是美人计了。” 话音未落,褚钰倏然掐住我的脖颈,我大约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着急的模样。 “苏熙和,你究竟把自己当谁了?” 这话问的有趣,我笑笑:“臣妾是大周熙和公主,九州里的男人都想得到的女人,王上忘了吗?” 他看着我,生气的剑眉下隐隐透着一丝不解:“为什么?安稳的呆在金宫里做你的贵人不好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并不想做王上的贵人,我只想做大周的公主。” 他颓然松手,蹙着眉瞧了我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起身,玄黑的衣摆带过风,屋外桂花香肆意。 我听见他走出去的时候,吩咐门下侍女。 “贵人苏氏,以下犯上,即日起禁足温颐宫,任何人不得探视。” 我闻言,实在觉得失望,也想不通褚钰不答应我的理由,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要么杀了要么就该好好利用,他这样留下我,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我开的价码不够打动他的心吗?为此我陷入了一番沉思。 —— 我从长安嫁到大都的时候正值暖春四月,桂花飘香的日子,天气一点点的暖和了起来,大都的春风远比长安要大的许多,发髻要扎的紧实才不会被吹乱,故而大都的女人们大多绾成两把头,像我们这样梳发髻的就有点不敢出门。 慢慢的日子步入初夏时节,碧拂去御膳房取饭,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孕育出了花骨朵,路上还遇到了承敏郡王。 我问:“承敏郡王是谁?” 碧拂说:“不知主子还记不记得,咱们刚到大都那日,马车外有个跋扈的公子,嘲讽说大周的女人都这样无趣。” 我脑海中隐隐有些印象,想起一副俊俏又跋扈的容色,没想到是个郡王。 “他为难你了?” 碧拂摇摇头:“没有,不过是问了我是不是温颐宫熙贵人的侍女。” “哦……”我含糊的应了一声。 碧拂一边给我缝着软垫,一边说道:“不过您这一被禁足,外面的人恐怕是很高兴了。” 我不在意道:“高兴就高兴吧,总归我对帝王的宠爱也没什么兴趣。”我的心早已经随着那个人葬在了长安。 晚间的时候,晚风正好,银白的月色洒在毡席上,给这米黄的颜色也透出几分清冷。 我抱着琴,端坐在回廊下,碧拂跪坐在软垫上,帮我焚上我最喜欢的熏香。 这把琴,名唤翠尾,因着琴尾有一抹鸦绿色,是秦观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赠给我的及笄礼物。此嫁大金,除了这把琴,脖子上的半块玉,我什么都没有带,因为世间万物于我大约都没什么用处了。 触手一弹,曲调熟稔。 伴着清冷月色,袅袅熏香,依稀晚风浮动间,一曲十面埋伏响在宫墙内。 这曲子是秦观生前最喜,他不给我弹凤求凰的时候,便是经常奏这曲十面埋伏,而我不得不承认,我所弹得远没有他的十分之一好。 倏然,宫墙的瓦片发出轻微的声响,我因为常年弹琴耳力不错,故而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而碧拂估摸比我还要早的知晓。 碧拂挪到墙下,拾了墙角一根棍子,准备来给那人一棍子。 那个人刚刚露个头,碧拂棍子将至,玄衣人身手矫健,凌空一个翻身便落在了院子中央,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原是一个异常俊俏的青年,剑眉星目神色矜傲,冷月色照在他的玄衣上,却不像褚钰给人的感觉那么冷。 “你们警惕性倒是不错。” 我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郡王还真是闲暇无比,愿意到我这个冷宫院子坐坐。” 承敏郡王,名唤允济,并不是褚钰的亲儿子,而是他的养子,乃是已故东闵亲王的儿子,还有个弟弟不过十几岁,唤作允毓。如今他手下掌管两旗兵士,是大都里最最受宠的郡王殿下,几乎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允济毫不见外的在廊下坐着,手里摆弄这自己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对我说:“在外面听见你在弹曲子,我就很好奇,故而进来瞧瞧。” 我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为了避嫌:“郡王好奇什么?” 允济道:“从头到尾都很好奇,比如你进宫来第二天就被禁足这件事。” 我笑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惹恼了王上,自然而然就被禁足了。” 允济摇头:“即便再讨厌的女人也不会第二天就被他打入冷宫,他一向对女人很是宽和,绝不会如此,所以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惹恼了他。” “这件事郡王还是不要知道了。” 允济点点头,不甚在意道:“也对,这其实和本王没什么关系。”说着便起身,准备原路返回,跳出去。 我鬼使神差的问:“您这样轻车熟路,就不怕王上发现?” 允济当然听得出我意有所指,他冷声笑笑:“别太自信了,本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不值得为此惹王上动怒,而且……”他话音一顿,回头瞧我,眼神里星光点点闪着令人心悸神色:“王上也知道,他的女人我从来不碰。” 这句话说的……我愣愣地看着他翻墙而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好像在告诫我别以此去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实际上,我被封熙贵人这个位份,并不算高,而且还没有资格自己独住一宫,我现在住的地方只是温颐宫的偏殿。 温颐宫的主殿里住着褚钰的景妃,碧拂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起,这景妃原是蒙古巴尔虎部落首领泰桑的四妃之一,在泰桑被打败之后,景妃带着部落三分之一的牛马改嫁褚钰,外带了一个蒙古格格。 我听后心底啧了一声,褚钰倒是来者不拒,在大周大约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毕竟大周的女人只有丧夫,没有改嫁。 “妹妹?”景妃好脾气的唤了唤我。 我回过神来,对她笑笑:“抱歉,我刚刚愣神了。” “是我说的多了。”景妃对我抱歉一笑:“好久没人和我说话了,一说起来就没完了。” 我摇摇头:“不,娘娘的嘱咐,我都听在心底了。” 虽然在此之前听见景妃传言的时候,我心底多少有点不耻,觉得她怎么这样没有骨气,但现在一见她,便觉得是我太过狭隘。 一个女人,柔柔弱弱的,除了投诚我倒是也想不出别的好归宿,至少投奔褚钰,比投奔别人要好上许多,那些牛马民众皆会被友善对待,不至于丢了性命。 景妃还算挺年轻,但在金宫这乌央央的美人们中间就显得太过寡淡,她的眉眼是正统的蒙古人样貌,比不上西赵惯出美女的地界,在宫里当然也不太受关注。我不太注意容貌,倒是觉得她性格不错,对我也十分友善。 “我倒不知妹妹如何同王上相恼,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妹妹年轻,不能不为了以后打算。”景妃可谓是苦口婆心的劝说我:“若妹妹有心,姐姐去求了王上过来,你认个错,事情也就过去了。” 她是好心,但她不知道我和褚钰之间,本不是认个错的事情。 “我和王上之间的渊源太深,一两句话说不清。”我苦笑道:“娘娘还是别蹚这趟浑水了。” 景妃闻言愣了愣,嘀咕道:“怎会呢?前日还见王上在墙角望着你的屋子。”她不赞同地看我:“我也是不想看你们互相赌气了,你在墙里奏哀曲,他在墙外站着听。” 我苦笑,如何能告诉她,她所听见的哀曲,很可能是我瞎弹的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算计 还未和景妃多说几句,门外的侍女便轻轻叩了门,碧拂去开门,见是景妃身边的丫头。 “娘娘,格格又病了。” 景妃闻言立马起身,脸上带着担忧:“妹妹,我得去瞧一瞧了。” 我点点头:“娘娘慢点走,小心些。” “诶。”景妃应了一声,便走出了我的屋子。 我回身的时候,不自禁的瞥向院门外,瞧见一抹湖青色的衣角,恍然想起我这宫里除了我和碧拂,还有个金宫的小丫头。 “碧拂。” “主子有何吩咐?” 我伸手指了指:“咱们这千八百年都没个人登门,你去叫那个小丫头别傻站着了,回屋歇着吧。” 碧拂撇了撇嘴:“我好几天前就告诉她了,偏偏那个丫头是个倔脾气,执意当应门侍的差,我也管不了。” 我抿抿唇角,心底划过一丝好奇:“你去叫她来。” 碧拂应了一声,往门口去,不多时便带着那个丫头进了屋来。 我抬头打量她,年龄大约十六七,比我和碧拂要小一点,此时她着一身寻常的湖青侍女服制,容色平平并不见得多出众,些微低着头,也看不见什么神色。 “本宫好像还未询问你的名字。” 她闻言,低声温和道:“婢子入宫时,掌事大人赐的名字唤作萨兰,娘娘若是不喜欢,可以给婢子再换个名字。” 我心底一紧,眉头微蹙:“你入宫之前,父母双亲给取得名字叫什么?”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半晌,方道:“毛伊罕。” “什么意思?”我好奇道。 她笑了笑,对我解释:“用大周的话说,是丑丫头,因为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怕养不活,就给取了这个名字。” 我拄着下巴想了一想,本来打算让她叫自己的本名,但毛伊罕这个名叫了,怕是大家都要笑她。 “要不,我给你取个大周的名。” “婢子请主子赐名。” 我缓缓道:“不若就叫红鸢。”伸手指了指碧拂,对她道:“她叫碧拂,和我一起从周国来的,以后我们朝夕相伴,碧拂自会把你当妹妹照顾,所以你也不必太过生分拘礼。” 红鸢扑通一声跪下,给我叩了一个头:“红鸢谢娘娘赐名,从今往后,自当为娘娘鞍前马后,绝无推辞。” 我走上前去扶起她:“鞍前马后倒是不必的,陪我们解解闷,倒是顶好的。”语气顿了顿,又对她说:“我被王上禁足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的,所以明日起你就不必去门口日日站着了,总归也不会有人来登门。” 红鸢微微蹙眉,但也未在说些什么别的。 日子一天天寡淡的过着,除了景妃时不时的来看看我,有时候也和我说说她那个格格,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人登门拜访了。 说不闷是假的,有时候就想随便来个人同我说说话也好,哪怕是褚钰进来和我吵架呢。 一晃眼,距离我嫁到这里来,时间已经过了半年。 至于我是如何判断季节的,大约是墙外有一颗红枫树,此时叶子也都红了,风一吹,红叶翻飞,煞是好看。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秦观非常喜欢晏叔原这首写红叶的词,我曾见他独坐孤亭饮酒,迷醉中唱着这句,那日原是阿夙离开长安云游去的日子。 若是阿夙得知我将自己送进了冷宫,不知要如何的担忧我呢,可这场和亲,我又不得不来。 一纸和亲文书,上面写着:熙和公主得嫁大金,金周两国当兴十年和平之约。那时候我心底嘲讽,自己的身价竟然如此值钱,价值十年的和平,要知道时局每天都在变化,十年后还不知当如何呢。 我揉揉额角,不再去想这恼人的事情。 然而这胡思乱想的光景,屋外有人叩了门。 碧拂去开了门,见是个面生的侍女,于是问道:“这样晚了,有什么事情?” 侍女矮身一福,神色疏远:“王上请娘娘前殿一行。” 我很是疑惑:“说了因为什么事了吗?” 侍女低眸:“前殿宴请准噶尔的贝勒,王上只叫婢子带一句话,说您若是还记得此前说的话,就快些收拾好去前殿。” 我心里一凛,忽然明白褚钰的意思。 “你先回去复命,就说我明白了。”我摆摆手,内心在这一刻开始一空,褚钰真的同意了。 我吩咐红鸢按着大金的装束为我绾髻,就连服制也穿了金国样式的,我看着铜镜中些微陌生的自己,有点恍惚。 我坐着内侍抬着的软轿,一路晃晃悠悠地终于到了一处宫殿,殿内时不时的传来歌舞声音,听起来这个宴会倒是热闹。 熙贵人到—— 内侍官的唱喏将我拉回现实,我抖抖衣摆,踏进殿门,内心有点紧张,只有我一个人,侍女都不让我带。 上一次出席这么多人的宴会还是在大周呢,算起来也已经一年了。 我听见有人在倒吸一口气,想也不用想是因为见了我这张脸。 我目视前方,注目着褚钰,今天的他仍旧穿着万年不变的玄衣,或许是因为饮了酒的缘故,脸色比平时要稍微白一些,他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矮身行礼,按着大金的礼节,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磨掉所有骄傲的异国公主,我的周身皆被贴了一个标签——属于大金的女人。 我把孤寂漫上眼角:“请王上安。” “坐过来。”褚钰冷道。 我低眉顺目,坐到他的边上,乖觉的给他倒了杯酒。 褚钰搂住我的腰,在我耳边低声道:“你这么乖,孤有点舍不得你了,怎么办?” “王上想要的不要了吗?” 褚钰微微离开我,伸手端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王上美人在怀,如何饮酒如此愁苦?”一道男声响起,语气带着戏谑。 我瞥眼见下首坐着一个年轻的贵公子,衣着蒙古服制,容色中上,虽及不上褚钰,但周身的气势倒是不错。 “如此美人,我实在是羡慕啊,若是能得到这样的佳人,一亲芳泽,真是死也不枉了。”他笑着看我,眼底带着一个男人看女人应当有的露骨。 “既如此,便让熙和去陪陪你。”褚钰又侧头对我说道:“他是准噶尔的贝勒阿尔斯,蒙古四部里的大英雄,你去陪他喝喝酒。” “哦?这位美人便是周皇的宝贝?”阿尔斯脸上漫过一丝兴味:“没想到真的美得像仙女一样,王上果真是个有福的。” 褚钰拍了拍我的腰:“去吧。” 我点头应下,乖觉的坐到阿尔斯的案几后,为他斟酒。 因为我一想到他会被褚钰杀掉,心里就不由得叹息,褚钰决不允许卧榻边有别人酣睡,蒙古四部早会被他吞并。 宴会将尽,褚钰摆摆手,不打紧的人便鱼贯而出,这整场宴会除了我,没一个妃嫔,除了阿尔斯,也没一个臣子。 褚钰和阿尔斯在后殿说了些什么,再出来的时候,褚钰对我说:“贝勒爷醉了,你扶他回去休息吧。” 我侧头看了眼阿尔斯面色未改的脸,对褚钰睁眼说瞎话的举动充耳不闻。 “妾身谨遵王上命令。” 我别无选择的跟着阿尔斯,回到他暂住的宫殿里。 朴一进门,屋门刚刚关好。 他便一把扑过来,将我压在厚实的毛毯上,本来还算俊俏的脸在这一刻显得异常狰狞。他将我禁锢在他的身下,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果然是周皇手心里的公主啊,你身上真香。”说着又吻了吻我的脸颊,我害怕他要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但此时我只能选择冷静。 我自然十分想一脚踢死他,但考虑到我的反抗只会激怒这种人,我就换了个方法阻止他。 我假意笑笑,伸手将他微微推开,果然见他脸沉了下来:“怎么?” “王上可比贝勒您要温柔多了。”我动了动被他紧紧掐着的手腕,赔笑道:“况且,这还是在大都呢,贝勒为何不将我带回去?” 他冷眸瞧我,眸底深处的那股情欲早已消失:“苏熙和,你当真想和我回准噶尔?” 我不知褚钰如何和他谈的,但此时我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我故作伤心的低垂着眸子,努力在眼底压出一点泪花:“贝勒也该知晓,熙和自四月嫁到大金,过得是什么日子。” “我其实也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惹了那混小子。” 我见他眸色阴冷,猜测他多半不是好奇,而是疑心我。 “爷不晓得,清远之战里,我的未婚夫便是死在了金王手里,所以我们吵了起来,他便也不再见我。” 阿尔斯是蒙古四部里疑心病最重的贝勒,本身又很奸诈,十分的不好骗,故而我的大实话真的诓住了他。 他闻言,眉宇微松,也松开了我的手,从我身上起来了。 我低头揉了揉手腕,发现已经青了一块,暗道这浑人的力气还真是大。 或许我腹诽的样子逗到了他,他轻声笑了笑:“你们大周的女人还真和蒙古女人不一样,细皮嫩肉的,我只不过是用了一点力气,你的手腕就青了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了你。”他促狭地对我道:“若是日后你随我回了准噶尔,在床上我可不准你讨饶的。” 这话说的露骨,我恨不得拿一块抹布塞住他的嘴巴。 阿尔斯见我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这笔买卖褚钰倒是没算计我。” 我在心底冷笑,面上未改分毫。(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上当 窗外的夜已经十分深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如何睡是个问题,诚然我是十分不想和阿尔斯一起的。 然而他一把提溜起我的脖领,好不怜香惜玉的将我放到床上,自己反手开始解衣服扣子,我心中警铃大作,结结巴巴的说:“贝勒,爷,我们还是……” “你放心,我可没那么猴急。” “那也还是……” “你要睡地上就自己去。” 我闻言大喜:“好好好,我睡地上。”说着就往地上窜,被阿尔斯一把扯住。 “你还真要睡地上,可爷的女人从不能睡地上。” 先不论他怎么把我划到他女人的行列,但我是真不想和他……鬼知道这个人大半夜的会不会兽性大发。 “你真不想和我一起睡?” 我不做声,承认不对,不承认也不对,闭嘴装死方为上策。 阿尔斯微微蹙眉看着我,问道:“大周的规矩?” 我点点头,也不算是胡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之前,我们不能同塌而眠。” 他想了想:“那你睡床吧,我睡椅子。”一边抱着厚棉被往椅子上铺一边嘟囔:“看来咱们得早点回准噶尔。” 夜深,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楞,我侧躺在床上,面朝里,瞪着眼睛半点睡意也没有。 一想到屋子里存在着这么一个大男人,就觉得后颈发凉。 “你再不睡,我可上床睡了啊。” 阿尔斯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我的心沉了沉,这个人的警惕性竟然这么高吗? “好好好,我马上睡了。”说完这句话,强迫着自己放空脑子,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翌日清晨,我是在脸颊微湿的触觉中醒过来的,谁在亲我? 我一睁眼,便见阿尔斯的大眼睛出现在我的眼前,眼神里还流转着戏谑神色。 这人,竟不放过一点时间,都用来轻薄我。我抹了把脸上的口水,收敛了嫌弃神色。 “你真好看。”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夸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 “爷还懂得诗经?”我笑了笑。 “不懂,听旁人说过的。”他起身,我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将自己打点好了,因为昨晚我睡觉也没脱衣服,衣服也都变得皱皱的。 “你是防备我防备的彻底。”他不咸不淡的说道。 我不做声,他又冷笑:“不过,也没什么差别,既然你我都进了这个门,还相处了一夜,有没有睡过也没差了。” 他的话很糙,但又一语中的戳进了我的心坎。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蒙古男人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壮汉,阿尔斯倒不太一样,虽然言谈举止异常轻浮,但论身形倒有些像女真人。 —— 阿尔斯上午去宣明殿找了褚钰,下午的时候便回来了,并告诉我晚上随他回准噶尔。 我顺水推舟,并不反抗。 但临行的时候,我去了趟宣明殿,见了褚钰。 “怎么?不想去了?”褚钰在案几后练着字,眼睛都未抬起一下。 我道:“没有,只是王上不嘱咐我一些事情吗?万一戏演砸了……” “演砸了又如何?你不过是孤三千宫妃中的一个,脑子还傻了点罢了。” 我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又道:“看来王上是胸有成竹了。” 褚钰这才轻声笑了笑,抬眸看我,那双曾坠着阴沉的眸子此刻带着探究:“你怕了?可落棋无悔,这步局你别无选择的要走下去了。” “从大都到准噶尔,若是不从察哈尔借道,要走个一阵子的呢,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秋末风凉,染了风寒路上可不好治。” 我点点头:“这个贝勒,是什么样的人?” 褚钰冷声道:“昨晚你该见识清楚了。” 他这话,听了真叫人恼火。 “是,见识过了,好色之徒。”我气鼓鼓的转身就走,一想起阿尔斯之前也那么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回了阿尔斯的屋子,他见了我也一脸似笑非笑的。 为了避免我车马劳顿,阿尔斯特地寻了个宽敞马车,而且自己也坐了进来。 我们从金宫离开的时候,窗外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了一般。 “不后悔吗?”阿尔斯问我。 我说:“后悔。” “哦?” “后悔我杀不了他。”我看着他,眸光不躲不闪:“说实话,褚钰于我不只是国仇还有家恨。” 阿尔斯定睛瞧着我,半晌说道:“五国里的奇女子不多,你算一个,我倒是好奇你的老相好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冷声笑笑:“不过也真是倒了霉,战场上遇到了褚钰那个混小子。” 我冷冷看他一眼,他便也识趣的不再问我。 马车逛逛悠悠地往外走,临近宫城门的时候,我竟有一点退缩,但我知道我不能胆怯。 放行—— 马车渐渐启程,行过三层侍卫的面前,我的心也空拍了一下,终于暂时离开金宫了。 准噶尔在漠西,蒙古人是游牧民族,所以活动的范围很大,我此前只在皇兄的闲谈碎语中了解过他们。 闲的无聊,央着阿尔斯给我讲讲准噶尔什么模样。 他提及家乡,眉毛一扬:“蒙古大四部,准噶尔可是最好看的了,等到了地方,我带你去阿尔泰看看去,那地方有宝石,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那种闪闪发光的石头嘛。” “阿尔泰?那是什么地方?” 他道:“蒙古的一座高山,山顶常年有雪,我之前带过家里小五去过,她挺喜欢那地方的。” 我以为小五是他的妃嫔,便道:“那你也给她找了宝石吗?” 他颇为诧异的看着我:“我给狗找宝石干嘛?他吞了那玩意会要了它的狗命的。” 我惊了一惊:“小五是你的狗?” 他促狭道:“不然呢,你以为它是什么?” “我以为你带着你的女人去的。” “我可从不带我的女人出门。”他耸耸肩,又对我说:“不过我倒是愿意带你去看看。” 我完全能理解阿尔斯的想法,好不容易到手的新玩意,到底是要显摆一番的,更何况,我这个身份。 “你拿什么换了我。” 我突然问他这句话,他也愣了愣。 “可不少,小半个准噶尔。”阿尔斯突然阴沉笑道:“所以你可别想着逃跑,无论是回周国还是回金国,都不是个好想法,若是被我发现,我可要拧断你的脖子。” 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会笑着说出这番话来,他上一刻还在说要带我去阿尔泰山游玩。 “不会的。”我缩了缩脖子,装作惧怕的模样:“我不能回大周,也不想回大金。” 阿尔斯并未再说什么,只对我道:“一路车马劳顿,你还是多省省力气,还有好几日的路程要捱呢。” 说完,他便闭了眼睛,假寐的他周身的气势也温和下来,我也不用高度紧绷着背脊和他说话了。 褚钰突然答应了我半年之前的提议,并且如此快速的将我“送”给了阿尔斯,我也猜不出接下来褚钰当如何行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不会如此轻易的放了我,允许我跟阿尔斯回准噶尔去。 马车颠簸,迷迷糊糊的我也睡了过去,依稀有厚实绒毯兜头盖下,举动有点粗鲁。 我迷蒙着蹙眉,将绒毯拉好盖着。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烛光晃得我眼睛有点疼,我揉揉眼睛辨别了一番,发现这大约是个客栈。我是如何下的马车,什么时候到的地方,竟全然没有印象。 我为自己睡觉沉而敢到担忧。 不多时,阿尔斯进来,端了一碗面。 “趁热吃吧,小地方的客栈也没什么好的菜,你将就将就。”他说道。 我摸着肚子,确实觉得饥肠辘辘:“没关系。” 他一边看我吃面一边道:“但愿我带你回去,不是个麻烦。” 我在心底腹诽,还真让你猜对了,我可不就是个麻烦。 “还有多久?”实话说坐马车很痛苦的。 阿尔斯比划了一下手指,我顿时苦了脸色:“十天啊。” “其实咱们从察哈尔绕路能近一点,但我的好安达不在家,我又懒得和他阿赫打交道。” 我听得有点困难,对他表示:“阿赫是你好兄弟的儿子吗?” 阿尔斯闻言,丝毫不顾情分的嘲笑我:“当然不是了,阿赫就是你们周国语言中哥哥的意思,你不懂蒙语没关系,咱们以后有时间慢慢学。” “能近一点多好,搞不懂你。”还连累我受罪。 “你不知道,满泰那个人有多令人讨厌。”他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 就在一边闲扯一边吃饭中,我结束了今晚这顿有点寒酸的晚饭。 阿尔斯十分君子的定了两个房间,和我分房而睡,但门口杵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可以想象我要是闯出去,会被先揍成肉泥,我又侧头看了看三楼的夜景,打消了跳窗的念头。 还有十天,意味着褚钰要在这几天里出现,因我之故,挑起他和准噶尔的战争,这样他师出有名,仗才打得起来。一旦我随着阿尔斯安稳的回到准噶尔,一切就都白费了。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阿尔斯似乎太容易上当了一点。(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脱险 一连三天,相安无事,没有任何事情的发生,只是阿尔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暧昧了。 “前面便是一处狭窄栈道,你可得小心点,据说下面是个鳄鱼潭,掉下去没摔死也得喂鳄鱼。” 我知道他信口胡诌的吓唬我,这么个大山里,我可不相信下面能是个水潭,还偏偏有鳄鱼。 他见我不信,呵呵笑道:“还挺机灵的嘛,我之前骗小五,它可害怕呢。” 我瞪着他:“你再拿我跟狗比,我就把你的狗杀了吃肉。” “恕我直言,你可打不过它。”他凉凉道,神色颇为欠揍。 我白了他一眼,刚要再说点什么,这时候马儿嘶鸣,马车也晃了晃。 “怎么了?”我狐疑道。 他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然后回头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我。 我心道这可不关我的事,别找我。 咻——然后马车车门就窜起了火苗,阿尔斯一脚踢开了门,回身看我,毒舌道:“还不下车,想当烧猪吗?” 我心底反驳,你才是猪,你们全家都是猪。 下了车,我这才注意到周围山壁上站着兵,前面也是兵,后面也是兵。 “孤想了想,这笔买卖还是不做了。”褚钰策马驻足,立在距离我们不远处的位置。 “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阿尔斯冷冷一笑:“更何况,说不做便不做了的买卖,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他俯身在我颊边一吻:“更何况,我也舍不得这个女人。” 不知哪句话刺激了褚钰,他翻身下马,抽出了身侧的长刀:“那就实力说话,这可是你们草原的规矩。” 阿尔斯闻言,脸色忽地沉下来,估摸着他也无法反驳吧。 “怎么?怕了?”褚钰冷笑道。 要知道褚钰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大金长刀使得最好的人了,师承名门,我猜阿尔斯是打不过他的。 “好!那若是你输了,她便归我了。” 阿尔斯也抽出一把刀,刀锋带着凛然,我惊呼一声,两个人便缠斗在一起。 我们的身后是狭窄的栈道,他们二人相斗的地方还算宽敞,我也不必担心谁一个翻身滚下去。 我望向褚钰的身后,并不见阿敏,便猜测褚钰此举是试探阿尔斯的,因为若是真刀真枪的来打肯定不会少了阿敏。 想到这里,我倒真不担心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打着打着,阿尔斯的刀却凌空朝我劈过来。 我:??? 关键时刻,我往后本能一躲,没想到刚巧踩了裙摆。 我仰面跌下去,心里哀嚎:吾命休矣。 然而令我震惊的是,褚钰飞身下来一把抱住我,我俩一起跌下了栈道。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褚钰拿着他那把玄黑的刀在山壁上划,发出刺耳的声音,还好山壁上有树木,将我们的身体隔了几下,不至于实打实的摔下来。 咚的一声,我们落了地。 褚钰将我护的很好,我只有点擦伤,脚崴了一下,虽然疼得厉害,但对比褚钰躺着动不了的情况要好上很多。 “醒醒,褚钰!”我轻拍了拍他的脸,但他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 我又摇了摇他,发现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我真的开始害怕了,这么高的地方,他若是死在了这里,我可如何是好? “褚钰褚钰!”我压着哭腔唤他。 “别哭了。”耳边传来虚弱的声音,我惊喜抬头,发现褚钰睁开了眼睛看我:“你哭起来真不好看。”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你没事吧。” 褚钰道:“死不了。”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来,扶我起来。” 我紧张的扶住他,问道:“咱们去哪?” “找个歇脚的地方,夜马上深了,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什么猛兽。” 我确实被他口中的猛兽吓住,老实的扶住他,往前走了不远找到了一处山洞,洞内有些干草,仿若是住过人。 “难道……也有人跌下来过?” 褚钰蹙着眉,含糊道:“或许吧。” 我们别无选择的进了山洞,就算有人住着,那也等那个人回来再说吧。 嘶——褚钰倒吸一口冷气,我倏然收手,原来自己不小心按到了他的腿。 “你的腿怎么了?” “没事。”他蹙眉拦着我的手。 我执拗道:“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断了条腿,有什么的。”褚钰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我傻眼:“怎么?” 褚钰冷笑着对我说:“阿尔斯如果不赶尽杀绝,他就不是他了,蒙古大四部的贝勒里,他虽然长得和善但心肠却是最狠的。”他闭了闭眼睛:“等着吧,阿尔斯会来找我们的。” 我抿抿唇角:“那怎么办?我们跑吧。” “跑哪去?”褚钰掀开一张眼皮瞧我:“我这条腿能跑哪去?” “不能坐以待毙!我出去找路。”我刚要起身,褚钰一把拉住我,好笑道:“这大晚上的,你也不怕外面的猛兽把你吃了。” “那怎么办?我可不想死在这。”我瞪着他:“而且你干嘛跟着我一起跳下来?” “大概是,傻了吧。”褚钰耸耸肩,这幅样子让我恨不得揍他一下。 夜深,我第一次露宿山洞,褚钰闭着眼睛,我们这一晚上什么也没有吃,甚至连水也没得喝。 我背靠着山壁,冷冰冰的,倏然褚钰伸手搂过我的肩膀,暖意漫上来一些,聊胜于无,实际上他的身上更冷。 我肚子在咕咕叫,褚钰的体力远比我要消耗的多,我问他:“你饿吗?” 褚钰道:“别想了,我们先挨到明日的。” 我刚要开口,突然听见一声嚎叫。 嗷呜—— “褚,褚钰。” “嘘。”他在我耳边说:“你把我的刀拿来。” 我乖巧的把脚边的刀捡过来,他接过,又从靴子里抽出来一把短刀递给我。 我抿抿唇角接过短刀,看来那一声确实是狼嚎无疑了。 沙沙——沙沙—— “来了。” 我点点头,握紧了短刀,想着一会儿哪只狼窜出来,我先给它个春光灿烂。 褚钰利落地撕开玄色衣摆,在自己的右腿上缠了几圈,以做固定,半声疼都没哼。 他扶着山壁,挪到外面,我也跟着走出去。 深夜时分,视野有限,偏巧今晚还是个阴天的天气,月色时有时无的,也是倒霉。 我肉眼依稀能辨别的大约是四五只,为首的狼通体纯黑,看起来十分煞气。 褚钰的长刀实际上很不占优势,我将短刀给他:“给你。” “你留着。”他冷声道。 “你让她留着,你自己是想死吗?” 冷不丁的一道男声响起,我惊了一惊,转头看去,夜深幽幽的也只能辨别出那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从阴影处走出,我惊呼:“郡王殿下。” 我不知道允济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这的,还神叨叨的这大半夜的出现。 允济似乎一点也不怕这群狼,他抽出两把短刀,朝那群狼一看,头狼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兵不血刃的解决了这件事,我觉得很是神奇。 “狼群也是欺软怕硬的。”褚钰闷声咳了咳,我伸手一扶他,触手是一片热,我的手又贴上他的额头,果然滚热滚热的。 褚钰刚要摆摆手,试图对我表达他身体挺好,不必担心,但话还没说出口,人就昏了过去。 允济道:“今晚只能凑合一晚了,我是用绳索下来的,明日一早等阿敏找到结实的,咱们将他抬上去。” 我不禁担忧:“阿尔斯不会下来捉我们吗?” 允济闻言,轻声笑笑:“阿尔斯现在恐怕没时间下来捉我们。” 我问:“怎么了?”难道这一晚上还能出什么变故。 “也没什么,我只是命人在他休息的地方放了一把火而已。”允济耸耸肩:“否则我的心火难平。” “你了解阿尔斯吗?”其实我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天,我看阿尔斯是个不坏的人,觉得自己为了周国的安危而联合褚钰谋划他,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允济深深地看着我,良久方道:“你最好把你脑子里的想法丢了,阿尔斯可一点也不无辜,这是个局中局,那一刀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故意要杀你的。” “故意要杀我?”我又和他确认一遍。 允济道:“阿尔斯是个多疑又很聪明的人,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机,杀你是为了试探王上。” 我默不作声,抱着褚钰,可他烧的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办,会不会烧坏了?” 允济道:“挺着吧,不过咱们王上命硬,死不了的。” “闭嘴。”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不再理他,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我靠着山壁睡着了。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射进山洞,允济靠着山壁,褚钰躺在我的腿上,大家的睡颜……都挺傻的。 我微微一动被压得麻木的双腿,褚钰就醒了,他的觉一向很浅。 褚钰伸手推了推允济:“你是不是想在这活着啊,日上三竿还不醒。” 允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昨晚害怕有狼再来,守到后半夜呢,偏生你还说我。” 褚钰轻笑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挑理,赶紧从这个深潭上去才是正理。” 这时候外面传来声音,几道男声。 允济走出洞口:“这!” 那群男人跑过来,单膝跪地,个个脸上都带着羞愤神色:“属下来迟,请王上责罚。” “此事不是你们之过,都起来吧。”褚钰冷声道。 我在心底嘀咕,没想到这家伙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我们被一根根绳子拉上去,终于离开了这个荒无人烟的深潭。(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檄文 落地之后,褚钰吩咐允济:“去找个人写檄文,我倒要看看阿尔斯这回可怎么办。” 允济抱拳:“是,只是要不要提及……”他的眼神飘向我。 褚钰道:“提。”他被阿敏扶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就说他偷了孤的女人。” 虽然这是最正确的做法,但这样一来我的名声要受污,所以心里很是难受。 可还没等我们回到大都,阿尔斯已经率领着蒙古兵往这边奔了。 褚钰脸色难看,看着远处尘土飞扬的铁骑:“没想到察哈尔也敢来触孤的眉头。” 阿敏沉声道:“看来是哈斯回察哈尔了。” 褚钰伤了腿,医官说伤情不轻,不能长时间的站着,我不免有些担忧,倒不是多担忧他病倒,而是他病倒之后我们可有不小的麻烦。 “主子打算怎么办?咱们的兵不多。” “亲征。”褚钰冷道。 “别。”允济站出来,扬了扬眉:“您当我是死的啊,有我在可没有王上亲征犯险的说法。” 褚钰定睛看他:“你可能会死。” 允济斩钉截铁道:“我不会死。”说完转身而去,青色发带随风而扬,显得那么自信和矜傲。 褚钰拗不过允济,由着他领着一千兵马前去迎敌,虽然女真人和蒙古人的作战能力差不多,但兵数所限,这场仗到底是很难赢。 报—— 传信的小兵从远处奔过来,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似当年的清远野一役,我的那副心情。 与当年大相径庭的是,这回传来的是捷报。 我委实松了口气,但允济是抬回来的,身上脸上满是血污,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挪到他旁边,问随行的兵士:“郡王可有大碍?” 兵士被我问的一愣,还未搭腔,允济兀自掀开眼皮,嬉笑道:“我只是杀人杀的累了,你这笨女人担心个什么。” 我微怒,刚要斥他,褚钰从后面走过来:“受了伤还不老实,再胡言什么,你的功孤可就不计了。” 允济撇撇嘴,还是没再说什么,乖巧的被兵士抬了下去。 阿尔斯在这场战役中被生擒,允济后来说起的时候还眉飞色舞着:“赢的那叫一个惊险,那混小子招招致命,不愧是准噶尔的贝勒爷,身手那叫一个好呢,只可惜还是小爷我技高一筹。” 感情这说来说去,还是在夸自己厉害。 我端坐在案几后,一边煮茶,一边听着阿敏回禀着消息。 阿敏沉声道:“准噶尔的巴图台吉修书一封,说愿意拿三千牛羊来换阿尔斯。” 褚钰冷声哼道:“在他眼里,他儿子就仅仅值三千牛羊?打发叫花子呢?” 阿敏抿抿唇角:“毕竟巴图抠门,而且他还承诺了不再骚扰大金边城,说是要向西迁徙。” “你听他满口忽悠你,从父皇那时候开始他就说要西迁,如今他这一脚埋进棺材的年纪还来拿这茬诓人。”褚钰看着阿敏,说道:“你就回去告诉他,这回是他的宝贝儿子惹了我,该怎么办让他心里有点数。” 阿敏领命而去,屋内便只剩了我和褚钰二人。 “你真打算就这么算了?” 褚钰道:“不,蒙古四部只是开始。” “如果你能得到土地,能不能尽量别杀人。” 他微微蹙眉:“只要是战争,就肯定会死人的。”他的话音顿了顿,又对我说:“孤答应了你不碰周国,至于旁的人你便不该再指手画脚了。” 我语塞,无法反驳。 而后几日,我均被留在这个名唤苏丹的边城里,屋门口站着玄衣黑甲的褚钰亲兵,而褚钰不知去了哪里。 “王上几时回来?” 已经五六天了,这人好像消失了,就算是死了,你们也得放我回大周才行,我心里嘀咕着。 门口的侍卫虽然冷着脸,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回了我几个字:“回夫人,属下不知。” 好个不知。 夜半时分,依稀听见窗楞有动静,刚费力的睁开眼,嘴巴上便出现一只大手,连同我的鼻子都捂了个严实,继而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我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坚硬的木板仿佛要硌碎我的脊背,头也昏昏沉沉的疼,心中不禁暗骂那个将我掳来的人真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我睁开眼,发现这里是一处马车,车内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男人。 良久,我躺在地上,默不作声。 “你和别的女人倒是不一样。”那个男人突然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夸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脚绑着的绳子,冷道:“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怕我是要杀了你吗?” 我抬头看他,不躲不闪道:“你若要杀我,早已在掳走我的时候动手了,哪里会容许我多活几天。” 他点点头:“不愧是九州里聪慧的公主啊,我是要带你回察哈尔。” 我听得糊涂,其实蒙古各部的名字实在太过拗口,就连这些台吉贝勒的名字也十分令人头疼。 “你能给我讲讲你们蒙古各部的关系吗?我实在是听得糊涂。” 他扬了扬眉,却不开口。 “反正也是闲得无聊。” “蒙古部落地形上大致分漠西漠北漠南三部分,按部落分是四大部落,漠西准噶尔,漠北喀尔喀,漠南察哈尔和土默特,东面便是大金了。”他虽然不苟言笑的,但还是一板一眼的给我讲:“比如漠西,还有很多别的小部落,但基本都以准噶尔马首是瞻,这样分成的四大部。” 我又问:“那你为何带我回察哈尔?为什么要帮阿尔斯?” 他道:“阿尔斯曾在狼嘴里救了我弟弟一命,所以我救他。” “等等。”我向他确认一下:“你救的不是我吗?” 他闻言,唇角微勾:“谁告诉你我救你了,你们大周救人的待遇是绑着吗?” 我心底一紧,好像确实我的待遇很差劲,想到这有点头皮发麻。 “阿尔斯我救下了,早已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但现在我要带你去救我的家了。” 我回想之前褚钰曾说察哈尔也来搅混水的话,看来褚钰是动了察哈尔,否则这人也不可能这样费力的将我绑来。 因为后面我在说些什么,他都不在理我,所以我也从他口里套不出来什么话了。 闭目养神,侧躺在地上养精蓄锐,虽然手脚都被绑着,实在太难受了些,但此时你还能和“绑匪”要求什么呢。 马车逛逛悠悠,差点没给我的骨头颠散。 “那个……我能更衣吗?” “我这没衣服让你换。”他淡淡的瞟了我一眼。 我憋红了脸,怎么和他解释这个问题呢,这个该死的蛮人。 “我想如厕。”我恨恨道:“听懂了吗?” 他恍然大悟:“哦,大周原来管如厕叫更衣吗?那更衣叫什么啊。” 我实在不想理他,对他翻了个白眼。 马车停下,他给我解了手脚的绳子,目送我钻进大树后面。 我扯着脖子喊:“你让他们都转过去。” 他吩咐侍卫转过去,我又补了一句:“你也转。” 他这回犹豫了一下,似乎是真的怕我跑。 我憋得慌,语气气极:“这荒郊野岭的你觉得我跑得过你?赶紧转过去,不然死给你看。” 他终于也回过身去,我得以解脱。 “别想着跑,被我抓住,我可不会怜香惜玉的。” 我当然知道他手黑,不然也不会这几天还绑着我了。 我打理好自己的装束,走到他旁边:“走吧,不是要赶路嘛。” “你倒是比我还心急。” “再坐两天马车,我的手脚不被绑废,我的背肯定是先废了。” 他突然出声轻笑道:“你有话直说就好,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哦,你能别绑着我了吗?我也跑不掉。”我顺着他的话直言。 他看着我,认真道:“不能。” 我:“???” —— 阶下囚的日子不好过,我终于在几天之后到达了察哈尔的都城,此时城池三面被围着,因另一面环水,而没有士兵看守。 我下了车,见眼前一片碧波荡漾的水,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我不会水。”我抢先道。 “可我必须带你过去。”他冷道:“你放松,我带你游过去。”说着又冷冷的告诫我:“若是敢不老实,我就直接给你扔进去,淹死算了。” 我道:“我还想多活几年,哪敢不老实。” 他的手从背后一直延伸到胸前,我寄人篱下,怕他一刀子捅死我,所以努力的放空自己,免得他一个不高兴再把我扔下去。 相处的这几日,我发现这大哥和阿尔斯相比简直就是两个物种。阿尔斯是时不时都要占你便宜,而他是时不时都怕你跑,只把你当个阶下囚来看待。 我估计在他心里,抱着我,和抱着萝卜没啥区别。 碧绿的水围绕在我的周围,其实我会水,但起先那么说了,便不好再反悔,而且万一有机会我是可以游出来的,所以绝不能被他知道我会水这件事。 “你心跳怎么那么快?”他突然开口,语气似乎带着深深的疑惑:“你别怕,我们不会淹死的。” 我打了个哈哈:“啊我是挺害怕的,能快点上岸吗?” 他道:“我尽力。” 现在竟然无比怀念褚钰在身边的日子,至少不会遭这样的罪。(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满泰 察哈尔的都城名唤瑜,瑜分东城和西城,此时褚钰已经攻克西城,重兵环绕在东城脚跟下。 我被带到一处屋子里,周身都被湖水浸泡过,此时散发着水的腥味,有点难闻。 他挥手招两个侍女过来。 “贝勒爷,有何吩咐?” 他沉声吩咐:“你们给姑娘打水洗澡,顺便再换套衣服。”他小觑了我一眼,又道:“衣服叫她穿福晋的吧。” “是。”两个侍女齐声应道。 我一言不发,由着这两人摆弄,毕竟身上的这股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晚间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吃着晚饭,感慨着察哈尔的饭菜果然不如金宫的,这光景外面有人来了,我以为是那个掳走我的男人,却意外的不是。 来的人,是一个女人。 我看着她发髻中金光灿灿的步摇,猜测着她的身份,因为之前我早已将侍女们打发了,所以此时屋内半个侍女也没有。 “你便是爷带回来的姑娘?”她看着我,别有意味地笑了笑。 我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些什么,在对比她的话,那么她的身份也就不难猜测。 “多谢福晋将衣服借给我,不胜感激。”我起身对她一福,端了个大周的礼。 她眉目间似乎是愣了愣,转瞬便以手帕掩口:“姑娘倒是个聪慧的,若是有机会变成妹妹倒是极好的。” 我道:“福晋怕是误会了,我同贝勒没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我抿抿唇角,组织着措辞:“不过是过来察哈尔做客的。” 福晋笑道:“我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妇人,外面什么情形,我也明白,这个节骨眼带回来的姑娘,恐怕身份……” “清韵。”外面的一道男神传进来,继而一抹藏蓝的衣摆迈进屋子里。 “爷回来了。”福晋起身迎过去,我这才注意到她腰围很宽,是怀着孕呢。 “妾身来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的。” “你有着身孕,还是回去休息吧。” 福晋点点头,领着侍女离开。 我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我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满泰。” 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你不知道满泰有多令人讨厌,好像阿尔斯曾这样说起过。 我上下打量一番,又问道:“你真是察哈尔的满泰贝勒?” 他微微蹙眉:“怎么?除了我,你还见过第二个满泰贝勒?” “没。”我摇摇头,随口胡说八道:“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幸会幸会。” “我原还想来安慰安慰你,看来是不需要了。” 我狐疑道:“安慰什么?”难道有不好的事了? 他摇头:“阿尔斯那个色胚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将你掳走,我将你带到察哈尔,不过是为了给我们解围,如今你也知道褚钰就兵临城下,他没打进来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知道。”我点点头,如实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将阿尔斯送回准噶尔,拿你去和褚钰讲条件。”他语气微顿,又道:“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说实话,满泰和我见到是所有蒙古人都不同。 “贝勒爷,说句冒昧的话,我竟觉得您不似蒙古人。” 他闻言,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大约是因为我母亲是大周人吧。” “哦?” “是扬州人,那时候父亲去大周游览,便遇到了我母亲。” “那应该是一段美丽的故事。”我看着他。 他却轻声道:“那并不美丽,父亲将母亲掳回察哈尔,禁锢了四年,我三岁的时候母亲便病逝了。” “抱歉,我并不知晓。” “没关系。”他对我说:“所以对我来说,你很亲切。” 因为我是大周的公主吗……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道褚钰在城外如何。 翌日清晨,天色未曾大亮,我被一个人摇醒。 “给我起来,你这个臭*。” 我掀开眼皮,想看看是哪个早上忘了刷牙的家伙,入目的是一双满含怒意的浅棕眸子。 “哈斯!”满泰从后面将这男孩拉远,口中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这才看清,这个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的,原是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年纪大约十六七,比我还要小,此时正恶狠狠的瞪着我,似乎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此时我穿着白色中衣,被哈斯揪了半天,领口也松开了。 我拢了拢胸口的衣服,哈斯冷嘲热讽道:“臭*装什么假正经,说不准就是你勾引的阿尔斯,还在这里装可怜。” “你有病啊!”我愤怒的起身,和他看了个持平:“我就是勾引他怎么着,有本事你也去勾引他啊!” 哈斯被我气得脸色通红,但碍于满泰在场,他估摸着也不好揍我。 “你,你不可理喻。”他半天憋出来这句话,可能也没见过我这样和他大呼小叫的女人。 哈斯一拂衣袖,转身气冲冲的出门了。 我看着他仿若要气炸的背影,嘿嘿一笑,碍于满泰还在场,遂收敛了得意神色。 “你不走?等会儿你弟弟气的跳井可别怪我。” 满泰深深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吗?阿尔斯昨夜死了,死在了察哈尔。” 我心底咯噔一声,难以想象几天之前还和我嬉皮笑脸的人,如今被人告诉我他昨夜死了,我有点无法相信。 “此话当真?” 他看着我:“当真。” “所以你来是想说什么?” “我看不懂了。” “什么?” 他又重复一句:“我看不懂褚钰,他今早退兵了,回大都去了。” 我惊得起身:“回去了?你说他,撤兵了。” “是。”满泰一字一顿的对我肯定着:“他真的回去了,所以我才看不懂。” “那我能走了吗?” 满泰对我道:“现在还不行。” 我蹙眉道:“怎么?” “兵不厌诈,等察哈尔同大金签好和平协议,我便亲自送你回去。” 这时候福晋过来了,见满泰在这似乎微微愣了愣:“爷在这呢,妾身给姑娘送点东西过来。” 满泰点点头:“辛苦夫人了。” “爷别这样说,您的朋友妾身自然应该如此相待。” 他拍拍福晋的肩膀:“晚上再回来陪你吃饭,我先出去办事。” “爷慢走。” 我坐在一边喝茶,一边看这场夫妻情深。 福晋回身,看着我,微微羞怯道:“叫姑娘见笑了。” “没,我只是羡慕。”我抿了一口茶,又道:“我其实也有一个未婚夫,若不是意外,我同他早已结为了夫妻。” 福晋端坐下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金王是九州里的人中龙凤,姑娘也算是有福气的。” 有福气吗?我在心底自嘲一番。 嫁到金宫后,我意外看到褚钰文书中所写的攻打周国的决策,这才令我下定决心和褚钰做交易,虽然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只要我能保全周国一天,我便不能放弃。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褚钰突然撤兵,但我的心底总是隐隐的带着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时隔几日,彼时我正在屋子里闲坐,满泰突然闯进来,惹得我心里一凛。 “贝勒爷有事?”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一步步走近我,我不安的一步步往后退。 “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他似乎是有些癫狂,抓着我的肩膀:“阿尔斯是死在察哈尔的,可他竟然说是我们杀了他。” “什么意思?” 满泰并不理我,自顾自的说:“准噶尔出兵了,说是为了报仇,可笑阿尔斯并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却要承担这个仇恨。” 我听得实在糊涂,他这半句半句的说话方式,真是令人恼火。 满泰走出屋子,眉目间带着以往所没有的冷冽,我直觉有大事要发生。 在屋内转了转,发现实在是无法坐住,于是叫一个侍女领着我,带到了福晋的屋子里。 福晋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旁边小丫头在收拾包裹。 我踏进屋门的时候,便是见到这光景。 “姑娘快坐吧。”福晋招呼我道。 我开门见山的问:“究竟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太知道,只是今早爷说要收拾东西,瑜城已待不下去。” 咚——咚——咚—— 远处传来擂鼓的声响,我知道这便是进攻的鼓点,心道这外面是打了起来。 此时从外面奔进来侍从,单膝跪地:“请夫人安,贝勒爷吩咐,命小的带夫人离开。” 福晋多问几句:“爷几时回来?还有苏姑娘,我得带她一起走。” 我道:“贝勒爷没吩咐呢,我能走吗?” 福晋抓住我的手,口里道:“这光景打起来了,若是不走丢了性命,你是要我内疚一辈子吗?” 侍从貌似颇为踌躇,但这个节骨眼估摸着也找不到满泰的影子,上哪去问能不能带呢。 “成,您和姑娘一块走吧,外面打起来了,等下若是城破便走不脱了。” 于是福晋拉着我,我们一路从城后的边门做了个马车,往外走,可一路上全是难民,乌央央的,导致坐马车还不如徒步走得快呢。 福晋大腹便便怀着孩子,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也实在是令人心疼。 “府里其他的女眷都如何了?” 福晋道:“都各自逃的逃了,这种时候一起走才走不脱呢。” 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掀开帘子往外望:“您别怕,不会有事的。” 然而我话音刚落,马车便是一个骤停,噗的一声,鲜红的雪花绽放在车门上,洒出一道血红的弧线。(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难产 在没见到这样真刀真枪之前,我们并没有对这场战争有什么怕的,但现在这光景,血红的颜色喷在绢布的车门上,我们都不由得惧怕的微微颤抖。 福晋苍白着脸色,手捂着肚子,她要护住的除了自己,还有她的孩儿。 我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从隔断里取出绒毯,裹住她:“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坐到了她的身前,抽出一把匕首:“在察哈尔承蒙福晋照顾,待会儿出了什么事,我定尽全力保护你和孩子。”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即便这场战争说白了是我同褚钰的一场交易,但我还是想保护这个可怜的女人。 车门打开,一张方形国字脸露出来,衣着样式是蒙古人的模样,我想这便是准噶尔的兵,因为我身后的福晋发出了一丝尖叫。 怎么能不尖叫不害怕呢,他的大刀发着明晃晃的冷光,刀刃上沾满着鲜血,我们的侍从倒在车板上,头已经没了。 那个蒙古兵半站起来,拿刀指着我,一脚将那具尸体踢下去,语气里带着不耐烦:“都给我闭嘴,再叫一声老子杀了你。” 我身后背过去的手里抓着匕首,一双温凉的手按过来,我回头看向福晋,她对我摇了摇头,我又转过去,时至今日,只能靠自己了。 我在找机会杀了眼前的这个人,但此时他的同伴已经过来了,又来了两个蒙古兵。 三双滴溜溜的眼睛绕在我们身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不怀好意,战争之于女人就是这样的残酷。 我该如何带着福晋脱身? 就在我脑筋飞速旋转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藏蓝衣衫的少年,挥出的弯刀不如褚钰凌厉,但胜在轻巧,将那两个蒙古兵戏弄到一起,我眼前的这个却不动,大约是以为两个人打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肯定势在必得。 我抽出匕首,用力捅到他的腰,他立马回身,瞠目看向我,目眦尽裂。我有那么一刻是害怕的,因为他的神情配上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可怖了。 他一把打向我,我矮身一蹲,车架子晃了晃,门板也被他拍碎了。 我的匕首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还算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倏然他的腿被蓝衣少年的剑鞘所击中,他倒了下来,我抓住机会,将匕首奋力插进他的喉咙,血花喷在我的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没想到你是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耳边响起些微熟悉的声音。 我抬眸看去,入目是冷冽的一双眼眸,藏蓝的衣服颜色也越发的深了,血腥味浓郁又刺鼻。 “论心狠手辣,我不如公子。”我看着哈斯如此说道。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传闻中名动天下的公主,果真祸水。” 我气闷,他跳下车板,我这才注意到那两个蒙古兵也身首异处的死了,死状恐怖。 “带我嫂嫂快些出城吧,后面可没有人保护你们了。”哈斯翻身上马,背影带着一抹年少轻狂。 可,我不会驾车…… 硬着头皮,甩起鞭子,此时再过多耽搁时间,便更加的走不脱了。 我们往西侧门赶,一路上满是城内逃难的百姓,我头也不回的对福晋说:“您务必抓好点东西,别颠了身子。” 她并未回我,我便以为她是害怕的不说话了,没有多想。 马车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的走,心中不禁暗骂这马也真是的,竟不会自己跑,非要我甩鞭子。 跑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任由马儿自己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滑腻腻的黏在身上。 我刚要回头告诉福晋已经没事了,却见她脸色苍白的昏了过去。 “福晋,你怎么了?”我喊她,摇了摇她的肩膀:“醒醒。”我以为她是被冷箭打中,可看了一圈没见哪里伤了。 她幽幽转醒,额间满是冷汗,她虚弱道:“肚子……疼。” 我心中大呼不好,掀起她的一片裙摆,发现下面已经满是血水。 我们心如明镜,这是要生孩子了,可这荒郊野岭的没地方去找大夫,我也不懂接生,一时间没了主意,因为若是往回走,回到瑜城也是个死。 “怎么办?”她哭着抓着我的衣袖:“这是爷的第一个孩子,帮帮我。” 我抿抿唇角,对她说:“我们往前找不到村子是死,往后回到瑜城也是死,所以你必须在这里生。” 此时她已经开始阵痛,无暇顾及我说了什么,满口答应着。 我伸手想撕开她的裤子,但血染了布便更加的难撕,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撕开,又在她的身下垫了毯子,出来的着急车里什么都没有。 夜已经渐渐的深了,天边的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不见,夜风在这荒郊野岭的格外寒冷,我脱下外衣盖在福晋的身上,听她痛苦的嚎叫,比在山里听见狼嚎还要可怕。 我握着她的手,不停的摸搓,试图为她渡去些许温暖。 福晋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我哭着唤她:“福晋,醒醒。” “爷,我不成了。”她的意识涣散,嘴里喃喃自语。 我哭倒,从没有这样一刻我感到如此无力,我无法救她,也无法去找谁来帮我们。 清晨时分,阳光洒下来,又是新的一天,我手中的素手已经冷了很久。 我一夜也未合眼,睡不着也不能睡。 “姑娘。” 满泰策马而来,衣衫褴褛满是血污,显然是打了一晚上的模样,身上脸上除了泥土就是鲜血。 我仰头看着他的颓唐,眼底酸涩,说不出话来。 他也看着我:“福晋呢。” “对不起。”我突然遏制不住内心的悲拗,对他哭道:“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她。”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将福晋身上的盖着的外衣拿下来,披在我身上。 “别哭了。”他平静地对我说:“这是察哈尔的命。” 我摇头:“不,是我害得她。” “走吧。”他对我说。 “能给她埋了吗?”我问:“她在这里会害怕的。” “好。”他听了我的话,将福晋抱起来,在旁边找了片树林,开始用佩刀掘土挖坑。 我的头昏昏沉沉的,大约是一晚上在外面冻得病了,额头隐隐发热,我将马车底部的一块木板用刀子砍下来,并在上面刻了一串字。 这一折腾,日头已经渐渐到达头顶。 “你一定是有什么消息瞒着我吧。”我如此说道。 他平静又颓然的说着:“外面的传闻说是我杀了阿尔斯,为了得到你,所以褚钰便和准噶尔一起攻打了瑜城,察哈尔现在已经算是不复存在。” “事情分明不是这样。” “可阿尔斯死了。”满泰突然驻足,看向我:“是你杀的吧。” 我愕然:“为什么是我?” “昨晚我一边救百姓逃离一边想,若是从一开始你和褚钰便是一起的呢?”他苦笑道:“后来再一想,蒙古大四部早已是大金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他此次灭了谁,都是大赚一笔的买卖。换句话说,察哈尔灭亡,还是准噶尔灭亡他都无所谓。” 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杀我?”说到底还是我的缘故,害了察哈尔。 他如实道:“哈斯在褚钰手里,我确实很想杀了你,但我不能。” “万一他言而无信,将你骗回去,一网打尽呢?” 他侧目看我,神色复杂:“褚钰对着长生天发过誓,只要把你交回去,他便不杀我和哈斯。” “长生天是什么?” “就像你们大周信奉的佛祖,我们信奉长生天,对着长生天起过誓的人不能违背,否则便要有大劫难。” 我叹了口气,对他道:“不管你信不信,阿尔斯并不是我杀的,但是不是褚钰杀的,我倒是不晓得。” 良久,他沉默着不说话。 他单骑带我往瑜城走,我坐在他的身前,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病了。” “没什么事,着凉了。” 他的马骑得并不快,或许也是为了照顾我浑身难受。 “其实……昨晚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不必顾及清韵。”他的嗓音低低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如果她能挨过去,我会向褚钰求情放你们安稳离开的。”我沙哑着嗓子说道:“福晋是个好人,她不该死。” “没有如果,若是可以,我更希望我没有去救阿尔斯。” 耳边呼呼风声,枝桠纷纷向身后而去,到达瑜城的时间,远比离开时要快得多。 吁—— 我们在瑜城城门口停下,如今这座城已经易主,写上了大金的名字,褚钰是它的新主人,此时正站在我们对面。 我因为风寒的缘故,头重脚轻,满泰怕我摔了,便将我抱下来。 “人我已带来,我弟弟呢?” 身后有兵士带上来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右脸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原本俊秀的容貌变得有些可怕。 “你过去吧。”满泰在我身后低声道:“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我一步步地朝褚钰走过去,注视着他的双眸,茶棕的眸色里带着淡漠,好似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哈斯被推搡着往满泰那边走,绳索解开,他目眦欲裂:“褚钰,你听着,察哈尔的冤魂会找上你的。” 褚钰浑不在意地笑笑:“他们不该找上我,而是该找上准噶尔,孤可一个兵都没出。” 兵不血刃,才是最令对手气愤的。 哈斯到底是年轻,被褚钰激的恨不得冲过来杀了他,满泰拉住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一骑双人,到底是绝尘而去。 褚钰看着那抹尘土,阴冷地笑笑:“阿敏。” “在。” “去告诉准噶尔的人,就说察哈尔的两个阿哥从瑜城西门逃了。” 我不禁开口,提醒褚钰:“王上对着长生天发过誓,要放过他们的。” 褚钰看向我:“不错,孤是放过了他们,但准噶尔肯不肯放过,便不是孤说的算了。” 我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惧怕,这便是运筹帷幄的君王吗?(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庆祝 瑜城如今算是大金的地界,物是人非只在一瞬间。 再也不会有人温温柔柔地唤我一声姑娘了,侍女皆要恭恭敬敬的对我道一声贵人吉祥。 我倒是真算得上是大金的贵人。 这一次出兵察哈尔,完全是准噶尔的台吉亲征,褚钰是一个兵都没有出,至于战利品的分割,大金拿了地准噶尔拿了物,两家皆大欢喜。 庆功酒宴设在瑜城,大约也是为了防止酒宴变成鸿门宴,一边相互防着一边又相互应承,实在虚伪。 我端坐在一边闷头吃东西,全然不顾殿上发生了些什么。 准噶尔的台吉巴图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梳着板正的辫子,双眼带着显而易见的精明神色,此时正和褚钰对饮着酒,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死了儿子的父亲该有的神色。 说什么痛失爱子,愤而起兵,原来也都是骗骗看热闹的老百姓,明眼人自然一眼看得出这只是个出兵借口。 我甚至在心底愤愤地想,这老家伙说不准还觉得阿尔斯死得好呢。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个公主。”巴图笑着看向我这边,神色让人很不舒服:“不知道金王肯不肯让本王见上一见。” “熙和。”褚钰沉声唤我,声音里压着一点温柔:“过来见过准噶尔的台吉。” 我步子轻缓的走过去,行了个大金的请安礼:“请台吉安。” “抬起头来。” 我抬头,目光跌进一双幽暗的眸子里,那里带着显露无疑的惊艳,而我只觉得恶心。 “难怪阿尔斯鬼迷心窍将你掳走,恐怕整个蒙古大四部也找不出这样的美人来。” 我皮笑肉不笑道:“台吉赞缪。” 时至今日,我懂得阿尔斯的本意绝不是单纯的带我回准噶尔,他更想摆褚钰一道,好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然而这出戏他没有唱好,还丢了性命,最后还害得察哈尔国破家亡。 我又想起满泰的福晋,那么好的一个夫人说死就死了,我觉得良心不安。 “王上,我身子不舒服,先告退了。” 褚钰点点头:“那你去吧,明日我们便要回大都了。” 走出正厅的那一刻,抬眼看着繁星满天,忽然想起子瑾,他来不及保护的大周,我自不会让别人染指分毫。 那么无论我的手上染了多少鲜血,也无所谓,即便我真的变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女人。 “你便是那个亡了察哈尔的女人?”身后有声音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懒得回头,脚步也不禁加快了三分。 身后的人不依不饶的追上来,借着月色我看清他的眉目,满含着戏谑的神色,竟觉得有些像谁。 “让开。”我没给他好脸色,语气冷冰冰的。 他撇了撇嘴:“脾气这样坏。”他仍旧拦着我:“我若偏不让你走呢?” 我看着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抬脚就踹了过去,他登时涨红了脸色,蹲了下去。 “你,你这女人。” 我冷笑着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夜深时分,我迷迷糊糊的睡着,很不安稳,所以褚钰带着酒气回来的时候我也知道,懒得去理于是装着熟睡的模样。 褚钰轻轻的去漱了口,又脱了衣服,钻进了被子。 我假意熟睡翻了个身,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然而他一抬手,将我搂进了他的怀里。 “还装睡吗?” 我只得睁开眼睛,一眼就跌进褚钰幽深的眸光里,我看不懂那是什么神情。 “这本来不就是你希望的吗?”他冷声道:“半年之前你的话,难道是忘了?” “我没忘。”我对他说道:“可我没想过……” “没想过什么?是死人还是战争?”他仰面躺着,语气带了一点叹息:“熙和,孤已经顾及你的想法,没有屠城了。” 屠城……我不敢想象。 “孤身为一国之君,绝不可妇人之仁,你还是太过天真了。”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睡吧,明日我们便要回大都了,这个冬天也该安安稳稳的过了。” 他说得对,我无法反驳,心中的那点悲伤也缓缓散了,这个乱世里死了未免不是件好事。 时隔几日,我们从瑜城返回阔别许久的大都,一切如旧,并没有几分改变。 只是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人里大约是要加一个我了,被准噶尔的贝勒掳走的贵人娘娘在外面沦落了一圈之后,一根汗毛都没少的回来了,实在是令人咂舌。 还没等我过几天安稳日子,王后不知抽的什么风,将后宫一些妃嫔请到明德宫闲话,由头是池塘里的晚荷再不看就谢了。 午后阳光温暖,这十几个华服妃嫔或站或坐待在这边的凉亭,一面喝着爽口的川梨水,一面说着闲话。 郭美人手扶着肚子,笑得实在灿烂:“我的福气大约都用来得这个孩子了。”可她那个肚子平平的,还没到显怀的地步。 旁边的越美人抖了抖帕子:“姐姐若是以后母以子贵,可要多照拂妹妹们。” 我觉得亭子里实在待不下去,于是出来走到池水边,对着池子里的锦鲤发呆。 身后突兀响起轻柔的一声:“木槿朝荣,想来王后娘娘也是雅致的人。” 我回身看到一抹青碧色衣裙,再往上是个美人面孔,掌心里搁着一朵木槿。 她大概是忽然看到池水边还站着一个我,遂见礼道:“打扰贵人赏玩了,是赵辛的过错。” 我摆摆手,实在是受宠若惊:“这不怪你,你不必如此。” 赵辛生的好看,对于她我好像有点印象,依稀记得是西赵送来的美人,刚到宫里也没有多久。 正说话的时候,郭美人那一群人过来,为难起赵辛。 “本宫方才让你去取绿豆汤,你是聋了?”郭美人颐指气使的问道。 赵辛蹙眉柔声解释:“姐姐身边婢女四人,难道这四个人都动不得了?妾再不济也是王上妃嫔,与姐姐是一样的。” “一样的?哈真好笑。”越美人夸张的笑了两声:“姐姐肚子里怀着王嗣,你一个连寝都没侍过的能否不要这样自以为是,赵常在!” “即便是常在,也是王上御笔亲选的人。”我平静地看着越氏:“更何况这里是明德宫,若是出了什么惹恼娘娘的事情,王上怪罪下来……” 郭美人闻言笑了笑,却不买我的帐:“王后娘娘可没有时间来在乎一个小小常在过的好不好。” “王后娘娘经常说以和为贵,难不成美人妹妹忘干净了?” 红鸢曾告诉我,这宫里有两个人绝对得罪不得,一个是王后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女子,绾良人,因为她的姑母是褚钰的生母,也是大金的太后。 看到她为赵辛说话,郭美人脸色一变,连忙解释:“绾姐姐哪里的话,妹妹不过是和赵妹妹开个玩笑。” 我无意再与这些人闲话,可一时也走不开,远远看到王后身边的姑姑皖苏走过来。 皖苏给一圈妃嫔矮身一福:“见过良人、贵人两位小主,王后娘娘请贵人屋内叙话。” 我微微一愣,想不到王后会喊我:“诺。”跟着皖苏进了屋子。 王后今日着一袭素青色衣裙,流云髻上一珠珍凤金簪显得典雅又华美:“坐吧。”她和善的对我说:“不知道这茶合不合你的心思,你知道我们女真人不大在乎这东西。” 我鼻子一闻,便知这是洞庭的新茶,已经很是用心了。 “多谢娘娘款待。”我对她道谢。 “熙和是我大金的贵人,这是应当的。”王后意有所指的对我说,我当然能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我笑笑,抿了一口茶:“娘娘赞缪。” 她笑得越和善我便越心慌,因为我深知在这深宫里的王后越是和善便越可怕,于是言谈举止也更加的小心翼翼起来。 王后温和一笑:“熙妹妹平日里也不经常来明德宫小坐,听说妹妹的丹青不错,今日实则是唤你帮我瞧瞧一幅画。” 皖苏小心翼翼打开画,王后在一边继续说:“秋末便是王上生辰,眼见着就到了。” 我看到这幅画,就想起了秦观,因为我曾在秦观书房见过它。 “这幅画,娘娘从何而来?” 皖苏恭谨回话:“回贵人,这画一直在库房,实在是记不得如何得来了。” 王后笑问:“怎么?这画有来头?” “是,这画是张睿的游龙戏马图的右半边。”我抿紧唇角,缓缓道:“张睿是两百年前的丹青大家,这画的左半边妾身曾有幸见过,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右半边。” “左半边?”王后暗下眼帘,眸光里划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熙妹妹在哪里见的,若是有机会合二为一该是一件功德。” 我摇摇头,对她如实说道:“另外一半在周国平阳侯府,大抵这辈子都没法见到了。” 正说话的时候,门外起了一阵喧哗声音,刚要出去一探究竟,一个粉色衣衫的丫鬟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粉衣丫鬟伏在地上吓得发抖:“王后娘娘不好了,郭美人,她被赵常在推进池子小产了!” 皖苏见状轻斥一声:“你们这些丫鬟真是越发皮紧了,连主子都看不好!” 王后闻言赶忙出了殿门,毕竟人是在她宫里出的事情,她难辞其咎,我也不好独自留在人家的屋里,红鸢将我扶起来,遂跟着一同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小产 明德宫是整个金宫最大的一处宫殿,宫内有一处池塘,虽比不得永安宫的绿水湖,但也是十分气派的。 我们赶到的时候,池塘边已经乌压压的围了一圈人,见我们过来,便都跪了下去。 王后冷冷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怒意,她指着地上说道:“谁给本宫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华衣女子躺在地上,浑身湿透,下身渗着血,人已经昏迷不醒,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人也浑身湿透了。我认得出来,那就是之前跋扈异常的郭美人,心底不由得嘀咕一声,报应不爽啊。 “回娘娘,妾身……” “你先起来说话。”王后打断她的话。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子是此前曾帮我说过话的,绾良人。 而这光景皖苏已经命侍从将郭美人移到偏殿等候太医令的到来了,可流了这么多的血,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事不妙,孩子是保不住了的。 “妾身和姐妹们在池塘赏景,郭妹妹和赵妹妹在另一处说话,后来不知怎么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扑通一声,郭妹妹便落了水。”绾良人说的糊涂,但句句都在说是赵辛推人落水。 “你的意思是赵常在推她落了水?”王后意味不明的冷声问道。 绾良人低头看了眼赵辛,说道:“毕竟那时候郭妹妹身边只有她,总不至于是郭妹妹自己跳下池子的。” 王后的脸色越发的沉了下来,她一摆手,有两个侍从上前来。 我听她这样吩咐道:“把赵常在关到明德宫的下房,等候王上发落。” “诶。”越美人突然出了一声:“这事情难道不是水落石出了,王后娘娘为何还等王上发落,这等毒妇该是立即处死才是。”语气恨极,显得和郭美人如此的姐妹情深,我不由得撇了撇嘴。 此时太医令已经赶到,皖苏行礼:“大人,郭美人在偏殿,请您随婢子来。” 王后摆手免了太医令的礼,转头对越美人说:“因为赵辛是赵国送来的美人,所以自是该王上做主。” 我听王后这般说,心里虽然疑惑赵辛是否推了郭美人,但还是选择相信王后的调查。 时过两日,明德宫里终于传出赵辛的消息,彼时我正在吃早饭。 “怎么会?”我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搁下筷子,又同碧拂确认一遍:“当真是赵辛所为?” 碧拂点头:“宫里都是这样说的。” 我很是不解:“谁会在人前害人,那赵常在不是傻子,怎会在明德宫里放肆。” 碧拂蹙眉道:“可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王上说她有罪,下午就要处死了。” 我是觉得赵辛无辜,奈何褚钰也说她有罪。我想起那副美人模样,温温和和的,就像满泰的那个福晋。红鸢不知去了哪,我也实在是吃不下饭,遂脑袋一热,拉着碧拂往明德宫去。 王后一看到我,眸底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我便知道她是知道了我为何而来。 王后吩咐皖苏去沏茶的功夫,让我坐下来说话,态度一如往昔,不见丝毫凌厉。 “想来王后娘娘知道妾身来此所为何事。”我蹙紧眉头,偷瞧她两眼,低声说道:“妾身不太相信赵辛会犯这样糊涂的事情,西赵派她来修两国之好,应该有人教导她如何在深宫里生存,大胆到在明德宫里犯事情实在是不太可能……” “接着说下去。”王后抿了一口茶,温言笑了笑。 我见她没有生气,于是继续说了起来:“这事情应该是有误会,王后娘娘该好生查一查,还赵辛的青白。” 王后搁下青瓷茶杯,声音冷了下来:“说完了?” 我呐呐地点头,又听得她冷哼一声:“那本宫开始说,你说此事有误会,让我还赵辛的青白,如果还了青白,那么不青白的是谁?” “是郭美人,越美人。”王后的眼神异常冰冷,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更是绾良人。” “王上他不会不管……”话出半句,我突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王上属意的。看来绾良人在褚钰心里的位置,远不如我想的那么简单。 啪——我抬头看到青瓷茶杯在案几前摔得粉碎。 “你很聪明,我只说了一句你便知晓这背后是王上属意着大事化小。”皖苏扶着王后起身,她说:“但就像你说的,赵国送她来修两国之好,有人教导她如何在深宫了生活,那你呢?苏熙和,想来王上也该说过,有些事可以管,而有些事问都不能问。” 我看着眼前威仪的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字字珠玑,我辩无可辩,这件事说到底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着实是不该去趟浑水的。 我看到她捡起一块茶杯碎片,轻轻握了上去,几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毡席上。 “王后……”我一时不解她的这般举动。 王后走近我的案几,居高临下的低头看着我,眼底的神色渐渐结冰:“熙贵人,殿前失仪,禁足温颐宫,任何人不得探视,非诏不得面圣。” 我倏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俯身拜在地上:“谢王后娘娘开恩。”她此举实则是为我开脱,否则怡贵妃等人知道她为赵辛说情,若是借故起什么幺蛾子,便不好了。 被侍从送回温颐宫的路上,我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大金后宫佳丽三千,褚钰都不在乎的人,我那么上心做什么。谁死了,谁活着,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虽然被王后禁了足,但这未免不是件好事,一来少了旁的妃嫔来烦我,二来也间接的免了我去明德宫的请安。 碧拂对此表示淡然,但红鸢见状则很是担忧。 “早知道婢子便该拦着娘娘了。”红鸢秀致的眉头一直蹙紧,仿佛惹了天大的灾祸一般。 我掀开茶杯盖,抿了口茶:“这事我又没怪你,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了。” 红鸢扁着嘴,一副郁郁模样:“这番回来,好不容易娘娘和王上关系好了些,如今又一朝打回原形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纠正道:“打回原形可不是这样用的。”又见这丫头是真的担心我,不免心中一暖。 “好啦。”我拉过她的手,对她说:“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个绾贵人和怡贵妃吧,这些人我还都认不全呢。” 红鸢耐心地给我解释着:“绾良人的姑母是咱们王上的母亲,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有个六七岁的阿哥,如今养在太后那里,哦太后并不经常回来,一直住在奉和的行宫里,有时候年节上才能回来一次呢。” 我狐疑道:“为什么?”听她这样说,倒像是这个太后很不喜欢回来一样。 红鸢面露难色,对我低声解释:“是因为咱们王后啊。” 我还是没听懂,她又道:“您忘了,坊间传闻王后联合王上杀了厉王么?” 自己的儿媳联合自己的儿子杀了另一个儿子,说实在的,这老太后的命是真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偏生还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这件事是真的了?”我瞪大了眼睛。 红鸢迟疑地点点头:“十之八九是真的,要不宫里的嬷嬷一直教导我们嘴巴要严呢。”她又不放心地对我说:“娘娘可千万别同别人说起这件事,否则要丢性命的。” 我点头:“你放心吧,我这禁足的光景能和谁说去。” 红鸢叹了口气:“宫里女人多,是非就多,娘娘还是得小心,像今天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明德宫给赵氏求情就不应该,若是贵妃娘娘借故找麻烦,恐怕王上也不能徇私的,但好在王后心肠不错。” “这宫里是不是只有怡贵妃一个贵妃?” 红鸢点头:“是只有一个贵妃,您一定经常听见王后唤她多罗,因为她的父亲是三朝老臣,连王上的父亲也要尊他为师,本身又是个大将军,即便如今不带兵打仗了,手里还握着兵马呢。而多罗这个名,是当时她出生时便被先王封的多罗郡主。” “怪不得这样跋扈呢。”我嘀咕一声。 红鸢掩唇笑笑:“您这话估摸着背地里金宫的女人都说遍了。” 我冷淡地瞧了她一眼,继续喝着我的茶:“君不可无臣襄辅,臣不可功高盖主,奈何世间愚笨之人太多。” “哦对了,还有景妃娘娘,听说她还带了个小格格来大金?” 红鸢点头:“不错,宫里的三格格塔娜便是景妃娘娘带来的,如今好像十二三岁了。”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我耸耸肩:“好奇。”其实那日我曾见景妃手腕有擦伤,猜测是谁打的,后来碧拂回来告诉我,看见三格格对景妃马鞭相向。 这光景一看,这位三格格想必是恨极了褚钰,连带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恨了个彻底,不惜下此重手,也难为景妃一面寄人篱下,一面还要受这份气。 而最令我称奇的是,褚钰竟不杀这三格格,毕竟国仇家恨积在一起,三格格注定是留不得的,我的心底不免染上深深的好奇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难产(1) 镇和二年冬,这是我在金国过的第一个新年。 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念,但到底是在周国长大的人,若说对周国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骗人的。 碧拂打了帘子进来:“主子,王上赏了些梅花酥,说是按照苏宫里的样子做的,您尝尝么?” 彼时我正坐在窗子边,看着院子里的皑皑白雪发呆。 “宫里人都有的么?”我侧头不经意地问道。 碧拂掩唇一笑,眉目间带着得意:“除了王后怡贵妃,再加上绾良人,也就是主子您有的,旁人倒是没听说赏。” 我闻言扬了扬眉,摆摆手:“先搁着吧,我没胃口。” 说完朝内间走去,心口突然觉得莫名的累。 我转头看着挂在墙头的古琴,思绪却乱了起来。 虽然我同褚钰明明白白地说了,我的心不在他那里,我助他夺得一统,他放过大周,仅此而已。 可我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的蔓延,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很难受,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墙头的这把琴名唤怜惜,茶棕色的木头,精致的浅纹雕刻,第一眼我就觉得这把琴温柔。 琴就如人,怜惜瞧着温柔,翠尾显得大气,金王的纯钧琴是带着王者之气。 赏琴的那日原还是个美丽的秋日,褚钰看着庭中红叶翻飞,对我说:“孤希望你能如这把琴一般,讨孤怜惜。” 那时的我一如往昔般淡漠,唇角也勾起寻常弧度,不咸不淡地应道:“妾谨记。”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我这般好过,那个人喜欢穿降紫的深衣,喜欢用白瓷茶杯沏新采的碧螺,喜欢在三月三的梅雨季节里在洞庭泛舟作诗,曾经活在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不曾消失,可现在我的脑海里想着得越来越多的是这个霸道的君主。 那时的我还没有想到,褚钰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劫难。 翌日午后天色阴沉下来,窗外的风呼呼喝喝吹的凛冽,好在屋内炭火充足,不至于冻着。 我命碧拂焚上香,坐于软垫之上,手中开始奏琴。 昔年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在苏皇五十大寿上奏的就是这一曲凤求凰,然而我并不觉得这曲子被自己弹得多好听。 当年我奏完之后,对父皇说:“有个人终其一生都想弹这曲给陛下听,可陛下却不肯,陛下说这曲子不是也很好听么。” 人们听不懂我话里的真正含义,却都觉得这曲子弹的是真的独一无二。 可谁都不知道,这曲子我第一次听的时候,是秦观弹给我的。 一曲凤求凰,便真正的让我倾了心,再无法自拔。这世界上原来真的有一个人想要好好的爱护我。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飘着细雪,我一曲作罢,正欲起身,褚钰却正巧进来。 我索性行了拜礼:“王上怎的有时间来妾身这里。” 褚钰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也不和我计较我的语气了。 “免礼罢。”褚钰也坐下,伸手抚上琴弦:“自孤王赏你这琴,你第一次碰它,奏的是凤求凰。” 我点头:“不错,正是名曲凤求凰。” 铮——单调琴音滑出。 褚钰问我:“谁是你所求之人?”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谁都没有说话,僵持片刻,我刚要开口打破沉默,殿外却传来喧哗声音。 我正欲起身去问问,碧拂突然打了帘子进来,扑通一声俯首在地,口里焦急:“王上,景妃娘娘身边的小夏来请……景妃娘娘不好了……” 我刚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褚钰已经快步出了屋门,显然是急坏了。 我当然也跟了过去,毕竟景妃待我没话说,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因为大概所有人都晓得,这个“不好了”,指的怕是那肚子里的孩子罢。 果不其然,太医令赶来的时候景妃下身已经流血不止,旁人瞧这架势,心里也慌慌的。 太医令一看景妃,脉都不用把,直接吩咐手下抓药,赶忙给景妃止血。若是迟了时间,景妃的命怕是也丢了。 我看着那鲜血染红了被褥,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这样血腥的场景,让我恍然间想起了在察哈尔的那段时日来。 褚钰回头看到她们一众妃嫔,冷着脸说道:“都去熙贵人宫里坐罢。” “诺。”众人看褚钰面色阴沉,赶忙都走了出去。 平时温颐宫的偏殿没多少人,我身为一个贵人,也没什么人来这里串门,这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连坐着的凳子都不够了。 王后蹙着眉头说:“夜深寒凉,各位妹妹便回去罢,景妹妹福泽深厚必然吉人天相。” 于是所有人都走了,一时间这里只留下我,怡贵妃和王后,冷清的让人害怕。 “多罗妹妹不走么?”王后侧头问怡贵妃:“夜深了,若是妹妹病了,王上怕是会更伤心呢。” 怡贵妃笑的诡异:“臣妾为何要走,王后娘娘,您做下这样的事情就不怕遭天谴?” 王后温温一笑,并不发憷:“多罗妹妹说的,本宫不懂呢,有些事情不在于做不做,而在于王上认不认。”她轻扣桌角,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我:“熙妹妹觉得呢?” 我本来就如坐针毡,被王后这样一问,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妾以为……王上便是天,若是王上不认为某些事有错,便是天不认有错,自然不会有天谴。” 王后闻言点点头,赞许的看着我:“熙妹妹果然聪慧,难为王上那般的喜欢你。” “熙和愚笨,王后娘娘赞缪了。”我真是高兴不是,不高兴也不是,那边怡贵妃还瞪着我,像是恨不得把我看出个窟窿来。 “既然如此,那咱们一会儿走着瞧罢。” 听见怡贵妃这般笃定的指控王后,我心里想的不是为景妃伸张正义,而是不自禁的想要远离她们,暗叹这宫里果真是吃人的地方呢。 等待的时间总是异常的漫长,我如坐针毡,对比怡贵妃一会儿挑剔这里挑剔那里,王后倒是一派淡然的饮着茶。 我悄悄唤来碧拂:“你去取些热的马奶酒。” 碧拂虽不解,但也去取,天寒地冻的不敢耽搁时间,半刻也就回来了。 我笑笑,对王后和怡贵妃说:“天气冷得紧,娘娘们喝些热奶酒暖暖胃。” 王后温和一笑,承了我的礼:“倒多谢妹妹想得周到了。” 此时主殿内由最开始的疼痛嚎叫,已经渐渐的听不到,碧拂和红鸢也被差去那边帮忙了。 我实在坐不住了,毕竟自从我来王宫,景妃对我实在是好得没话说。 莫名的想起那个三格格,今日若是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能让景妃留下遗憾。 我站起身来:“王后娘娘,无论如何妾身怕是要去瞧瞧。”说完就掀开棉帘,出了屋子。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大雪纷飞,鹅毛般的大雪花簌簌地落在我的头上身上。 这人竟是穿着单衣就往外走,王后赶紧差身边的皖苏:“你且拿上本宫的披风追上贵人,别叫她受了凉。” 皖苏不敢怠慢,应道:“是。” 厚实的雪咯吱咯吱地被踩在脚下,皖苏小跑从后面追上我,口里轻唤:“贵人慢行,小心路滑。” 我驻足,继而背后一暖,转头见是皖苏给我披上了王后的斗篷,觉得不安时,皖苏笑着说道:“贵人放心罢,主子是担忧贵人的身体,您不必介怀。” 当下也顾不得别的,我迈步进屋的时候,景妃的情形已经不大好。 景妃面无血色,眼神空洞,偏巧听见那一声熙贵人安时,努力转过头来。 褚钰一直站在厅内,见到是我进来,倒也未加阻拦,景妃与我要好,他自然也晓得。 “熙妹妹……塔,塔娜。”景妃只说了几个字就开始大喘气起来,身边医官赶忙去为景妃吊着命,毕竟褚钰还没下决断。 这个情形下,景妃怕是药石无医了。 “你,你且等我。”我眼眶开始莫名酸涩。因为我忽然想起母亲病故的时候,那天的天色也是这般阴沉的,冷风呼啸着,路过的商旅说这是要刮暴风雪的天气。 命中注定的死亡谁也躲不过去,由不得你不信命这个东西,它就是那么的无情。 快步走向安宁殿,景妃既然想见三格格,那么今日我至少要完成这个简单的夙愿。 皖苏去扣了扣门,开门的是常在这里侍候的嬷嬷,皖苏问道:“嬷嬷,三格格可在?” 那老嬷嬷大约不认得我,却认得皖苏,自然也知道面前这位面生的小主地位怕是不低,于是老实道:“在屋子里,不知在和谁呕着气,小主若是找她,婢子去叫就是。” 皖苏一福:“有劳嬷嬷。” 塔娜沉着脸从屋内出来,见是我,狐疑地瞧了瞧我。 “你是谁?” 我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拉她:“格格怕是要和我走一趟了。” “去哪里?”她或许没见过我这样急迫的贵人,急问道。 我脚步不停:“如今景妃生命危在旦夕,你若不去必然会后悔的。” 可她听见我提起景妃,却用力地甩脱了我的手臂,冷声笑笑:“若是我去了,怕才会后悔呢。你说那女人快死了?那还真是老天开眼了呢。” 我听闻这话,心里只骂这孩子混蛋,可却也无可奈何,景妃最惦念的人就是她。(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难产(2) 我和塔娜对视很久,她的固执与冷漠令我有些心寒。 实在是想不通,塔娜能对亲生母亲有这样深的恨意,我觉得害怕。 “人之将死,格格难道连最后一句话也不想听她说么?”我抿紧唇角,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话来劝她去见景妃了,她若是再不去,我想我应该会喊人给她绑到温颐宫去。 她看了一眼我,面色仍旧带着丝缕恨意,但还是未再挣脱,跟着我去了温颐宫。 景妃屋内熏香袅袅,一切如常,若不是这样冷肃的气氛,谁也看不出这里发生了什么。 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是痛苦的模样,褚钰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的皑皑白雪,眉宇间也是紧皱。 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进屋子见到褚钰王后,心里大约也了然,那熙贵人口中的话不是假的,这个女人是真的要死了,可她的神色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轻步走到床边,看着榻上残喘的景妃,话音冷冷的:“我已来了,你若是有什么话便说罢,我听着。” 景妃闻言,眼睛睁开,目光里带着无力,却也染着欣喜。她喘息道:“我知你恨着我,我只愿你好好活着,再无所求。” 塔娜冷冰冰地看着景妃:“大仇未报,我不敢死。” “你……”景妃一口血喷出,鲜红的血花落在衣襟上,塔娜神色微变。 景妃闷声咳嗽起来:“女子家作什么这样记仇,莫忘了你如今吃着的是金国粮食!” 我听闻塔娜这般说,心里也是突地一跳,悄悄地打量褚钰的神色,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发怒的迹象。 小姑娘冷哼一声,举步便走,我想要拦住她,却被褚钰拉住胳膊。 “你只管放心,孤不会杀她。”褚钰低头看着景妃,眼底里除了冷漠再没有其他。 景妃看着他忽地笑了笑:“金王好谋算。”她闭上眼睛躺好,语气里带着嘲讽意味:“还请你看在你那好安达的份上,饶她一命。” 褚钰闻言,眸光里的冷冽仿佛要冻死人,他一言不发。 我站在一边,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泛起了嘀咕,景妃与褚钰到底是怎么回事? 塔娜看着景妃咽气,眼眶里泪珠打转,她憋着一股劲抿紧唇角沉默着,她还是不服输的一言不发。 从屋子里抬出去的那一刻,景妃攒紧着拳头,内心似千般不甘。屋外鹅毛大雪,簌簌地砸在身上,显得更加凄凉,有小丫鬟挨不住低声哭泣起来,偏偏该哭的塔娜却一滴眼泪也没落。 温颐宫瞬间空了,只有我一个人,我想整个宫里对于景妃的死,我应该是最伤心的人了。 景妃死的第一夜,屋外寒风仍旧呼和,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我仰躺在床榻上,眼前是投在地席上的冰冷月光。 红鸢绕过矮屏从外间进来,身上带了点凉意,她低声问道:“小主睡不着么?” “今晚你值夜啊。”我微微一惊。 “是婢子值夜,料小主恐怕没见过这场面,便进来瞧瞧,您果然还未睡。”红鸢将拿进来的水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坐在榻边的地上,温和道:“要是害怕的话,婢子守着您,您只管睡吧。” 我摇摇头,对她说:“我并不是怕,只是觉得这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怡贵妃平日里跋扈,但却不是随便诬陷人的个性,那个光景下说的话,确实有几分可信度的。 “我总觉得王上对景妃,似乎是有愧疚?”我不好直接问她怡贵妃的话什么意思,于是旁敲侧击的问道。 红鸢抿了抿唇角,低声道:“当日巴尔虎部落可汗泰桑被王上活捉,景妃带人谈判许诺赔偿。”她语气顿了半刻,又道:“您是中原公主,该听过一句兵不厌诈的话,咱们王上是个有野心的主,他想要的是整个巴尔虎,所以……所以将错就错,若不是景妃娘娘这个‘内应’,恐怕事情成不了这么快。” 没想到竟是褚钰算计了景妃,导致巴尔虎部落整个落入金国口袋。 我心里一紧,闭了闭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是如此,恐怕若不是为了塔娜,她真的早就去死了。” 红鸢点点头,低声道:“这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了,只是谁也不敢提,所以金宫里谁也不太敢为难景妃娘娘。” 我叹了口气,心里越发不舒服。 “得啦,小主快些睡吧,冬夜漫长,明日据说是有大雪呢。”红鸢握住我冰冷的手腕,送回被子里。 她年纪本与我相仿,可有她在我身边总令我觉得异常安心。我迷迷蒙蒙的开始沉睡去,不再管这堆幺蛾子。 失去了景妃的温颐宫,变得异常的冷清,这日我裹着厚实的斗篷站在庭院里,突然就想换个地方了。 睹物思人,说的一点不错。 墙角处的红梅在白雪皑皑中傲然挺立着,时光匆匆而逝,距离景妃过世已然过了一个月,我实在是不想住在温颐宫,看着这空旷的主殿我就能想起景妃,到底是一起住了几个月,若说是一点感情没有是假话。 怡贵妃那日见褚钰和景妃对话,即便她口中笃定王后害死了景妃,可见到王上不在意景妃生死的模样,倒也聪明的没有说什么。 毕竟明哲保身,才是宫中保命之法。 因着景妃病故,褚钰又在年关里出巡西北的事情,金宫里的年节宴席今年也不办了。 寻了个日子,我便让红鸢去问问王后的意思,换个宫殿可以不可以。 彼时我正裹着厚实绒毯,执意坐在回廊下看碧拂舞剑,身边烫着一壶热茶,茶香伴着冷风,别有一番滋味。 碧拂原是秦观的手下,后来做了我的贴身婢女,一身武艺大约也是白白的浪费了。 一剑霜寒雪来故,她的剑法得秦观真传,满含着灵气的剑法,一剑封喉就能要了对手的命,往往在对手内心刚觉得“我的天这剑法真好看”的时候,冷剑已经当胸而过。 半晌,碧拂收剑,浅碧的衣摆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飒飒然的身姿十分令我欣赏。 “主子干嘛非要搬,这屋子不是顶好的吗,宽敞又明亮。”碧拂将玄青剑鞘的轻剑搁在回廊下的木板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我笑笑,对她说:“屋子确实好,可是非也多。” 碧拂瞟了我一眼,说道:“是不想住的离王上太近吧。” 我一语被她戳中内心想法,为了掩盖自己的神色,我起身假意抚平衣摆,云淡风轻道:“宫中佳丽三千,缺我一个不缺,少我一个不少,我凑什么热闹。” 碧拂笑道:“是因为今早红鸢说这几日王上都住在徽秀宫吗?”徽秀宫是怡贵妃的寝宫。 我语塞,结巴道:“你,你别胡说。” 碧拂又道:“说真的,婢子虽曾是世子的婢女,但如今掏心窝子跟您说个想法,您还年轻,如今又嫁了人,不该活得这么累。” 她的话其实很委婉,无非是劝我不要为了秦观拒绝褚钰。 可碧拂不懂,我和褚钰之间绝不仅仅是夹了一个秦观那样简单。 我回身进屋,屋外的风雪又零星飘落,这是一个多雪的冬日。 实话说我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却不料红鸢回来告诉我,王后答应让我换住处了,随着来的还有司侍宫的宫人,说要为我好好打扫一下新屋子。 得了王后的允准,我折腾了三日,终于在这金宫的绣雪轩里住下,偏僻倒是偏僻了点,但也是少有的安静。 连日来未见到褚钰,我心里暗道他若是就此把我忘了,倒也不见得是坏事,从来只见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这王族里的人没有谁是不一样的。 赵常在被处死之后,西赵又送了几个美人给褚钰,被王后安排在一个角落,好在金宫宽敞,不然都放不下了。 赵辛死的凄凉,尸骨差点就随便葬了,那日赵辛身边的小丫鬟梦云去求王后送赵辛尸骨回西赵的时候,正被我看到。 王后那几日因为风寒卧病在床,是没有空管这档子事,宫里人看赵辛一个小小常在,自然也不会管。 “你叫梦云?”我隐约记得赵辛曾这样唤过她,于是出声问道。 那小丫鬟跪在明德宫的殿外,见到是我,便泪眼婆娑的叩头行礼:“好贵人,求求您能否让王后娘娘送我的主子回西赵吗?” 我蹙紧了眉头,对她说道:“人已死了,回哪里有什么分别。” 梦云仰着脸看向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主子死前说,若是她的尸骨不能回到母国,怕是死不瞑目。” 落叶归根,倒也难为赵辛。 见我许久不说话,梦云低声又道:“本来剩下的银钱是够的,但被那些恶侍抢去,不得不来求王后娘娘。” 其实我与赵辛没什么深交情,我们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只是我明明知道原委,却不能替她昭雪,这远比我救不了满泰福晋一样,令人揪心。 金宫里若是想让一个人活不下去,简直是太容易了,赵辛可怜就可怜在有人想让郭美人小产,而她当了炮灰。 最后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给了梦云点钱,足够她们回到西赵,我能为她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乱世里女子性命最不值钱,时至今日我甚至已忘了那美人面孔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出嫁(1)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婉转的诗经唱词,哀婉的曲调,绣雪轩比温颐宫冷了许多,我也不算褚钰的宠妃,待遇算是一般般。 从前我是周国高高在上的公主,如今我只不过是三千弱水里的一瓢,还要学会不被人算计,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主子琴艺还和当年一样,名动天下。”碧拂一面加着碳火一面搓着手说。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翠尾,思绪万千,好像自从秦观死后,这些花前月下的东西都没在动过了。 琴无知音,奏给谁听;茶无知己,煮给谁品。 异域他乡,我对他的想念似乎更加强烈。 ——“平珺,但愿来世秦观还是第一个对你说爱的男子。” 铮——琴曲戛然而止,心口些微的痛。 为了看这飘雪景色,我打开了屋门,皎洁的月光撒在回廊下,白雪皑皑的景致映在我的眼里。 我不自禁道:“这雪真白,和当年一样。” 碧拂欲言又止,终于矮身退下,留我一个人静静。 不一会儿,坐的久了,久到我的身体都已经快要冻僵,我终于觉察到不远处墙角下立着一个玄衣的男人,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我看向那边,辨别了一下,发现是褚钰。 他的容色是冷肃的,又微微有些苍白,我猜测大约是冻的。 我敛襟起身,一言不发地抱起翠尾,准备往屋里去,褚钰终于动了,朝我这边走过来,玄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月色,语气淡漠:“为什么在这吹冷风?” 我道:“我在弹琴。” 褚钰道:“可孤没听见你弹。” 我信口胡诌:“手中无琴,心中有琴,便足矣。” 褚钰看了我一眼,然后径直绕过我的身体,走进了屋,我想阻止都来不及。 我踏进屋子,暖意盎然,全然不似外面能冻死人的温度。 我听见褚钰淡然说道:“孤从兴城回来累得紧,便就在这歇了。” 然而他是王,由不得我说不字。 我同他躺在同一张榻上,但根本睡不着,我的双眼睁得像一个铜铃,根本毫无睡意。 “熙和。” “嗯?” “你好像从没告诉过我你的闺名。” 我心口一滞,故作平静道:“王知晓我的闺名做什么?这本是不打紧的事情。” 屋子内又重新安静下来,就在我以为他睡着的时候,褚钰翻过身瞧着我,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 “可孤是你的夫君,知道你的闺名是应当的。” 夜里黑了咕咚,我却莫名觉得褚钰的目光有点凌厉。 “王说笑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吐了一句话便转过了身:“好困啊,快睡吧,明日王上不是还有早朝嘛。” 我背过身,并没有看到褚钰此时是一副什么表情。 清晨时分,我悠悠转醒,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褚钰,才惊觉一切原来真的不是梦。 昨晚褚钰真的歇在了我的屋子里。 我微微侧头看了眼天色,一边起身一边说:“王上该是时候去早朝了罢,妾身唤碧拂来。” “不必了。”褚钰拉着我躺下,说道:“孤今日休沐,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的。”他伸手将我滚乱的头发搁在一边,动作甚是温柔,这让我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我躺回到被子里,却不知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半晌,褚钰说:“明日便搬回到东宫吧,孤去看慕雅的时候,顺道看你也方便些,这地方实在是有些偏。”慕雅就是王后的闺名,我经常听褚钰这样唤她。 我听他这样说,心里莫名多了一丝火气:“王上,妾喜欢这里,住的也惯了,不想搬。” 褚钰似乎微微一愣,侧头看我:“你当真是喜欢这个地方不想搬了?” “是,不想搬。”我转过身去,心中的怒意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想搬便不搬,孤多走些路来看你也没甚么。”他如此说道。 —— 慢慢的冬天就快过去,院子下的老榆树仍旧在寒风里呼和着,墙角的积雪渐渐融化,我看着湛蓝天色,心里莫名的空落落的。 褚钰出去北巡已经月余,王后染了风寒,病在榻上,于是免了大家的朝奉,我在屋子里闷了许久,最终呆不住了,决定出去走走。 张口唤碧拂取来斗篷,刚刚系好领口的丝带,碧拂问:“主子,咱们这是去哪里?” 我停住了脚步,去哪里?忽然想起了,我好像在这后宫里连半个可以走动的人都没有。 “去取些炭火罢,我们去看看三格格。”我拉紧衣衫,想起景妃留下的那个跋扈的格格。 司侍宫的人和永安宫里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是些捧高踩低的家伙。 一路走来,发现绣雪轩当真是离这边太远,走得人手脚冰冷,路上竟连半个可以传轿子的侍从都没有。 我捧着手炉走到安宁殿的时候,年老的嬷嬷正在清扫地上的积雪。因为我之前来过这里,所以这个嬷嬷大约是认得我了。 “小主,开春的天气最是寒冷,怎的这个时候过来?可有甚么要紧的事?”嬷嬷温言道。 “也没什么事情,得空了来瞧瞧。” 我被她迎进屋子坐下,说道:“况且我若是不来瞧瞧,怕是也没人来瞧了。” 塔娜从我进来就一直端坐着,只是淡漠看着我,半句话也不说。 嬷嬷尴尬笑笑:“小主是好心,宫里好心的人可不多了。” 我看着塔娜身上的素布衣衫,面色略显苍白,心里也是微微一抽,看来景妃一死,真的没人来照顾她了。 嬷嬷下去为我沏茶,本不想麻烦,奈何嬷嬷执意。 几个月以来,我想我喜欢茶这件事大约是无人不知了,平日里但凡是好茶,褚钰皆要送一份给我。 此时屋子里只有我和她,碧拂去帮嬷嬷的忙,我们大眼瞪小眼,委实有点无聊。 “你以为结束了么?”她突然出口,唬得我一愣。 还没等我想好要说什么,这个妮子竟然先出声了。 “你以为金王容得下我么?”她摸着素白袖子上的浅纹,笑容冷的刺目:“我要是活着一天,必然要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你们都该明白的。” 早在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褚钰有朝一日定不会再容下她,景妃是这个孩子最后的安全所在。 “就当是孤王心软罢。” 犹然记得那日,我问褚钰:“你为什么不杀了她,早该在景妃嫁你之前,你就应该杀了她。” 那时褚钰就回答了我这样的一句话,心软,一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君王,竟对我说他心软。 我不信,但我又相信他的话。 我是不知道褚钰这个心软究竟能存在多久,可无论怎样,我还是不希望塔娜死。 “熙娘娘回去罢,有些事情各安天命。” 我侧目看着她,想不到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心思老成这副模样。 我道:“若没有你的母亲,你早就死了。” 塔娜看着我,冷哼一声:“若没有她,我确实是死了,不必这样痛苦的活着。” 我听了她的话,只是为景妃不值。 我起身,语气异常冰冷:“你若要死,这宫里没人会阻止,因为唯一一个在乎你生死的人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我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这间屋子,而我发誓再不会来了,我替景妃伤心。 我怀着奇怪心情回到绣雪轩,暴风雪呼啸而来的时候,褚钰却冒雪进了绣雪轩。 朴一进门,寒风便跟着他的身子钻进屋子里,好在炭火旺盛,寒意慢慢的被挤散了。 “孤本以为这雪没这么快下,今夜怕是要伴着风雪之音入眠了。”褚钰接过碧拂递来的热茶,坐在矮榻上:“这是在绣着什么?” 绣雪轩是距离北门最近的宫妃殿,外面下着这般大雪,褚钰在这里落脚也是常理,我毕竟住着金宫,不好赶人出去。 我笑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东西而已,随便绣着玩的。” 又闲话了半刻,褚钰突然开口:“半月之前到了准噶尔部,巴图想要联姻。” “王上的意思是?” “塔娜。” 绣针放下,我没抬头:“三格格……才十二岁,是不是太小了。” 褚钰冷下了脸色,语气莫名:“女真蒙古十一岁便可嫁人,你可知孤十二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说:“孤那时已经冲锋陷阵,在杀人了。” “她,她毕竟是个女子,不是男儿。”我辩驳道。 褚钰伸手为我拂开碎发,幽幽道:“她可不是普通孩子,她是蒙古可汗的后裔。” 我不语。 “孤心软一次,就不会再心软第二次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听得出来。 我强装镇定,面色未改:“我不想让任何人死。”拳头紧握,言词也有些激烈:“她和周国百姓在我眼中没甚么分别,说句不好听的,请恕我无法理解王上所谓的民族仇恨。” “放肆!”褚钰闻言,怒极的模样。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颚,眉头蹙紧:“苏熙和,孤倒是忘了你是周国人。”(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出嫁(2) 寒夜里的风雪拍打在窗楞上,我坐在冷榻边,望着窗外幽深的月色。 碧拂走过来,悄声道:“主子,别害怕。” 我抱住她冰冷的身子:“我不怕,我知道他不会杀了我的。”我对他来说还有用处的。 今日是我逾越了,以为自己在褚钰眼中是有多不一样的。 褚钰拂袖而去,怒气冲冲,虽然绣雪轩很是偏僻,但明日一早大抵整个金宫里的人都晓得,熙贵人惹恼了王上,这一次肯定是恩宠不在了。 “金王终归是王,我竟然以为这样的人是有心的。”我嗤笑一声:“当真可笑。” 那些贵族都是没有心的,若说是有例外,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褚钰回来没几天的时光,王后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朝奉自然要继续。 绣雪轩离明德宫很远,几乎要走半个宫城的路,碧拂这几日去请轿子,皆说腾不开,不是被怡贵妃一行人请走,就是被另外的人用了,总之我清晨必然要走着去,实在心累。 不过细细想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逆了龙鳞,一大堆人等着看戏罢了。 当初来绣雪轩图着清静,现在倒也算是殊途同归,没甚么可忧心的。 “熙贵人到!” 一声唱喏,我迈进殿门的时候,没想到褚钰也在这里。 “熙妹妹这一身寒气的,快坐到炭火边罢。”王后气色不错,脸上带着三分笑意。 炭火边坐着褚钰,那里的座位是上首,想起之前的事情,我矮身行礼:“王上金安,王后金安,众位姐姐万安。” “熙和不敢逾越,坐这边就是了。” 刚坐在下首的冷椅上,褚钰嘭的一声放下青瓷茶杯,热茶溅在褚钰衣角,怡贵妃拿帕子去拭,却被褚钰挥开。 在场的人应该都知道王上的怒来源于谁,却谁也不敢说什么,生怕惹祸上身。 褚钰站起身来,面对着大气不敢出的众妃,大约也是一股火气憋在心里,放不出去。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出明德宫。 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心道还真是痛快呢。 朝奉过去,我如寻常般回到绣雪轩,心中感慨这里也终于是一处名正言顺的冷宫了。 不出半月,金宫里传出了三格格嫁到蒙古的讯息,我已然料到,也不甚在意。 自那日明德宫里褚钰当众甩袖而去,我便向王后称病辞了日日的朝奉,王后只嘱咐我好生休养,旁的绝口不提。 就连碧拂私下和我说起王后,也是满口的夸赞:“这样的王后真是令人心生亲切呢,算起来自主子入金宫,受到的照拂甚多。” 我笑着看杂草丛生的院子,听着碧拂的话不可置否。这位王后深不可测,不能说她心肠歹毒,却也不能说她温和可亲。 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三月十二是个出嫁的好日子,到底三格格不是褚钰亲生的,排场自然也大不起来。 说起来褚钰的子嗣有些寡淡,大格格孟苓是怡贵妃所出,据说是那年六月盛夏怡贵妃中暑之后孩子早产,原本是双生,可因为这个变故只活了孟苓一个。再来是东闵亲王的那两个养子允济和允毓,王后生了二阿哥,名唤岳托,今年刚刚六岁,一直养在太后膝下,并不曾回到金宫。还有一位小格格,才两岁出头,生母是绾良人,也一直是太后带着。 我推开窗子,看着已经育出花骨朵的桃花树,脸上不自觉的盛满笑意:“看来,我也该是时候病好了。” 塔娜出嫁的前夜,我来到安宁殿,门口的嬷嬷热络地迎我进来,行到内屋的时候,嬷嬷说道:“小主年轻,有些事情不晓得其中利害,在这金宫里说错一句话怕是一辈子不得翻身了,以后可要多多当心。” 我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道:“劳嬷嬷挂念了,今后我自然也不会再傻了。” 老嬷嬷点点头:“唉,几十年了,看着这些勾心斗角,也是累极了。” 屋子里,熏香袅袅,我看着屋内的陈设,再看看窗边站着的人。 月色打在她脸上,十二岁的女孩要嫁到蒙古部落,几乎是孤身一人。 塔娜问:“干嘛拿着恩宠去犯那个风险,你若是死了,难道还期待我为你上一炷清香?” 我拿过红绸带子,上面的云纹是我亲手绣上的,赶制了几天,针脚勉强能看。 我伸出手为塔娜系在腰间,说着:“在我们周国,女孩子出嫁前都是母亲为她结璃,寓意着祝福,如今便由我来为你行这个礼罢,路上小心……” 啪嗒—— 没等我说完,一滴水打在我正在打结的绸缎上,我抬头,看见她的手遮住脸,可泪却滚满了整个脸颊,遮也是遮不住的。 我除了伸手轻拍她的背,嘴里也说不出甚么安慰她的话。 “我只是回家了,没什么悲伤的。”她抱着我,闷声道:“蒙古是我的家,我只是回家去了,别为我伤心。” 我抬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涩然道:“好,回家就好。” 回家,在这牢笼般的金宫里,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两月之前,红鸢在宫里侍奉四年终于得了恩典,许出宫嫁人了。 犹记得那日初冬,红鸢穿着素衣,身上披着黄绒斗篷,族中兄长在宫门口等她。 我将送她到朱雀门口,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红鸢复了自己本来的名字兆佳氏毓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毛伊罕原是她的小名,眉目里都染上发自内心的笑意。 “半年主仆情谊,毓青要走了。”毓青回抱我:“小主多保重。” 我笑道:“恭喜你了,这是幸事,你也多保重。” “比起王后,良人更要小心。” 还没等我回过神,毓青已经跑到朱红的宫门外,对我挥了挥手,转身上了马车。 我心里一紧,背脊竟有些发凉,她的话已经不是意有所指那么简单了。 碧拂也一脸诧异:“毓青……是好人吗?” “出了这个金宫,她自然就不必再看别人示下做事了。”我看着宫门外,幽幽道:“你说她出了宫是好人,还是进了宫是好人。” 碧拂蹙眉:“主子是说……” 我微微叹了口气:“走罢,有时候真羡慕这些官女子啊,在宫里挨着,可好在是有盼头,不像我们……”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 四月刚过,花园里的花姹紫嫣红竞相开放,赏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我是不愿意和那些妃子闲咯牙,于是窝在绣雪轩里极少出门。 清晨刚吃过早饭,怡贵妃身边的丫头布采便过来传话,说怡贵妃宫里又多了一件新奇玩意,叫妃嫔们过去见识见识。 即使我不愿意去,但是怡贵妃的意思实在是不好违背,于是点点头应下了。 徽秀宫离绣雪轩不近,这个时间去司侍宫请肩辇,再折回来带着我,时间上一定要晚了,到了徽秀宫少不了又要被怡贵妃甩脸色。 “走罢,我们快些走该是不会太落后。”我换了一身葱白色的衫子,带着碧拂往徽秀宫去。 一路上紧走慢走的,到宫门口的时候,额头上已经积了一层薄汗,风一吹只觉得后心冰凉。 门口侍从唱喏着:熙贵人到。 扑一走进正殿,果然一群人都在看她,陈妃似笑非笑的走过来:“熙妹妹来的真慢,我还以为你又要称病不来了。” “绣雪轩确实离贵妃娘娘的宫有些远。”我看着怡贵妃隐约含怒的脸色,解释一句。 怡贵妃脸色压下去摆摆手,语气突然莫名温柔:“这样炎热的天气,熙妹妹肯来已是给我最大的面子了。” 我矮身一福:“多谢娘娘体恤。” 这个插曲一过,小丫鬟捧着一方玄黑盒子,搁在案几上。 “来,大家都来瞧瞧。”怡贵妃打开案几上的盒子,只见一抹光白映入眼帘。 这实在是一块顶好的玉,未经打磨的圆形玉璧,通体透亮,呈水白色。 “绾妹妹觉得如何?” 绾良人伸手触摸一下,唇边染上笑意:“姐姐这玉璧甚是妙,触手微凉,质感细腻,若是打磨成一件摆设也是极好的。” “姐姐可有想把这玉做成什么?”越美人问道。 陈妃眼神一转,笑道:“不若做成一个玉佩罢,我瞧着熙妹妹腰间的款式倒是不错。” 她忽然点了我的名字,我便心道不妙。 果然怡贵妃闻言看向我腰间的玉佩,她伸手想要触碰,我往后一躲,语气些微不自然道:“娘娘,这玉佩是几十年的老物,款式已经算不得好看了。” 怡贵妃收回手,心里估摸着向脸色一样,带着好大的不痛快。 “熙妹妹觉得我这玉和你腰间这玉佩做比,当如何?”怡贵妃冷冷地问道。 我矮身一福,自然恭维她:“自然是娘娘的物件好,妾这块东西实在是太粗鄙了。” “那好,今日本宫那这玉璧和你相换,如何?”怡贵妃眸光紧锁着我,眼底是冰冷神色。 我万万没料到她这么不要脸,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瞪大了眼睛,口不择言:“娘娘何必强人所难。” 怡贵妃一听我这样的话,自然火气上涌,当下便喊了侍从将我和碧拂按跪在地上。 “今日你腰间的这块玉佩,本宫是换定了!”怡贵妃显然气极了。 从没有人敢三番四次的违抗她,以前在这宫里基本所有人都要听她的,我的反抗真的激怒了她。(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处罚 中午时分,我跪在徽秀宫的殿门口,膝盖下的青砖石被阳光照射的时分烤人,身后的碧拂脸上已经满满是汗。 这块玉佩死都不能换,因为这是秦观留给我的东西,嫁到金国路途迢迢,我只带了这半块玉佩,这是我的命。 两个时辰过去,日头西斜,我终于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当我转醒的时候正躺在褚钰的正合殿,屋子里焚着香,安谧又舒适。 我只记得怡贵妃罚我跪在太阳底下,剩下的倒是什么也不知道。蓦然想起什么,一摸腰间,果真秦观留给我的玉佩不见了。 褚钰大约是听见我这边有动静,从外间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我醒了,些微松了口气。 “事情我已经知道,多罗跋扈惯了,孤叫她去闭门思过了。”褚钰蹙眉,伸手抚上我的额头:“你染了风寒,暑天风寒极是凶险,绣雪轩太过寒凉,孤考虑给你换个住处。” 我本也就没希望褚钰能真的惩罚怡贵妃,这个亏我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一切但凭王上做主。”我侧过头,身心俱疲。 屋内安静许久,他问:“你腰间的那块玉佩真的那般重要?” “是我至亲之人送我的最后一件物事。”我闻言,突然睁开眼,紧紧地瞧着他,语气里也多了三分刻薄:“那是我的命。” 褚钰从没见过我这么较真的时候,他神色微微一愣。 “既如此,这玉佩便留在孤王这里。”褚钰看着我,神情又冷了下来:“你这条命金贵的很,还是放在孤这里比较妥当。” 我闭上双眼,不再同他争辩,因为他是金王,而我是他的贵人。 —— 自上一次我被怡贵妃罚的晕厥过去,褚钰便强令我搬到了离正合殿不远的金阙宫,而怡贵妃则被禁足一个月,闭门抄起佛经来,日子难得清静下来。 后来许昭媛来看望我,与我说起那日褚钰进徽秀宫的面色,那脸阴冷的仿佛要吃人,她胆子小吓得躲在绾良人身后,可后来褚钰却也仅仅是禁足了怡贵妃而已。 许昭媛是绾良人母家的组妹,为人有点怯懦,但心地善良。 我闻言心里一顿,一股酸涩涌上来,许昭媛见状出言安慰我,说若是旁人在贵妃宫里被罚了,王上可不会大老远从西郊的兵营跑回来。放下正训练的兵士,一骑奔回宫里,赶回来救我。 可到底我还是受苦了,怡贵妃也没得到什么像样的处罚。 午后的阳光最是热辣,我有些怀念起绣雪轩来,那里冬天虽然冷,但是夏天却也比别处凉快许多。 闲来无事,我闲涂一幅丹青,不多时刻褚钰下了朝突然来了,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褚钰前几月因为塔娜的事情恼了我,这最近半个月我搬到金阙宫,倒是突然来了几次,我吃不准什么意味,但也只得毕恭毕敬的迎接。 宫里传着熙贵人复宠,可我却不觉得事情真的这样简单。 对比王后陈妃这样的宫里老人,能像怡贵妃这般受宠的女子只有她自己一个,陪在褚钰身边十来年还是这般被他爱护,若说仅仅因为家族势力我是不相信的。 就像我来的时候管事嬷嬷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吐的一句话,金宫里从不缺女子,王身边也从不缺美人,更何况我只是个和亲公主,和很多和亲来的女子一样,没什么区别。 “孤方才在殿上热坏了,想来想去你这里一定有上好的凉茶,于是便过来了。”褚钰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坐下喝了杯凉茶:“你这是在做画?孤是不是打扰你了。” 我轻声笑笑,卷了画随意丢在书架上:“不过是闲来涂鸦,这样热的天气,与其在外面烤死,我倒宁愿在屋子里闷死来的利索。” “瞎说什么话。”褚钰看我一眼,招呼翠青衫子的碧拂:“来,你这丫头把这榻桌收拾下,孤在这里看看折子。” 碧拂不敢怠慢利索地收拾妥当,我起身说道:“那妾身便退去偏殿了。” 步子还没迈出,褚钰说:“你只管在这里,绣绣花什么的都好,孤来这里不是为了赶你去偏殿的。” 我走不得,遂坐在榻桌的另一侧,有一搭没一搭的给褚钰扇着扇子,气氛很微妙。 树影婆娑,暖风里夹杂着浓郁的槐花香,金阙宫的屋子后面种了两棵槐树,孟夏一到便散着阵阵清香。 碧拂端来一碟点心,我停了扇子对他道:“王上看了许久的折子,可要用些槐香饼?” 褚钰闻言取了一块,点点头:“这点心闻起来倒是清新,是你做的?” “可并不是我做的,是碧拂。”青瓷茶杯里流转着碧色茶水,我看着褚钰的眸子,笑容里搀着说不出的凉意:“前半辈子熙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这样的活计是不必学的。” 这句问话里的疑惑深深地触动了我内心残存的自尊,若是没有周国公主这个身份,说起我来怕是也只能评价花瓶二字了,温柔贤惠确实是半分也谈不上。 褚钰搁下折子,满饮了一杯茶,眉头紧蹙:“是不是每次孤来都要带着一股怒气而去,你这样刻薄究竟是哪里学的?” 我轻轻搁了扇子,眉目间仍旧带着半真半假的笑意:“倒是也有人说过妾身刻薄,这大约是性子使然,半分也改变不得的罢。” 褚钰到底是拂袖而去,半分留恋也没。也对,一国之君面对我这样的咄咄逼人没有责罚都已经是仁慈大度了。 碧拂捻直了灯芯,点了灯,一瞬间屋子亮了起来。她走过来,忧心忡忡地问:“主子真的不吃晚膳么?还是多少吃一点罢。” 我摩搓着玉坠穗子,淡淡吐出一句:“没胃口,你不必忙活了,去歇着罢。” 半刻见碧拂不走,我抬头看她:“若是想说什么便说罢,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问的。” 碧拂嗫嚅道:“主子故意触怒王上是为何,金宫里的天是谁,主子难道还不知么?” 一杯冷茶匆匆滚进喉咙,我咳嗽一声,耳听夏夜的风吹拂着廊下的灯,发出阵阵声响。 “我只是不想那么快消气。”最近所有的事情夹在一起,我觉得脑子都快炸了,怡贵妃的事情到底让她难以释怀。 “他对主子不错。”碧拂清秀的面庞上满是不解,甚至脱口而出:“即便是当年的世子爷也不曾这般的……” 啪嚓——茶杯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放肆!”我本就心情不好,此时一听她提及秦观,内心深处的伤又被撕裂。 碧拂扑通一声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她也是知道这样的话真的是逾越了。 踏着月色,我独身一人走出金阙宫,将身后跪着的碧拂留在屋里。 金阙宫距离宫城门不近,我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一抬眼就发现高耸的城墙立在面前。 我抬头看着这样高的城墙,忽然就想起了长安,那座繁花似锦的城池里我遇见这世上我最爱的男人,可如今连见一见他的坟冢都是奢求。 长安也是这样高的墙,这样灰暗的砖瓦,这样牢靠的守卫。 不远处马蹄哒哒声,我眼见着青衣玄甲的将军骑马而过,在我的面前停下。 他抱拳:“甲胄在身,不能见礼,还请娘娘勿怪。”语气顿了顿,又道:“娘娘可是有什么难处?怎的不见身边侍女。” 我抬头看他,辨别许久方才想出眼前这面熟之人是谁,周国送嫁的礼臣在云中郡和金国使臣交接,而在云中郡接我嫁仪的便是这个男子。 “宋衡?”我脱口而出。 宋衡愣怔一下:“倒是难得娘娘还记得末将。” 我举步朝宫门走去,宋衡利落下马,伸手吩咐身后跟着的士兵原地等候,距离云中那次相见已经是一年之久。 我转个弯登上了高耸的城墙,城墙的阶梯不仅高而且抖,我费力的用手把着墙砖往上登,宋衡深知礼制,安静跟在我三步后,看着我登上去,并没有出手帮忙。 登上城墙顶的时候我的力气已经快尽了,深深地吐了口气,我回身看着沉默的宋衡,问道:“长安是哪个方向?” 宋衡一愣,并没有多问,伸手朝着远处一指:“是那边。” 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叹息道:“明日怕是要下雨的,不知道长安下不下雨。” “娘娘这样的话此后还是别提及了。”宋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提醒道:“天色晚了,还是早些回去方好。” 我叹息一声:“长安的雨,奉远的雪,都是回不去的。” 说完我怅然若失,夜晚的凉风吹进我的袖袍。 我转身下了城楼,手掌摩挲着砖石,这样的古城里到底留着多少不甘的魂魄。 临近金阙宫的殿门,宋衡抱拳停下,临告退之前却问道:“娘娘曾居于奉远?” 我不愿多说,含糊道:“小住过。” 夜风阵阵吹拂发间冠钗,衣摆猎猎作响,宋衡抱拳:“末将告退。” 我并未在意他的话,转身回了金阙宫。(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晴玉 我进殿门的时候,碧拂仍旧伏在门口的砖路上,到底是夜晚,风是凉的,碧拂穿着单衣跪在这里这样久,身体肯定都是冷的。 她开口,语气里不自觉的颤抖:“主子,碧拂知罪,这样的错事再不会犯第二次的。” 我心里的沉闷不全是为了她,出去转了这样一圈,气自然也就消了,再一看碧拂这般情况,再有什么责罚也不忍心下了。 “你且去罢,也是我太过心烦,今日的事再别提了。”我揉了揉眉脚,只觉得心累,半句话也不想说了。 —— 五月的天气越发的热,我窝在金阙宫里煮茶奏琴,后宫里的人也都知道我这周国公主秉性古怪,惹恼了王上数月,渐渐地就连怡贵妃一行人也懒得为难我了。 大家大约都在想这样古怪的妃嫔,指不定哪一天就被王上处死了。 碧拂端着食糕进来的时候,带了个消息:“主子,晴玉郡主半个月之后就嫁过来了,王后命人好生准备呢。” 我笔法一顿,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一笔,抬头问道:“晴玉,可是蜀国的晴玉?” 碧拂点点头,眉目微皱:“是,蜀国的晴玉郡主,修和大典上曾见过的。” 五国之中的奇女子不多,晴玉算是其中之一,传闻里蜀国的晴玉郡主九岁能诗,十二岁便做惊鸿舞惊艳了整个蜀国。 我确实曾在几年前五国的修和大典上见过她,美丽却跋扈,像一只骄傲的蝴蝶。 那一年的晴玉十三岁,今年她已经十六岁,而我是整整二十岁。 我搁下笔,再也写不下去,笑得无比苦涩:“世人只道苏熙和文采出众,却不知如今的熙贵人竟连一首律诗都写不出,罢了。” 夏日炎热,骄阳似火,蜀国的晴玉嫁到金国的日子是这样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芳香,我登上灰砖城墙,举目眺望,忽然想起自己嫁来大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軿车进入宫门的时候,晴玉下马接受检查,像我当年嫁到金国的情形一样,如出一辙。 一袭鲜红嫁衣,带着女儿家最美好的期盼,即便是和亲,脸上仍旧洋溢着笑意。 当年的我是一点也笑不出来的。 当我站在宫城墙上往下看的时候,突然出声问身后的碧拂:“碧拂,你说我当年穿嫁衣的模样是像晴玉一样吗?” 碧拂上前一步,伸头仔细地瞧了瞧宫墙下的晴玉,方认真道:“不,主子的风姿,五国里约无人能及。” 我不再言语,转身下了城墙,素手轻拍栏杆,低声念着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晚间华灯初上的时候褚钰突然过来,唬得我一愣,因为今日谁都能来我这宫,单是他不行。 “昨日听慕雅说你病了,今晚过来瞧瞧。”褚钰落座说道。 我心里划了个弧,只道:“金国尘土重,不过是咳嗽几声罢了,没什么大事。” 又闲话了半晌,褚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此时掌灯时辰已经过去了很久,烛光被窗子吹进的风吹得明明灭灭,碧拂小心阖上窗子。 我开始坐立不安,毕竟今晚该是褚钰去晴玉那里。 啪的一声,书简落在案桌上,褚钰侧头问我:“你心里在骄躁什么?” 我刚要开口打个岔子,褚钰又道:“孤王要听实话。” 我只能实话实说:“今日蜀国晴玉来嫁,王上若是不去,未免……”如果要说怠慢,却不对劲。 “此地金国,孤身为金王,一举一动本不受其他事情影响,何况区区晴玉。”褚钰冷哼一声:“天下美人之多,蜀国送晴玉过来想要左右孤,未免太过天真。” 我一想到自己处境,觉得褚钰话里的意思实在是令人心惊肉跳。 “王上是英明之王,若说左右,宫里无人可以。” 褚钰伸手挑起我的下颚,好似在仔细端详我的容色,认真的神情仿佛在端详上好的玉器。 蓦地,他忽然轻声笑道:“你与晴玉是不一样的,孤当年向周皇求得你来,确实是为了你的美色。” 名动天下的美人,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 我唇角浮出笑意:“能得王上喜欢,是熙和的幸事。”可殊不知我的笑在褚钰看来倒比哭强不了多少。 褚钰面色重回平静,一双冷眸紧锁着我:“若这是你心里的实话,倒也不枉孤如此用心的对你了。” 褚钰搂着我,低头吻着我的发,闷声道:“熙和,孤是想把你捧在手心里的。” 然而这句话有几分真假,我心中有数,遂低头默不作声着。 “一年前,你也是这样嫁给了孤,带着几十车的嫁妆。”褚钰大约在回想我当日的模样,追忆道:“孤没见过书中写的十里红妆,但那个场景应该就是,华美壮观。” “当日孤王想,孤娶的这个女子,是被周皇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她嫁了孤,便该由孤王来悉心照顾。” 我听着褚钰的话,内心里波涛汹涌眼眶开始酸涩,高高在上的金王现在在我的耳边说着这样的情话。 可我有必须保护的大周在。 “王上,这天下你不要了吗?” 他倏然松手,将我推离,一双幽暗眼眸紧锁着我,半刻也没说一句话。 “为什么?” 我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 良久,他起身,玄衣在空中划过好看弧度,仿佛一只玄鸟,翩跹而落。 “若这是你所希望的,熙和,孤便满足你。” 褚钰临走之前,留下了这样的一句冷冰冰的话。 我望着他走远的潇洒背影,心中暗道,不,那是你所希望的。 —— 蜀国的晴玉郡主被褚钰封了菁昭容,我品味了一下这个菁字,猜测大约是取自芳草菁菁生机勃勃之意吧。细细想来也对,晴玉今年不过十六岁,正值花一般的年纪。 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的是许昭媛,自上次她来我这坐了坐之后,便和我兴味相投许多,隔三差五的来拜访一番。 “昭容这个位份可不高。”碧拂闻言后撇撇嘴,昭容位在九嫔中是倒数的位置。 许昭媛掩口笑道:“阿拂此言差矣,郡主还年轻,若是一开始封妃了,要是有了孩子可怎么封呢?昭容已是王上顾及蜀国颜面了,要知道选秀进来的小主一开始大多是封少使呢。” 我点点头,许昭媛说的很有道理。我对碧拂笑道:“宫里的事情,你还有好多的东西要学呢。” 碧拂脸一红,一跺脚转身走了:“不理你们了,你们只会嘲笑我笨。” 我是这样想得开,可住在芷香阁的晴玉却不这样认为,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郡主,听了这个封号恼怒的把书室砸了一遍。 “发了好大的脾气呢。”许昭媛抿了口茶,口中啧啧有声:“司侍宫的嬷嬷可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进来的小主哪一个不是毕恭毕敬的对她,几十年了估摸也没遇到过这样跋扈的人呢。” “芷香阁在哪?”我问道。 许昭媛答道:“在我表姐的宫殿旁边,扰了她好几天的清静。” “良人是个好脾气的。”我叹道。 许昭媛闻言小声笑了笑:“我表姐一般不生气,她只是派了琳琅去了趟芷香阁而已。” 此时我并没明白许昭媛的话,后来我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深意,那时候我们都已经被请到了明德宫了。 王后把所有人召集到明德宫里,说是要肃一肃宫里的风气。 院子里乌央央的站了大约二十多个妃嫔,王后让皖苏搬了个矮墩给怡贵妃坐着,绾良人,哦不月前已经晋封了绾嫔了,她因为染了风寒实在来不得。 “今日请各位姐妹来,是想说明一下宫中的规矩。”王后坐在椅子上,眼神扫过晴玉,说道:“前日宫里发生的事情想必都有耳闻,画扇来本宫这里哭诉菁昭容对她打骂……” 晴玉一听这话,当下气不打一处来,辩驳道:“是那侍女以下犯上,本宫教育侍女有何不妥?还是这金宫里人人皆可欺主?” 王后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对着晴玉说:“跪下。” 晴玉自然不肯,可这里是明德宫,立马有两个侍从压着晴玉的肩膀让她跪在地上,青砖的石路搁着晴玉养尊处优的身子。 她心里虽然气愤,但是并不敢多说什么,塔慕是王后,忤逆不得。 “宫中的姐妹知晓本宫对侍女一向仁慈,画扇手上的伤太医说必然要落下疤痕。”王后看了眼陈妃,继续道:“若说晴玉年岁小不通事理也算是情有可原,陈妃入宫多年,宁泉宫和芷香阁一墙之隔,怎的也不去劝说劝说。” 陈妃矮身一福,面色上满是委屈:“王后这话倒是错怪妾身了,那几日妾身也想上门去拜访一下,可……昭容妹妹连绾嫔妹妹都直接轰出了殿门,妾身真是无可奈何啊。” “哦?还有这等事?”王后凝眸一瞪,吓得晴玉跌坐在地上,她可能也万万没想到那日轰出去的就是得罪不起的绾嫔。(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掌嘴 “王后娘娘,妾身一时失察,绝不是有意的。”晴玉想那日状况后悔万分:“妾身绝不犯第二次,请娘娘恕罪。” 王后看着晴玉扑通扑通的叩头,语气仍旧不见什么温暖:“这事情本宫想必没法做主,绾妹妹受了这等委屈,连我都要被王上责怪了。” 晚间阴雨簌簌而下,回廊下凉风阵阵,我想着白日里晴玉的可怜模样,也只能叹息一声。 碧拂留了一个蜡烛,屋子内阴沉沉的。 “主子,睡吗?”她低声问我。 我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我侧眸看着她,认真道:“绾嫔,好像……”话音塞住,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好说。” 碧拂最不喜欢这种后宫争斗,在她的观点里,没有什么事是不能通过武力解决的。 好不容易盼到个艳阳高照的晴朗日子,在金阙宫里闷了好几日,我带着碧拂拜访了王后,拿到了去建平宫的令牌。 且说建平宫是金宫西北的一个宫殿,早些年是金景帝曾在这里上朝,也住过几个妃嫔,后来因走水而建平宫荒废至今。之所以要来,是红鸢曾说这里有大朵的紫阳花开的特别好,我今日兴致很高,带了画卷想要画一幅夏日紫阳图。 坐着步辇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建平宫门口,再走过三重阙便到了宫殿中后部的沁芳园。 侍从冲我行礼:“贵人,咱们到了。” 我下了步辇,摆摆手:“你们且去罢,大约申时便可派人过来接本宫回去。” 侍从抬头看了眼日头,此时晌午刚过,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是,贵人放心,奴才省得了。”说罢,一行人退去。 我在院子里寻到了一处凉亭,刚坐下看了看院子里花团锦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碧拂难得出来散心,笑着道:“主子,碧拂带了王上前日赏的白茶。”她手里提着一方红漆食盒,里面有一整套茶具茶点。 “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我对她笑笑:“去旁边宫室沏茶吧,我在这周围转转,回来要是见不到我就等等,我不会走远的。” 碧拂点头:“那主子小心,碧拂去去就回。” 我看着姹紫嫣红的景色,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有花有景有茶,要是有人奏琴就更好了。 一路分花拂柳,我在沁芳园转来转去找一会儿画景的角度,却不成想一转就迷了方向。 我转了一会儿,发现仍旧在原地便有些着急,头上积了一层薄汗,忽然由远及近响起一串马蹄哒哒的声音,还不知道哪个人物敢在宫里架马,身子便一轻被人带上了马背。 我害怕的大叫了一声,不管是谁赶紧抱住再说,要是一不小心跌下马可是要丧命的。 身后传出一声男子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 我铁青了脸色,故作镇定威胁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若是有个好歹你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吁——男子果真停了马,但是却不放她下马。 他有力的双臂抱着我坐在马背上,我挣脱不得。 “吃不了兜着走?”身后男子喘息的声音里带着一抹笑意:“你可知道我是谁,整个金宫没几个人敢和我这样说话。” 我努力挣了几下,气力都快用尽,一撇眼见他腰间坠着一把刀,快速抽出向身后刺去。 意料之中男子利落翻身躲过,稳稳地站在马下,我重获自由,伸手勒住缰绳下马。 我回头看去,没想到掳我上马的人是允济,心中不免腹诽他又在发什么疯。 说实话,允济很好看,面庞俊秀带着三分风流不羁,若是放在江南该是个风流公子的胚子,但一想到他方才的亲密举动,我便一阵鸡皮疙瘩。 经过此前的几番打交道,我承认这个人我看不懂。 我自然不愿意和他多做纠缠,于是矮身一福:“妾身失礼,这就告退,今日只当我们从未见过。” 我刚走出一步,允济出声道:“你这女人拿了我的匕首就想走?该还给我才对。” 我听他说起,这才惊觉手里还抓着一个匕首,实在是有点惊魂未定。 回身递给他匕首,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往怀里一带,把我抱了个满怀。 “无耻!”我骂道。 他抱紧我就是不松手:“你怎么在这?”他染了笑意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要不我把你抢回去吧,王上女人那么多该不会在乎你这一个。” 我索性不挣扎,任他抱着:“那你试试看啊。” 他惊道:“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因为本宫是周国熙和公主,金王亲封的熙贵人。”我昂着头,矜傲道。 还没等我再说什么话来刺激他,他又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大相信你是苏熙和,都说周国熙和公主貌美聪慧温柔,可你言词刻薄,一点温柔也谈不上。” “你有病吧。”我骂他。 “好了,不逗你了。”允济笑笑:“这么点的园子你也能迷路,哝,往那边走。”他给我指了指路。 我白他一眼,转身就走,但经过他的指点我也终于回了沁芳园。碧拂迎过来,担忧道:“主子,可让碧拂好生担心。” 方才被允济那么一闹,什么样的好心情都没了,我坐下满饮了一杯白茶,唇齿留香。 “在这坐坐便回去罢,方才迷了路,现在心思不静,做不得画了。”我搁下茶杯,平复心情。 碧拂一面给我打着扇子,一面道:“主子可是遇到了什么人?” 我含糊应了一声:“没有。” ——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金阙宫,便见到侍女青珠在一边哭。青珠一看到我回宫,立马抹了把脸躲到后院。 我见了心生疑惑,让碧拂把青珠叫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总归是我宫里的侍女,若是有委屈我也不能不管。 王后自我搬到金阙宫便又分了两个新侍女给我,一个叫青珠一个叫云岚,都是心思细腻的侍女。 青珠低头过来,矮身一福:“主子金安。” 我听她声音闷闷的,问道:“你抬起头来说话。” 青珠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方才菁昭容来过,主子不在。” 我看着她还在渗血的嘴角,便知道是晴玉过来掌了青珠的嘴,说白了就是在打我的脸。 “云岚,你去找掖庭令请医官为青珠治伤,碧拂随我去拜访一下芷香阁。”我心里本来就不畅快,宫里人总是欺软怕硬,晴玉不敢得罪怡贵妃绾嫔,平时冷嘲热讽我也懒得和她计较,今日的事情实在是不能忍。 这件事一经过掖庭令便闹大了,掖庭令是王后任命,今日的事情就看王后的意思了。 碧拂担心道:“主子,王后会帮咱们么?” “即使不帮咱们,也一定不会帮晴玉。”我笃定道。 行过三个殿宇,到了晴玉住的芷香阁,金宫里独门的宫室不多,芷香阁典雅细致是个好地方,可偏生晴玉觉得这是金王看不起她也看不起蜀国,所以才给她住这么小的地方。 晴玉矜傲,此前打过几次照面,我知她对我不满,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今日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算了。 我找上门去,带着七八个侍女,晴玉见到我,脸色微微一变。 她握着帕子,指着我:“这是金宫,你想做什么?” 我内心本就怒意难平,看到晴玉更加的生气,遂冷声吩咐道:“今日本宫要教训下人,还请菁昭容配合。” 我平日还好言好语的道几句晴玉妹妹,这一开口就是昭容,大家也都知道我是真的生气了。 晴玉大约是料定我不敢动手,仍旧理直气壮道:“贵人想做什么?这里可是芷香阁,不是金阙宫。” 我闻言,阴恻恻地笑了笑:“今日本宫既然能进来,自然就能教训人。” “刚刚掌了青珠嘴的人自己出来,别让本宫动手。”我冷冷扫过一排侍女,果真有一个老嬷嬷跪出来,口里喊着贵人饶命。 我在金宫里基本不问世事,为人不苛责侍从,大家都说我是容易服侍的主子。这一干人等是料定了我不会对一个老人下手,可她们打错了算盘。 我挥手吩咐两个女子将晴玉按跪在地上,那一排侍女见主子跪着自然也跪了一排。 “除了那个老嬷嬷,其他的人自己掌嘴五十。” 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都默默开始自己掌嘴,我冷眼看着,晴玉则怨恨的瞧着我。 我半蹲下来,和她平视:“怎么?不满?” 晴玉阴沉道:“苏熙和,你同我有什么分别?不都是一样的和亲公主,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我冷声笑笑:“对,没什么不同,但你不能欺负我而已,你打了我的侍女,我便打你的侍女,一报还一报。” “哼,等会儿王后的人便会来为我主持公道了。”晴玉得意道:“你这样跋扈,等着进冷宫吧。” 我闻言,心道她不是脑子坏了吧,她从哪里来的勇气,觉得王后会帮她呢? 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仅蠢而且还不自知。(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云中 晚间褚钰来到金阙宫,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他并不是为了白天我反击晴玉的事情。 褚钰一进门,便拿着一方木盒子,面色上是温温笑意。他说:“你猜孤王带了什么东西给你。” 我一头雾水,看了看褚钰猜道:“除了首饰,也猜不出别的了。” 褚钰摇摇头,他打开木盒子:“是西域进贡的琥珀琉璃珠子,孤王看这琥珀珠子中间有个蝴蝶,甚是巧妙,特意拿来送你。” 我只一眼便看出这珠子不简单,颇有点受宠若惊的:“王上突然赏赐我,是为何?” 褚钰将金漆木盒交给碧拂收好,一撩衣袍端坐在榻上,道:“孤想赏赐你,不行么?” 我闻言,委实愣了愣:“那熙和多谢王上赏赐。” 屋外树影婆娑,褚钰一伸手将我捞进怀里,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今日你可出气了?” 我身子一僵,就知道他会问白天的事情,心里还在合计怎么和褚钰说,褚钰就又开口了。 “你怕什么?”褚钰抱紧我:“孤是不会罚你的,你不必怕什么。” 我虽然心中一暖,但还是解释道:“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今日如此行事,实在是忍无可忍。” 褚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我的头:“我的好姑娘,你做的没错。” 我听了这样的话心里一个激灵,不得不觉得君心难测。 “王上、王上的意思是……” “你们周国有古语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金国也有古语说:一辱当还十。”褚钰抱着我,语气里还是淡淡的笑意:“于是孤下令,斩了晴玉贴身侍婢玲汀的右手,吊在芷香阁的殿门口。”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回身瞪着眼睛看向褚钰,我想不到这件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的本意只是教训一下晴玉,并不想殃及他人。 我看着褚钰,忽然觉得眼前的君王这般可怕,我几乎可以想象明日一早,金宫里都会知道,金王为了给熙贵人出气,斩了菁昭容侍女的右手。 玲汀是晴玉陪嫁侍女,和碧拂身份一样,都算是褚钰的妾,和一般的粗使侍女以及金宫的在籍侍女是不一样的。虽说无论生死都是褚钰一人说的算,但是我还是有些无法承受。 “王上此举,妾身受宠若惊。”我扑通一声跪下,低头伏在地上。 “怎么?你不高兴?”褚钰语气些微阴沉。 我低头道:“没有,妾身只是惶恐。” 接连几日,大都下着大雨,屋外是电闪雷鸣,我窝在屋子里没有出门。 不知道是不是窝的时间久了,这日起来我的心口便闷闷的透不过气,一个上午情况倒是也没有转好,碧拂担忧问道:“主子可要请医官?” 我摆摆手:“不妨事。”心里却诧异,总感觉什么事情要发生。 “别担心了,大约是这几日大雨吧,屋子里比较闷。” 正说话的功夫,屋外的门被叩响,碧拂叨咕一句:“这日子谁会来啊。” 打开门是个不认识的小丫鬟,水粉色的衫子,是寻常宫里侍女的打扮。 “你是哪个宫的?来这里所谓何事?”碧拂问道。 小丫鬟矮身一福:“婢子受人之托,送一封信来。” 我听见这事心里咯噔一声,我自然知道宫里的东西是不可随意乱收的。 “你说明白些,这信是谁托的。”我冷冷地瞧着她:“若是说不清楚,这信本宫收不得。” “具体的婢子倒也不知晓,这信是一个周国商人交给婢子采买菜品的姐姐,交代婢子务必送到贵人手里。”小丫鬟怯怯地一福:“既然惹贵人担忧,婢子也是怕耽上责任,这信便拿去丢了。” 小丫鬟蹙眉匆匆转身,步履刚踏上廊下石阶,我叫住她:“你且等等。” “信留下罢,此事不要对别人说。” 丫鬟点点头:“贵人放心,婢子晓得。” 碧拂悄声阖上门,眉目间不解道:“主子何必收下这东西,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该随便托付一个粗使婢子。” 我迎着光瞧了瞧信上的封泥,方才放心的打开,一面拆信一面说:“这信不会是父皇带的,若非如此该是更神不知鬼不觉的交给我,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想见我。” 碧拂暗下眼帘,心里了然:“主子是说……可祁公子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打开信,映于眼帘第一句话便是:平珺淑览。她眼眶不禁酸涩起来,祁夙确实已经走了很久,曾经他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秦观死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不,或者说云中城郊的那次见面,其实是我不见他的。 云中郡的城郊有个美丽的名字,唤作苏兰野,传说有一个名唤苏兰的女子,送自己的丈夫去了边城,后来丈夫战死,她便以身殉情,人们为了纪念她的忠烈,将这块地方以她的名字命名。 从长安到云中郡由周国的使官护送我,等到了云中郡便要换成大金的使官来。 我从没想到祁夙会来拦我的车架。 清凉的道口,他站在路的中间,一身青衣,仍旧如以往一般,我同他已经许久未见,自从秦观死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 我搁下帘子,祁夙走过来。 他的手纤瘦却又有力,抓住我的车帘,似乎下一秒就要掀开它。 “住手。”我低呼一声。 那只手便松开了,清风吹着我的车帘,我听见祁夙问我:“你可要随我走?” 我回他:“不,熙和此来,为了金周两国的秦晋之好,不能不去。” 良久,车外没了声音。 不多时,碧拂低声道:“主子,他走了。” 然而得知祁夙走了,我的心里并没有松了一口气。 我将信看完之后,把信撕掉,碎片交给碧拂:“拿去烧掉。” 碧拂接过信却不走,嗫嚅问道:“真是祁公子?” 我苦笑一声:“若说还有谁会这个时候给我带信,也就是他了。”我远嫁金宫,会惦念的人没几个了,只是不知道祁夙此次来是为了什么。 翌日清晨,我披着斗蓬,藏青边的宽沿帽子遮住我大半的脸,在宫门口被官兵拦住 我递上腰牌,低声道:“婢子是金阙宫的,出宫为了见家兄。” “金阙宫?你是服侍宫里的熙贵人娘娘?”士兵看了眼我,冷声道:“可没有王后娘娘的手令,我是不会放你出宫的。” 我歉意笑笑:“瞧我一时激动给忘了,王后娘娘手令是有的,在这。” 为了得到王后的手令,我伪造了一份碧拂家母病重的书信,以此来混出金宫。 匆匆出了金宫侧门,我和路人打听了一下青凰居的方位,便往大都的西街走去。 约定的见面地点是西街的一家食馆,像是祁夙的手笔,我不疑有他。 扑一进门,跑堂的上前热情的招呼我:“夫人一个人?还是赴约?” 我轻声道:“赴约,这里可有一位姓祁的公子?” 跑堂一拱手,笑意满满:“有的,就在楼上,二楼左拐第一个屋子。” 我点点头道:“你且去忙,我自己去就行了。” 走到二楼第一个屋子,门口站着两个玄衣侍从,眉目间是冷峻神色,腰间皆坠着一把刀。 仔细看这刀的样式不像中原的刀,祁夙的侍从不会是这般打扮。 我警觉往后退,可其中一人往我脖颈上一点,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我心方知今天是被人算计了,却不知道是哪一方是势力。 我被他们带进屋子,两个黑衣人退出去,小心阖上屋门,自从刚刚我的身体就一点也使不出力气,走动已经是勉强。 食馆的二楼有零星可供住宿的房间,我环视四周发现内间的床榻上有人,小心挪过去发现是黑发曳地的女子,微弱的呼吸,该是还活着,只是脸庞冲着里面,看不清容貌。 大着胆子挪过去,我转过她的肩膀,却想不到竟是红鸢! 正在这时候身后传来男子低沉嗓音:“贵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我猛然回头,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将我骗到这里来的人是靖北王。 犹然记得那日,我和靖北王第一次见面是在金宫的御花园里。 “贵人好兴致。” 我倏然转头,发现是一个中年男人,头上戴着金丝绕着的发冠,整个人都贵气逼人,心里咯噔一下。 “王爷金安。”我按制行礼。 “参见王爷。”碧拂低声,有礼的半退一步。 金宫的制度异常的森严,我只知道若没有褚钰的准许,外男绝不许入内庭,看这个情况眼前的王爷应该是得到准许才进来的了。 “贵人怎么知晓本王身份?”他意味不明的问我。 我恭敬答道:“王爷的服制,是亲王样式,前两日听闻靖北王班师回朝,重创龟兹军。” 他看着我,笑了笑:“你很聪明。” 我并未应他的话,只是觉得他十分不好相与,于是道:“王上这会子该是在书房,本宫不敢打扰王爷时间,恕先告退。”我又一福,目前摆脱这个奇怪的王爷才是正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复仇(1) “不急。”靖北王温和一笑,语气却是冰冷:“久闻中原熙和公主名动四方,几次照面却有疑惑,不知公主能否一解本王之惑。” 我见他笑里藏刀,也走不得,便说道:“本宫已嫁与王上,那么世间的熙和公主若是提及,那她的身份最重要的也只能是金王妃子,王爷若是有惑,只管提便是。”这样的老狐狸我还不敢和他绕弯子,先把立场摆明白,也好给自己打个退路出来。 至少褚钰不会让我死,两国的秦晋之好,他必须会考虑在内。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金国对于战事的频繁已经劳心劳力,一开始和亲若没有周国的求和也是必然要发生的,金国已没有能力再支持打仗了。 换句话说,褚钰要是还想打周国,必然要三思而行。 靖北王闻言只是一笑:“贵人倒是聪明的紧,但凡事都有个万一。贵人有没有想过十年之后事情会怎么样呢?” 提起十年,我的内心空了一下,是了,条约里约定着十年,十年之后当如何? 十年之后可还有第二个苏熙和能救周国么,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不知道我在褚钰心里的位置能占有几分。 可褚钰是个明君,纵是他喜欢我,但是我仍旧对他不是最重要的。他是王,是金国二百年来最贤明的君王。 君王的爱,难免单薄。 “倒是多谢王爷点拨了。”我淡笑道:“古语说非此即彼,女训也说出嫁从夫,熙和没有理由生出旁的心思,想来王爷也能理解本宫的意思。” “王爷自便,告辞了。” 那一天庭院里的冬梅开得极好,我没想到我刚刚在鬼门关里绕过一圈。 眼前的靖北王身着暗青宽袍,眸光里闪着算计神色,面容温笑瞧着我震惊的模样。 靖北王走近我,在我脖颈上一点,我便蓦然觉得身体重回轻松。 “王爷设计本宫来此真是下了心血。”我嘲讽笑道,因为当我看到靖北王的时候已经知晓大事不好,这人不仅查出我和祁夙的事情,单说信中笔迹模仿的都甚是绝妙。 靖北王淡然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浓茶:“贵人是金王的宠妃,请你出来自然要花点心思。” 对他的话我不置可否,这段时日褚钰的种种举动都在昭示着对自己的爱护,可未免太过了,我此时心里了然,褚钰原是做了一场戏,自己再一次成为他的棋子。 “谋反是要诛九族的,王爷想好了?”我也坐下试图好言相劝,我的眸光紧锁着靖北王,片刻不敢离开,虽然劝回他的几率微乎其微。 “既然你已经坐在这里了,便不必再问本王这个问题了。”靖北王一抖衣袍起身,忽而又想起来什么,嘱咐道:“贵人还是安心呆着,本王手下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打伤了贵人就不好了。” 门嘭的一声阖上,屋子里重回安静,红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应该是被下了药物。 我此时不太担忧自己的安危,一时半刻靖北王杀不得我,因为拿我威胁褚钰不是个好想法,但若是威胁周国出兵倒是上上之策。 毕竟我是父皇手里的明珠,却不是褚钰的。 此时我并不知晓外面发生了什么,比如褚钰发现我不在了,会是一副什么反应。 我抚着衣摆褶皱,暗暗地想,他大约会胸有成竹的笑笑吧,毕竟我这颗棋子用处很大。 其实我一点也不恨褚钰,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君王最正常的选择。 一辆宽驾马车上,我闭目养神,车外的风顺着帘子透进来,夹杂着泥土的味道。 红鸢好不容易出宫,如今却又卷进了靖北王谋反的事情里。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她,如果她不是我的丫鬟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靖北王拿红鸢的性命威胁我不准耍花招,我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不会使坏。 我侧头看着红鸢平静睡着的面庞,如果我逃了,靖北王这个老狐狸绝对会用一个最阴损的招数弄死这个丫头吧。 日夜赶路马不停蹄,我们在马车上颠簸了三天终于到了靖北王的属地上雍,赶路赶得内脏都快搅和在一起,实在难受之极。 我脸色煞白地下了马车,惹得靖北王大笑:“本王倒是忘了贵人是娇滴滴的公主呢,是本王怠慢了。” 我冷冷地拂袖,语气实在是好不起来:“王爷抬举了,我如今只是王爷的阶下囚而已。” 上雍城虽比不得金都宏伟,却也非常气派。靖北王的府邸在城中心最繁华的地界,门匾上的靖王府三个字苍劲有力,多半出自靖北王的手笔。 此时上雍城里仍旧车马往来,这样繁华的城池都给了靖北王,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谋反。 靖北王将我安置在一个清静的院子里,四周安排了两队侍卫轮番巡逻,暗处不知布置了多少暗卫,这样一个牢笼我插翅难飞。 我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间屋子,雅致宽敞,靖北王倒是君子风度,没有多为难我。 如果说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大约是门口站了一个青衣侍女,眉目秀丽,面色带着一抹不寻常的白皙,此时她垂首安静的站在一边,但我知道她在监视我。 “我能洗个澡吗?”我对那个青衣侍女说,一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既然已经进了这个牢笼,总不至于脏死在这里。 青衣侍女侧头看了眼我,眸光里闪过一丝诧异,估摸着暗道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心思倒是真大。 “姑娘稍等。”她行到门口脚步一顿,道:“姑娘以后唤我甄袖就好。” 我看着她走路轻飘的背影,心道靖北王给她安排的这个侍女不简单啊,这样的步法好似比碧拂还厉害。 晚间吃过晚饭,我正百无聊赖的对着烛火发呆,甄袖安静的站在一边尽职尽责的看着我,没有丝毫的怠慢。 靖北王踏着月色而来,他来看我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暗漆的案几后,靖北王端坐下,甄袖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我皮笑肉不笑:“王爷知道我喜欢白茶?” “五国里有智慧又有美貌的女子不多,姑娘是个有意思的,本王自然好奇的多查了查。”靖北王开口唤我姑娘,吓得我心里一跳。 “我已嫁人,王爷最不济该唤我一声夫人。” 靖北王眸光紧锁着我,问道:“本王以为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了,难道你还是不肯识时务的站在本王这边吗?” 我听他已经摊开牌,心里反而莫名的舒了一口气。我看着靖北王认真的说:“王爷该记得我曾说过的,既然我是金宫里的熙贵人,就一辈子只能站在褚钰那边,生死听天由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就那么相信他?” 我摇了摇头,平静道:“我知道王爷既然已经决定,必然有把握胜,只是熙和是和亲公主,中原的公主只有丧夫,没有改嫁。”我这辈子是生是死都结在褚钰一个人身上,即使他算计我,把我当做棋子。 虽然是靖北王拿祁夙的假信骗我在先,但是褚钰若不从中推波助澜,我是没道理那么容易的就出了宫的,这么多天我早已想得明白。 “好。”靖北王倏然站起来,面容里带着一丝笑意:“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公主,单是这骨气便值得本王敬上三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泛寒,如果靖北王就此罢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我抓到上雍了。 这老狐狸的算盘估计早就在心里打的啪啪响,今晚这样试探我的态度只是个开端。 甄袖矮身一福,冷漠道:“夫人早点歇息,有事唤甄袖便是。”说完退到外间去。 夜色如水,我躺在床上看着窗楞上树影婆娑的剪影,莫名地想起褚钰,看来我对于他并不是那么重要。 我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不知什么时候沉睡过去,做了一个梦。 灰白的梦境下,一个年轻的男人手持着一柄长剑,剑上的血却带着鲜红的颜色,红的刺目又让人移不开眼。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近我,脚步迈不开。 倏然他抬头,伸出双手摇晃我的肩膀,对我说道:“为我报仇,为我报仇!” 我从梦中惊醒,额间已经是一片冷汗,梦里的秦观与生时大相径庭,变得那么令人害怕。 彼时的我还不知道当日褚钰其实是去追过我的,那时的我坐在马车里,心中带着对他的一点怨恨。 允济第二日接到传讯,靖北王封了上雍城,掳走了熙贵人,公然行谋反之事,内心惊诧不已。 他直接进了金宫,到正合殿门口,想要面见褚钰了解一下情况。 江成拦了允济,恭谨道:“殿下,实在不巧,王上出去了还没回来,要是有什么要紧事,老奴一定代为转告。” 他摸了摸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道:“若是王上回来,务必请王上见我一面。” 熙贵人,允济在心里默念,那天他在建平宫恶作剧般的将她掳上马背的情形不断重现,他的内心里隐隐有不明情绪作怪。 江成看着允济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复仇(2) 且说褚钰在外调兵遣将忙了好几日,扑一回宫听江成说起允济求见的事情,心里画了个弧,但靖北王谋反需要快速平定,也没时间管这小子。 说起靖北王为什么要谋反,这其实是一个误会。 早些年靖北王曾有个儿子,名唤硕渊,文武双全,是金国有名的公子,更是褚钰的好友,但是这样的人中龙凤偏偏都要出点什么意外。 北征蒙古图哈部落的时候,褚钰和硕渊一同出战,分别为军队的左将和右将,后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回来的时候只有褚钰,硕渊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有传闻说是褚钰临阵退缩,害了硕渊,至此靖北王便恨上了褚钰。 想到这,褚钰深深地叹了口气,诚然这场仗是他生平最不想打的一场了,但却又不得不打,毕竟没有谁的命比大金的天下更值钱了。 王后来到正合殿的时候,华灯初上,月色动人。 “王上打算如何对付靖北王。”她看着他,虽然对于他去追熙贵人的做法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下的事情。 “靖北王手里至少有四万人马,这几年连年征战,我们能拿出来的兵甲不多。”王后递上一方密信,语气淡淡的说道:“暗卫来报,靖北王派人去了周国。”因为褚钰不在宫中,有些消息都是交到明德宫里。 “周国派了兵?”褚钰语气里带着诧异,周国来趟浑水他实在想不到。 王后点头:“太子苏琛亲自带兵去的上雍,据说是收到了熙贵人的手信,这几日该是已经到上雍了。” 褚钰面色阴沉下来,难道苏熙和背叛了他么,他不相信。 正说话的功夫,江成叩门。 “进来。” 江成进来后拱手道:“禀王上,宫门侍卫说有一姓祁之人求见,说是为解王上忧虑而来。” 褚钰心里突地一跳,想起暗卫查到的秘密消息。 “传他进来罢。” 江成领命退下,不一会儿人便到了。 祁夙一走进正合殿的殿门,褚钰便开始打量他。他着一身月白深衣,腰间坠了一块碧色玉佩,上面结的红穗已经有些陈旧,再往上是眉目若星的俊俏容貌,丰神俊朗气宇不凡。 他一揖,礼数周全:“请王上安。” 褚钰微眯双眸审视他:“见到本王为何不跪。” 祁夙直起身子,温润笑道:“祁夙如今是周国使臣,此次面见金王是以密使的身份代表我皇而来,金周两国结秦晋之好,怎有祁某下跪的道理。” 他的话褚钰听的明白,无非是说金周平等,他代表周皇而来不必给他下跪。 “可……你是我的堂兄啊,本是我大金的臣子。”褚钰冷声道。 祁夙淡淡一笑:“当务之急,并非是处理你我的身份问题。” 褚钰不动声色说道:“本王得到的消息是周太子琛已经领了三万精兵去了上雍,如今你来还做什么呢?” “金王只管放心,此计只是为了周国与金国里应外合。”祁夙语气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太子亲自去,一是为了能让靖北王相信周国诚意,二是他确实担心公主安危。” “公主是天下少有的奇女子,还请金王多怜香惜玉才是。”祁夙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责备。 褚钰摸搓着手上的碧色扳指,眉头紧锁:“你且放心,她绝不会有事,本王向你保证。” 得了褚钰的承诺,祁夙也不尽相信:“如此最好。” 与此同时上雍城里靖北王在府里宴请贵客,圆厅里丝竹管乐美女歌舞,热闹异常。 这几位贵客里就包括周太子苏琛,他一路策马奔驰,中午的时候刚到上雍城。 苏琛是周宫里瑞贵妃的长子,中原人讲究嫡母嫡子,但周皇十余年来后位玄虚,苏琛虽不是嫡皇子却无疑是最有资格做皇帝的皇子。且他战功赫赫,贤名在外,周皇之后他做皇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手端着白瓷酒杯,耳听丝竹妙音,心里一直挂念着他的皇妹。早些年她流落奉远,后来其母故去,周皇秘密接她回宫,宠爱有加。 在他眼里她不是什么名动天下的公主,她只是一个苦命的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是他的妹妹。 至于她和秦观,罢了……不提了,苏琛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琛饮了几杯水酒,面色未改。今时今刻他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吃酒席的。 上首坐着的靖北王一直在偷偷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太子,传闻里的周太子如今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只要苏熙和在他手里攥着,苏琛就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是觉得本王这酒席不合口味?”靖北王突然出声问苏琛。 苏琛举杯还礼:“本宫只是挂念皇妹安危,若是方便……” 话没说完,靖北王打断他,道:“太子不必多想,公主的安危本王会全权负责,定不会叫歹人害了去。” 苏琛知道靖北王的意思,他不会让他见她,但是他不让见不代表他不会去找。 —— 自那日我拒绝了靖北王的策反,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被安置在这个萧瑟的院子里,侍卫已经被撤去,但暗处的暗卫却仍旧在。 此时我并不知道靖北王绕过我,已经拉了周国下水,自然也不知道苏琛差点把上雍城翻了个底朝天。 唯一不变的是甄袖仍在恪尽职守的监视我。 这天傍晚,我忽然闻到浓郁的烧焦气味,推开窗子看着不远处火光冲天,发现着火的地方离靖王府不远。空气里弥漫着焦土味道,隐约夹杂着人们呼喊的声音。 我抬头看了看渐黑的天色,心里暗暗打着算盘。 甄袖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变故,她一旋身踏上屋顶,靖北王的暗卫队长陆修飞身过来,沉声道:“甄姑娘,有不少死士正赶来这里,恐怕苏夫人行踪已经暴露。” 甄袖在靖北王手里待了十年之久,如今已经是他的心腹,连暗卫长也不得不询问起她的意见。 “哪一方的死士?”甄袖浓丽的眉眼微眯,瞧着绚烂的夕阳,心底隐隐不安。 “看轻功步法应该是金人。” 甄袖语气顿了顿,道:“你去知会一声王爷,就说我去引金人入瓮,一个时辰之后务必支援这里,今夜恐怕有人埋伏靖王府。” 陆修不疑有他,抱拳而去:“那姑娘自己小心。” 待他走后,甄袖一吹竹哨,嗖嗖嗖——十余个暗卫旋身单膝跪在甄袖眼前。 “你们几个随我前去会会那伙金人。” 此时夕阳已经不在,天色也灰暗起来,甄袖着一身绛紫衣衫,纤细的手里抓着一柄轻剑,没人知道这把剑下曾死了多少人。 嗒嗒——甄袖凌空一个翻身,躲过三个毒镖,她身侧一个暗卫中镖已经栽了下去。她的轻功远比她的剑要好很多,若非如此她现在已经是敌手镖下的亡魂。 甄袖脸上蒙着黑纱,眸光里透着冷意。她暗道情况有变,这伙人看起来是褚钰的暗卫。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欺近甄袖身侧,她挥剑格挡,眼见情况不妙,一个转身隐于黑暗,她带着的十余个暗卫怕是讨不到好。 甄袖几个鹞子翻身赶回院子,却人去楼空,屋子里半个鬼影子都没有。 如果陆修顺利将话带到,那么绝不会是靖北王的人手。 这时候我已经悄咪咪地走到了屋子外,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去哪,脑海里只知道自己该逃出去。 “夫人似乎不*分啊。”一道清冷的嗓音响在身后。 我闻声头都没回,一路飞奔。可是毕竟我不会武功,身后的紫衣男子很容易就追上了我。 我重重的喘息着,侧头看着拦在前方的俊秀男子,他正抱着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这人着一袭暗紫色深衣,衣冠楚楚中夹着江湖里的风流。 “苏熙和原来是这副模样。”他突然开口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看清他的容貌时,心口微微一滞,容色强压下惊诧,问他:“怎么?” 紫衣男子挑眉戏谑道:“没怎么,只是有些失望吧。” 本来被靖北王掳来就已经一肚子委屈了,偏偏现在还有这个人来嘲讽我。 我没好气的说道:“公子眼光好,我不过蒲柳之姿而已。” 他不知使得什么身法,一闪身将我抱了个满怀,笑道:“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若是能一亲芳泽这辈子也是了无遗憾了。” 我顾不得什么礼节,奋力挣扎起来:“我若是有个好歹,你怕是生不如死。” 紫衣男子轻声笑笑,点了我的穴道。 天色晦暗,月光倾洒在路上。 我昏过去之后,并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甄袖的轻功是她最好的本事,一路追上来,眼见着便能追上紫衣男人。 “我说你烦不烦?”紫衣男人没好气道,脚下不停,一直在找机会甩掉甄袖。 “将夫人放下。”甄袖也固执道。 倏然,甄袖逼得近了,一刀劈下来,正砍在紫衣人的后背,然而对方连哼都没哼一声,好似这一刀砍在了别人身上一般。 紫衣人趁甄袖没有防备的时候,倏然一抖袖袍,一阵迷烟过去,甄袖便被落在了后面。 紫衣人咬了咬牙,将怀里的人搂得跟紧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伪装 此时此刻上雍城里的靖王府已经乱得一锅粥般,靖北王在书房大发雷霆,甄袖和苏熙和一同失踪,暗卫死伤十余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陆修半跪在地,眉宇里是不解,他抱拳道:“王爷,此事蹊跷。” 靖北王抬手摔了个茶杯,怒意满面:“本王自然知道蹊跷,甄袖还没办过这样差劲的差事。” 门外侍从叩门,低声道:“禀王爷,周太子求见。” 靖北王刚想说不见,苏琛便直接推门闯入,甚是焦急的模样:“王爷,本宫听说皇妹被人掳走?可有此事?” “方才确实有人袭击王府,但所幸公主无事。”靖北王温言笑道:“殿下且放宽心。” 苏琛自然不知道苏熙和被人救走,他只知道听见暗卫来报王府遭人袭击,便坐不住了。 “无论如何,本宫要见一面熙和。”苏琛毫不妥协,冷道:“若是王爷不同意,那这联盟还需要从长计议了。” 靖北王赔了笑脸:“那明日吧。” 苏琛自知记不得,便也不再过多说什么。 翌日清晨,甄袖跪在靖北王的书房里,衣摆染着污泥,风尘仆仆的模样。 靖北王放下一卷书简,面色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甄袖知道靖北王这是真的生气。 “甄袖,你在本王身边跟随二十年。”靖北王走近她,看着她脸上的风尘,道:“竟不知道你还有背叛我的一天。” 甄袖俯首一叩,沉声道:“甄袖不曾背叛主子。” “好!”靖北王喝一声:“那你告诉本王昨日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日是属下失职,但夫人失踪确实蹊跷。”甄袖蹙眉分析道:“昨夜我追踪到城外西郊,眼见快追上的时候不幸中了吹熄散。” 甄袖一面说着一面拿出慌忙中扯下的一片衣摆,道:“主子请看,这衣摆。” 靖北王狐疑接过,没看出什么门道。 甄袖蹙眉说道:“上个月独孤平在上雍出现,如果是他倒也情理之中。” 靖北王眯了眯眼睛,独孤平是金王后的长兄,同褚钰的关系十分不好,褚钰即位之后他便辞官,如今身处朝堂之外,这样的事情他不该参与进来。 可甄袖说的话,即便靖北王此时非常生气,但仍旧是很信任她的。 “他掺和进来做什么?” 甄袖道:“属下不知。”话音微顿,又道:“但绝不会是帮金王的。” 靖北王冷哼:“独孤平和褚钰可不对付。” 甄袖抿抿唇角:“依属下愚见,当务之急找到独孤平,商量着将夫人送回来,否则周太子晓得夫人不在咱们手里了,恐怕就不好办了。” 靖北王当然也知道其中厉害,于是点点头,吩咐甄袖:“此事你去办,将功折罪,若再办不好,本王可不会顾及二十年的主仆情谊了。” 甄袖低声道:“属下明白,定不负主子所托。” —— 我转醒的时候,身处一个安谧的屋子里,周围皆是寻常摆设。 一瞬间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心里一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微微松了口气。 我刚趿拉着鞋子起身,就见之前那紫衣男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吃食。 “诶你醒了?”他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到案几上:“要吃点东西吗?” 我并不想答他的话,冷冷的问道:“你是谁?” 他笑笑:“你这个态度真令人恼火。” 我刚要发怒,又听他不紧不慢地说:“在下独孤平。” 我想了想,表示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你掳我来这里到底为什么?”我蹙眉,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我扑倒在床上,凑近在我唇上一吻,语气里带着笑意:“自然是为了睡你啊。” “无耻!”我斥骂一声,想要挣扎出他的禁锢。 可是我越挣扎他就禁锢的越用力,逼得我没办法只能拿脚踹他,但还是无济于事。 双手被牢牢地禁锢,我的内心一阵屈辱,也不知拼了什么力气,将他推开,手腕瞬间就青了一块。 倏然,他单膝跪地,脸色煞白,剑眉紧紧蹙着。 我看到他面色青白,十分痛苦的模样,并不敢问他怎么了。 我不敢上前,只是冷眼旁观着。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往身上点了两下,微微缓和了半刻方才起身,令我大跌眼镜的是,他解开了衣服。 我惊得缩在床尾,悄悄地将簪子抓在手里,盘算着要是他再敢乱来,就和他同归于尽。 他结实的后背冲着我,此时他的右肩处正汩汩地流着血,伤口紫的发黑,伤势触目惊心。 “那个暗卫真厉害。”他走到旁边柜子边拿出两个白瓷瓶子,丢给我:“帮我上药。” 甄袖追了他一晚上,若不是因为中了吹熄散恐怕没那么好打发,但他还是挂了彩中了毒。 “靖北王的暗卫还真不要脸啊,往刀子上淬毒。”他淡淡的说着。 我闻言,哼笑一声:“对比起来,公子似乎更加的不要脸吧。” 他侧头看我,意味不明的笑笑:“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张嘴巴实在太过刻薄。” 我点头:“那又如何?” “不如何。”他转过头去:“就是总有一日你会因为这样利嘴吃亏的,女子刻薄不是好事。” 我不置可否,不搭理他的话。 其实一月之前独孤平就料到上雍不对了,本来他是可以走的,但一想到这样有趣的事情千载难逢,更何况还可能见到名动天下的大周公主,所以他就留下来等了个时机。 没想到这个公主,和传闻中的大相径庭,但却更令人感到有趣呢。 我警惕地看着他,并不动,他见我如此模样,一阵好笑:“你怕什么啊,我如今可是带了伤,是病人,哪里还有心情动你。” 我拿起药瓶,冷道:“禽兽可是随时都会兽性大发。” “还真是牙尖嘴利。”他冷觑我:“你能在金宫活了一年真不容易,褚钰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我听他这个语气提起褚钰,不由得脱口而出问道:“你认得王上?是王上派你来的?”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若是褚钰派来的人,应当不会这样大胆,更何况他说起褚钰的语气十分奇怪。 独孤平闻言嘿嘿一笑:“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我:“……” 我真是不想理他,他又道:“你看为了救你我都中了毒,若不是我,你现在可还在靖王府圈进着,到时候那个老狐狸又带着你去威胁这个威胁那个……哎哟我说你上药的时候告诉我下,轻点,轻点!” 我手下放轻了力道,嘴里却说:“自作自受。” 独孤平对此表示好生委屈,眼前这个美人看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心疼他。 上好了药,我又问他:“公子准备作何打算?” “还在考虑。” 我问:“考虑什么?” 他道:“是送你回大周还是回大金。” “那你准备送我回哪?” 他摸了摸下巴,淡然道:“到时候就看谁给的钱多吧。” 我对他说道:“你最好是送我回大金。”我身为金宫的熙贵人,没有别的去处。 “怎么?你不想回母国?” “我既然嫁了褚钰,就是他的贵人。” 他瞥眼看我,就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夸赞我的话时,他笑道:“那你就讨好我啊,只要我开心了,说不准就送你回去了,还不让你花路费。” 我白他一眼,这人真是好没正经。 且说翌日靖北王府,苏琛被管家请到正厅等待,他必须确保苏平珺的安全。 “太子殿下,公主本王带到了。”靖北王温和一笑,面容里的神色看不出端倪。 甄袖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伪装一个人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她假扮苏平珺的模样,矮身一福:“皇兄。”连说话的音调语气都一模一样,可谓是天衣无缝。 苏琛许久未见苏平珺,虽然心中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但或许她嫁了人所以性情也温和了。 “平珺你无事就好。” 靖北王见状,温言道:“这回太子该放心了吧。” 苏琛蹙眉点头道:“既然靖北*守诺言保护皇妹安全,本宫自然也不会食言。” 靖北王心里有些担心苏琛看出什么端倪,刚要让甄袖退下,苏琛却突然开口说道:“王爷,本宫与皇妹多年未见,无论如何借贵府叙叙旧。” 听苏琛这样说,靖北王也不好拒绝,他暗自瞧了瞧苏琛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他也没看出什么来,于是只得点头应允。 “既然如此,本王自然成人之美,还请殿下偏殿落座。”靖北王温和笑道,一瞥眼给甄袖使了个眼色。 甄袖看在眼里,些微一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靖王府偏殿里气派得很,长足的青鹤灯立在席间,熏香袅袅温雅精致。 侍女端上来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茶,依礼退了下去。 靖北王为了不让苏琛生疑,于是撤了周围所有的暗卫,以此显示他的诚意。 苏琛取了一杯茶,手骨顿了顿又为甄袖倒了一杯,道:“平珺,尝尝王府的龙井可有周宫里的好。” 甄袖闻言接过青瓷茶杯,不疑有他。杯子刚触及唇边,她听见苏琛说:“姑娘,本宫的皇妹究竟怎么了?” 甄袖刚想动,颈边一凉,好快的暗卫,好快的刀!苏琛手下的暗卫自然不是吃素的。 “你伪装的很好,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是态度。”苏琛满饮一杯茶,淡淡道:“平珺自小未在宫中长大,与本宫并不亲厚,她从不饮本宫斟的茶。” 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样子,已经远远的超出甄袖的预料,情况紧迫至此,她究竟该如何稳住苏琛?(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穷途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和,我呆在这个简朴的木屋中,已经两天了。 久居深宫之中,我是不知道江湖人是个什么秉性,自然也不知道独孤平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日我问他到底为什么掳走我,因为这样一来,很可能得罪的是两方势力。 独孤平举着酒杯,侧头斜睨过来:“因为平日里你在金宫,我哪里进得去,如今你在靖王府,我又刚巧在上雍,自当应该见一见传闻中的公主一饱眼福才是。” 那时候月色洒下来,地上是独孤平的倒影,从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像秦观。 从面容到气质,有七八分相似,当然这指的是他正经时候的模样,像清风一样温和的不带一丝凌厉的神情。 然而我听了这个理由,心里感叹他还真是无聊。 啪——一柄桧扇轻拍在案几上,惊得我回过神来。 顺着桧扇往上看去是独孤平俊俏的脸,他说:“夫人眼底的哀愁像这山谷里的冰,永远化不开。” 我抬头看他:“我自然忧愁,怕靖北王对金王不利,对我皇兄不利,对周国不利。或许你该送我回去了。” 独孤平撩起衣袍跪坐下,收起以往的嬉笑表情,道:“权谋斗争不该压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与你本不该有纠葛。” “不,你错了。”我摇头纠正道:“在其位谋其职,公子身染江湖是洒脱之人,我确实应当回去了。” 时间紧迫,靖北王和苏琛日夜在书房里谋划着如何打败褚钰兵临城外的三万精兵,此时上雍城已经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城外道路不仅湿滑而且泥泞。 这场战役,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倒在靖北王一方,更何况他还有中原周国的支持。 甄袖端着四方的食盘,走进苏琛的屋子,恭谨道:“皇兄。” 苏琛抬头看去,其实甄袖如果不说话他也不会发觉,因为苏平珺从不会乖巧的唤他皇兄。 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甄袖低头取过桌边的狼毫,轻笑道:“平珺带了壶茶和几块茶点,皇兄尝尝看。”一面说着一面在纸上写下一串娟秀小字。 苏琛知道这话是说给屋外暗卫听的,他比划了手势,道:“平珺这几日好生歇息,用不上半个月大约就可以回去见父皇了。” 甄袖矮身一福:“平珺省得,那不打扰皇兄政务,这便退下了。” 屋外的老枫树正在秋风里招摇,晚秋时节,地上一片火红颜色,这样的景色里孕育着一场危机四伏的战争。 靖北王立在屋子外的回廊下,看着飘转的红叶,他叹息一声:“渊儿最喜欢枫叶,可惜啊可惜。” 身后的老将跟着靖北王闯荡了大半辈子,也是自小看着硕渊长大,当年硕渊修书一封怀疑褚钰勾结西夏,书信刚刚寄出就被杀死,如果说褚钰不是罪魁祸首谁也不信。 “爷,世子之冤上天会讨回来的。” 靖北王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酸涩:“你跟着我有四十几年,这一次……不若回乡下去吧,安稳度过晚年。” 老将扑通一声跪下:“我秦领跟着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几次重伤险些没了命,这一次断没有打退堂鼓的说法。”他叩头,沉声道:“还请爷成全秦领的忠义。” 回廊下秋风呼和,风卷着红叶翻飞跌落在衣摆之上,靖北王看着远方夕阳,以命抵命天经地义,更是千古定律。 —— 晚秋十月,上雍城里已经飘转着素白的霜花,两军对峙已经一个月之久。 毕竟是从小看着褚钰长大的叔父,褚钰不想杀靖北王,可送去劝降的书信都石沉大海。 靖北王是铁下了心想要杀褚钰。 两军阵前,旌旗烈烈,寒风呼和着,空气里胶着属于战场的肃穆。 鼓敲过三次,随着将领手中拔出的刀,两方军士像是离玄的箭一般冲出,血染疆场才是属于军人的战歌。 苏琛按照计划领着三万精兵直接从靖北王的左翼离开,突然倒戈褚钰。 秦领策马到靖北王身边,喝道:“王爷,那太子走了!” 靖北王神色沉了下来,一面拼杀一面道:“本王早已料到。”此时甄袖早已不知去向。 秦领急了,一刀砍死一个敌军:“那我们该怎么办?” 靖北王微眯双眼看着天边渐斜的日头,沉声道:“退。” 苏琛领三万精兵在清平野临时倒戈褚钰,杀靖北王一个措手不及。原来靖北王手中的四万将士里折损近三万人,靖北王领着仅存的几千人马往奉天逃离。 褚钰领兵追击,或许是老天不给靖北王留活路,接连三天的大雨让道路异常湿滑,他逃到辽水边准备走水路去奉天的时候,褚钰的人马已经杀到了眼前。 靖北王胯下的白马哀鸣了一声,路上撤退的时候有蒙古鞑子趁火打劫,兵士们逃的逃散的散,如今还在他身边的将士已经不足一千人。 天色晦暗,靖北王发鬓被冷风吹乱,或许这就是穷途末路。 白马躁动的踏了踏步子,靖北王抽出身边的佩刀,刀尖直指褚钰。 “来,让我看看你的刀法有没有长进。”靖北王低喝一声,带着十足的气势。 他看着褚钰长大,连褚钰的刀法都是他教的,若不是渊儿的死,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想到这里,靖北王眼眶酸涩起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却不甘心。 褚钰看着他,面上未改分毫,可内心却不忍:“叔父,只要你现在放下刀……” “晚了!褚钰,你我走到今日,是上天安排。”靖北王哈哈大笑道:“我只恨上天不帮我,你记住我儿之死你总要还的!老夫先一步到下面等你!” 说完手臂一挥,一道耀目弧线自脖颈划过,辽水之畔,靖北王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 甄袖上前探了探鼻息,摇头道:“人死了。” 褚钰仍旧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靖北王,没有下任何命令,他甚至来不及告诉靖北王他儿子硕渊的死是因为什么。 甄袖在靖北王身边呆了二十年,做他的暗卫,她还有个身份是褚钰安插在靖北王身边的探子。 那一年春分,沧州府的樱花开的很好,她是金国新一批暗卫苗子,渐渐地杀人就像杀鸡一样,某一日暗卫长叫她去中庭见主子。就是那一天,褚钰派她去做靖北王的暗卫,如果靖北王没有异动,那么她以后的主子就一直是靖北王。 金国的暗卫不是那么好当的,但靖北王手里的暗卫至少不用频繁的出生入死,这等于是救了甄袖一命。 这二十年,她留在大都的靖王府里,安安分分的当一个暗卫,现在靖北王死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伤心的。 良久,褚钰叹息一声:“厚葬了罢。” 甄袖跪在地上,低声道:“主子,谋反之人,不配厚葬,一介草席卷回蕲州吧。” 褚钰低头看了眼甄袖,应允:“那就这样吧,你负责。”蕲州是靖北王的老家。 此时甄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急道:“主子,夫人被独孤平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褚钰倏然驻足,面色僵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天色已晚,月亮初上,弯弯的上弦月系着我丝缕的挂念。 “我说你经常看我的时候愣神。”独孤平摸了摸自己的脸,嬉笑道:“是我长得太帅吗?” 我愣了一下,认真道:“公子生的其实不太出众。”这句话估摸把独孤平呕的半死。 他又问:“那你做什么总看我?” 我瞪他:“这地方除了你还有活人嘛?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我斜眼看了独孤平一眼,道:“你还是快些送我回去吧,也好少吃些苦头。”这几日独孤平每晚几乎都要疼的喊出来,刀伤倒是其次,他身上的毒其实挺难对付。 独孤平刚要说话,凌空划过来一柄剑,差一点就取了他的命。 我定睛一看,想不到来的人是他。 “阿夙。”我低唤一声。熟悉的青衣,熟悉的背影,仍旧清冽的剑光。 独孤平看着他,脸色仍旧是不在意的模样:“你来带走她,就算她回去名声也不会好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金王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祁夙倏然出手,长剑直刺独孤平心口,是绝杀的意味:“不会有人知道的,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独孤平以轻功见长,手里的功夫却并不是大家,祁夙在江湖里摔打多年,师父又是鼎鼎有名的华阳子,他的飞霞剑下走了三十多招,就在他的剑要穿过独孤平心口的时候,我不由得轻喊了一声。 “别杀他。”我低声道:“他并没有侵犯于我。” 祁夙闻言手一番,青剑回鞘。他走到我身侧,沉声道:“我送你回去。” 独孤平挡在我俩前面,冷冷地推开祁夙搁在他脖颈处的剑:“还是我送她回去比较好哦。” 祁夙收回剑,却没放手,只问道:“你与金王相识?” 独孤平挑眉回道:“算是。” 祁夙松开了我,对我说道:“让他送你回去吧,只说当日大火你逃出来被他所救,别的也不必讲了。” 我反正是一头雾水,但祁夙的话我无条件相信,点头应下:“我知道,你自己小心。” 独孤平看着祁夙走远,讥诮地打了声口哨,对我说:“看来是郎有情妾无意啊。” 对此我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赏了他两个白眼。(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庆功 “靖北王兴兵作乱,是谓反贼,念其曾对金国有功,罢其家族爵位,驱逐出大都。”金都的明德宫里王后读着手中传回的书简,心里暗道,褚钰果然是心软了。 她走到案几边,准备提笔让褚钰改个主意,可兔毫刚触及书简,心里合计一下还是作罢,这时候她还是不要打扰褚钰比较好。 且说我被独孤平送回上雍城里,走进褚钰下榻的驿馆,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并没有住靖王府,而是纡尊降贵的住在小小的驿馆。 “熙和,你受苦了。”褚钰看着我,面色里瞧不出其他情绪。 我心底小小地失落了一下,苦笑一声:“得王上庇佑,熙和安好。”虽然心底知道这场计谋里自己做了个棋子,但是也不是特别难受,这一切都是应该这样发生的。 褚钰看到我身后站着的独孤平,对他说:“我倒是没料到你在上雍,还掳走了我的女人。” 独孤平挑了挑眉,语气仍旧放荡不羁:“为了瞧一眼美人嘛,只是这美人被你养的太瘦了,那一身骨头都硌得慌。” 我双眼瞪着他,又小心翼翼侧头看了眼褚钰,果然褚钰的脸色阴沉沉的,仿佛是真的生气了。 褚钰冷道:“你倒是清闲,来人,关起来带回金宫,若是丢了提头来见。” 一众侍卫如临大敌:“诺。” 我被褚钰抱着带回了屋子,放在了床榻上。 褚钰脸色不大好,两只大手在我身上作恶,一边摸一边说:“孤瞧瞧哪里瘦了。” 我羞涩的推拒他:“王上只会欺负我。” 褚钰闻言停下手,居高临下看着我好久,我有点被吓住不敢讲话。忽而,他突然抱住我,语气涩然道:“孤真是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我的心蓦地动了一下,埋首在我身上的褚钰是在害怕吗? 我眼里没什么神色,平静道:“熙和不敢死。”我身上有太多东西要背负。 “孤派了甄袖保护你,却未料你被独孤平捉去。”褚钰低声说:“还好是他,若是别人,孤大概要后悔莫及了。” 夜色已深,我说:“若是别人也没什么,妾之清白自会以死明示,王不必担心。” 褚钰闻言,伸手抚上我白皙的脸颊:“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你的命是孤的,孤不准你随便丢了。” 我闻言回抱住他,口里道:“熙和谨记。” 夜已经深了,明日就要启程赶回大都,再不回去的话,朝中那群大臣恐怕又要起幺蛾子。 翌日清晨,因着有我这个女眷的缘故,褚钰和我一起坐了马车,难免颠簸但总比骑马好太多了。 褚钰看着一本书,我在一边喝茶。良久褚钰问:“祁夙你认得吗?” 我心思一顿,问道:“王上怎么这样问?” 褚钰听了我的话,说道:“看来是认得了,此次行动他来金宫了,言语里对你很维护,孤想你们应该认得,故此一问。” 如果说我和祁夙的事情,必然要提及秦观,但是我并不想和褚钰说秦观的事情,打从心底里抗拒。 “不是很熟,以前在周宫里参加宴会的时候曾有几面之缘。”我含糊其辞的说道:“他不愿归心朝堂,所以也不被父皇重用。” 褚钰平定了靖北王的谋反,金国重回安宁,对于来帮忙的周国和蒙古,褚钰自然要答谢。 祁夙作为周国使臣,自然要接受褚钰的宴请,科尔沁的可汗也亲自到场,恭贺褚钰平定金国内乱。 宴席上我坐在偏前的位子,和祁夙是正对着,他旁边是可汗布斋,而布斋身边坐着个华服女子,眉目秀丽是少有的美人胚子。 “本王敬可汗,敬周国使臣,多亏蒙古和周国帮忙,本王才能如此顺利平定内乱。”褚钰说完一饮而尽。 我担心祁夙不胜酒力,毕竟祁夙平时是不喝酒的,就算是节日庆祝也只是小酌两杯,像现在这般一碗一碗的喝从没见过。 可今晚不论褚钰敬不敬酒,祁夙只是埋着头一碗碗的灌,虽然他面色不改,但我还是提心吊胆。 我以为没人注意我,但我不知道的是,其实我的神色早已经落进了一些人的眼睛里。 宴席过半,褚钰突然出声对布斋说:“我的好安达,你身边坐了个美人,可孤王身边却没有美人,你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布斋闻言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这是小女萨仁,听说我来金宫做客,硬磨着我带她来。” 萨仁努起嘴,不满道:“还不是在家闷的慌,你们整日要我嫁这个嫁那个,也不瞧瞧他们那些人连马都赛不过我,还妄想着娶我。” “哎呦,瞧你什么话都说。”布斋老脸一红,萨仁已经十七了,在蒙古算是老姑娘了。 褚钰看着萨仁,说实话他一向喜欢直爽的女子。“女子年岁到了自然要嫁人的,你这般任性你父王该是要伤心的。” 听见褚钰这样说,萨仁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还是辩驳道:“萨仁要嫁便嫁大英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娶我的。”说完起身离开席位,扬长而去。 我看着这场变故,暗道这个草原的公主性子倒是瞧着舒服,比后宫里带着面具的妃嫔们好多了。 陈妃看着萨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她侧头对怡贵妃说:“姐姐你看这公主的背影总有几分像谁。” 怡贵妃浅抿了一口茶,冷道:“像咱们那位冷傲的熙贵人。” “对,对。”陈妃恍然大悟道:“姐姐一说起,看在眼里竟有七八分相像。” 褚钰自然也看得出来,转头又看向祁夙,心里却无名火起。 “好安达,你这女儿孤王倒是瞧上三分。” 布斋既然带萨仁来赴宴,心里自然有那么几分想要褚钰娶萨仁,这么多年蒙古其他部落送了不少美人给褚钰,但是真正的联姻却没有。 想他科尔沁部落是蒙古不小的部落了,萨仁嫁过来也不至于被褚钰忽视。 “那我回去问问那妮子。”布斋端起一碗酒,说道:“若是能与金国联姻,是我科尔沁的福气。” 褚钰回敬他:“安达客气了。” 月光弥漫着洒下来,我冷眼瞧着他们,没人知道我的内心是什么想法,我想褚钰也不会在意。 —— 一转眼已经是三天,我在金宫里终于等来周国的名帖,是辞行。 宴席在怀清宫里,我收拾妥帖方才前往,一身水青曲裾,白玉簪子稳稳地别在乌黑的发丝间。 祁夙瞧着我,眸光复杂:“此番前来见殿下过得安好,陛下和太子殿下便放心了。” “我明白金周的秦晋结之不易,断不敢用自己安危当玩笑,这次。”我语气顿了顿,叹息了一声:“这次是意外。” 祁夙半晌都没说话,蹙眉看着我。 “殿下现在心境如何?” 我眼角弯弯,温言笑道:“看朱成碧罢了。” 祁夙心里一凛,叹道:“我以为这么多年,殿下已经看开。” 半晌,他又道:“金王是人中之龙,值得托付,周皇总算没让你所托非人。”说完便信步离开了怀清宫。 碧拂进来的时候,我坐在软垫上,手骨撑着脸,有泪水从指骨间流出。 她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同我说。 晚间,正合殿里灯火通明,江成平静的叙述完今日怀清宫的事情,垂首立在原地,等褚钰的吩咐。 看朱成碧思纷纷。 褚钰冷笑了一声,苏熙和你在思念谁? 他丢下手里的奏折,冷声道:“今晚去徽秀宫。” 接连几日大都下着皑皑大雪,雪花霜白遍布整个金宫,我倚着栏杆看着庭前纷飞大雪,心里想着褚钰。 正合殿里,江成进来回话:“王上有何吩咐?” “今日是熙贵人生辰?” 江成点头:“是的,早上内务府已经送了礼物去金阙宫,王上晚上过去吗?” 褚钰搁下折子,眉目间仍带着一丝怒意:“不去。” 晚间褚钰去了徽秀宫,怡贵妃站在门口迎接。 褚钰一把将她搂在斗篷下:“外面风大,出来做什么?” 怡贵妃柔柔笑道:“王上难得来,妾身高兴。” 褚钰瞧她一眼:“孤这半月可没少来,你这妮子倒不念着孤的好。” 一进屋子暖意漫上来,布采端上一壶热茶,立在一边。 怡贵妃给褚钰倒上一杯茶,说道:“过些日子哥哥要去西川了,妾身担心的紧。” 褚钰接过茶杯,意味不明道:“他和你说了。” 怡贵妃闻言,惊觉褚钰语气不大对劲,慌忙跪地:“哥哥他……”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这事情还涉及军机。 褚钰伸手扶起她,说道:“你不是外人,孤没有怪你的意思,怎么怕成这样。” 怡贵妃闻言,惊吓的脸色褪去,秀丽的脸颊又染上柔顺笑意:“王上你真好,妾身也只是担心哥哥安危,西川凶险,据说那地方茹毛饮血之地。” 褚钰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孤王晓得,出发前让他进宫瞧瞧你吧,毕竟你兄妹二人也许久不见了。” “那妾身多谢王上恩典啦。”怡贵妃高兴的应下,没看到褚钰阴暗下的眸色。(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萨仁 时光荏苒,我与褚钰已经半月未见。 我穿着从周国带来的妃色舞衣站在雪地中央,素白的雪中立着红衣绝色的女子,远远看去就像下凡的梅仙,美丽的不可方物。 生辰那日,我本想跳给褚钰看,他却没来去了怡贵妃的徽秀宫,那一刻的内心竟无比酸楚。 嗒嗒——悠扬曲调响在心里,长袖一转拂过落雪。 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终于在这时候有了点名动天下的意味,妃红的锦纱衬着莹白的肌肤,那中原苏皇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就算在这金宫的牢笼里也有着傲然的脊骨。 一曲终,一舞毕。 我怔然落泪,这舞蹈秦观见不到,褚钰也见不到,真是造化弄人。 一股冷风吹来,我瑟缩了脖颈,这是严冬啊,如果让别人看见我穿着纱衣起舞,怕是认为我疯了吧。 蓦地,厚实的斗篷拢身罩下,暖意漫上来。 我吸了吸鼻子,以为是碧拂,我唤她:“碧拂,你说这舞不是挺好看的嘛,怎么陛下不来看呢?” “所以你就这样作践自己身体?” 意料之外,一个男声响起,吓得我回过头去。 “王,王上?” “多罗的哥哥要去征伐西川,孤多去看看多罗,好给他吃个定心丸。” 我心里惊讶,褚钰这是在对我解释吗? 我惊得跪地,寒凉之意泛过身体:王上,妾绝无怨怼之意。” 褚钰伸手将我拉起,语气里带着无奈:“熙和,你不必如此,孤并无责怪你的意思。” “唉,你这样真令孤心疼。”褚钰说着,横抱起我,往屋内去。 屋内熏香袅袅,温热的炭火正旺。 褚钰抱着她时想起前几日他还恼了她,今日压不住心底的想念,想着偷偷看上一眼就走,却没料到她这么让他心疼。 褚钰放下她的时候,发现她脸上滚满了泪,秀致的眉头紧紧皱着,好不令人怜惜。 他伸手擦去我的泪,叹息道:“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褚钰是君王,君王听不得嫉妒的言语。 皑皑的雪伴着冷风的呼喝,褚钰走出金阙宫的时候,心口闷闷的,他没法和她撕破脸,却更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为忆君,这个君到底是谁呢? —— 徽秀宫里,怡贵妃听着回禀的消息,冷声笑了笑。 “没想到咱们这位熙贵人本事这样大,什么话都敢说。” 陈妃悄声问道:“陛下那边却不见生什么气。” 怡贵妃伸手捻了个蜜饯给陈妃,说道:“宫里知道这事情的没几个,但如果是满城风雨了呢?” 陈妃接过蜜饯:“娘娘是说……?” “那个祁夙不是还没走嘛,想办法把他们约到一起,最好是城外。” 周国使臣都回了长安,那个祁夙却还留在大都。 陈妃脸上闪过一丝阴狠:“这一次,熙贵人这个小蹄子恐怕是没命兴风浪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危机四伏的金宫里,我仍旧什么也没有觉察。 清晨收到一块羊脂玉佩,玉佩结穗有些泛旧,来的人托了口信,说祁夙在宫外等我,匆匆忙忙的仿佛很急。 我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这是个陷阱,就好像上次我的受骗一点也没有给我敲响警钟。 我简单收拾了下行装,穿了件暗色的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秀致的脸庞。 我没带碧拂,从永巷过,一路穿行,刚要走出永巷,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个人哎呦一声,是男的。 我惊了惊,赶忙跪下,低着头:“婢子有罪,请大人见谅。” 这个时候能在后宫行走的,一定是哪个妃嫔的亲眷,总归是皇亲国戚。 “不认得我了?”头上传来凉凉的男声:“你这是又气的什么幺蛾子?” 我惊觉抬头,望进一双幽暗的眸子里。 他是允济。 “本宫有急事,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我不知道,允济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是干什么。 允济凑近我,在我耳边说:“今日你最好别出宫,不然会死人的。” 我不太懂,刚要问问,允济伸手将我抱了个满怀,薄唇压向我的脸。 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这般轻薄!他似乎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我挣扎着,陡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怒斥。 “放肆!” 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想着这回可能是完了,让褚钰看到我和允济在一起搂搂抱抱。 允济面色嘻嘻哈哈的站在原地,对褚钰说道:“王上,你后宫的这个女人真好看,不如送我吧。” 褚钰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生气,说道:“你府里还装得下女人?” “装得下装得下,多少都能装。”允济摆摆手。 褚钰挑眉伸手拉起我,手淡然的搂上我的腰:“她可是孤的贵人,按制你该叫她熙娘娘。” 允济脸色变了变,有点懊恼的模样:“她年岁和我差不多,却比我高出一辈,我才不叫,就喊贵人吧。” 我看允济和褚钰说话的态度,心里惊讶,即便是养子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看来他们的关系是真的不错。 或许是褚钰见我盯着允济看,手下使了使力:“这个是孤的养子,你们之前也见过的,宫里都尊他一声殿下。”这话好似在告诫我,允济与我不是一路人,然而事实也是这样。 我心下了然,矮身一福:“殿下万福。” 允济蹙眉摆摆手:“不用多礼。” 褚钰见允济一脸可惜的样子,说道:“不如孤再送你些女人,满蒙汉你随便挑。” 允济瞄了一眼我:“我才不要别人。”说完转身走了。 褚钰看着我,眼底不知什么神色,阴沉沉的:“刚刚没吓着你吧,允济就是这个个性,但好在他如今知道你是孤的贵人,以后不会逾越了。” 我低声道:“殿下年纪尚轻,妾身不会计较。” 褚钰搂上我瘦弱的肩膀,问道:“你今日……穿成这样,准备去哪?” 我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察觉出褚钰语气里藏着的一丝杀意。 我心慌,跪在永巷不平的砖路上,口里颤颤巍巍:“陛下,是见之前的苏使祁夙,妾身刚巧要给家父带封家信。”我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举起:“刚巧他要回趟长安,这封信陛下……可以看看。” 褚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拿过了信:“这种事情以后不用你亲自去,金宫里妃嫔虽然拿了手令就可以出宫,但今日你可知出了宫门是个什么后果?” 我后知后觉,心里一紧说道:“熙和省得其中厉害。” 今日,是有人算计她呢,如果不是允济拦了她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褚钰将信展开,扬眉瞧了瞧,一言不发。 我诚惶诚恐地站着,等着褚钰对我说什么。 “你的闺名叫平珺?”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我,微微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是。” 他看着我,说一不二:“以后孤便唤你平珺了。” 我的内心触动了一下,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亲昵的唤我,然而世事无常。 “好。”我应了一声。 褚钰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江成:“好生送贵人回金阙宫。” 江成打了礼,应道:“是。” 江成将我送回金阙宫,路上我问道:“大人,承敏郡王他……” 江成淡笑:“贵人不必担心,郡王殿下这样惯了,王上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我听他这么说,心微微放回了肚子里。 “郡王殿下年轻,府里的美人数不胜数,遂也举止轻浮了点,贵人也千万别往心里去。”江成笑着说道。 我点点头:“自然。”说着又补了一句:“多谢大人提点。” “贵人客气了。”江成好脾气道。 —— 严冬腊月,还有半个月便是年节。 褚钰进金阙宫的时候,屋外的雪已经渐渐熄了,可风正紧着。 “陛下万安,这是手炉。”碧拂递上温热的手炉,伶俐的解了褚钰的斗篷,给他扫了扫衣摆的风雪。 褚钰侧头瞧了一眼碧拂,夸了一句:“这丫头越发伶俐,不愧是平珺的丫头。” 我笑了笑:“陛下今日来是专程夸我的丫头?” 褚钰坐在矮榻上,面上勾起一丝好笑:“你这妮子…她若不是你的丫头,孤可不夸。” “得啦,我的好陛下。”我笑笑,递过一碟糕点:“这是妾身今日刚做的梅酥,陛下尝尝,不过先说好,它就算不好吃陛下也不许吐了。” 褚钰闻言,笑道:“你就算做的是毒药,孤也吃得。” 正闲话着,江成打了帘子进来,面色匆匆。 我见江成进来没着急说话,心里了然。 “陛下有事不妨去办。” 褚钰却没领我的好意,对江成说:“有事就说罢,平珺不是外人。” 江成眉头轻皱:“蒙古科尔沁决定与我金国联姻,陛下此前庆功酒宴说的话,布斋可汗提起了,说要把萨仁格格许给陛下。” 萨仁要嫁过来,嫁给褚钰,嫁进金宫。 我心中倏然涌出一种我不知道的情绪。(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祁夙 江成的话,让金阙宫里的众人皆沉默下来,金蒙联姻。 从我的角度来讲,我只有不同意的份,一对周国不利,二对自己在金宫的地位不利。 可我还是笑笑说道:“恭喜陛下了,那位格格此前曾见过,是个性格豪爽的美人呢。” 褚钰回头深深看了眼我,面色平静的对江成说:“此事再议。” 我愣了愣,刚要开口,却想起了那句后宫不得议政的话。 总归娶不娶萨仁是褚钰自己是事。 褚钰离开是时候,已经是晚上,陪着我吃了晚饭就走了。 屋外寒风呼和,大都的冬天一向是来得早走得晚,又干又冷。 这会儿窗外又零星飘着雪花。 “主子,别吹风了。”碧拂给我披上一件衣服,伸手要阖上窗子,被我止住了。 “金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咱们王上和父皇没什么两样。” 碧拂低声道:“王上也没说定要娶那位格格,还是有转圜的吧。” 我闻言轻声笑笑:“自我同意和亲那日,我早已什么都看开,其实咱们王上娶谁不是娶?金蒙联姻,就算不是科尔沁的格格,也是别家的格格,都一样。” 碧拂眸色暗了暗,是啊,若是当年嫁的是世子该多好,不必这样忧心。 伉俪情深,早应传出一段佳话。 可女未嫁夫先亡,世事无常。 —— 太后回宫,那可是一件大事。早些年太后还在宫里住,但自从褚钰杀了自己亲哥哥,夺得金国政权,太后就直接搬到了华章宫去。 总归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杀了另一个,最难过的莫过于她这个做母亲的。 “额娘,您回来了。”褚钰想必是非常高兴的,一贯冷肃的脸上也带了一点笑意。 太后看了他一眼,哼道:“额娘怕再不回来,我的好儿子把我忘了。” “怎会呢姑母。”绾嫔温婉笑了笑:“王上平日里可没少惦记您。” “不说这些了。”太后环顾四周看了看:“多年不回来,这宫里又多了好多新面孔,这么多的美人都是哪个国的。” 晴玉人精一样的,自然知道巴结好太后,以后会非常好办事。 她挤到前面,笑容里藏着一丝讨好:“妾是晴玉,蜀国来的。” 太后看向晴玉,冷冷道:“王后。” 王后矮身一福:“母后有何吩咐。” “你平日里怎么教导妃嫔的?”太后冷冷斥责道:“如果不会教,哀家会让王儿换人的。” 王后白白挨了一顿骂,面色未改,对晴玉道:“既然嫁了金国,自然就不再是什么晴玉郡主了,该称菁昭容了。” 晴玉脸色一白,慌忙跪地:“是妾身莽撞,菁昭容拜谢太后宽宏。” 太后冷冷瞥了一眼:“起来罢。”转头又指了我:“这个丫头倒是漂亮。” 我刚才见了这一出戏,心里紧张,只盼着太后早点回清宁宫,这会子怎么又对我感了兴趣? 我避无可避,往前半步矮身一福:“太后万福金安,妾是宫里熙贵人,母国是周国。” 果然太后在听见周国二字的时候脸色变了变,转了转手中的佛珠:“你就是那个名动天下的公主?” 我平静回道:“妾只是金宫里的贵人,侍奉好王上才是该做的,至于天下为谁而动,那不是妾身该想的。” 太后扬了扬眉,显然对我的话有些满意,她大约也没想到周国公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惹人厌。 腊月初九,眼见着还有一个月便过年了,这已经是我在金都过得第二个年头了。 可我却收到一件特别的礼物。 一块染血的玉佩。 我颤抖着手接过玉佩,那…那是我送给祁夙的那块。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问江成:“这是什么意思!王上呢!我要见王上!”说着便往外走。 青珠和云岚见状,赶忙拉住我,碧拂也在一旁劝着拉着不知如何是好。 江成苦着脸劝道:“好主子,王上这回可真的气坏了,您还是耽在这莫要去撞枪口了。” 我不怒反笑:“撞枪口?哈,有本事他便杀了我!今日我定要去问个明白!” 按照我以往在金王面前的地位,谁也不敢真的拦住我。 现在这个光景大约谁也无法劝住我了,我真的是气坏了。 我闯进正合殿的时候,褚钰正在练剑,面色阴冷。 我闯过去,举着那块玉佩,冷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褚钰淡漠看了我一眼,对江成说道:“侍女全部除籍撵出去,至于你自己就去领十个板子罢。” 我随手抓起架子上的一把剑,指着褚钰冷道:“你真的动了他?” “你们都是死人么!” 旁边的侍卫大约是没见过妃子和王刀剑相向的场面,都惊在原地,听他这么一吼方才回过神来。 谁也不想被除籍,因为那就是意味着死。 我本就是女子,力气自然及不上那些孔武有力的侍卫,三两下便被擒住了双手。 褚钰走过来,伸手擒住我的下颚,脸上的笑狰狞又诡异:“外面将你和他的事都传成了什么鬼样子,你倒是孤的好贵人,至于这几个拦不住你的废物我也要她们死。苏熙和你最好给我记住,忤逆我的人都要死!” “你这个昏君!你这个疯子!”我恶狠狠的说道。 啪—— 耳光声清脆又响亮。 我的脸颊立刻肿了起来,但是我还是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本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褚钰冷冷的看着我:“我想你该去弯月阁冷静一下。” 碧拂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的叩首:“弯月阁乃是冷宫……王上三思,王上三思!” 我轻声嗤笑一声:“碧拂起来吧,求他作甚么,他这样的人是不懂得什么是仁慈的。” 褚钰闻言忽然冷冷的说:“你倒是真的不怕我杀了你。” “妾身来此,结的是周国和金国的秦晋,周国尚未出阁的十二公主才十三岁,王上若是想杀我,无论如何怕是还得再容忍妾身两年,王上说是也不是?”我冷声笑笑,心中却是一空。 褚钰在这一刻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竟然有这么透彻的看法,透彻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眼前的女子眼眸里的愤恨他看的明白,她竟是这样在意祁夙吗? “你说的不错,只是孤王杀不得你,还幽禁不得你么?”褚钰阴冷轻哼:“你莫要忘了在这宫中你的天是哪个。” “贵人苏氏,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即日起迁居弯月阁,非诏不得出宫,任何人不得探视。”褚钰看着我满是嘲讽的脸色,缓缓说道。 江成行礼,口里含着些许无奈道:“贵人,请吧。”他不知道为何苏平珺倔强成这个样子。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我在这冷宫里的第一个年头,看尽了人间冷暖。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金王宫又添了个新的妃子。 年前,金王褚钰和西夏的摄政王在清远城结成了联盟,商议着和平共处。这会子又把西夏的郡主嫁给褚钰,似乎是为了更好的巩固和平。 听说那位郡主生得极是好看,连随嫁得侍女都是挑的一等一得美人,生怕配不上那郡主的风姿。 只是一切也只是听说罢了,赫连珊入宫的那天,我已经在床榻上病了许久。 “主子,碧拂还是再去求求那些医官罢,这样病着身子是受不住的。”碧拂蹙眉担忧道。 我躺在榻上,眼神看着窗外,语气冰冷:“这只是风寒罢了,死不了人,更何况,王上不下令,哪个不要命的敢进来给我瞧病。” 午后天空落下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簌簌的砸在窗楞上,天色阴沉沉的。 褚钰站在弯月阁的墙角处,江成立在一旁,举着把灰扑扑的伞。 冷风呼和着,褚钰问:“她真的是当年的林珺么?” 江成沉声:“这是暗卫调查多年的消息,想来是不会错的,昔年周国林丞相谋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贵人母亲是丞相之女,必然难逃一死,但若是苏皇找了机会李代桃僵救出她母女二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珺,苏平珺……”褚钰反复默念,心里想起多年之前的过往,他一直以来都不曾忘记。 那一天奉远的城里飘转着火红的枫叶,空气里还遗留着秋收的麦香,他第一次随父出征,拿下了阳安城,却不想被一个小女孩嘲讽了。 “你好不要脸,我堂堂大周国岂是那小小的弹丸之国可比的?”站在木凳上的青衫女孩傲慢地说道。 吵架争辩绝不能输在身高上,所以林珺站在木凳上,居高临下看着对面的玄衫男孩。 “你骂谁?别忘了你们周国的阳安城刚刚被金国攻破!”玄衫男孩似怒不可遏般道,若非对方是女子,他怕是会揍人的。 “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小小阳安而已,你们的鞑子兵若是去了水乡,只怕是只有喝水的份了!” 青衫女孩看着男孩脸上愈加阴冷的神色,竟开始害怕起来,可还是骄傲的站着,道:“你别不服气,不若我们打个赌,赌十年之内周国能不能被金国打败。” “若败了,当如何?不败,又当如何?”男孩冷了脸色格外认真。 女孩想想,遂道:“若不败,你便在门口冲我喊十声娘亲我错了,若败了…” “败了,当如何?” 女孩咬咬牙,道:“败了,我便嫁给你!” “成交。”男孩听了女孩的话,转身走出食馆,他听见后堂出来的妇人唤那个女孩,“林珺,你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苏平珺,如果你就是当年的林珺,那么我们的缘分真是不浅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赫连珊 冬日清晨最是寒冷,自从住进弯月阁,我的风寒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没好。 我推开窗子,嗓音沙哑:“咳咳,碧拂今儿个是初几了。” 碧拂给我拿了件厚衣服披上,担忧道:“初六了,主子您的风寒还没好,碧拂还是去求求王上罢。” “我说了,不准去。”我一口回绝了碧拂的话,不带一丝商量。 十月初六,秦观的生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月夜,梅花初绽的晚上,秦观白衣胜雪。 “平珺,这辈子我遇见你大约是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用细雪烹煮的白茶透着沁人心脾的香。 那个时候的我闻言只是害羞地笑嗔了句:“浑说什么。” 寒冷的月夜,秦观的琴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慌乱,我只当他是太高兴。 后来他为了保护我的国,战死沙场,尸骨未还。 面对他灰白墓碑,我心里竟带着一丝恨意:“你以为我动一次心那么容易吗?” 过去种种的回忆,每每想起只会在我的心头上又插上一刀,虽然美好却让我的心鲜血淋漓。 午后,碧拂提着食盒进来时,手里多了件玉佩。 “主子,不知谁的玉佩掉在了咱们门口。” 我接过玉佩瞧了瞧,入手只觉得温和,这样的玉是一等一的货色。 “晚上怕是有客要来呢。” 碧拂不懂我的意思,愣了愣,以为我说的是褚钰要来。 晚上,果真来了人,只不过不是金王褚钰,而是一个华衣女子。 碧拂在廊下掌灯的时候,正看见女子过来,湖青衣裙上绣的花样极是雅致,姿态风度皆是大家女子风范。 除了自家主子,这女子大抵是金宫里最好看的人了。 “丫头,你家主子可在?”女子看着青衣碧拂,笑的好看。 “在……在的。”碧拂心道这一位怕又是哪个宫的娘娘了,只是不知这来者善不善了。 引她进屋,发现我正在煮茶,煮的是今年余下的为数不多的新茶。 冷宫本来就该有冷宫的样子,我在这住了一月时间,吃穿用度真是被层层克扣的紧,未受过什么厚待。 “郡主请坐,冷宫之内没什么可招待的。”我伸手添满茶,眉目淡然:“若是不嫌弃,妾便煮茶相待。” 浓郁茶香中,赫连珊端坐下问道:“你知我要来?” “是。”我递出玉佩,笑道:“配的起这样玉佩的人,宫里不多见。”其实这玉佩我在褚钰身上见过,如今赏了给赫连珊,想来她是很受宠的。 赫连珊接过玉佩,眼中带着赞赏:“名动天下的周公主果真是不一般。” 我唇角微勾,隐隐含着嘲讽:“郡主觉得如今的我还配得上名动天下么?” 赫连珊闻言,重新打量我,从头到脚。 一身朴素的青布衣裙,简单梳挽的长发,面色被风寒纠缠的略显憔悴,整个人都消瘦的让她心疼。 是的,名动天下的苏熙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应该是万众瞩目的华美。 看着赫连珊蹙眉模样,我的心里竟突然多了一丝痛快:“郡主,冷宫不该是你来的地方,还是早早回去罢,今晚怕是有暴风雪呢。” 夜深人静,窗外的风雪在肆虐,我耳边听着呼和风声,眼泪缓缓流下。 第二日清早,有喜鹊在廊前叽喳,碧拂打了帘子进来,笑道:“主子今日恐怕有吉利事呢。” 我照旧早早起床,案几前摆着几本书,眼睛也不抬的说:“喜事不喜事我并不在意。” 意外的是司膳宫送饭的嬷嬷换了个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伶俐的小丫头,手里提着食盒。 嬷嬷矮身一福:“娘娘万安,婢子南迪,弯月阁伙食暂时由婢子所掌。” 我心里咯噔一声,南迪嬷嬷是金宫里的一等嬷嬷,这样的女官身家背景都不简单,而她正是司膳宫的副掌事。 “嬷嬷多礼折煞我了。”我虚扶她,问道:“是王后的意思吗?” 南迪诧异的看我一眼,继而道:“是王上的意思。” 是褚钰啊,我心里并不觉得该高兴,相反的我甚至有些害怕。 送走了南迪嬷嬷,味同嚼蜡般随便吃了两口早餐。 早餐过后,江成领着太医院的医官不请自来为我瞧病。 “贵人金安,王上属意奴才带着张太医来给娘娘诊脉。” 我淡漠地点点头:“有劳医官。” 张轩拱手:“贵人客气了。” 因为久染风寒,张轩多给我加了些滋补的药,我搭眼瞄了下,竟连血燕都写上了。我唇角抿了抿,没想到褚钰倒是这样的大方。 午后褚钰破天荒的来了弯月阁,这是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昨日褚钰去看赫连珊的时候听她提起苏平珺,很是意外。 “王上,今日珊儿好奇便自作主张的去瞧了瞧熙贵人。”赫连珊笑的好看:“王上不会怪罪珊儿罢?” 褚钰心里蓦地一动,面色未见分毫改变:“哦?怎么突然想着去瞧她。不过熙贵人……孤也许久未见了。”那冷宫的生活,不知苏平珺挨得住么。 “五国里有名的美人,珊儿自然也想见见。不过……”赫连珊蹙紧眉脚,红唇抿了抿:“名动天下的苏熙和已经不再名动天下了。” 褚钰沉默,心底突然抽动一下,脑海里想起苏平珺与他赌气的模样。时隔月余,她想来在冷宫里吃了很多苦罢。 良久,赫连珊又问:“王上还记得她来金宫时的模样嘛?听说是极壮观的,王上给珊儿讲讲?” 看着赫连珊秀美模样,褚钰有一晃眼的愣神,他宫里从来都不缺美人,眼前的赫连珊也是一等一的漂亮,但苏平珺是不一样的。 他还记得苏平珺来时候的模样么? 那一天,梨花开似雪,她穿着周国鲜红的嫁衣,衣摆处金丝的凤凰仿佛要活过来一般,远远的他在城墙之上看过去。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是这样的风姿。 而现在呢,赫连珊说她已经不在名动天下了。 似乎看出褚钰的疑惑,赫连珊莞尔一笑:“王上是不相信珊儿?明日王上自去瞧瞧就是了。” 第二日下了朝就赶去弯月阁,他是不相信的,但心底还是隐隐的不知担心着什么。 然而到了这里,看着端坐的苏平珺,消瘦而略显憔悴,褚钰虽然心疼她,但更多的是生气,生气她的不吭声。 病了也不吭声,冷了也不吭声,被克扣月俸也不吭声。 这样的淡漠,这样的不在意,苏平珺你到底还会在乎什么? “今年新贡的碧螺,王上要尝尝么?”彼时苏平珺正在煮茶,动行云流水般好看。 清雅茶香中,褚钰端坐在她对面,屋内焚的是金丝梅香,异常的温暖。 “改日搬回金阙宫罢。”褚钰看着我,容色平静。 我轻笑一声:“妾喜欢这个地方,还请王上成全。” “孤王若是不成全呢?” 我伸手为褚钰添上一杯茶:“那自然是听王上的了,王是妾的天。” “苏熙和,你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你不在乎你的命,你也不在乎你的境遇。”褚钰起身,伸手挑起她的一缕乌黑发丝,带着轻笑:“那你在乎周国的安危么?” 我闻言,倏然抬头看他:“王上是想毁约么?天下人怕是都会知晓金王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呢!” 褚钰看着我握紧茶杯的素手,突然心底多了一丝好笑:“这位子孤王是如何得到的,你怕是也知道啊,那么平珺还天真的认为孤王在乎那些虚名吗?” 我的不安褚钰恐怕都看在眼底,他说:“月余之后的新年,孤王宴请蒙古可汗与群臣同乐,希望平珺不要让孤王失望啊。” 我苍白唇色,故作温和的笑:“妾定会让王上满意。” 我想他终于要对剩下的蒙古部落下手了。 —— 在旦日以前,我一直窝在弯月阁里,足不出户,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唯一的例外是赫连珊,看来她大约是新进妃子里最最得宠的了。 我看着赫连珊湖青的衣裙,暗暗地想,若是我大约也会喜欢她的吧。 “前日子王上赏了点玛瑙首饰,你知我只喜欢玉器,这有趣的玩意我就给你带来了。”赫连珊将一方小匣子搁在案几上,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说:“你看起来很闲。” 赫连珊微微一愣,继而道:“宫里也没什么人能够说话,只有你还令人舒心。” “哦?是吗?”我淡淡笑道:“可有人说我言词刻薄呢。” 赫连珊喝了一口茶,对我认真道:“刻薄只是因为伤心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刻薄,情愿刻薄的。” 我心口一滞,一言不发。 “说真的,王上对你是真心的。” 是,他是真心,真心到想要吞并我的国家,还杀了我的未婚夫。 “郡主,我只问一句。” “嗯,你问。” “国仇家恨当如何?”我看着她。 她平静道:“凭心。” “如何凭心?” 她起身,似乎是要走了:“若有机会,我会和你解释这个事情的。” 我呆愣地看着她走出弯月阁,未料到这句话一语成谶,后来她真的给我解释清楚了如何面对国仇家恨。(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庆祝(1) 之前褚钰说起月余之后的宴会时,我是感到有点意外的,因为金国除了科尔沁之外,很少邀请别的部落首领来大都,大家都无时无刻的不再防备着对方下黑手。 赫连珊来的时候也不曾对我说起过这些缘故,自然我也是懒得打听。 闷了数日,午后阳光正好,我实在是不忍辜负这冬日的阳光,带着碧拂往臻芙院去。 这个院子在北巷以东,算是金宫里的偏僻处,但院中有一处活水,碧波荡漾,唤做臻芙渠的水。 “记得以前在大周的时候,子瑾就在绿水湖前给我舞剑。”我眯着眼睛,追忆道:“我从未见过谁的剑比他舞得好看。” 眼前的河渠隐隐带着丝缕的白雾,迷迷蒙蒙的,为这个地方添了一处神秘意味。 碧拂安静的立在一边,低声道:“可金宫不准女婢带剑,否则我也可以舞一剑给主子瞧。” 我回身看她,笑盈盈地说:“这不难。” 我低头寻了一条光秃秃的树枝,上面的叶子早已在之前的冬日里落了个干净。我将它递给碧拂:“用这个来。” 碧拂利落地伸手接过,眸光里闪着一抹神色,我似曾相识,低头想了想,发现那神色是她还未做我的婢女之前的模样,在子瑾的手下英姿盎然的模样。 这功夫,碧拂已经舞开,那其实算不得舞,她自由的时候做的是暗卫的活计,熟悉的也都是杀人的勾当,我虽然什么功夫都不懂,但我能看得出在她的手底下皆是招招致命的剑路。 而子瑾则不同,他从不给我看剑路下的血腥和残酷,一贯是温温和和的模样,金陵里的贵公子理当如此,自然我更也从未见过他杀人。 蓦然想起褚钰,那个人他杀了子瑾,估摸着杀得时候眼睛也不眨一下吧。 我想起褚钰心中郁郁,碧拂停了下来,挨过来安慰我:“主子可是又想起了世子?” 我抬头看她,问道:“碧拂,其实有时候我再想,我该放你走的,留在大周倒还好说,只是你没有理由陪我到大金蹉跎。” 碧拂意味不明的笑笑:“主子,若是当日没有你,如今的我恐怕早已死了。” 我诧异:“你功夫这样好,怎会死?” 碧拂摇头:“一旦和人性沾边的暗卫,就绝没有活下来的希望。”她目光灼灼地瞧着我:“即便是世子也无法救我,王爷手下没有我这样的暗卫,也更不能留在世子身边侍奉。” “你是说……”我迟疑道:“当日若非子瑾将你送我,或者我不同意你来我身边侍奉,你便会被王爷杀了,是吗?” 碧拂点头,未曾再说什么。 我心底哑然,从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样的事情。 正是这光景,一行人从不远处过来,乌泱泱的,定睛一看正是晴玉,我同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她也不喜欢我,我转身就走,片刻犹豫也没。 “站住!”晴玉身边的丫头言辞不善。 我站住了脚,回头看她,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怕她,这样的小姑娘,来一个我……让碧拂打一个。 “放肆,见到我家贵人为何不行礼?”那个丫头又在喋喋不休的叫嚷。 我眉头微蹙,想着王后还真是不喜欢晴玉,给她派这样傻缺的婢女。 碧拂凉凉地提醒她:“我家主子和你家主子同是贵人,为何要行礼。” 听她提及晴玉是贵人的事情我倒是略有耳闻,褚钰之前出兵攻打西赵,得了蜀王的帮助,如今得胜归来,即便是再不喜欢晴玉的太后,也要给她几分好颜色了。 我往她身后望了望这十二个侍女,这排场想必是赶得上嫔位了。 “多日不见贵人,贵人的容色越发出众起来了。” 晴玉对于我不走心的夸奖和赞赏并不表示的十分高兴,她冷哼一声:“我及不上熙贵人的清高,敢于把自己丢在冷宫里好多个月,蜀国可没有大周底气足。”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奉劝贵人一句话吧,我同王上之间的纠葛,贵人最好是提都不要提。” 晴玉脸色变了变,她梗着脖子对我说:“你休要吓唬人,你那点破事满宫里谁不知道啊,只是没想到你的奸夫还是咱们王上的堂兄弟呢。” 我脑筋有那么一刻的呆愣,想不出晴玉嘴里我的奸夫是谁,而后再一想,她能提的只能是祁夙,可祁夙怎会是褚钰的堂兄弟呢? “你说什么?” 晴玉冷声道:“如今封了个慎亲王,也不知王上怎么想的,不将你们杀了个干净才好呢。” 晴玉似乎是气急了,连冷言冷语的继续刺我都懒了,一扭头就走了,脊背高傲的像宫里圈养的那几只鹤一样。 “碧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碧拂低声道:“公子是王上的堂兄,不久前册封了亲王,封号为慎,如今在大都建府了,至于旁的,婢子也打听不到了。” “那是不是说,他再不会死了。”我语气微顿,又摇了摇头:“不,不对,他如今在褚钰的眼皮底下,岂非……” 碧拂按住我的肩膀:“主子宽心,公子不会有事的。”她意味不明的又道:“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一朝变成金王的堂兄了。” 要说如今宫里谁的风头最胜,当然还是晴玉了,但性格实在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元日一瞬即逝,褚钰嘴里的宴会终于到来,我倒是好奇他到底要干嘛。 正月初六,郑乾宫里摆着庆功酒席,一面迎接新年,另一面则是庆祝金国出征西赵大胜而归。 宫里妃嫔做一边,外臣坐一边,褚钰为了犒赏有功之臣,已经给他们送了好多此前宫里的美人。 酒席上王后特别叫晴玉和另外一个蜀国刚进俸的陈美人一起到上首服侍褚钰用餐斟酒,晴玉上个月被褚钰晋封为菁贵人,终于和我平起平坐,想来也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宴席过半,外臣里除了蜀王太子刘锦川,还有几个是蒙古人,我看着那边男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也不禁感叹这边风土人情里的豪爽。 或许男人们对于女子的喜欢都是一样的,其中一个大汉忽然起身,手里端着一海碗的烈酒。 “王上,我敬您一碗酒!在我们草原上,我只敬勇士,您是我见过的最勇猛的汉子。”说完,一口闷掉了一碗酒。 我几乎看呆了眼睛,要知道周国人饮酒都是论杯,是风雅之事。 褚钰也干掉了一碗酒,面色不改半分:“我的好安达,孤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你们。” 那汉子笑道:“您已给了我们好多牛羊粮食,鸿吉不敢再求什么,若是您不介意,我倒是想要您身边那个小妮子。” 他手指着陈美人,眼底满是贪婪神色。那个陈美人说实话是生的好看,那是连我都要赞上三分的容貌,今日陈美人穿着一身红衣,更添了几分妩媚,甚是勾人心魄,犹然记得她来的时候给我们和褚钰都跳了一支舞,后来才知这动人的舞姿竟是来自蜀国第一舞姬的舞。 这样的人都俸给褚钰了,蜀王还真是尽心尽力的讨好着褚钰啊。 褚钰眼睛都未眨的就同意道:“好安达,这美人今日便是你的了。”说着拉陈馥起来,往鸿吉的方向一推。 陈馥早已经被这个变故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猛地被褚钰一推,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脸色煞白。 鸿吉听见褚钰答应,饮了酒的脸越发的红了,陈馥这样的美人整个部落都没有一个,他能得到真是老天的赏赐。 他立马跨步上前,拉起陈馥纤细的手臂,扛在肩上。 陈馥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她不停的挣扎踢打,可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能撼动一个久经沙场的壮汉。 我看不下去,想要起身说点什么。 赫连珊死命按住我的手,目光如炬瞧着我:“别做傻事。”她对我笑笑:“更何况蜀国的人都不开口,你做什么管这样的闲事?” 我扭头看她,眼底是不可置信,蜀国风俗皆同大周,女子贞洁比什么都重要,即便陈馥是舞姬出身,也不该遭这样的罪。 赫连珊嘴角勾起嘲讽弧度,低声道:“而且看这个情况,咱们谁都救不了她呀。” 我还是难以相信:“她,她毕竟是王上的美人啊。” “左不过一个美人而已,这宫里的谁是咱们王上送不得的?”赫连珊晃了晃手中的青瓷杯子,笑的那么温柔,可我却觉得心寒。 “况且……”赫连珊斜睨着我:“王后不喜欢这样张扬的女子,太后也不喜欢这样的狐媚子。” 我知道今日是王后安排陈美人坐在褚钰身边,但褚钰会答应鸿吉的要求却不是王后能左右的。 那个壮汉,褚钰口中的好安达,此时正笑的狰狞,强硬抱住陈馥,扛在肩上往殿外走了。 宫里的妃嫔一向喜欢看热闹,更何况平日里陈馥高傲,也不和别人来往,自然也没人为她说情。我转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我在这金国的天,突然间我竟然开始害怕。(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庆祝(2) 褚钰坐在上首手里握着白瓷酒杯,俊俏的面容上带着笑意,就那样的看着陈馥,眸光里带着寻常般的冷意。 昨天还是自己的枕边人,扭头便可以送给自己的部下。 愣神期间,宴会仍旧如常进行,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个一身横肉的壮汉大约已经把陈馥带远了。 我端起一杯清酒送至嘴边,却是喝不下。 我心情极差,差碧拂去王后那里回了话,便以身体不适的缘由早早的退了宴会席位。 临走前,赫连珊低声叫住我:“过两日我去你那坐坐,今日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我打了个礼,口里道:“诺。” 赫连珊面色带了几分不自然,倒也没再过多的说什么。 回了弯月阁,碧拂麻利掌了灯,低声念叨:“此间蛮夷,竟是这般不守礼法。” 我伸手揉了揉额角:“可是别忘了,我身为蛮夷之妾也算是蛮夷,若是有一日落得这般下场……” 未等我讲完,碧拂打断我的话:“王上那般喜欢主子,不会那样做的。” 我伸手扶起碧拂,叹息一声:“你该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喜欢人了,他那般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我的心性。” 碧拂沉默,半刻时间犹豫的说:“婢子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世间的事没什么过不去的,主子走不出来是因为主子自己不想走出来,世子亡故之时的那句话委实是自私了些。” “碧拂。”我看着她,口里还带着微颤:“别说了。” 时至今日,我听见他的名字还是悲痛的无法克制,就像插在心头的一根刺,不能拔也舍不得拔。 屋子里重回安静,袅袅熏香安逸又舒适。 金国异域,对于那中原故土没什么可怀念的,若说还想得起什么挂念,除了安葬紫竹林的秦观,就是那不知何故晋封亲王的祁夙了。 只可惜,一个知道归处却死了,一个活着却见不到,可见老天着实愿意捉弄人。 第二日清晨,我洗漱的时候,碧拂递过帕子,低声道:“陈美人死了。” 我接过帕子的手一顿:“怎么死的。” “说是后半夜一个人吊死在花厅了,早上仆人起来打扫才发现。” 我随意抹了抹脸,皱眉道:“王上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碧拂低声在我耳边道:“差人回了蜀国,只说是病死的。” 三尺素布,一条性命,谁也反抗不了褚钰,在这里他就是所有人的天。 时隔几日,褚钰终于再次召唤我,来人仔细的嘱咐我要好生装扮,并刻意的说是要去见土默特的贝勒哈尔巴拉。 我心底了然,褚钰这是又要打蒙古的主意了,其实他这样对我,我心底倒是放心多了。 我甚至恨恨的想,我同他之间就这样是最好的了,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要对谁好,谁也不要和谁产生纠葛才对。 我特地穿了一件新裙子,脸上也是仔细的着了妆,我看着镜中华美的自己有那么一点恍惚,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开始沦为以色侍人的女子,但这个侍只是一场别有用心。 我没有叫碧拂跟着我,她还不知道我是去做什么,上一次意外已经够让她自责的,我不愿让她为我无故担心。 婢女将我引到明德宫旁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就退下了,我矮身一福,恭敬的行礼道:“请王上安,请贝勒安。” 上首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这笑意多少有点令人难受,那般的轻慢又带着不经心,我抬眸看去,入目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孔。 我想这就是哈尔巴拉,土默特的贝勒爷,也是整个蒙古四部里最不好相与的人。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袍子,衣襟袖口都用金线仔细的滚了边,我心中暗想,土默特看起来还算是有钱。 “这就是那个大周的公主?”他毫无礼貌的上下打量我,仿佛我只是一件货物,可他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的满意我,因为片刻他就撇撇嘴,说道:“看起来真瘦,比木尼拉还要瘦。” 我心中还在猜测木尼拉是谁,那边褚钰便轻声笑了笑:“我倒是很久没见木尼拉,上次他还在我院子里咬死了慕莎的猫。” 听到这我心中便觉得古怪,果然又听哈尔巴拉哈哈一笑:“是啊,所以我这次来可没敢带,圈在土默特了。” 褚钰注意到我脸上的神色,于是侧头对我解释一句:“木尼拉是他的狼狗,瘦瘦的,但是比别的狗要凶猛多了。” “哦?”这人竟然敢拿狗来和我对比,我当然很不高兴:“爷说笑了,我哪里敢和贝勒爷的狗作比,我只是个女人,既不能保护爷也不能猎杀动物,说起来是比狗的用处还小呢。” 我这番话一出,哈尔巴拉着实愣了愣,随即拿一种盯着猎物的目光看我,目光灼灼的,烧的我的脸有些不适:“还真是有趣,你可知道上一个这样说话的人如今如何了?” 我一点也不怕,反而看着他,微微笑道:“想来如今的坟头草有两米高了吧。” 哈尔巴拉举起一杯酒递给我:“这是蒙古最烈的酒,你若是饮了三大杯,我便不杀你。” 我并不接,对他讲:“这是大金,贝勒爷是否太过了。”但我不好太打他的脸,于是到:“不若这样,我给贝勒爷舞一曲或者弹一曲,因在这酒量上面熙和实在差劲,若是醉倒了少不得更要惹恼王上和爷了。” 哈尔巴拉放下杯子,难得和颜悦色下来:“那就按你说的吧。” 我下去准备,依稀听见哈尔巴拉这样对褚钰说:“我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牙尖嘴利的女人,我屋里真找不出一个像她这样的。” 我只当他在夸我好了。 蒙古人并不懂中原的音律和舞蹈,其实女真人也很少懂,难得的是褚钰懂,有次我在假山外面弹得时候,便叫他撞见,吓得我赶紧顺着小路跑了。 我穿了件暗绯色的舞衣,随便给哈尔巴拉舞了一曲《湘君》,也不知他看不看得懂。 一曲舞毕,倒是很给我面子鼓了鼓掌。 褚钰眸光沉沉的,他说:“今日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心中狐疑,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不能违背褚钰的命令,于是矮身一福,退出了小亭子。 回去的路上,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竟然开始往回走。 然而走了一会儿,我便在路上发现了……血迹,零星的血迹从小亭子那边过来,怎么?难道褚钰和哈尔巴拉打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们可不会打起来的。 我抬脚要走,旁边的一处假山后突地传来一声闷吭,声音些微沙哑,我却觉得有些熟悉。 我走过去,入目的是一片带血的衣角,再往上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只是脸颊上带着一道惹人注目的刀伤,给这个分明少年的人添了一抹阴狠。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在金宫里再次遇见这个少年,满泰的弟弟哈斯。 哈斯见到是我,手里的刀子指着我,只是现在的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你身体好的时候我都不怕你,更何况现在的你。”我笑了笑,对他低声道:“我猜你是去杀褚钰的,显而易见你没有成功。” 他别过脸去,闷声道:“不用你管,快滚。” 我对他说:“我送你出去。” 他震惊了眸子瞧我,不确定的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我将他扶起来,往一处小路上去。 弯月阁有一道后门,旁的人不知道,因为这里已经荒废许久,宫里的侍女换了一茬又一茬,没人来打扫这个地方。 我将哈斯带回去的时候,自然是吓了碧拂一跳。 “主子,这……” 我对她说:“什么也别问。” 碧拂点点头,果然什么也没问。 哈斯突然低低的哼了一声:“你这婢女倒是不错。” 我凉凉道:“你倒是还有心夸我的侍女,你就不担心你自己?” 哈斯斜睨着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辈子我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杀了褚钰而已。”他闷声咳了咳:“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别忘了当日察哈尔的覆灭你和褚钰是一样的可恶。” “我没想让你感激我。”我抿抿唇角,对他说:“我欠福晋一条命,如今还给你而已,你也不必自作多情,只不过你摊上了一个好嫂嫂罢了。” 哈斯冷笑:“如此最好。” 夜半二更天,金宫的侍卫开始换班,我这里没人来查,所以也没人会发现哈斯在我的屋里。 我带着哈斯摸出去,小心翼翼地避过一班侍卫,便来到了东门旁的高墙下。 “你上的去吧?” 哈斯抬眼看了看,点了点头:“能上去。” 我说:“那你快走吧。” 哈斯回头看我:“可你救得了我一次救不了两次,我伤好了还要回来的。”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郁结,不自主的劈手给了他一巴掌,在他震惊的眼色下,我忍着眼底的酸涩,斥道:“你混蛋,整个察哈尔就剩了你和你哥哥,即便不为了自己,为了你的哥哥嫂嫂,你也得安稳的活下去。” 哈斯平静地看着我,眸色和他颊边的那道伤疤一样阴沉:“活下去,还不如当日死了,死在战场上,带着察哈尔的荣耀。”他语气微顿,又平静地对我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哥哥也死了,察哈尔如今……是只剩了我一个的。” 我怒意漫上胸口:“那你死吧,反正也不会有人伤心,会为你伤心的人早都死了。” 哈斯愣怔地看着我,大约也没想到我真会这样说吧。 我并没有问他满泰是如何死的,我想他那么喜欢福晋,若是死了去阴曹地府再相见了也是一场幸事,不像我,死都死不得。 我转身离开,并未再管哈斯的死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土默特(1) 回到弯月阁的时候,屋内点了一盏昏暗的小灯,暗影明明灭灭地映在窗纸上,我看着那抹带着冠簪的剪影,心里一个咯噔。 此时屋外寒风渐渐停息,冷意仍旧裹着我的周身。 扑一进屋,暖意漫上来,我看到碧拂跪在地上,褚钰立在窗子边,正在看我闲时随便乱写乱画的涂鸦之作。 “请王上安。”我低低的道了一句。 褚钰摆摆手:“都起来吧。” 碧拂便也起身,退了出去。 “王上是要治我的罪吗?”我仰着头问他,心里却隐约有点害怕。 褚钰摇摇头:“平珺,孤若是不想放了哈斯,凭你是无法救他的。” 我闻言,蓦地冷笑一声:“是妾身天真了。” 良久,我们都没说话,安静的让人害怕。 “那王上为何要放过他?”我故作随意的问他。 褚钰眼也未抬的回答我:“孤要的是察哈尔,不是那小子的命。” 我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妾身的涂鸦之作,倒是令王上见笑了。” 他又拿起一幅字,端详许久:“你的字倒是不同别的女子一般娟秀。”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眯着眼睛又道:“倒是同一个人很像。” 此时碧拂进来,端了壶热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给他斟了一杯,淡声道:“王上既不打算罚我,倒也不打算让我睡,是吗?” 褚钰侧头看我,眼底突然多了一抹笑意:“孤倒是才发现你的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我笑笑,大言不惭:“胆子若是不大,更不敢为王上做事了。”我提醒他,接下来的事情不是好玩的。 褚钰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脸色些微的阴沉,他低声说:“平珺,你记得,现在的你还有反悔的余地,一旦出去,哈尔巴拉和阿尔斯是绝不一样的。” 彼时我还不懂褚钰的话是什么意思,待日后意识到,不禁去骂他。 我对他说:“王上说笑,即便不为了大金,为了大周的安稳,我也绝没有退缩的理由。” 大周如今外强中干,父皇虽称得上明君,但手下的贤臣却少之又少,这么多代的安逸早已让长安的那班纨绔子弟不懂得什么叫居安思危了。 褚钰闻言,微微蹙眉,临走的时候也只不过吐了一句:“自己小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如今蒙古大四部里,察哈尔已经是彻底的亡了,我这个祸水的身份是名副其实了。 被哈尔巴拉掳走本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功利,他告诉我,他掳走我也是为了高价卖给蜀国而已。 我心中咂舌,什么时候大周的熙和公主竟然变成这样好用的通行货币了。 外面的天气同大都的一样,寒冷又刺骨的,在外面赶路的这几日又好死不死的,接连下着鹅毛般的大雪,因为要避开旁人耳目的缘故,哈尔巴拉领着我也不知走的什么丧心病狂的破路。 此时我的脚已经因为冻裂而难以走路了,哈尔巴拉又是个很不怜香惜玉的人,见我这光景,仍旧喊着我快点走,不快走要一枪撅了我的脑袋云云。 哈尔巴拉真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差劲的贝勒,这样的人如何能在这蒙古四部中立足,我真是好奇。 “快走!还磨磨蹭蹭的。” 我看着他怒意满满的面孔,在心底骂他傻缺,但行动上也确实不敢慢吞吞,忍着脚底板的伤往前走。 “爷,过了前面的山口,就是阿尔山,代桑贝勒部。” 侍从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但我知道过了前面的山口,我就可以不用遭罪了,心情也好了几分。 可一想到我还要和哈尔巴拉相处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便又沉到了谷底。我第一次这样期盼着褚钰能够快点来救我。 阿尔山是蒙古的一处矮山,并不十分的陡峭,山上有泉水,背靠着蒙古最大的一处高山,贺兰山。 我并不懂蒙古究竟有多少高山,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阿尔斯曾对我说,要带我去准噶尔的阿尔泰山上找宝石的,不知道他死了之后,他的小五怎么样了。 突然一个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力道大的,我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个嘴啃泥。我愤愤回看,发现是个面庞黝黑的忠厚汉子,估摸着也觉得自己力道太大,正摸着后脑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样。 此时哈尔巴拉正带我见代桑贝勒,这位贝勒年岁不小,怎么看也都有个三十多快四十的模样了,嘴上两撇小胡子显得有点滑稽,但样子看起来倒是比哈尔巴拉和善许多。 旁边的这个汉子穿着一身甲胄,看样子是代桑的护卫,黝黑的面孔衬得他很是忠厚。 他对代桑笑了笑:“她挺爱愣神的。” 代桑对我摆摆手:“格格坐吧。” 此时的我穿着一身蒙古女子的衣物,除了容貌不大像蒙古人之外,旁的皆让人看不出分毫,代桑称呼我为格格倒是很聪明。 蒙古既管未出阁的贝勒之女叫格格,也管贝勒的妻子叫格格,总归我跟着哈尔巴拉,除了是他的女人也就是他的姐妹了,代桑这样叫我,就不必再问哈尔巴拉我是谁的问题了。 哈尔巴拉饮了一杯酒,脸色便些微红润起来:“桑关路上全是雪,我们走不得,就只能带她翻山过来的。” 代桑微微笑道:“怪道格格的脚看起来是有伤的。”他转头去吩咐那个黝黑面孔的傻大个:“扈尔汉,你去找寨医过来给格格瞧瞧吧。” 扈尔汉点了点头,麻利的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哈尔巴拉侧过头对我说:“那你先回帐子吧。” 我巴不得快点走,于是满口应道:“好。” 我一瘸一拐的掀开帐帘走出去,冬日的阳光正好,照在我的脸上,也暖意盎然的。 我刚刚挪到帐子前,扈尔汉就带着一个青衣的男人过来了,并对他说:“这就是咱们格格,你给好好看看。” 扈尔汉的嗓门很大,恨不得嚷嚷的全部落都听得见,我赶忙道:“咱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扈尔汉掀开帘子:“那格格先进。” 我挪进去,坐在塌上。 那年轻的寨医只是瞧了瞧我的脚,就去开了药方,我不由得蹙紧眉头,扈尔汉见了,以为我是担忧,便对我说:“格格别怕,我小妹也去大山里玩,冻伤了脚,涂了药膏之后,几天就好了。” 我点点头,知道扈尔汉这个人是个热心的人,对他抱之一笑:“谢谢你。” 扈尔汉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格格这是哪里话。” 然而哈尔巴拉并没有让我在这里多安逸几天,两日后,我的脚伤还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就被这个人强行的带离这里。 毕竟我是哈尔巴拉带来的人,谁也不能说什么。 我们骑马又赶了几天的路,长途跋涉不说,碰上的也都是穷山恶水,我甚至在想,哈尔巴拉是不是故意要我吃点苦头,才选的这么多沟沟坎坎的路折磨我。至此我脚上的冻伤又叠了水泡,生平是没吃过这样的苦,难怪褚钰在这次出来之前,再三的问我有没有想好了,想必他的料到我会遭遇些什么事情。 混蛋!我在心底暗骂褚钰。 虽然外面的人都觉得我是个蒙古人,但哈尔巴拉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必也了解我不适应吃这种苦,于是难得他还安慰我说,到了土默特就好了。 我只能默默无语,不知该做一副什么表情给他。 实话说,我所遇到的这几个贝勒,包括允济来说,哈尔巴拉的喜怒不形于色,他的真实心意连我也瞧不出什么,实在是很难揣测出半分来,我只能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想法,继续痛苦的埋头赶路。 他虽然对我说是要送我去蜀国的,但我总觉得这件事绝不会这样简单。 脚伤越来越严重,到后来哈尔巴拉纡尊降贵的背我,我们又磨蹭了两日,终于在一个清晨时分,到了传说中的土默特城。 土默特城分内城和外城,我们进了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只能看到城门口乌泱泱站了一圈的女人,也分不清谁是谁。 哈尔巴拉将我交给他的一个女人,并吩咐:“带她住你的屋子吧,给她找两身衣服。” 那个女人恭敬的打了个礼:“遵命。” 就这样我跟着走在我前面这个看起来有点怯懦的女人,回了她的屋子。 外面黑了咕咚,什么也看不清。 我跟着她摸进屋子,听她说:“格格稍等,我摸个烛火来。” 就这样停了半刻,屋子里亮了起来,一盏油灯燃着明明灭灭的火光。 她低声用大周的话问我:“格格可能听的明白我的话?” 我想这个女人是以为我是蒙古人了,奈何她并不懂蒙古话吧。 我对她说道:“听得懂。” 她点点头,只是对我说:“衣服只能委屈格格穿我的,或者改明儿我去求求福晋。”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处屋子些微寒酸,虽不至于简陋,但完全看得出哈尔巴拉并不看重这个女人。(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土默特(2) “格格……格格……”睡梦中,有个女人在喋喋不休的叫我,声音实在太过软绵绵,让人更加的昏昏欲睡。 “爷来了……在外面呢。” 我心里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我已经被哈尔巴拉带回了土默特,此时正睡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房小妾的屋子里。 我突然睁开眼睛,估摸着吓了这个女人一跳。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揉了揉额角,这几日的接连奔波,真是身心俱疲,昨晚睡得不错。 “辰时了。”她抿抿唇角,脸色不大好,嗫嚅道:“就是爷在外厅等了许久,瞧着不高兴了。” “哦。”我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心里其实并不在意哈尔巴拉高不高兴,这一路他可没少折腾我,我才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呢。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还是快些洗了漱,接过这个女人递过来的手巾,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愣了愣,回答我:“奴家唤做柳心月。” 我闻言,对她笑笑:“看来你的父母大约很喜欢晏叔原了。”我见她有些愣怔,又道:“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叔原小词虽没有他父亲的耐人寻味,但读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惊了一惊:“姑娘原是大周人?” 我点点头,对她说:“我虽然是大周人,但在这部族里你仍旧要唤我一声格格的。” “奴家明白。”她颇为惊恐的赶忙应道。 简单的梳洗之后,我倒也懒得去绾发髻,只是打了个辫子就出去了,如此一来,倒真的有几分蒙古格格的模样了。 哈尔巴拉真的在外厅等了许久,看他的面色就知道很是不爽。 他冷哼一声:“你再不醒,我可就叫人泼水了。” 我说道:“长途跋涉,我这副身子骨可比不得贝勒爷禁折腾。” 他冷笑着刺我:“我倒是忘了你这金贵的格格命。” “您大清早的来这就没点要紧的事吗?” 哈尔巴拉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有。” 我狐疑的小觑他:“怎么?蜀国这么快就来领人了?” 他摇头,老神在在的说:“我是要带你先去个地方。” 我直觉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也不能说不去,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哈尔巴拉的话,腹诽这个暴躁狂又在使什么坏。 我跟着哈尔巴拉走了不久,便到了一处屋子外。 他对我努努嘴,示意我进去:“去吧。” 我一步步的走进那间屋子,但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祟还是什么缘故,越靠近那里,我心中的那股不安就越强烈。 会是什么呢?哈尔巴拉是要让我见谁? 我扭过头,回头看去,发现哈尔巴拉还在看我,眸光里带着我看不懂的神色,阴沉沉的令人心里发毛。 总归今日我是一定要进去的,再磨蹭一会儿,恐怕他就要亲自将我拎进去了,那未免有点难看。 我抬起脚大胆的走了过去,推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个蒙古人,眼睛也没有抬一下,我想里面一定不是蜀国人了。 吱呀—— 屋里有点昏暗,但好在是白天也不至于看不清。 在迈进这间屋子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在这里会遇见这个人。 巴图,准噶尔的部落首领,阿尔斯的父亲,那个在儿子死了之后,还和褚钰喝的很高兴的人。 我冷眼看着他,他笑眯眯的看着我,眸光里带着让人作呕的神情。 此时屋子的门已经关了,心里的不安越发的深了。 “台吉见我,是有事?”我疏远的问他。 他指了指软垫:“格格不如先坐下来。” 我冷眼瞧他,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当时本汗还在想阿尔斯是发了什么疯,后来匆匆一个照面没有瞧的仔细,如今看来,倒是明白了一二。” 我看着他:“你不明白。”我不否认当时的阿尔斯确实存了带我回准噶尔的心,但他更多的是想摆褚钰一道,巴图根本不了解阿尔斯。 巴图又拿那股令人厌恶的眼神看我:“你可愿意随本汗回准噶尔?” 我斜睨着他:“我说不同意有用吗?” 巴图哼笑:“你这样的女人,辗转了这样多的地方,该是惯了吧。” 这话像是一个火苗,一瞬间就把我这个炮仗点着了。 我冷声讽刺他:“你不是阿尔斯的亲生父亲吧。” 巴图愣了愣,没听出来:“为什么这样问?” 我冷笑:“阿尔斯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有猪一样的父亲呢?” 巴图闻言,果然大怒,起身过来抓我。 我赶忙起身,奈何蒙古衣服实在穿不惯,一脚跌倒,让巴图这头猪扑倒在毡毯上。 巴图掐着我的脖子,嘴里散发着味道,也不知道这头猪早饭啃了什么猪食,很是难闻。我没被他掐死,也要被他熏死。 我奋力挣扎着,也不管什么形象了,用指甲抓他的脸,他愤怒之余,我也挨了他两个巴掌,右侧脸颊火辣辣的疼。 “臭*!装什么矜持!”他骂我。 “蠢猪!”我也骂他。 他的咸猪手已经开始在撕我的衣服,眼见着外衫就要被他给脱下来,我除了做点无谓的挣扎什么也干不了,内心突然悲愤起来。 我的脖子被巴图越掐越紧,就在我觉得我要死了的时候,脸颊边蓦地擦过什么,继而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谁救了我? 奈何我的眼神涣散,无法聚焦,看不清是谁。 “喂,还活着吗?”熟悉的男声传进我的耳朵,声音隐隐带着一点害怕意味。 我的脑筋仍旧转不过来弯,胸口也闷闷的,眼睛一闭,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暖意盎然,被子柔软很是舒适。 我睁开眼睛,见到一个眼睛圆溜溜的小丫头,梳着两把小髻,有点俏皮伶俐。 “格格醒啦?”她见我醒过来,满脸的高兴:“爷可担忧了好几日呢。” 我头有点疼,微微皱了皱眉:“这……”声音极其沙哑,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抬手摸了摸脖子,发现那里缠了一圈的纱布。 小丫头笑眯眯的对我说:“大夫说格格伤了脖子,尽量不要说话了,不然恢复的慢了。” 我心里暗骂巴图那只猪,那个小丫头又道:“还好爷赶到的及时,没想到准噶尔的首领是这样的人,敢打格格的主意。” 我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我去见巴图本就是哈尔巴拉带我去的。 正当我要开着沙哑的嗓子问她的时候,哈尔巴拉进来了,小丫头便退下了。 他坐在我床边的凳子上,接过那个小丫头还没来得及喂我的药碗,对她说:“你先退下吧,我走了你再进来。” 小丫头矮身行礼:“是。” 我不舍的目送她,哈尔巴拉见状笑笑:“你倒是十分的讨厌我。” 他搅了搅药汁,递给我:“喝了吧。” 我接过药碗,不情愿的喝光了。 “真乖,比木尼拉乖多了。”他笑的很令人想揍他。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开口说话。 他收起笑容,神情又恢复他惯有的阴沉:“我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巴图是死了,也确实是我杀的,所以算起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我看向他,有点难以置信,分明是他送我去见的巴图,巴图会侵犯我,他也早就能料到,除非…… 这本就是他谋划好的! 他就是想杀巴图! 他阴恻恻地看着我:“你这张牌还真是好用。” “所以你早就知道褚钰的打算。”我沙哑着嗓子问他。 哈尔巴拉摇摇头:“看来你还不够聪明。” 我蹙眉看他,难道这件事还有别的回转?他能用我来杀巴图,又说了这样一番话,难道不是识破了褚钰的算盘,想要以我为诱饵进攻喀尔喀吗? 他并未再对我多解释些什么,只给我留了一块翠玉的扳指,嘱咐我:“拿着这个可以在城里到处转转,有什么事可以让巴娜去告诉我。” 我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这大爷是终于走了。 巴娜是个伶俐的小丫头,这个伶俐就表现在我看一眼水壶,她就知道我渴了,我指了一下书,她就会给我递来书,并挑亮灯芯,还给我端点小糕点来。 我扯着沙哑的嗓子问她:“你原来是服侍谁的?” 巴娜笑了笑:“是服侍爷的。” 我心里了然,凭哈尔巴拉那个龟毛的臭脾气,难怪巴娜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没点眼力见迟早要被他打死的。 巴娜见我的神情,笑意越发的深了:“格格是不知道,屋子里婢子这样的是手脚笨的,若是见了乌尤姐姐,您就知道什么叫厉害了。” 听她这样夸赞,我倒是有点好奇她口里的乌尤姐姐究竟有什么样的三头六臂了。 时间匆匆三四天的光景,哈尔巴拉一直没来看我,惹我讨厌。我拿着他给我的扳指,在城里大摇大摆的逛着,遇见他的几个小妾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谁也不敢给我找什么不痛快。 这日我正在屋子里歇着,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去看看柳心月,因为我突然好奇她一个大周人是怎么出现在土默特城的。 我起身,巴娜便问我:“格格又想去哪玩了?” 我脚步顿住,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没记着柳心月住在哪个屋子里。(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谋划 我思索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她表示一下我想去找柳心月的想法。 巴娜听我形容柳心月的时候,微微愣了愣:“哦格格是说那个大周的庶福晋是吗?” 我点点头:“是,姓柳的,小圆脸看起来很好说话的。” 巴娜对我说:“您是现在要去?” “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我狐疑道。 巴娜笑着摇摇头:“整个土默特恐怕格格要见谁,谁也不敢没时间的。”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婢子等下要去找下乌尤姐姐,您恐怕要等婢子回来了。” 我对她摆摆手:“不用了,这几天转悠的轻车熟路,更何况也不是出宫,哪里有那么麻烦总要你陪着我。” 巴娜不好意思道:“那成吧,总归您若是有什么事了,宫里没几个奴才敢不帮着您。” “好啦,你去吧,我等会儿自己过去。” —— 午后时分,天际有些阴沉,我抬眼看了看天,觉得又是要下雪了。 土默特这里还真是不友好,隔三差五的下大雪,相比之下还是大都令人舒服。 我慢吞吞的走了一会儿,终于摸到了柳心月的屋子。 上次我来的时候,正值大晚上,天昏地暗,什么也瞧不见,这会子白天来,发现这屋子还真是十分简单。 柳心月住的地方挺僻静的,在土默特城里算是很不起眼的屋子了,看门的小丫头都没有一个,可见她混的有多差劲。 我抬脚走进去,虽然放轻了点脚步,但这个屋子里恐怕也没有什么人能惊动的了。 方才在院子里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我最不喜欢这股浓郁的药味,之前脚伤了的时候,不仅要喝药还要涂药,每天都过得很是难受。 我摸到厨房边,看见一个青布衣服的小丫头正在煎药,除了是柳心月的小丫鬟也不大可能是旁人了。 “你鼓捣什么呢?是你主子病了?”小丫头正背对着我扇扇子熬药,冷不防被我突然冒出的问话给惊到了,啪的一声扇子跌落地面。 她神色颇为惊恐的扭头看我,嘴里话音断断续续:“是格格……格格怎会……” “吓着你了?”我替她捡起来扇子,递还给她:“你别怕,我只是来看看你家主子。” 她定了定神,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的脸。 “怎么?”我见她总盯着我。 她脸上晕出一点红:“婢子从没见过像格格一样美的人,整个土默特……哦不,是整个蒙古大四部也没有这样的美人。” 无论谁被人夸奖都要心中欢喜一番的,我也不能免俗。 “红颜易老。”我笑笑,对她说:“谢谢你夸奖我。” 她看起来不大明白我的话,但还是给我说了一下这个熬药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也是罪过,那日爷醉醺醺的回来,就来了我们院子,后来主子就小产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你是说哈尔巴拉搞得心月小产吗?”印象中哈尔巴拉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从本质上来讲他这么多福晋,不好色是不可能的,但也绝不是个胡来的人啊。 “是。”小丫头苦着脸色回我的话,估摸着也不好再说点什么。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再讲话,药罐子咕嘟咕嘟地掀起了盖子,沉默中的小丫头跳了起来,慌手慌脚地将药罐子从炉子上端下,然后将药汁缓缓地倒入一个小茶缸里。 我跟着她走进屋子,里面依稀传来女人的闷声咳嗽,声音沙哑,让人闻之有点担忧。 柳心月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苍白的,想必这几日也吃不好睡不好吧。 她见我也来了,立马侧头轻斥那个小丫头:“格代,你怎好让格格在外面等你煎好药呢?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格代被说得只能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见状摆摆手,对她解释道:“诶,是我拉着小丫头问问你的病,可不能全怪她。”格代看模样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样子,样子很是稚嫩。 柳心月深深的叹了口气,对我说:“格格可别袒护她,这次也就是格格心善,若是换了个主,莫说是她,就是我也要挨罚挨骂了。”她侧头又瞧了眼格代,对她说:“这里不用你侍候了,回去仔细着想想今日的疏漏,下次可没这样好的运气了。” 格代年轻,不够圆滑,在这宫里确实是一步错步步错的,马虎不得,我不再说话,随她去了。 我坐在矮榻边上,她本要坐起身,被我严令阻止了。 监督她喝下药,我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案几上,蹙眉对她说:“你这实在难受,赶明儿我和哈尔巴拉说说,给你换个暖和的屋子吧。” 我在这屋子里坐了一会儿都觉着冷,屋里的炭火也不足,柳心月刚刚小产,受不得风,又喝着药,也实在是令我看了难受。 她摇了摇头,眉目里有点淡淡的:“格格别去了,没什么用。” 我诧异道:“分明是他的原因搞得你小产,这事情你不必为难的。” 她抬眸看我,认真道:“格格是还没明白吗?这件事你是管不得的,因为要我小产的人是爷,但想让我小产的人却不是爷,所以你同他去说是毫无用处的。” 我蹙眉:“我好想明白了你的意思。” 后宫争宠常有的戏码,妃嫔们都要想方设法的搞掉对方的孩子,无论用什么阴毒的手段都要达成目的。 “格格别担心了,这件事对心月来说,是幸事。”她温和的对我笑笑:“我虽然顶着个庶福晋的名头,但说白了和格代那样的奴才也没什么区别,若是得了个男孩凭我的身份背景肯定是养不大的,若是得了个女孩,少不得养大了要被当成玩物送出去,到底也是连累孩子,何苦呢。” 我明白她说的很有道理,在蒙古部落里,嫡福晋和侧福晋都算是妻子,在丈夫死后可以被分的财产的那一种女人,而庶福晋,虽然也落个福晋的名头,但实际上只比粗使奴才高了一点而已,有时候就连嫡福晋身边的大丫鬟也要过得比庶福晋要好。 我被她说的,只能叹息一句:“本还是要开导你的,结果你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倒不叫我说话了。” 她笑笑:“我只是怕惹得格格担心,那才是我真正的罪过了。” 从柳心月处出来,已经快要到晚上了,天边夕阳西下,我正在路上走着,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我赶忙让道到一边。 马蹄声由远及近,突然我被一只手搂住了腰,再一回神,我已经在马背上了,眼前是哈尔巴拉那张还算俊俏的脸。 我一脸惊恐的骂他:“你干嘛?发什么疯!”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这厮是不是脑筋真的坏了。 在宫里策马奔了不久就停了,我惊魂未定的看着哈尔巴拉下马,然后伸手准备拉我。 “我自己下来……啊!”然而还没等我说完,这家伙已经按捺不住将我抱下了马。 “你有病吧。”我对他翻了个大白眼,丝毫没在意形象。 扑哧—— 哈尔巴拉竟然笑出了声,我狐疑地看着他,没想到我骂他能让他这样开心,早知道我就在赶路的时候天天骂他好了。 “这就是大周的那个公主,太子之前也是该见过的。” 我这才注意到,哈尔巴拉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青衣的男人,他很高,但有点过分的瘦,长相还算中上,但因为太瘦的缘故导致他一看起来有点阴沉,像是得了什么病的样子。 我对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这是哪国的太子,但思来想去只可能是蜀国的了,不然这个节骨眼被哈尔巴拉带来见我的还能是谁呢。 蜀国太子,名唤刘锦川,才情平平,容貌平平,武艺平平,似乎从哪一方面都找不到能在五国之中立足的根本。不像当年的秦观,也不像我的皇兄苏琛,更及不上如今的褚钰。 哈尔巴拉将我们带到一处宫殿,屋内早已备好的酒水吃食,我低头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告诉一声巴娜,我晚上不回去吃饭了,叫她不必等我了。 谁知道小丫鬟笑吟吟的回我:“乌尤姐姐吩咐过了,格格不必担心。” 说到这我是真的好奇乌尤是哪方神圣,我又问她:“乌尤是哪一个?” 小丫鬟给我指了指:“就是她。” 我撇头看去,发现立在哈尔巴拉位子后面有个女人,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还很年轻,眉目浓郁又秀丽,不像心月那种眉目有点寡淡的美人,如果有个词要形容她的漂亮,我想那个词应该叫浓丽。 “长得倒是不错。”我对她点点头,又道:“你先去忙吧,我这边没什么事情了。” 我擎着酒杯,想着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应付哈尔巴拉给我带来的这个麻烦,蜀国太子。 如果最初的计划是我要去土默特,褚钰要借此吞并这里,但就目前来说,这件事情早已超出了一开始谋划的范围。(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鬼胎 晚间冬风凉,土默特城又隐隐飘着细雪,似乎这里的冬天永远也过不完一般。 哈尔巴拉将我和蜀王太子刘锦川带到他的宫里,摆了一场小席,没有惊动别人,所以氛围倒也不是十分拘束。 乌尤将室内的炭火烧的很旺,看来她是注意到我和刘锦川这不禁寒的人有多喜欢炭火这个东西。 哈尔巴拉端了一杯酒,侧过头和颜悦色的对我说:“你若是喝不得酒,就让侍女给你换掉。”这番话委实君子了些,但我深知,这只不过是他在刘锦川面前演戏而已。 我不想让他如愿,端了那杯水酒,面色未改的一饮而尽。 “都说酒能暖身,果真不假。”我笑笑:“在大周的时候,每年除夕都要和父皇喝上几杯才好。” 刘锦川笑着赞我:“都说大周的熙和公主同旁的公主大相径庭,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公主性情实在豪爽。来,子淼敬公主一杯。” 我斜睨着他,轻笑了一声:“王太子的敬酒,我自然是不好推脱的。”果然我话音刚落,刘锦川的脸色变了变。 蜀国本就算是大周的附属,早些年蜀王求着大周签了和平文书,如今背地里的小动作不断,也实在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对刘锦川强调他是王太子,就是想告诉他,蜀国能有今天安逸,全是当年大周的仁德。 李太白有文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可我却觉得,一切天险在野心面前都太过渺小了,蜀道难又如何?蜀汉还不是输给了曹魏,不是气数尽了,而是眼光野心皆不如人家。 我举杯,烈酒滚入喉咙,一股辛辣的暖意漫过周身,以前在大周从没喝过这样烈的酒,父皇也只准许我喝些梨花酿珍珠红一类的甜酒。 饮酒最忌太急,此时连饮两大杯蒙古烈酒,头有点晕乎乎的。 刘锦川关切的对我说:“公主不舒服吗?” 我心中腹诽,不舒服你个大头鬼,没看出来这就是喝酒喝急了吗? 我摇了摇头,扶住了额角,可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我觉得可怕又莫名。 我闭了眼睛,咚的一声栽倒在案几上,然而令我惊奇的是,我除了不能动之外,还有意识,也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公主的酒量未免太差劲了。”哈尔巴拉嘴里咂咂有声,听起来像是又喝了一杯酒。 刘锦川说:“要不要叫人将她送回去?” 哈尔巴拉拒绝道:“不用,等咱们喝完酒,就连夜走。” “走哪去?” “当然是去蜀国啊。”哈尔巴拉轻声笑了笑:“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用熙和公主交换蜀国两座边关城池。” 估摸着刘锦川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所以沉默了一下,空气中隐隐透着尴尬的气氛。 “咳。”刘锦川放低了声音,缓缓说道:“贝勒爷怎么这样着急呢?” 我其实是感觉他有点怕哈尔巴拉耍诈的,或者蜀国是在骗哈尔巴拉,不论是哪一种蜀国都有点被动。 “本王是不得不着急啊。”哈尔巴拉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锦川问道:“贝勒爷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哈尔巴拉又喝了一杯酒,对他说:“太子也知道,如今的大金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年前的察哈尔一夕之间就亡了,准噶尔的台吉前几日也死了,蒙古大四部的辉煌早已经不在了。” 刘锦川追问道:“可土默特没受什么牵连啊。” 哈尔巴拉说:“太子听我慢慢说起。”他的语气隐隐带着凄凉,我在心里嘀咕这厮的演技倒是不错。 “实不相瞒,若是两年前的土默特那自然是谁也不怕的,但近两年之间,想必蜀王也同太子说了一二。”哈尔巴拉阴沉沉的说道:“整个土默特加起来,恐怕也抵不过大金一半的兵力。” 我的心里也怦的一跳,虽然哈尔巴拉说的话大约都是骗刘锦川的,但这几句话倒是半真半假。 我曾记得有一次我在大周的时候,路过宣明殿,听见有两个臣子在嘀咕大金的事情,我清晰的记得他这样形容褚钰:“野心勃勃,有勇有谋,近二百年间没见过这样血性的王了。” “那么……整个蒙古,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了么?”刘锦川想必也是被吓住,语气隐隐带着担忧。 “蒙古没有,但别的地方有!” “哪里?谁?” “中原的大周,以及……咱们蜀国。”哈尔巴拉低沉的嗓音带着说服力:“我会弃城迁族,驻扎在边城,为蜀国抵御大金。” “如今中原大周已经是明日黄花,不足为惧,大金虽然强盛,但内里却有你们不知道的内情,待日后我用点计策便要叫他土崩瓦解,到时候蜀国入主中原便指日可待。” 哈尔巴拉后面的那番胡说八道的说辞我一点没听,倒是前面他说弃城迁族,吓了我一跳。 要知道这四个字蕴含了多么重要的分量。 刘锦川虽然年轻倒也没那么好糊弄,他说:“今夜走倒也是可以,但此事我总要修书一封告诉父王一声。”话音微顿,语气有点不自然:“更何况,如今蜀国仍旧要看人家脸色行事,我们不好动作太大的同贝勒爷有关系。” 我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心底有点茫然,这到底是哪一出戏啊? 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我就清醒了过来,因为我身下颠簸的马车实在是扰人清梦。 我起身,见车内只有我一个人,掀开了帘子看去,发现哈尔巴拉骑着他那匹漆黑黑的马,跟在马车旁边,见我掀开车帘,冲我笑了笑,笑容颇为意味深长。 “咱们这是去哪?”我明知故问道。 哈尔巴拉对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左思右想,他究竟是想让我知道些什么呢?昨晚的那出戏,我倒是可以肯定是哈尔巴拉故意为之,包括那杯酒里的猫腻也都是他的小动作。 我正想着,车子外面,哈尔巴拉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不多一会儿,马车停下,他进来,然后在我一脸狐疑的注视下,马车又缓缓的往前走了。 我道:“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坐进来,也不怕蜀国太子不高兴,好将你扫地出门吗?” 哈尔巴拉耸了耸肩:“他又不在,再说我也不怕他。” 这话委实说的太过傲慢了。 我心中咂舌,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他:“昨天晚上,你究竟想干什么?” 哈尔巴拉笑了笑:“能干什么?你不都听见了,我想要住在蜀国的两个边城。” 我狐疑道:“那你真的弃城迁族?你真的不要土默特了?” 他摇摇头:“非也非也,既对也不对,我确实要弃城迁族,但土默特还是要的。” 我道:“我不懂,你能解释解释吗?” 他闻言,蹙眉道:“没想到你这么傻,我不想解释,你自己合计吧。”说完就闭了眼睛,不再理我。 我按捺住给他泼一碗水的冲动,暗暗的想着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然而脑瓜仁都想疼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哼。”我哼了一声,也闭了眼睛,不再去想。 良久,只能听见马车辕缓缓撵过地的声音,以及他轻微的呼吸声。 我迷迷蒙蒙的又开始睡过去,那股药劲似乎还是没过。 一路颠簸,我睡得很是不稳,迷迷糊糊的开始做起了梦。 有多久我没有梦见秦观了,我已经记不清了,时至今日,我同他的一些过往已经开始慢慢的淡忘。 恍然间记起来,秦观已经离开了我将近两年的时间了。 梦里的秦观一身玄衣,玄黑色的料子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他就立在离我不远处,既不过来也不离开。 他的手里抓着他最喜欢的那把剑——湛星,我曾笑:“这剑听名字倒像是欧冶子所铸名剑湛卢的好兄弟。” 后来我才得知,这把剑也是欧冶子所铸,但铸成那日“紫薇星动,荧惑守心。”欧冶子怕此剑不详,便取湛卢的湛字、星宿的星字,想要压一压这把剑。 他的那把湛星几乎是不离身的带着,但他从未让湛星出鞘。 此时梦中的湛星出了鞘,剑尖上染了血,鲜红鲜红的颜色,在这黑白的梦境里显得格外诡异。 但我不怕,因为我梦见的是秦观,不是旁人,即便他是化成了厉鬼,也绝不会伤我半分。 “子瑾。”我唤他。 他倏然抬眸,好似真的能听见我的话一般。 “你来托我的梦,是要告诉我什么?”我又问他。 他缓缓走近我,剑尖上仿佛有滴不完的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拖出一道红线。 “子瑾,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是如何死的。” 这本就是梦,我知道他不会开口回我什么。 良久,他低声道:“我不是他杀的,我是他杀的。” “谁?”我诧异开口:“你说你是谁杀得?” 但我一问出这句话,秦观的身体便抖如筛粉,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好似我刚才听见的话,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暗卫 “醒醒!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耳边响起熟悉声音,隐隐带着一抹笑意。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哈尔巴拉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们到了吗?”我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 哈尔巴拉嘀咕了一句:“算是吧。”转身就下了马车。 我跟在他后面下车,不由得腹诽,到就是到了,没到就是没到,什么叫快了。 一座丈高的城墙立在我们的面前,高高悬挂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徐阳。 我微微扬了扬眉,哈尔巴拉问我:“怎么?以前来过?”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听别人说起过。” 哈尔巴拉冷声笑笑:“难不成是褚钰同你讲起的?” 我又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徐阳城在大周的边境,比邻蒙古和蜀国,我之前没有来过,只是听祁夙和我讲过这里的风土人情。那时候的祁夙总是四处游玩,到处游逛,我虽然不理解他如此才智为何不做个官来造福百姓,但是也很羡慕他能如此自由。 听哈尔巴拉这样说,我倒是觉得他很是了解褚钰的样子,或许我可以问问他,祁夙和褚钰究竟是怎么回事。 “爷。”我叫住他。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有什么要求就去和乌尤说。” 我说:“我只是想问一件事。” 他说:“我累了一天了现在要去睡一觉,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了再说吧。”说完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再也没理我一下。 乌尤将我安置在一处安静的屋子里,并对我隐晦的表达了一下有事麻烦她就行,不要去烦哈尔巴拉的想法。 百无聊赖,门口杵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大门神,我既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越来越无聊,眼皮也越来越沉,我也去塌上小憩了一下,有什么事情等我有精神了在去问吧。 一觉醒来已是星辰漫天的时辰了,我刚刚起身,掀开帐幔,乌尤便进来了。 她对我打了个礼,并道:“格格可清醒了?” 我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嗯,醒了。” 乌尤又道:“爷说请格格一起吃晚饭呢。” 我想他应该是记得我要问他事情,于是点点头:“那就走吧,我先换个衣服的。” 我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随着乌尤来到哈尔巴拉的屋子。 吱呀——门打开的声音有点刺耳,可见这里有多年久失修。 “坐吧。”哈尔巴拉招呼我,又对乌尤说:“你先下去吧。” 乌尤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子,并拉上了屋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哈尔巴拉喝粥的声音。 我刚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听他道:“有什么事情吃完再说。” 我没法,只能拿起筷子,开始吃晚饭。 “话说上次你给我下的药叫什么名?”我突然好奇。 他扬了扬眉:“那个药本是蒙古拿来药驴的,因为普通的蒙汗药会损伤大脑,所以蒙古用来转移牲口,不方便驱赶的情况下就用嗅香。后来就发现嗅香这种药能让人昏迷却又能让她有意识。”他低声笑了笑:“不过,除了蒙古人大约没谁知道了。” 我还是不解:“那你想让我听什么呢?” 哈尔巴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听什么不重要,让你听才重要。” 我蹙眉,在一场深思中结束了这次有点煎熬的晚饭。 他将我引到他的书室,指了指软垫:“知道你习惯跪坐,特地在徐阳落脚。” 难怪到徐阳的时候,我心里有点诧异,因为相比之下蜀国的裕栏城更是个好去处。 “你之前是想问我什么?” 我抿了抿唇角,组织了一下语言:“不久之前,大金册封了一个亲王,不知道爷可有点印象吗?” 哈尔巴拉点点头:“当然,就连我也很好奇褚钰几时有了个兄弟,后来查了查,倒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 我看着他脸上的兴味,问道:“他真是王上的兄弟吗?” “这件事自然是假不了。”他笑笑:“这位慎亲王的父亲和褚钰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关系很是亲密呢,而且还有一件事,你怕也不知道……” “什么事情?”我追问他。 谁知哈尔巴拉这个混蛋,哈哈一笑怎么也不肯告诉我这另外一件事。 “混蛋。”临走的时候,我实在是气不过,骂了他一句。 我走出屋子,身后还传来哈尔巴拉哈哈大笑的声音,看来捉弄了我他真的挺高兴的。 乌尤淡然的站在门口,对我矮身行礼:“夜深露重,格格慢行。” 这个岔子打过去,但我深知哈尔巴拉不肯对我说的秘密,一定是我想知道的答案。 —— 翌日清晨,乌尤叩响了我的屋门。 “格格,今日爷要出去,咱们暂时要在这里留个两天左右,您若是出去一定要小心些。” 我点点头,心里诧异,因为原来哈尔巴拉和我说的是,我们今天便要离开徐阳,前往蜀国了,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卦了。 但是有时间给我逛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徐阳城是三国之交,贸易很是繁荣,西边的集市里除了大周的商人,还有胡地的商人,有美艳舞姬在木板束起的高台上翩翩起舞,舞的也是大周见不到的胡旋舞。 我一时看得呆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一个人出了声,惊了我一跳。 “你这女人还打算看多久?” 我侧目看去,突然瞪大了眼睛:“允,允,允。” 允济轻声笑了笑:“你别咬了舌头,怎么见到我这样惊讶吗?” 我狐疑道:“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允济和褚钰是一路人,怎会如此轻易的就带我回去。 果然允济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了。” 我又问:“那你出来是做什么的?” 他道:“出来玩的。”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手掌温热热的:“走,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是我们来到旁边的一处茶楼,要了个雅间。 我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看来这边城里的茶倒是十分的不错了。 “说吧,如果真的没事,你就不会现身了。” 允济扬了扬眉,对我说:“我其实出来确实有两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你要先听哪一个?” 我看着他,说道:“那就先公后私吧。” 允济似乎微微吐了口气:“那我先说公事,王上说你此行入蜀,他不放心,你务必记住有个暗卫唤做东珠的,必要时她可救你一命。” 东珠,我在心里默念两遍,听名字像是一个丫鬟的。 我点点头:“好,我记住了,那私事呢?” 允济的剑眉微微蹙起:“我要提及一件事,你听了可千万别生气。” 我说:“我不生气,你说吧。” 他说:“事关大周平阳侯世子的死。” 我闻言,心里一紧,我想不通允济竟然提及秦观。 “你说。”我故作平静道。 允济见我没有太大的反应,微微松了口气:“那我说了,日前我们肃清手下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他认得慎亲王,我很诧异,因为……这说不通,后来我就暗中查了查。” 我问:“那你查到了什么?” 允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查到。” 我又问:“那你是怎么觉察到这个人认得慎亲王?” 允济道:“反应,当时我带了四个人去慎亲王府拜会,但只有他一点也不惊讶。” “仅仅因为这个,你就怀疑你的手下暗通慎亲王?” 允济点头:“对,就是仅凭他们的反应,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这个人曾在清远一役中为王上效力,所以这也事关那个平阳侯世子的死,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呢?”我眸光紧锁着允济的脸,他一丝一毫的表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无非是想说子瑾死的那么蹊跷,会是有人报了信,而那个人又是祁夙的人?” 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信,允济。”我一字一顿道:“这世上谁都可能害我害子瑾,但只有祁夙不会,你的怀疑不成立,即便那个暗卫可能是他的人,那么我能相信的说辞,也仅仅是祁夙将褚钰的消息传给子瑾,而并非你所暗示的那样。” 这一番话说出来,允济沉默着,并没有说什么来反驳我。 屋子里陷入一片安静,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良久,允济开口,声音低沉:“好,我知道了。” 他也起身,抚平了衣摆上的褶皱,他笑:“你这丫头,果然不能和你提及这件事,好似一个炮仗,要把我炸死。”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本来压抑的气氛被他一句话给吹得烟消云散。 允济叹了口气:“这件事你就当我没提过,反正除了你,我谁也没说,王上也没有。” 我点点头,问道:“你这是要走了吗?” 他扬了扬眉:“当然了,不然你打算让哈尔巴拉请我吃个饭嘛?” 我这才想起来,我再不回去,乌尤怕是要出来找我了。 “你自己保重,我就走了。”他似乎是不放心,临行又嘱咐我一遍:“蜀国这一遭不好走,你千万机灵点。” 他走后,我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回到小院子里。(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蜀国 又在路上蹉跎几天,不过我坐的是马车,总好过之前从大都去土默特的路上,那可才叫折磨人呢。 蜀国的都城有个好听的名字,唤做锦城。蓦然想起少陵所作那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我下了马车,穿回了大周的衣式,之前在大都的时候褚钰是不管我穿什么的,女真的衣服还是大周的衣服都可以,后来去了蒙古,便只能穿蒙古的衣服,如今倒有几分放松感。 锦城门口站了几个人,看服饰是蜀国的官,如果他们佩戴的玉銙同大周的一样,那么迎接我的当是正三品的官。 那个男人同褚钰的年纪相仿,举手投足间倒有几分像祁夙。 “太子少师邓禹见过公主。”他对我一揖行礼。 我心里一紧,毕竟之前还像模像样的叫我格格,这会儿直接挑明我是大周的公主了吗? “大人……是否是认错了?”我目光紧锁着他,然而这人的面色丝毫未改。 “下官不会认错的,大周的熙和公主。”他的眼底荡着温和的笑意,却又觉得无比疏远:“您大约是还不晓得,日前周皇为您加封,如今您已是大周的镇国熙和长公主了。” 我闻言着实震惊,不由得消退一步,实在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邓禹温和的又给我重复一遍:“如今您已是大周的镇国熙和长公主了。” 我心里一紧,父皇他疯了吗,这封号之上再无可封,全天下的人恐怕都晓得我是父皇的软肋了,彼时我仍旧不知道父皇此举寓意为何,待后来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实际上长公主这三个字,理当是皇帝姐妹的封号,如今大周父皇仍旧在位,不该如此晋封,但前朝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我平复了心情,淡漠的扫过邓禹的脸:“还不请本宫进城吗?” 邓禹微微一愣,继而拱手道:“是下官失礼,还请公主上轿。” 我坐上入蜀宫的软轿,心情不仅不紧张,反而趋于平静。允济之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告诉我这个宫里有一个可以救我的人叫做东珠的,看来到了地方,我要先想方设法打听一下这个东珠究竟在哪里了。 “殿下。”轿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隔着帘子,一道软软声音响起。 我回过神来,掀开帘子的一角,问道:“可是到了?” “回殿下,是到了。” 我走出去,阳光微微刺我的眼,小丫鬟机灵的为我遮住阳光,并道:“请殿下入殿。” 我微微颔首,跟着领路的侍女进了蜀宫的万泉殿。 “万泉殿后面是一处天然山,连接的山脉这时节刚好流下泉水,汇入咱们的万泉河中,宫殿便因此而得名。”难怪觉着万泉殿这里十分的沁凉。 这小丫鬟估摸着是猜到了我的惊讶,于是对我解释,可……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微微一愣:“婢子锦玉,殿下有何吩咐?” 我轻声笑笑,声音泛着凉意:“你确实很机灵,但随便揣测主人想法便是不敬,见你是蜀国侍女,便饶了你。” 我说的云淡风轻,锦玉闻言已经跪在地上,向我请罪:“婢子有罪,万万不敢了。” 我道:“你起来吧,我说过这次算了便是算了。” 裙摆掖地,我转身往里走,锦玉悄声跟在我的身后,不知作何想法。 既然那位邓大人敢在城门口戳穿我的身份,想必蜀国已经决议要同大周抗衡了,那我自然也没必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况且……我不喜欢蜀国。 万泉殿还真是不小的宫殿,和永安宫里的作比较也逊色不了分毫,天府之国理当如此。我所住的院子里,此时正值红梅绽放的时刻,锦玉将派来服侍我的侍女都安排妥当。 “殿下,殿内都已安排妥当,您是否进殿?”锦玉乖觉的立在我的身后,又低声道:“这里风凉,您还是穿上这个斗篷吧。”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绒袄斗篷,随意叨咕了一句:“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末?不知酝藉几多时,但见包藏无限意。”我叹了口气,感慨红梅依旧。 锦玉安静的站在我的身后,此时的风确实凉,她衣着不厚,此刻怕是已经冷透了,可我这个下马威是一定要给蜀国下的,不关乎锦玉这丫头到底是谁的人。 “锦玉。”我唤她。 “奴婢在。”她乖巧应道。 我看着枝头梅花,淡淡问她:“你怕我吗?” 身后的人,呼吸未改半分。她应道:“殿下风姿卓然,不是奴婢这样的小人物得以注目的,奴婢自然是敬畏的。” 她的词用的很好,敬畏,既敬重又畏惧。 “那你就好好的敬畏我,永远不要触及我的底线,因为你是蜀国的侍女,而不是我的。”我转身往屋内去,身上的寒意越发的甚了,我绝不能让自己在蜀国病了。 身后的小丫鬟也不知能不能听懂我的嘱咐,她脚步微顿,继而跟上我的步伐,一步不落。 晚间的时候,因这里是后宫,所以男子一概不准入内,蜀王倒是没见召请我,来传话的是蜀宫里的大长秋。 “殿下万安,奴才蔡旭,来请殿下赴长秋宫的宴。” 锦玉在我耳边低语,这位蔡大人就是大长秋。我这才特地多看了这个人几眼,生得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难怪是王后身边的属官。 蜀宫仿大周长安宫建造,内里宫殿大同小异,但宫人侍女却大相径庭,这里的宫女属于宫廷,而像大金和大周的宫女,到了年纪是会被放出去结婚的,至于内侍这里用的是阉人,而大周用的是侍卫,由卫尉掌管。 我一方面觉得他们可怜,混口饭吃如此不易,另一方面又不大喜欢,在宫里摸爬滚打久了,阿谀奉承大约无一不精。 “之前本宫可没听见什么赴宴的说法,怎么突然多了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宴?”我斜着眼睛瞧他,反问道。 蔡旭不慌不忙的说:“回禀殿下,王后娘娘今日刚从大慈寺烧香拜俸回来,刚巧听见宫人说殿下到了蜀宫,娘娘便想给殿下接风洗尘,若没有恐显得蜀国怠慢殿下。” 我冷声笑笑:“车马劳顿,本宫可没有心思给别人当猴看。”我起身,欲往内室去,脚步又顿住:“若是真心实意的想宴请本宫,不若明日一早,蔡大人正式登门拜访万泉殿,今晚大人悄无声息的来,本宫也不好让大人安静的翻墙出去,大人说是也不是?” 我说完这一番话,便起步回了内室。 锦玉跟上我,为我除去外衣:“殿下可要歇息了?” 我蹙眉:“你倒是没有好奇心。” “奴婢懂得奴婢的本分。” 我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隐约的月色,锦玉低声问我:“殿下,熄灯吗?” 我颔首。 烛火熄灭,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月色仿佛万泉河里的河水,光洁又白凉的照在米黄的毡席上,没想到蜀国的月色倒是比大都的皎洁许多。 我又开始怀念永安宫的月亮了,如果可以,真希望清远野那一战……不,是战争永远不要发生。 —— 翌日清晨,我清醒的时候,锦玉正立在我的床榻旁边,她今天换了身浅黄色的襦裙,看起来活泼许多,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怎么不叫我?”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 锦玉低声道:“不敢扰殿下清梦。” 我淡声笑笑:“蔡大人在门外等了多久?” 锦玉颇有点无奈:“半个多时辰了。”说着又补了一句:“卯时三刻到的,如今已是辰时了。” “就站在门口不肯走?”我笑道。 锦玉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是,不肯走,您如何晓得?” 我哈哈一笑,并不答她的话:“更衣吧,我可不想蜀后亲自来请我。” 锦玉给我选了身湖青色的衣裙:“您肤质白,着青色应当很好看。” 其实她给我的感觉不错,不谄媚又不疏远,可我必须要让她怕我,因她是蜀国的侍女,想一想就觉得可惜。 待我出去外厅的时候,蔡旭立在门口,远观他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这样的人还真是可怕。 如果一个人能在人后都伪装的很好,那这样的人才是能做大事的,否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才死得最快。 “大人,殿下请您进去。”锦玉在外面如此说道。 我端坐正座,蔡旭迈进来,仍旧恭恭敬敬的给我行礼:“殿下万安,奴才蔡旭特此拜见。” 由于昨天扇了人家一巴掌,今天不好再打脸,于是摆了摆手:“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出来蜀国,有什么疏忽还请大人海涵。” 蔡旭一听这话,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殿下折煞老奴了。” 我笑笑:“大人此来,所谓何事?” 蔡旭恭谨道:“王后娘娘特命奴才,问询殿下接风洗尘的酒宴,可否赏脸?” 我有个想法在脑海里一转既逝,但现下还是应了蔡旭的话,不走心的恭维了一句:“都说蜀后风华绝代,能有机会一睹风姿,是本宫的幸事,哪有赏不赏脸的说法,娘娘过谦了。” 蔡旭低头一揖:“今晚酉时,奴才会来接殿下去长秋宫。” 我点点头:“本宫省得,大人自可去回娘娘的话了。” “奴才告退。” 他走后,我揉揉额角,叫锦玉给我找几本蜀国的话本来看。(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鸿门宴(1) 午后,我窝在万泉殿内,一只手拿着话本,另一只手捻着蜜饯,好不悠闲,我并非是没心没肺,而是我感觉这种悠闲的时光并不会再持续多久了。 自我来到蜀宫,哈尔巴拉便消失不见,我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只是心中直觉他并不是等闲之辈,不会这样轻易的就被蜀国摆布,相比之下我还是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 我恍然想起东珠的事情,竟然忘了打听,瞥眼看了下坐在灯下安静绣花的锦玉,我轻声叹了口气。 锦玉抬眸,温和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摇摇头,岔开话题道:“你手里绣的就是蜀绣吗?” 锦玉点点头,眉眼一弯:“奴婢绣的拙劣,让娘娘见笑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绣品,仔细端详,淡淡道:“之前在大周穿的都是苏绣,蜀绣的色彩倒是浓丽许多。” 锦玉道:“奴婢家里的妹妹,明年也要当值了,得提早给她准备好拿着的帕子。” 我诧异道:“怎么?你明年要出宫了吗?” 锦玉的笑容里有点苦涩:“殿下恐怕不知道,明年晚玉公主要嫁到南楚去了,奴婢是陪嫁的八个媵女之一。”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能给母亲一点银钱,倒也不错。” 蜀国的这些宫女都是要世代服侍贵族的,又把这样的种族成为奴族,他们没有自由可言,生下的女孩一般都是当丫鬟,锦玉这种留在宫里侍奉的倒还可以,被派遣到边城当军妓的就遭罪了,男孩多则充军,也不过是落得个战死沙场的后果。 我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人各有命,在其位谋其职,我身为大周的公主也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光鲜,其中艰辛可谓是冷暖自知了。 —— 晚间酉时时分,蔡旭果然如同早上所说,一点时间也没有耽误,来到万泉殿的门口,等待接我去长秋宫。 我穿着浅绯色的襦裙,走出万泉殿的门,坐上了晃晃悠悠的软轿,一路上也没什么心思去看外面的景致。 长秋宫,连名字都和大周的皇后寝殿取得一样,可见蜀国之野心。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蜀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来之前我肯定要打听一下这个蜀国都有什么样的幺蛾子。 哈尔巴拉是这样对我说的。 “这个蜀王嘛,长得和代桑贝勒差不多,不过为人还要更精明一点,至于蜀后,这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哦。” 我说:“你别吓唬我,不然小心我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哈尔巴拉嘻嘻一笑,不正经道:“怎么,你想做我的夫人了?” 我说:“你再这么不要脸,你就圆润的离开这里吧。” “说实话蜀后给我的感觉比较像褚钰的王后。”哈尔巴拉蹙紧了眉头,嗓音低沉道:“那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你入蜀宫之后,千万要小心这个女人。”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眼前的锦玉好似已经唤了我好多声,秀致的眉头微微蹙着。 “殿下?” 我淡然的接过她的话:“到了吗?” “回殿下的话,是到了长秋宫了。” 我抬头,漫天星辰下,长秋宫的匾额显得有点阴沉沉的。 我跟着蔡旭往里走,虽说是接风洗尘宴,但未免冷清了些,不知这王后宴请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想给我接风洗尘。 但愿这不是一场鸿门宴。 我迈进殿内,暖意缓缓漫过来,殿内焚着一种特殊的熏香,这股气味给我以说不出的感觉,总之很是奇怪。 抬眸看向案几后面端坐的女人,典雅端庄的望仙髻,绛紫色的锦衣华服,连地毯都仔细的滚了金边,我看着殿内这奢华的装饰,即便是永安宫的瑞贵妃也不曾这样奢侈。 我心中感慨,看来这天府之国还真的是富庶啊。 “殿下坐吧。” 我自然没有给她行礼,只是道了声:“蜀后万安。”仅凭蜀国是大周附属国这一条,也不该我同她行礼,当然了,在人家的地盘上自然也不能要求人家对我行礼。 我跪坐在软垫上,低头瞟了眼白瓷茶杯里飘着的翠绿翠绿的茶叶梗,默不作声。 蜀后看年纪远比金后要大了许多,算是我母亲那一辈的人,只是保养极好,看起来年轻许多。她本是蜀国人,这地方又惯出美人,所以长相方面无可挑剔,只是在宫中磨练久了,在温软的性子也要磨出几分刻薄来。 “这是邢窑白瓷茶杯,茶是今年新进的洞庭碧螺春,招待大周的熙和长公主自然要用最好的茶和最好的茶具才是。”蜀后对我意味深长的笑笑。 我端起一只茶杯,内心的不安更甚了,我放下,果然见蜀后的眼角有一点些微的抽动。 我淡淡道:“熙和多谢王后厚爱,只是这洞庭的茶却不是我喜欢的,嫁去大金两年,我的喜好已经和此前大相径庭了。”我信口胡说,只是觉察出这杯茶我似乎是不该喝,小心为上方好。 蜀后皮笑肉不笑道:“本宫今日是宴请公主,可公主那日说不喜多人一同,本宫便自作主张只你我二人可好?” 我当然不能说不同意,虽然我现在看明白了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自然好,能和传闻中最德才兼备的王后一同吃饭,那可是本宫的荣幸呢。”我面不改色的和她互相吹捧,当然也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屑。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酒宴,两张案几相对而放,案上有一壶酒,还有几碟菜,蜀国崇尚辛辣食物,我看着便觉得嗓子发干,自然吃不大习惯。 “殿下可知道,锦川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看着她:“知道。” 她又道:“那殿下可还知道,本宫是绝不准许蜀国出一点事情的?” 我仍旧点头:“王后娘娘对蜀国的心,众人都晓得。” “可你此番入蜀,岂非算给蜀国带了麻烦?”她突然起身,色厉内荏的对我说。 我见状,反而平静下来:“可本宫此番入蜀,却不是一己之力能做得到的。” 她眯着凤眸:“殿下是说谁强迫了你不成?” “谁强迫了本宫已然不重要了。”我也起身,微微笑着说:“况且自本宫在锦城门口被太子少师邓大人一语戳穿身份的时候,此事已无法转圜,至于此番事情,最后究竟该如何,王后说了不算,本宫说了也不算,您若是有心的,自当去问问蜀王才对。” 我将这个皮球踢给蜀王,但我明白蜀后不会就此罢休。 这件事情无非两种结果,第一种我是被蜀国从哈尔巴拉手里掳走的,蜀国要将我还给大周,并以此来挣得割地金钱,第二种我是被哈尔巴拉送到蜀国的,蜀国并不想归还,并以此来遏制不准大周轻举妄动。 我蹙眉,无论哪一种,都好似对大周百害而无一利。我握紧了拳头,褚钰分明答应过我绝不牵连大周的,我不信他会骗我。这场谋算中,不论发生了什么,褚钰总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方,就连我也不禁被他的谋算所叹服。 “蜀后既然如此不愿见我,我自没有必要再留在长秋宫了。”我整理了一下裙摆褶皱,准备离开这里,因为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等等!”身后的女人哼笑一声,我直觉不好,果然听她说道:“没想到大周的熙和公主如此天真,竟觉得此地是你大周吗?” 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也有些疼,诧异回身,发现蜀后站着看我,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我却看她恍恍惚惚的晃了起来。 “你……”我扶着额,痛苦道:“你给我下药?” 蜀后一步步的走近我:“本宫自然知道你聪慧,懂得防备人,你所没喝的茶,没吃的菜,确实都有毒,就连这熏香里也都是毒,可大周不是有句话嘛,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东西你若是都吃了,自然就像本宫一样,什么事情也没有,你会安安稳稳的回到你的万泉殿,但……”她阴冷笑笑:“你就是太聪明了。” 我跌倒在地,身体虚软无力,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也不知道它会持续多久,但到目前为止,除了我的身体不能动,眼神有些不济,其他的倒没什么。 蜀后要做什么呢?我最后一眼看她,她的脸上仍旧带着阴冷又令人心悸的冷笑。 内侍将我扛到一处屋子,便关上了门,冷风被关在外面,屋内的暖意侵袭着我的大脑,使得我的脑子开始混沌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脑筋开始昏昏沉沉,身体也在发热。 “公主?” 我抬眸,看是谁在唤我。 “我恐怕是疯了,怎会是太子呢。”我嘀咕着,脸颊越发的热了。 “是我啊,刘锦川。”他的手隔着我的衣袖拍了拍我的手腕,语气很是焦急:“公主可还清醒?可还认得我?” 我只觉得他的手很凉,温凉温凉的触觉刺激着我的感官,我实在是太热了。 我点点头,无意识的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认得,太子殿下。” “公主,你……”他似乎是很震惊,却没有抽回他的手。(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鸿门宴(2) 刘锦川没有抽回他的手,只是低声对我说:“你不该如此。” 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也不知今夕是何夕,拉着他的手蹭了蹭。 蓦然,他突然道了句:“肯定是母后给你下了药,这绝不像是喝醉了。” 他抽回自己的手,走到门口,却发现门已经锁了,低低的骂了句:“该死!” 他匆匆走过来,将我抱起来,口里带着点急迫:“得快点带你出去找个医官才行。” 门是被锁了的,他带着我从窗子跳了出去,好在下面是一处草地,但即便是柔软这里也是二楼。 他将我护的很好,毫发未伤。 然而我们刚落地,冷风吹拂过来,剐蹭我的脸,我的神志微微找回了些。 蜀后站在院墙外面,好整以暇的看着刘锦川将我抱出去,一干人烛火通明的举着火把。 “母后……”刘锦川低低的唤了一声,但我觉察到他抱着我的手突然紧了。 蜀后走过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废物。” 我虽然感觉好了些,但身体仍旧难受,热浪一波接着一波。 刘锦川往前一步,挡住欲要走的蜀后:“母后,解药呢?” 蜀后铁青着脸色:“没有。” 他说:“只当孩儿求您,解药给我吧。” 蜀后看着他,眸子里虽然满是冷意,但眸底深处却夹着一点疼惜:“自大都回来,你便整日魂不守舍,母后如此成全你,反倒不对了吗?” 刘锦川抱着我跪下来,剑眉微蹙:“孩儿知道母后的心意,也明白您是为了我好,只是孩儿喜欢她不假,却不准任何事情要使她受辱。” 蜀后冷声哼笑:“她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辗转蒙古四部,本又是金王的小妾,你喜欢她就只管当个玩物,不喜欢了就送回大周或者大金都行。” 刘锦川涨红了脸色:“还请母后多担待她,不可如此出言……辱没了她。” 我闭着眼睛,他们皆以为我是昏了过去。其实我虽然身体不受控制,但意识还在,所以内心很触动他能如此维护我。 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摔在了我的身上。 我听见蜀后这样说:“解药在这,你和她的私事我再也不管了,但是公事你可再不准置喙。” 摔在衣服上的药包被刘锦川牢牢的握在手里,他对蜀后说:“多谢母后开恩,儿臣感激不尽。” 我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支撑我的意识渐渐消散,我睡倒在刘锦川的怀里。 昏睡之前,我想,蜀国的太子虽然传闻懦弱,但确实是个懂礼的公子呢。 —— 经过那一场插曲,我仍旧住在万泉殿,唯一区别的是门口多了好几排巡逻的侍卫。 锦玉仍旧每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并不告诉我外面如何,我得不到任何的消息,只能想方设法的旁敲侧击她,宫里可有一个叫东珠的侍女。 “你们侍女的名字都是怎么取的?” 锦玉正在擦拭花瓶,头也不抬的回答我:“都是内务府的事啊,一家子就都有一个一样的字,比如奴婢的妹妹就叫锦素。” 我状似不经意的拿过妆匣里的一颗珍珠,侧头问她:“这个珍珠倒是好看,那你们这有没有个叫东珠的侍女啊。” 锦玉的眸子突然看过来,眸底有一点惊讶。 “这倒是没有。” 我蹙着眉头暗想,究竟是锦玉不知道,还是她知道了不告诉我?因为允济总不可能千里迢迢跑来骗我,所以东珠肯定在蜀宫里。 头疼头疼,深觉头疼。 时隔几日,终于从外面传来了消息,而这个消息是刘锦川给我带来的。 “你们是如何打算的?”我抿了口桌上的茶水,和刘锦川说话总好过和那个算计人的王后说话强了不少。 他微微蹙眉,似乎并没有想好怎么和我说。 我又道:“哈尔巴拉将我从大金偷出来,然后转手蜀国,如今你们是想把我卖回大周还是怎么呢?” 然而刘锦川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心底着实震惊了一番。 “大金出兵蜀国了。” 我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你说金王出兵哪里?” 刘锦川温和的眼眸锁着我,认真道:“蜀国,如今兵临裕栏了。”裕栏是蜀国的边城,也是一个交通要塞,一旦丢失裕栏,蜀国将全面陷入被动局面,无论出于什么角度考虑,裕栏是蜀国绝不能丢的。 可褚钰如今是九州里最出色的君王,他打的仗几乎百战不殆,蜀国在他的手下能守住裕栏吗? “那谁去守了裕栏?” 刘锦川对我说:“是土默特的贝勒。” 哈尔巴拉?这唱的什么戏?若是两败俱伤,岂非让别人看笑话。 “那你想怎么?将我送回去?”我轻声笑了笑:“那你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 刘锦川看着我,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偷出来吗?” 我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 他对我说:“或许很多人都对你提及过,五国修和大典的那个事情,你貌比天人,令所有人都称赞,九州里垂涎你的王侯将相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那次我远远的看着你,觉得你就当被人供奉起来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一种。” “可我是个人,不是神,生老病死,遵循命运安排。”我淡淡道。 他也点点头,抿了口茶:“所以我又在大金见到了你,我看得出你不快乐。”他剑眉紧蹙,语气似乎夹着一丝不解:“我想不通金王为何对你不好,也想不通他如何狠心对你不好,你值得一个男人为你美满一生。”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珺儿,你值得一个男子美满一生。”我蓦地想起秦观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刘锦川逾越的伸手将我脸上的泪擦了擦,并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你送回去,我再也不会让他把你送来送去了。” 原来,刘锦川看了出来。 我低头不语,耳边环佩叮咚,他已经走远了,依稀能听见他轻轻吟诵的那首诗。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我呢喃着:“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秦观已不再,我终哭倒在案几,这一切都是我的命。 而后几日,恢复之前的情形,我被禁足在这个很华丽的万泉殿里,谁也进不来,我也出不去,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打的热火朝天了。 “殿下,外面有侍卫来了。”锦玉匆匆进门,对我说道。 我问:“什么事?” 锦玉回答:“说是要带您去议政殿。” 议政殿是蜀王见重臣的地方,就算蜀王要见我,自是找个不打紧的屋子就行了,如何会叫我去议政殿呢?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叫我去哪就去哪。 我随便换了身襦裙,就随着这队侍卫到了议政殿的门口。 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我着实震惊了一番,因为坐在王座上的人是刘锦川。 我只知道凭借太子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这的。 我张了张口,不知该怎么问。 “是,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如今蜀王已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同之前已不大一样,莫名的觉得瘆得慌,这个人是怎么变成王的暂且不提,单是这说话的语气就感觉他中了邪。 “你的父王呢?”我问,但心里觉得不好。 刘锦川低声笑道:“死了,殁了。” 果然蜀王是死了,那么理应太子继位也是对的,但这里的猫腻我是真不想多问。 无外乎谋权篡位,否则怎会好好的人就突然死了呢。 “我可都是为了你,才和七弟联手,夺了这个位子。” 正在这说话的光景,门外侍卫轻轻叩了门。 刘锦川面色一变,只听外面的人低声道:“是七公子。” 想必等在外面的人就是刘锦川嘴里的七弟了,都是一样的利欲熏心的家伙,我在心里暗诽着。 “那我先走吧。”我极其有眼色的说道。 刘锦川蹙眉想了下,对我说:“不若你先到后面去。”他指了指屏风。 我点点头,确实很好奇这个七弟。 我刚刚走到屏风后,门就开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走进来,看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唇红齿白,模样倒是挺俊俏的。 “王上。”他的声音隐隐带着少年人的沙哑。 还没等刘锦川说话,这个少年又道:“既然王上有客人,那怎好让客人站着呢,不若请出来坐吧,左不过臣弟是没什么要紧事的。” 我心中一紧,这个人的警觉性还真是高啊。 刘锦川淡声道:“出来吧。” 我缓缓走出去,发现这个少年远比我在纱屏后面隐约所见的模样更要俊俏,但周身的气势还真是不友好,阴沉的仿佛要溺毙人。 少年淡声笑了笑:“想必这位便是兴起这番风浪的大周熙和长公主了。” 我忽略他话里的戏谑,冷然道:“不知公子当如何称呼。” 他扬了扬眉,似乎并不想答我的话。 刘锦川见状,赶忙打了圆场:“这是我的七弟,喊个七公子尚可。” 少年突然出声反驳道:“既然王上想迎娶公主,那不如依王上,都唤我的小名吧。”他看着我的眼睛,眸色有点意味深长:“不若殿下唤我东邾吧。” 我:“……?”(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东邾 “你务必记住有个暗卫唤做东珠的,必要时她可救你一命。”允济的话我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般,不敢遗忘。 在我听见这个名字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应该找的是一个叫东珠的丫鬟,但显然这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当下收起自己的狐疑,并没有说些什么。 刘锦川并未看出我有什么奇怪的神情,和眼前这个少年说着外面的事情,只是不提有关我的一切。 “王上,熙和偶感不适,想先回万泉殿了。” 我矮身一福,同刘锦川告辞。 我走出议政殿的大门,心口只觉得压抑着什么,沉闷的透不过气来,一股很不好的感觉蔓延至我的周身,我想大约又是要死人了。 还没等我走一半的路程,后面突然有人唤我。 “殿下慢行!” 我回身,发现是刘锦川的七弟,那个唤做东邾的少年。 “七公子有事?” 他面冠如玉,唇红齿白,只是一双眼睛太过阴冷,他轻声笑道:“东邾是要先谢谢殿下的。”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什么要谢我。 “公子何故出此言?” 他桂扇搭手,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说:“殿下身体不适,王兄让我给你瞧瞧,殿下何不请我回万泉殿,好生详谈?” 我微微蹙眉,眼前这个阴冷少年未免太过危险,但我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按着他的话,将他请回了万泉殿。 锦玉见东邾跟我回来,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惊讶,被我瞧见,但我没说什么。 锦玉矮身给他行礼:“请七公子安。” 我吩咐锦玉:“快下去给公子上茶吧。” 锦玉乖觉道:“喏。” 锦玉走后,还没等我说话,东邾已经一屁股坐下了。 他环顾四周,口中啧啧有声:“不得不说,这万泉殿倒真是十分的巧夺天工了。” 我坐在他的对面,斟酌开口道:“公子此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他笑笑:“不是该殿下问我吗?” 我看着他,说道:“之前公子说,是给我看病的,那么可有看出来我患的什么病?” “心病。” “哦?何为心病?” “殿下一定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奈何殿下不信我。” 我心中惊诧,只含糊道:“七公子说笑。” 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锦玉将茶端上来,便又退下了。 “蜀王是如何死的?” 话音刚落,东邾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眉眼弯弯瞧着我:“毒死的。” “谁动的手?你?还是……他?” “自然是我,不然指望着我的好王兄,这件事可办不成。”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纠结什么,但当我听见东邾的这句话时,我是松了口气的,还好不是刘锦川动的手。 “殿下,你必须要知道不论哪里的王室,都不是良善之辈,即便王兄胆小,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东邾意有所指。 我不置可否,只当他在胡说八道,他见我心不在焉,倒也不恼,轻声嗤笑一声:“笨女人。” 我被他的语气惹得蹙眉,上下打量一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如何得来这满身的冷意,仿似褚钰一般。 “噫,没大没小,我年长你许多,怎么能这样叫我。”我蹙眉对他说。 东邾斜睨我一眼:“可智慧同年龄又没关系,你倒不如门外面那个丫鬟聪慧。” 他是在说锦玉。 “此话怎讲?” “想必你来蜀国之前,有人嘱咐你了什么,满蜀宫里可没有第二个人敢叫东邾了哦。” 我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含义,但还是抿抿唇角对他说:“我不懂公子说什么。” 再然后他便阴沉的看了我一眼,起身道别。 “殿下好自为之。”他临走之前这样多我说。 我扬扬眉,不落下风道:“彼此彼此。” —— 然而两日后的清晨,当我被侍卫“请”出万泉殿的时候,我就知道属于我的悠闲日子,已经尽了。 议政殿里,东邾负手而立,他问我:“我只说一次,你若是同我合作,我便能饶你一命。” 我仍旧冷声笑了笑:“我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再然后我就被带到了一处马车上,我知道就算我问带我去哪,也不会有人回答我,索性闭了嘴,在颠簸的马车上养精蓄锐。 傍晚时分,我的肚子咕咕在叫,侍卫将吃食递进来,我瞥眼看了,两个馒头,没有水。 我在心底感慨着,俘虏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啊,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相比而言哈尔巴拉还给我吃口饱饭。 然而这馒头还没等我啃上一半,外面有人低声说着什么,果不其然东邾掀开车帘进来,我将嘴边的馒头放下,看着他。 他走进来,将一个水囊递给我。 我并不接,他说:“我从不给女人下毒。” 我说:“我也从不相信陌生人。” 他闻言,哈哈一笑:“有趣有趣。” 我好整以暇看着他,看他还要发什么疯。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好了,你是要去裕栏还是去白帝城?” 去裕栏我能理解,大约是哈尔巴拉在裕栏,褚钰也出兵裕栏,带我去可以威胁威胁褚钰,但去白帝城是做什么? 或许是从我眼中读出了不解,他说道:“你的皇兄他就驻在白帝城。” 我恍然间想起,白帝城就是蜀国和大周接壤的城池啊。 我说:“我去白帝城。” 按照我和褚钰的约定,此时的我应该前往裕栏,但我之所以选择白帝城,是因为我有些累了。 疲累。 前日,我刚刚知晓,刘锦川被关押起来,罪名是杀父弑君,然而真正的凶手还在我旁边看着火堆,强行不让我睡觉。 “我很困。”我幽怨的看着东邾,企图表达一下自己很需要睡眠的想法。 “先别睡,等会儿有戏看呢。”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莫名显得有些可怖。 我心里突然一紧,耳边擦过咻的一声,再然后就是一片嘈杂,我被东邾扑在草地上。 “怎,怎么了?”我惊慌道。 他笑笑:“好戏上演。” 他将我拉起来,然后把一个匕首搁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这才注意到这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比我还要高上许多。 夜晚的风凉凉的,我脖子上的刀子也凉凉的。 “先生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晚了一天。” 我定睛一看,发现是独孤平,自从上次一见之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仍旧如同往昔一般。 东邾尊称独孤平为先生是因为九州里的智者荀阳子是他的师父。 此时他弯弓搭箭,箭心直指我的方向,我想他瞄准的是东邾的额头。 “先生还不放下箭吗?”东邾的语气带着一点不经意,好似根本不在乎独孤平来势汹汹的模样。 我脖子上的刀子未动分毫,想必东邾是一点也不怕的。 “将她留下。”独孤平如此说道。 “哦?还要把她送回大金遭罪吗?”东邾淡淡道。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独孤平将一支箭射在了我们的脚边,稳稳地钉在地上。 独孤平道:“她没有地方能去。” 东邾反驳:“不,她可以回家。” 东邾的话一语中的的戳中我的内心,回家,多奢侈的一个词。但此时此刻,我确实是想回家了。 “那也不该你来送。”独孤平冷道。 东邾笑了笑:“那也更不该先生送。”他语气微顿:“我向先生保证,肯定会把公主安稳的送到白帝城,交还给周太子,如何?”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他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独孤平走后,东邾将刀子收起来,我问他:“你真会把我送回去?” 他笑笑,没回答我的话。 果然,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 我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天的功夫,仍旧想不通一些事情,总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一夕之间蜀国易了个主,蜀太子被囚禁。虽然我在这个局里,又算是个半懂不懂的棋子,但现在我是什么也不懂了。 头疼……哈尔巴拉和褚钰也不知道在裕栏唱什么戏呢。 吭吭,车门叩响,我闭嘴不出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我看着东邾进来。 他对我说:“分明在里面,为什么不出声。” “总归我同意与否你都要进来,那还敲什么门。”我白了他一眼。 他说:“叩门而进是礼貌,礼不可废。” 我懒得同他争论这些话题,于是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说:“骑马骑累了还不准我坐坐马车?”继而又道:“再说了,这马车本就是我的。” 我哑口无言,坐在一边充当锯了嘴的葫芦。 东邾在一边看着书简,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消息,还是哪里来的密信。我心道,这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算计人,再长大了些该如何是好。 “我其实不该送你去白帝城的。”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考虑到我还不想依靠女人成事,就顺水推舟做个好人,让你回家看看。” 此时东邾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在这一刻我觉得他有点温和,不再那么阴冷了。 “为什么决定送我回家?” 他道:“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自然很羡慕你们这些有家的人。” 我惊了惊:“蜀国不是你的家吗?” 他斜睨着我,讥诮的笑了笑:“你猜蜀国是我的家吗?” 我机灵的闭了嘴,这问题肯定是他不能提及的痛处。(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白帝城 白帝城头春草生,白盐山下蜀江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 犹记得当年皇兄读到这句诗的时候叹了口气,我问:“你为什么叹气。” 他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并不能懂梦得先生的思乡之情。” 我一直以为当你想家的时候,无论怎么都能回去,如果回不去,就是因为你不想回去。 但现在我却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想怎么就怎么的。 我虽然只喜欢少伯的七言,却对刘梦得的这首写白帝城的诗很是赞赏。 东邾带着我换了船,走了水路,船并不是特别大,但也不算太寒酸。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深衣,立在船头,举目眺望,安静下来的他并没有往日般的阴沉。 我拢了拢身上的褙子,看着水面的波光粼粼,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阳光尚暖,江水带绿,若我不是我,那该是何等的闲适。 船过夔州,顺流而下,遥望瞿塘峡口,长江北岸高耸的山头上有一幢幢飞檐楼阁,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东邾告诉我说,那就是传闻中的白帝城。 白帝城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三面环水,雄踞在水路要津,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如今作为蜀国和大周的接壤之地。 其实这里原不叫白帝城,而叫紫阳城。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他便借此自号白帝,并名此城为白帝城。 船渐渐靠岸,码头处很是热闹,来往的人很多。 东邾贴心的递给我一条白纱面巾,我接过来,戴在脸上,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本以为我们应该直奔白帝城的城主府,但东邾却在码头旁边的集市逛了起来。 “婆婆随便抓几个吧。” 我见他将一块碎银子递给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那些钱恐怕能买一整车的水果了。 婆婆推拒着:“要不得仄么多。” 东邾执意要给,婆婆也没法子,只好笑了笑,塞给我几个果子:“娃儿长得乖,也拿几个噻。” 我不自然的笑笑,点了点头。 从码头到城主府不算远,我们便走过去。 手里抓着一把果子觉得有点别扭,但婆婆好意我也舍不得给别人,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热络的老婆婆,虽然方言听得半懂不懂。 东邾侧过头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 我问:“怎么?” 东邾笑道:“没想到你遮着脸,还这样出众。” 我愣了愣:“这话从何说起?” 东邾道:“婆婆方才夸你好看呢。” “刚刚那不是夸我乖?” “在这里长得乖就是说你好看的意思。” 实话说,我的心情因为这句话而变好了…… 白帝城虽是两国接壤,但此地仍旧是蜀国,我们到城主府的时候,城主自然出来相迎。 白帝城的城主复姓公孙,单字一个俞,轻裘玉冠,我是没想到一个城主能如此年轻。 公孙俞对我们拱拱手:“见过七公子,殿下。” 东邾回礼,并道:“可有别的客人?” 公孙俞道:“大周的殿下昨日回了官渡,说是有事,要耽搁两三天。”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地一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公孙俞温和道:“殿下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况且就算有事,来函便是,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话是这么说,但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我们被安排在城主府的一个二层阁楼里,阁楼很大,有个很长的长廊,据说通往后面的一处天然泉水,我是懒得逛,到了屋子里倒头就睡了。 东邾的房间在我的隔壁,晚上的时候他轻轻叩了我的门。 “不吃晚饭吗?” 我刚想说不吃的,接着他又道:“蜀国可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宵禁之后,谁也别想走动。” 蜀国的宵禁一直沿袭下来,大周则没有宵禁,当然大金和蒙古就更没有什么幺蛾子宵禁了,我在土默特的时候,就经常见哈尔巴拉喝到后半夜才呼呼哈哈的回来,大嗓门的恨不得扰的所有人都醒过来。 我打开门,说:“吃。” 东邾瞧了瞧我,笑道:“你不整理整理头发?公孙俞恐怕会被你吓死。” 我伸手一摸,发髻果然散了半边。 简单收拾了一下,我跟在东邾身后,来到了专门吃饭的地方,彼时屋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大厅,摆了很多案几,分列两侧,上首当然坐着公孙俞。 东邾跟我说,随便坐就行。 我点点头,在一个蓝衣小姑娘旁边坐下,侍女安静的过来为我布菜。 “你便是那个公主?” 我微微侧过头,有点意外,因为公孙俞告诉我们,我的身份并未对外公开,那眼前这个小丫头怎么知道的? “虽然父亲不曾说,但我猜得出来。”蓝衣小姑娘对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也眨眨眼睛,说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公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我还以为你笑一笑就能让天边飘花瓣呢。” 她的话是逗笑了我,我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我笑一下是不会飘花瓣的,但会飘血花。” “雪花?”她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不,是鲜血的血。” 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色白了白,她说:“你说话还真吓人。”说完就起身走了,我乐得清闲,独自吃完了晚饭。 眼见着大家都吃完了,东邾走过来,对我说:“咱们走罢。” 他方才去和公孙俞不知说着什么,我不好先走,于是只能坐在这里等他。 我点点头,起身跟着他。 “你不问我接下来如何吗?” 他冷不丁一开口,吓了我一跳。 我道:“不是说好的送我回皇兄那?” 东邾不置可否道:“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话题跳跃性还真大,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东邾临推门前,又对我说:“记住,宵禁之后千万别出去。”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点点头:“我记得的。” 本以为这一遭来到白帝城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了,总归裕栏那边打成什么样也和我无关。 翌日清晨,我刚刚睁开眼睛,天色还未亮,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突然醒了。 好似心中突然有了什么事情,我趿拉着绣鞋下地,见窗外仍旧灰蒙蒙的,炭火已经熄了,屋子里有点阴冷。 吭吭—— “谁?”我低声问道,但这个时辰来我这的…… “我。” 我听出来是东邾的声音,于是去开门,但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倒了进来。 我赶忙扶住他,他低声道:“别问,小声些。”语气十分沙哑,然而扑鼻的血腥味倒更令我心惊胆战。 我扶他进门,给他倒了杯水,并道:“你怎么了?” 东邾说道:“别担心,内伤咳了几口血而已。”他闷咳几声,然后嘱咐我:“今天你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发生。” 我点点头:“你放心,我不说。更何况也没什么人能听我说这个。” 然而,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情况似乎是有变。 彼时我只是以为蜀国又出了什么事,却没想到仍旧同我有关系。 说完东邾便回了隔壁。 天色大亮了起来,公孙俞派了婢女来请,说白帝城的风光来一回一定要好好看看才行。 我侧头看了眼东邾,发现他脸色略显苍白,看来他的内伤不轻。 “你要是难受,寻个借口回去吧。”我低声道。 不曾想他不领我的情,对我说:“我只是怕你笨手笨脚的,从游船上掉进河里。” 我嘀咕道:“你才笨手笨脚的。” 公孙俞穿着一身素青色的深衣,墨一般的黑发用锦带束好,我实在看不出这人竟是十五六岁少女的爹,哪里看得出来有三十多岁呢。 “殿下有何指教?” 我回过神来,见公孙俞似笑非笑的问我,原来我看着他的背影竟不知不觉的开始愣神了。 我脸一红,说道:“没什么,江水景色好看,不觉已痴迷了。”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公孙俞转过身去,淡淡道:“青山如此,殿下也如此。” 我闭口不言,暗想他这是在夸我吗? 我倚在船头,看着远处青山连绵,眼前是涟漪阵阵的江水。 “今日江面有风,殿下该披件衣服。”说着公孙俞便招呼侍女给我拿衣服。 我道:“烟淡水云阔,有风自来,不用披帛。” 公孙俞哈哈一笑:“俞对殿下改观了。” “哦?仅凭一句烟淡水云阔?” 他点点头:“不错,仅凭殿下这句诗。” “可这句诗不是我作的。” “梁溪先生的诗在这样的年代该被束之高阁,殿下却知道。” 我暗下眼帘,淡漠道:“城主怕是误会了,只是这一句符合此时意境,随口说说的。”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岂非更符合?”公孙俞微微闭了闭眼睛,又道:“再者太白先生的诗无人可及,不是么?” 我哑口无言,说这句梁溪先生的诗,是因为其后有一句,是我此时无法释怀的,却也是没法对公孙俞说的。 我转过身,裹紧了衣衫,嘟囔道:“江风果然冷,我去寻个褙子。” 几乎是逃离一般的离开公孙俞。(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失火 我的面前是碧绿的江水,我的身边是青衣的东邾,公孙俞后来回去了,说是去处理一些事物。 公孙俞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虽然表面温温和和的,但其实还不如东邾好相处。 “你怎么不给我倒一杯茶?” 东邾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看了他一眼,说道:“风寒禁忌饮茶。”虽然他是内伤,但脸色差成这样,也只能骗大家他得了风寒。 东邾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江面发呆。 我深觉无聊,对他说:“你给我讲点故事吧,有关蜀国的。” 东邾微微一愣,又道:“你想听什么。” 我说:“那就讲讲你。”他举手投足真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冷硬的回绝了我的好奇。 我耸了耸肩,又道:“那就讲讲公孙俞。” 东邾这才淡然开口:“他,是个大人物。” 白帝城是昔年公孙述盘踞之地,又是兵家必争地,公孙俞就是公孙述第十三代的子孙,算起来的时间远比现在的刘蜀还久一点。 公孙俞文武双全,才貌品行,皆无可挑剔。而他的夫人许氏,乃是蜀国义安长公主的女儿,又称平乐郡主。 说到这我点了点头:“这个平乐郡主我听过,据说是五国里最擅箜篌的人。”之前在大周的时候,瑞贵妃曾给我讲过这些趣事。 东邾笑了笑:“最擅长倒是虚的,不过确实高人一等就是了。” 我说:“听你这样讲起,怎么我觉得蜀国有点巴结公孙俞呢?” “巴结不巴结的,这该叫联姻。”东邾淡淡道:“各取所需而已。” 我看着江水:“算了,别讲了,这故事无趣得很。” “我不大会讲故事。”他低声道:“蜀国本也不是个好玩的地界。” 我冷声笑道:“这九州之地,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呢?都不好玩的。” 难得悠闲泛舟,我们一直挨到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天边的晚霞异常好看。 我正感慨晚霞浓丽,耳边听见东邾嘀咕了一句什么话。 “纵使岁寒途远,此志应难夺。” 然而此时江面一阵风来,我听得不真切,问道:“你说什么?” 东邾只摇摇头,对我说:“走罢,我们该回去了。” 船归岸,他将我送回屋里,便又出去了,似乎是去找公孙俞说什么事了。 晚间时候,东邾从外面回来,我决定去找他,于是穿上鞋子叩了他的门。 “进。”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我推门,便见他坐在案几后,就点了一盏小灯,昏昏暗暗的。 “什么事?” 我觉得他的态度有点奇怪,但还是说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说:“快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再去问问。” 我蹙眉,刚要张口再问问,却见东邾用指尖轻叩了桌面三下,对我说:“你先回去。” 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 夜半时分,三更刚过,我披了衣服,蹑手蹑脚的摸进东邾的屋子里。 我往床边去,这时候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 “别吵。”身后的人低声道。 我点点头,捂着我嘴的手就松开了。 我回过身,果然是东邾,屋里乌漆嘛黑的也看不清楚,但他绝不是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你还算聪明。”他喉咙里轻笑一声,低低叨咕了一句。 “你叫我夜半三更来,是有什么事?” 东邾好似在看我,又好似没有:“你暂时回不到周太子那了。” 我心底一惊,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嘘了一声,然后转身往内室去:“跟我来。” 我不明所以的跟着他,内室里很简单,一张矮榻,一方案几。 “坐。” 我狐疑的坐下。 他说:“你等等。” 我问他:“等到什么时候?” 他又道:“等今晚过去。” 我:“???”难道我们要在这面对面坐一宿?开什么玩笑。 但我知道东邾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我伏在案几上,等……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我们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东邾仿佛入定的和尚,坐的一动不动。 良久,久到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开始涣散。 噼啪——什么东西开始烧起来了,一股浓浓的烧焦气味开始蔓延。 我腾的一声站起来,然而还没等我走出去,东邾拉住我的手,指尖冰冷的紧。 我说:“着火了,你不跑,准备当烧猪吗?” 他仍旧拉着我,笑了笑:“我不想当烧猪,但是我们必须要被烧死。” 我瞪大了眼睛,深觉这个人是疯了。 “坐吧,再等等。” 我哪里坐得下去,但东邾自顾自的坐着,还在那喝茶…… 眼见着火苗舔上窗子,我们要是再不跑,就真的跑不掉了。 这时候东邾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褶皱,对我说:“我们走吧。” 我看了眼大门上的火,问道:“走去哪?” 他说:“跟我来。” 再然后就是他带着我走了一条密道,先不论他怎么会知道这城主府里的密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们出去会是哪? 密道里很黑,一盏灯也没有。他在前面走着,我也不敢随便出声问。 不多时,他停了脚,问我:“你会凫水吗?” 我点点头:“会一点。” 他看着眼前深坑,对我说:“时隔多年,这里积了水,咱们得游出去。” 面前的坑只能准许一个人游过去,想来没有积水之前,也是狭窄的一条暗道。 “好,你前面带路就是。”我对他说。 扑通——东邾深吸一口气跳了进去。 我将身上褙子首饰都丢下,头发用发带勉强固定住,然后也跟在他身后往外游。 好在路程并不是特别长,不一会儿便出了水面。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抬眼便看见银白色皎洁的月,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一条河,月色清冷,水光涟涟。 回过头去四处张望,已经不见城主府的火光了,想来我们已经游出来好远的路了。 我们上了岸,衣服当然也都湿了,东邾微微蹙眉,低声道:“但愿你别病了。” 风一吹,果然更冷了。 我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东邾说:“等一个人。” “等谁?” 然而话音刚落,还没等我说话,一行人骑着马就奔到了面前。 是公孙俞。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温和的笑容里藏着令人瞧不出的冷意:“我倒是还不如你了解我的府邸。” 东邾沉默着。 我看着公孙俞,说道:“你想让我们死?” 他摇摇头:“不,我并不想让你们死。” “可你烧了房子。” 他便道:“屋子老旧,刚巧想换个新的,一把火烧了岂不痛快。” 我嘀咕着我若是信了他的鬼话,除非我脑壳坏掉了。 东邾扑哧一声笑出来,他侧眸看了看我,对我耳语:“入蜀地这么久,你旁的没学会,口音倒是精通不少。” 公孙俞见状冷道:“既然火也烧不死你们,就先带回去,听候王后发落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公孙俞会是蜀后的人。 我们被公孙俞带回城主府里,当然住的地方变成了柴房,一日三餐也开始糊弄起来。 我挨过去问他:“公孙俞是王后的人吧,她想把我们抓回去干嘛?” 东邾啃着冷硬的馍馍,眉头都不皱一下:“还能干什么,不过你我的下场还是不一样的。”他吞咽了一下:“我呢,是死路一条了,你呢,无非是给你送回大金,或者留在蜀地吧。” 我狐疑道:“怎么不送我回大周?” 他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哈尔巴拉可打不过褚钰。” 我心底一讶,暗道这厮竟是看出了什么门道了吗? “我挺糊涂的,反正现在也没事做,你给我说说呗。”我淡然道,企图套他的话。 他笑了笑,问我:“哦?那你想知道什么?” 这厮,如此鸡贼! 我哼哼道:“比如你出门之前都不安排好的吗?落得如此下场。” 他耸了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那又怎么样?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抚了抚额角,决定给他讲讲现在这个危机时刻:“你看,我们现在落在公孙俞手里,他不日就会把我们送回锦城,蜀后那个人你想必是比我更了解了,现在这个节骨眼,我们是插翅难飞啊。” 他点了点头,颇为认可我的话:“不错,你说得对,我们的情况确实很不妙,而我对此是束手无策。” “那怎么办?”我泄了气,似乎是在问他,也好似在问我自己。 他语气仍旧带着满满的笃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看着他:“谁?” 他也看着我,眸色意味深长:“一个我没见过的人。” 我险些一口血呛死:“你没见过怎么会来救我们?” 他慢吞吞道:“其实说起来他应该是来救你的,顺便也救我一下。” 我蹙眉:“这个人我认得吗?” 他点头:“这个人你当然认得,而且你绝不会忘记。” 我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他的一家都因你而死。” 因我而死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回家 我和东邾果真被公孙俞这厮亲自押送回锦城,押送的工具还算良心,是个马车。 但是这一路几乎是飞一般的赶路,好像后面有吃人的老虎追赶一般,我被颠的胃疼,苦不堪言。 我问东邾:“公孙俞这样急,是赶着去投胎吗?” 东邾这样回我:“他不是赶着去投胎,他是赶着送我们去投胎。” 我:“……” 然而对比我的不安,东邾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什么。 这光景也不知赶到了哪里,只知道外面天色沉了下来。 眼皮发沉,我低着头小鸡啄米般瞌睡着,蓦地马车一停,东邾赶忙扶住了我的肩膀,这才没让我摔个凄惨。 我惊醒抬头,就看进东邾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他对我说:“救我们的人来了。” 我狐疑着,掀开车帘往外瞧去,果然见十余个黑衣人正在和公孙俞的兵马厮杀着,冷刀寒剑相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我试图搜寻那个因我之故家破人亡的人,但寻找未果。 公孙俞的兵马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赶路,明显敌不过这群以逸待劳的黑衣人,正节节败退着。 为首的黑衣人身形消瘦,光线昏暗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我只觉得他的刀使得很好,凌厉又不莽撞。我忽然想起来一个人,记忆中满泰的刀法也是这样的出色。 我心里一紧,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 公孙俞到底是放弃了,他们的兵马踏踏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我轻提裙摆下了马车,走到那个消瘦的黑衣人身边。 “哈斯,你长高了。”我微微仰视着他,故作轻松道。 忽然想起他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是长个子的年纪,如今半年没见,已经比之前高我一个头了。 哈斯拉下面巾,面颊上的那道伤疤实在刺我的眼,若是没有这道伤,他会是察哈尔最俊俏的贝子吧。 “若我不来救你,你要怎么办?”他语气带了一点埋怨。 我想他大约是嫌救我麻烦,于是说道:“其实你可以不来,褚……”我及时的住了口,没有说下去。 果然哈斯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冷声笑笑:“褚钰可没工夫管你,他正在裕栏演戏呢。” 我抿了抿唇角:“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斯翻身上了他的小白马,居高临下的对我说:“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 说完便和他的属下去说什么,不再理会我。 这厮,到底还是小孩子,说生气就生气了。 我们暂时歇在了离这不远的小镇上,镇名唤作东坡镇。我听了之后,笑道:“难不成这便是东坡先生的故居之地?” 东邾笑着摇头:“东坡先生是蜀地人,想必这里是仰慕他的文才吧。” 哈斯冷道:“我们在这休息一个晚上,明日一早便往大周去。” 我侧过头看了眼东邾,他便道:“我不同你们一起,明日一早便就此分别。” 虽然我知道这是正常的,东邾作为蜀国王子,自然不能同我一起回大周,但心底莫名的一空。 我看着他,说道:“那你去哪?蜀宫是回不去的。”还未等他回答,我便又道:“若是无处可去,随我回去也可以。” 东邾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我们可都不是个好人啊。”他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子。 “你是个好人吗?”我问哈斯。 哈斯说:“他说的对,我们都不是好人,而我,则是最坏的一个。”他冷然瞧我:“若非你之前在金宫救我一次,你这次可真的在劫难逃,蜀后可不是个手软的人。” 我看着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夜深露重,明早见。” 哈斯微微颔首:“好好休息。” —— 翌日清晨,我刚刚醒过来,觉得浑身轻松,好好睡一觉的感觉真好。 着一身鹅黄襦裙,站在晨阳下,暖意便布满整个身体。 然而在早饭的桌上,我没见到东邾。 “他呢?” 哈斯淡然道:“走了。” “几时走得?”我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 “卯时刚过吧。” 那时候天还没亮呢,东邾就走了。 “哦。”我干巴巴的应了一句,觉得这厮连个告别都不同我讲,枉费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了。 哈斯并没有说些别的,他吃了几口就起身了。 “你吃完了?” 他说:“你好好吃着,咱们等会儿走,我去安排一下。” 我应了一声,目送他出门。 长久以来,我似乎总是被人照顾着,这一路走过来,从大金到土默特,从土默特再到蜀国,如今从白帝城出来,虽然各有各的苦,但也没有感觉到什么颠沛流离的滋味。 他们确实都不是好人,但似乎,也没有特别特别坏。 哈斯送我回大周,自然也给我寻了个马车坐,因为我实在不会骑马,这一路可谓是屁股都颠平了。 我们走的是陆路,从东坡镇一路往东走,最终回到长安,其中路途实在过于无聊,不再赘述。 进长安城的那一日,阳光很暖,阔别重逢故乡,也真觉得感慨万千,和我是什么身份倒是没多大关系。 我既没有令牌也没有文书,如何进宫是个问题,所以我来到了平阳侯府。 以前的平阳侯府门庭若市,门客百人之众,侯爷又是个大善人,赶上粮荒的时候,经常给百姓施粥分粮。但自从秦观死后,这里便冷清下来。 我仰头看着大门匾额,感慨这里除了牌匾没变,其他的皆不同了。 应门的侍从见我立着,于是走过来,作了个揖,口里和善道:“敢问夫人是来拜访的?” 我带了面巾,侍从只能从我的发饰判断我是个已婚妇人而已。 我微微颔首:“还请劳烦通禀一声,就说……玉君求见。” 侍从点点头,便去了。 我看着哈斯高束的黑发发呆,他为了不显得突兀装扮成大周男子的模样,连他的刀也没有带,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儒雅了。 哈斯抬头看着匾额上的字,我以为他是不认得,却不想他开口,语气带着一点淡漠:“这便是平阳侯府。” 我点头,问道:“怎么?” 他摇了摇头,片刻又对我说:“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我说:“你讲。” 他便道:“清远野一战很蹊跷。” 我心里咯噔一声,追问他:“此话怎讲?” 他蹙眉继续说:“这事情其实有点年头了,还是我哥哥讲的,他说清远野一战本来是对大周有利的,领兵的将军又是个有勇有谋的,即便褚钰再厉害,大周败了也不该败的这么惨的。” 有一个想法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时先前的侍从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平阳侯。 我矮身一福,口里涩然:“见过侯爷。” 平阳侯自然不能在大街上唤我殿下,于是赶忙道:“夫人内厅一叙。” 内厅里,我端坐着,哈斯也照样子坐下,不过蒙古向来坐凳,这软垫恐怕很不舒服。 平阳侯看了眼哈斯,欲言又止。 我说:“他知晓我的身份。” 平阳侯已经很老了,秦观死后他看起来就更苍老了,其实我不该走进这个府邸,因为我知道我一出现,他们就会想起秦观的死。 “殿下此番回来……” 我打断他的话,说道:“过些日子还要回去的,此番登门拜访,是想请侯爷送我进宫。” 平阳侯叹了口气,对我说:“待老夫更衣,殿下稍待片刻。” 他走后,内厅里只有我和哈斯,茶仍旧温热,龙泉青瓷茶杯,茶香泗溢的洞庭碧螺,考究的让我想起秦观。 “喂。” 哈斯突然叫了我一声,将我唤回了神。 我说:“什么事?” 他撇了撇嘴,无奈道:“我说你这女人能不能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虽然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都说烂了,我也不会哄女人,但你这副表情实在是太令我难受了。” 我低了头,闷声道:“你不懂,他因我而死。” 半晌,哈斯说道:“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但秦子瑾的死绝不是因为你,即便他的父母都怨恨你,这也同你没什么关系。” 我苦笑道:“可当年褚钰兴兵,坊间传闻都说和我有关,他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攻打大周。” “不。”他不假思索的否定我的话:“虽然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很有用,但你信吗?” 我看着他,认真道:“就因为我不信,而天下人都信,所以我信不信都没差别。” 脸颊滑腻,我伸手一触,原来我的泪又落了。我抹了把眼泪,本来不再哭得事情,一提起又心生委屈。 “若非你,观儿何至战死。”侯夫人的指责犹然在耳,挥之不去。 “我也不信。” 我微讶抬眸,见哈斯认真的对我说:“褚钰攻打大周是因为野心,绝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无论他如何巧言令色的欺骗天下人,但我是不信的。” 我承认,我对这句话很感动。 因为那时候,不只是侯夫人,恐怕整个大周的子民也都在想,国家怎么出了这样祸国殃民的公主呢。(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锦阳 平阳侯带着我进了宫,哈斯呆在侯府里等我。 宣明殿前,父皇脚步匆匆的赶出来,一年多的时间,他苍老许多,鬓边的白发又多了。 “老臣先行告退。”平阳侯沉声道。 父皇颔首:“侯爷慢行,改日再一叙。” 他拉着我的手,手掌宽厚又温热:“珺儿别怕,你回家了。”这句回家,惹得我鼻尖一酸。 宣明殿是议政之地,女子不得擅自入内,可父皇丝毫不在乎如今的我是个金国妃嫔,将我拉进来。 “让父皇好好瞧瞧你。”他站着看我,眼底是化不开的欣喜:“好似瘦了些,但个子长高了不少。” 我说:“让父皇为我担忧了。”说着又想起一个事来:“对了,皇兄是否回来了?” 父皇道:“大约明日便可回长安了,你不必担忧他。” 我点点头,父皇又道:“今日晚了,你车马劳顿还是快去休息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次回来,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 翌日清晨,我睁开眼,看见堇色的薄纱床幔,方才恍惚想起来,这是大周的雍和宫,也是我的寝宫。 这里一点都没有变,我走的时候什么样,如今就什么样,连妆台上我放的华胜位置也没变。 “殿下,是否现在洗漱?”侍女温软声音道。 我走到窗边,看着晨阳耀目,眯着眼睛只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一样,醒过来,就能听见碧拂问我要不要去平阳侯府玩。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最终还是清醒过来,问侍女。 侍女恭谨回道:“回殿下,辰时刚过。” 我叹了口气:“更衣吧。” 侍女异口同声:“喏。” 穿回繁复的大周衣裙,腰间系着的裙裾足足拖了很长的路,即便是平时衣着,宫里也是着五重衣的,半点也不能怠慢。 回大周之前,我总是幻想回来后该如何如何,但真的回来了,却不知该做点什么了。 我仔细的想了想以前的我是如何打发时间的,便想起来都是子瑾带我玩。吟诗作赋,烹雪煮茶,赏雪抚琴,附庸风雅。 “我的琴呢?” 从大周出嫁的时候除了那半块玉,我什么都没有带,包括这张陪伴了我很久的钟离琴。 我伸手一弹,音已经不准了,看来这宫里的侍女是不敢随便碰我的东西。 我调着音,外面便有内侍唱喏:“瑞贵妃娘娘到——” 大周就是这点不好,谁来了都要高呼一声,金宫里走到门口了才知道是谁来了。 说起来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但我的母亲却不是大周最尊贵的妃嫔。父皇没有皇后,瑞贵妃是周宫里说了算的女人,我对她并不反感,但也不是特别特别喜欢。 “娘娘万安。”我如常般给她见个礼。 然而令我以外的是,瑞贵妃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同我见面次数并不多的锦阳公主。 瑞贵妃一生只有两个孩子,一是我那个皇兄,世称周太子的人物,二便是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我记得嫁给褚钰的那年,是她刚刚行过及笄礼。我仔细端详一番,感慨小姑娘的出色容貌,仿若青凰山上的红樱,矜傲又美丽。 “没想到锦阳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我笑着说道,但眼底的疏离估摸她们也看不出来。 锦阳看着案几上的钟离琴说:“皇姐十五岁那年便得钟离琴,如今我已十六岁,却连看都没看过。” 瑞贵妃轻斥道:“锦阳不可无礼。” 我轻笑:“无妨,娘娘亲自登门,熙和实在惶恐。” 瑞贵妃也温和笑笑道:“昨日听说殿下回来,但天色晚了,今早便来瞧瞧,年余未见,殿下是有些消瘦了。” 此时侍女上来斟茶,瑞贵妃便道:“本宫今日要去城郊请神祈福,晚上殿下的接风宴上,再叙话吧。” 我微微颔首:“那娘娘慢行。” “锦阳。”瑞贵妃轻声唤道。 谁知锦阳并不想理会瑞贵妃的意思,侧头反问道:“我不能在这和皇姐说话吗?” 这句话虽是问瑞贵妃的,但其实问的是我。 我只得和瑞贵妃说:“锦阳若是喜欢雍和宫,呆着是无妨的。” 瑞贵妃似乎也是很无奈,拗不过这个娇宠的公主。 “那就多叨扰殿下几分了。” 目送瑞贵妃的仪仗走出雍和宫,我看着眼前这个小麻烦,不知道该摆一副什么表情。 锦阳已经十六岁了,算起来是不算小的,但怎么说也是我的皇妹。 “哥哥出去寻你了,怎么你先回来了。” 看来瑞贵妃走后,她也不必假装什么和善公主了,这副颐指气使的态度还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他出去寻我,我便一定要跟他回来?”我扬扬眉,冷淡道:“我猜你从没去过外面吧,根本不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 锦阳瞧着我,沉默着。 半晌,她突然说道:“你不用和她们一样叫我锦阳。” 我微讶:“那叫你什么?” “苏凌,你可以唤我阿凌。”她语气带了一点轻快:“你说父皇给我取的名字谁也不叫,多浪费啊。” 是了,周宫里的规矩,公主皆要称呼封号,不能称呼封号的就一律要喊殿下,即便是亲生母亲也得照规矩来。虽然父皇唤我一声珺儿,但在外臣面前总还要叫我一声熙和。 “凌妹。”我笑笑,解释着:“你若叫我唤你名字,我只能这么喊你。” “那也行吧。”她叹了口气。 我转头吩咐侍女,去厨房取两碟桂花糖糕来,却听锦阳嘀咕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拿糖糕哄我。” 我轻声笑笑:“我不哄你,我是拿给自己吃的。” 锦阳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的对我说:“那我偏要吃。” 果真还是个小孩子,如此任性。 温热的桂花糕,还是熟悉的味道,在我眼中周宫里的糕点是九州里最好吃的了。 锦阳一边吃一边问我:“你还走吗?” 我冲她眨了眨眼睛:“走。” “一定要走吗?”她撇了撇嘴:“周国不怕金国的。” 怕与不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子民性命。战火无情,小姑娘还是不懂。 锦阳黑白分明的眼眸瞧着我,对我说:“我很嫉妒你,所以你不准死。” 她的话逗笑了我,这逻辑半通不通的。 我对她讲:“你母妃是大周最尊贵的妃嫔,你是父皇最娇宠的公主,你不该嫉妒我,再者,我也不会死的。” 锦阳蹙眉:“你不要诓我年纪小,史书里记载的和亲公主都英年早逝,没有一个例外,我全都翻了个遍。” 我心底一紧,不自然的问道:“你这样怕我死吗?”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皇妹挂念我的生死。 她点头:“是,你不能死在蛮荒之地,那不是你该有的归宿。” 这话题委实太过沉重了些,我揉了揉她的头,好笑道:“我的好归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你这小丫头还是别挂心了。” 她反驳:“我不是小丫头,你只不过比我大四岁而已。” 我笑笑:“那就等你个子比我高了,再来谈论这个吧。” 彼时说这句话的我,从未想过我们后来会有怎样的境遇。 晚间为我接风的酒宴就设在雍和宫的正厅,苏琛进殿的时候披风都没摘,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刚从蜀地那边回来。 我着一身浅青色的襦裙,站在那,苏琛过来将我抱了个满怀。 “平珺,你终于回来了。” 我叹息一声回抱他:“是,皇兄,我回来了。” 他松开我,茶棕的眸子紧锁着我的脸,眼底带着血丝,想来是很久没有睡好了。 “我从未想过他竟将你……”送来送去。 苏琛沉默了一下,又低声道:“此番回来,便不要在回去了。” 我闭口不言这个话题,只对他说:“我难得回来,皇兄别提这些恼人的事情了。” 这时候瑞贵妃便也到了,我们不再说这个事。 接风的酒宴很丰盛,但是大鱼大肉我瞧着就觉得腻味,多饮了几杯薄酒,头也开始晕乎乎的了。 “平珺,送你回来的是什么人?”父皇突然出声,我的脑筋瞬间清醒过来。 哈斯,是什么人? 我正踌躇着如何说,父皇又道:“今日辰时,朕派小黄门去侯府封赏,但那人卯时未过便走了。” 我想了想,低声道:“他是蜀国七公子的侍从。” “哦?”父皇扬了扬眉,语气莫名:“蜀国如今内乱着,这七公子的名号,朕没怎么听过。” 苏琛见状开口:“此前在白帝城也是这位七公子联系的儿臣,他此时想必的无处可去了,蜀后为了抓他,不惜重金请了江湖人士。” “嗯?为什么抓他,一个没有势力的王子,抓了有何用处?” 苏琛又道:“父皇有所不知,咱们在蜀地的探子回禀,这老蜀王死前,北军虎符不翼而飞,所以多半……” “平琛。”父皇缓缓道:“既然珺儿回来是蜀国七公子相助,咱们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你去帮帮吧。” “是,父皇。” 听父皇唤皇兄平琛,又想起了我的名字由来,平字是我们这一辈的字辈,皇兄原叫苏平琛,但几年前大周兴了两字为尊的说法,皇兄便改叫苏琛了,只是我的名字一直没有变。 因为女孩不能随字辈,但父皇当时执意,就连最喜欢管闲事的陈御史也这件事没招,我想父皇此举大约是想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吧。(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安逸 回到永安宫里,我又可以横着走了,再不用去理会谁的不乐意。 与之前例外的是锦阳总来我这里,看在瑞贵妃对我还算不错的份上,我也不好赶她走,要知道这种十六七的小姑娘最难搞了。 我看着锦阳对我的钟离琴爱不释手的模样,对她说:“你若是喜欢,就给你吧。” 锦阳摇头:“不,我不要。” 我奇怪道:“你既喜欢,为什么不要?” “这本是属于你的东西,所以我不要。” 我闻言不禁感慨这个丫头还真是挑剔。 不过话说回来,她小的时候我还领着她玩过,记忆久远,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犹然记得那日阳光正好,我拉着年仅五岁的锦阳往前殿摸去。 “皇姐,我们干嘛去?”锦阳五岁时,声音软糯,没现在身上的这股傲慢劲。 “嘘!”我拉着她,对她说:“据说今日父皇在宣明殿见蛮人,我们去看看蛮人是不是三头六臂,血盆大口。” “啊?那父皇若是被吃掉了怎么办啊。”锦阳听了我吓唬她的话,比我还要担心,反倒是她拉着我急匆匆的往宣明殿去,惹得她怀里的那只小猫喵喵叫着。 我暗叹此行恐怕不易。 果然我们还没摸上宣明殿的中门,就被路过的御史逮了个正着。 “这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 花白胡子的老头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的眼中最讨厌了,因为经常听见内侍说的那句:“陛下,御史大人有事禀告,如今等在宣明殿。”不出意外,父皇听完这句话就会走,所以大家都不喜欢这个人。 我们坐在宣明殿外的台阶上,我是好奇想凑热闹,锦阳则是害怕父皇被吃掉。 半晌,锦阳突然将她的猫丢到我的怀里:“不行,我要去救父皇于水火。” 我刚要阻止,却没有来得及,锦阳已经一阵风一般的往宣明殿内殿闯去了。 我心中正盘算等会儿父皇怪罪下来,我该如何解释这出闹剧,然而还没等我想出来什么点子,一个少年就走了过来。 衣着异域,一看就是那群蛮人带来的。 他脸上稚气未脱,年岁也就十二三的模样,依稀在哪见过…… “你们大周的猫真温顺。”他突然开口,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我听得出这少年语气中的阴沉,自然不想在口舌上拜了下风。 “是啊,这多亏了大周的狮子凶猛,才能让公子看到这样温顺的猫啊。”我轻声笑了笑,希望这蛮人听得懂我的一语双关。 “没想到猫也这样伶牙俐齿。”他冷冷笑道:“还有,刚刚有个小姑娘进了宣明殿,她……” “她怎么了?” 他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也是个公主啊。” 我懒得理他,直接往宣明殿去了,心里狐疑,难道父皇罚了锦阳不成? 内侍拦着我:“殿下不可擅闯……” 他们不敢真的拉我,我一路进了宣明殿,却发现锦阳正坐在父皇腿上咯咯的笑着说什么,旁边还有个异国打扮的中年男人,见我闯过来就一脸兴味的看着我。 我往身后一瞧,那个诓骗我的罪魁祸首正走进来。 “皇姐,他们没有你说的三头六臂,血盆大口。”锦阳说完又补了一句:“他们也不吃人。” 本来擅闯宣明殿就够丢脸的了,偏偏锦阳这个小没心没肺的还给我添上一刀。 “哈哈哈,这位想必也是周皇的公主了。” 父皇估摸着也很尴尬,笑了笑:“我这两个女儿是宫里最皮的,不想都叫金王见到了。” “顽皮的孩子都聪明,无妨无妨。”金王好脾气的笑笑。 故事的结束就是我和锦阳被内侍送回了宫,再然后就被禁足了半个月,直到金王一行回了金国才被放出来。 我心里暗道父皇虽然表面上对这一幕不生气,但私底下还是觉得我俩给他丢脸了。 我对锦阳表示:“你以后自己玩吧。”然后顺利的摆脱了这个坏事的小跟班。 我现在想起来这段往事,蓦地想起那个骗我的少年就是小时候的褚钰,眉眼很像。至于我那时候相信他,可能也是因为他长得挺好看的吧…… 不过那么小就会骗人了,哼。 “皇姐。” 锦阳的声音成功唤回了我的思绪,我回过神来,对她笑笑:“怎么了?” 锦阳抿了一口茶,淡淡道:“皇姐愣神许久,可是在想什么事?” 我点点头:“我想起了你的小时候。” 她也笑笑:“我小时候?我只记得皇姐不大喜欢带我玩。” 我:“……”确实是不喜欢。 正在这光景侍女来报:“殿下,太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已经从朱雀门回了宫,此时正在宣明殿。” 我心里一紧,皇兄回来了,那是否意味着蜀国的事情结束了? 我回到大周已经半月之久,对于外界的事情我自然是充耳不闻,所以也不知道蜀国究竟怎么样了。 我正想着去不去宣明殿呢,锦阳又开了口:“我猜过一会儿父皇准会派人叫你去宣明殿。” 我狐疑道:“何以见得?” 她微微扬眉:“你不信吗?” 我闭口不言,不过不多时父皇果然派了内侍请我去宣明殿。我心里虽不知什么事,但我知道这肯定是国家之间的事了。 —— 宣明殿里,淡淡熏香环绕四周,屋子里只有父皇和皇兄,再无旁人。 “见过父皇,皇兄。” 父皇对我摆摆手:“不用多礼。” 我起身,看了看他们:“蜀国如今如何了?” 皇兄告诉我:“蜀国如今仍旧兵荒马乱,我刚到蜀国去助蜀七公子夺位,但金王已经破了裕栏。” 耳听褚钰破了裕栏,我并不觉得意外,他此行就是要捞好处的。 “那该如何?”我故作镇定。 皇兄微微蹙眉:“所以儿臣此行回来,来请示父皇,我们到底是助蜀国,还是根本不要管……”如果我们不管,蜀国此时恐怕也求不到别的援助了,那么这样下去,褚钰肯定要攻克蜀国了。 父皇低头在沉思,皇兄也在等他的回答,帮与不帮确实是个问题。 我抿抿唇角,有点迟疑道:“儿臣有个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父皇看了眼我,微微颔首:“你说说看。” “此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帮,二是我们作壁上观。”我慢慢分析着:“如果我们帮,若是能助蜀七公子重掌蜀国政权,那以后蜀国自然更加对我们敬畏,若是不帮,金国的领土除了北部接壤,西部也同我大周相接……恐会相胁。” “皇妹所说确实有道理,放任金国吞并蜀国,对我们确实无利。” 父皇并未即刻说结果,只是问道:“若帮,理由也不好寻。”确实,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同大周没什么关系。 我灵机一动,说道:“理由倒是有,父皇只需要下个诏书感谢蜀七公子就是。” “珺儿是说……” 我继续道:“金王出兵,本就是因蜀国将我掳走,若是父皇下文书说蜀七公子已经将我送回大周,金王想必也没有别的理由继续攻打了。” 皇兄闻言,赞同的点点头:“皇妹说的,虽然有点勉强,但是确实是个好法子。” 但如果褚钰咬死夺妻之仇,因此执意攻打蜀国的话,我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二月初,早春霜寒,但永安宫的早春比大都的早春和善许多,不至于给人一种要冻死的感觉。 “殿下。” “什么事?” “太子殿下来了,在正厅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对侍女说:“快请进来。” 苏琛进来,着一身浅青深衣,腰间坠了一串玉,走起路来环配叮东的。 “皇兄,可是之前的事情有了什么消息?” 他好笑道:“你连一杯茶都不让我喝啊,我可刚从锦城赶回来。” 我赶忙给他倒满热茶:“喝喝喝,你先喝。” 他指尖触了触滚烫的茶杯壁,无奈道:“我还是先说吧,不然你恐要急的把我吃了。” 他缓缓道来:“父皇的文书下了之后,金王不再攻打蜀国了,但言明要蜀国割地赔款。” 我点点头:“他的要求算是最低的了。”毕竟褚钰的目标是整个蜀国。 “这确实是金王最大的退让。”他也这样认为。 我想起东邾,于是又问:“那蜀国内部,如今如何了?” 他微微蹙眉道:“这其实不该我们置喙了。”这是蜀国的内政,我们不该指手画脚。 我对他说:“若是能帮七公子登位,就帮一把,他毕竟在蜀国对我照拂甚多。” 我的话,到底苏琛是听进去了,不出几日的光景,我便又听见蜀国的新王是七公子登位。 这件事到这里结束,也算是折腾了几个月以来的一个善终,蜀国有了新王,褚钰得了城池又得了钱,虽然我不知道哈尔巴拉现在怎么样了,但想必和褚钰合作的他,也能捞到不少的好处吧。 当然,最后的最后,我也听见了一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 金王要亲来大周,进行两国的友好会谈,并接我会大都。 意料之中的是,他肯定要我回去,意料之外的是,他亲自来接我。 我心里感慨,褚钰还真不怕死啊……(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亲访 大周崇宁三年二月初六,早春风微寒,金王使臣正式递交文书至长安,告金王准备亲自出访周国,为迎周公主回金。 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的正是苏琛。 我听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想此时九州里的国君恐怕都在津津乐道这金王对周国熙和公主还真是有心了,竟不顾自身安危亲自接其回国。当然,之前那出攻打蜀国,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做法,大约更被人津津乐道了。 “金王对你……倒是有心了。”彼时苏琛坐在我这喝茶,意味不明的对我说着这句话。 我闻言笑了笑,褚钰这样做除了那么几分要我回宫的想法,更多的不过是在天下人以及父皇面前做做戏而已。 我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到?” 苏琛微微蹙眉,似乎我语气里的淡漠被他听出了。 他说:“原定二月十三到长安,十四就要进宫宴请的。” 这么说来我也就六天的清闲日子能过了,不免心中咋舌。 “怎么这样快?”我撇撇嘴,当初从长安出嫁走到大都可用了小一个月的时间呢。 苏琛轻声笑了笑:“金王此行,可就带了十余人呢,轻骑快马,自然就快。” “只带了十余个人?”我心中惊诧。 “只带了十余个人。”苏琛肯定道。 我觉得褚钰是疯了,虽然周国不一定会对他不利,但这一路上就不怕点什么刺杀也是胆大。 —— 一转眼,六天时间稍纵即逝,褚钰终于要来了,我的心情颇有点沉重。 史官记载:崇宁三年二月十三,金王入长安,只十余骑,甚念帝姬。 这个“甚念”委实令人脸红。 清晨时分,我便被侍女拽起来穿衣服,因褚钰是一国之君,那么我要去前殿就必须穿极其正统的十二单衣。大周服制鲜丽,依四季而变衣裳绣纹,如今早春时节,我便当穿苏芳色或者柳色,不似金国尚白尊黑的单调。 前殿上,褚钰被赐坐于父皇右手边的案几位,着玄色衣衫,束发的墨冠一如往昔,他腰间仍旧坠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刀,恐怕也只有他能带刀上殿了。 我缓步走上前,曳地的裙裾拖在后面,许久不穿十二单,竟觉得这衣服厚重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我跪地俯首,对着上位的父皇行大礼,口中恭敬说道:“熙和拜见父皇。” “平身。” “多谢父皇。”我起身,继而被赐坐于父皇左手边的案几处,正坐在褚钰的对面。 我看了一圈发现没见皇兄,不免有些狐疑。 前殿之上的谈话,不过是两国君王的会晤,说白了就是互相吹捧吹捧。 你很厉害,不不不还是你更厉害。你的国很强,不不不你的国也不差。我觉得无趣,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 “周皇,本王何时能带熙和回大都?” 正在我发呆的这个光景,褚钰突然这么问道。 父皇些微诧异了一下,继而笑道:“金王如此急迫吗?” 褚钰答道:“本王此行,本就是因熙和之故,除了她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值得本王走这一遭。”他的语气颇为诚恳,让人听不出一点虚假意思来。 我承认,褚钰的话很好听。寻常女子,哦不即便是我,我听了也心生欢喜,但欢喜归欢喜,我心如明镜那都不是真的。 最后我从大周动身的日子定在了二月二十,褚钰本该住在外面的行宫,但他算是我的夫君,父皇便允他住进了雍和宫。 我在前面慢吞吞的走着,褚钰也缓步跟在我的身侧。我其实也很想走快点,但我的裙子不允许。 褚钰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你穿这样繁复又华丽的礼服,孤倒是第一次见。”他轻声笑了笑,又补了一句:“不会踩了裙摆摔倒吗?” 我横了他一眼:“若非王上是金王,可见不到我穿十二单呢。”换句话说,说不是见他,鬼才愿意穿这套衣服。 “哈哈哈,倒是孤的不是。”他伏在我的耳边,低语:“那孤该如何赔偿你呢?不若今晚……” 我脚步瞬间加快,表示自己根本不想理身后这个无赖。 雍和宫不是特别的大,我自己一个人住反正是绰绰有余,除了褚钰,还有他随身带进来的侍从也被允许留宿永安宫,一个是阿敏,一个是甄袖。 阿敏和甄袖被侍女带去了偏房,褚钰则跟我进入了正殿。 “没想到名动天下的熙和公主,住这样简单的屋子。”褚钰环视一下,觉得我屋子里陈设简单。 我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口中淡淡道:“你说的公主也不过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血盆大口,不住这样的屋子,住什么样的。” 褚钰笑了笑:“总该充满了奇珍异宝吧,肯定要和别的帝姬不一样的。”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又继续说道:“不过,你还是忘了点事情。” 我奇怪的追问他:“忘了什么?” 可褚钰又不回答我这个问题。 “这把琴……是钟离琴吗?”褚钰微微蹙眉问道。 我说:“是,父皇送我的,怎么?王上认得?” 他缓缓摇头:“没什么,百闻不如一见的琴而已。” “无故积灰罢了。”我淡淡道。 “不过,孤记得你大都的那把琴,你倒是带着了,怎么这把不带呢?” 世间名琴唯号钟、绕梁两者为尊,但此二琴已失,再往下数便是钟离了。 褚钰说的是那把翠尾琴,虽然翠尾远不及这把钟离,但在我眼中,子瑾送的就是要比旁的金贵许多,可这话我不能对褚钰讲。 我开口胡诌:“翠尾好看。”我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顿,便又问他:“王上出来这半个多月,政务该是搁置了很多。” 褚钰拄着下巴,难得看到他这种放松的姿态,他叹息一声说道:“看在你好久没回大周的份上,便让你多住几天,孤回去多累上几晚也没什么。” 我笑笑:“不过说真的,王上不怕吗?” 褚钰斜睨着我,哼笑道:“孤怕什么?” 我侧眸瞧他,意有所指道:“即便是阿敏,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吧。” 他闻言,浅棕的眸子里涤荡着温和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人有点心惊肉跳:“平珺,你的父皇可不想用孤的命去换边城几万万百姓的命。” 也对,褚钰要是死在我们手里,边城又得战火纷飞了。 一国之君,要对得起自己的百姓才是。 “不过话说回来,我从没想过你带着甄姑娘来大周,你以前不是只带着阿敏的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提这茬。 褚钰闻言,轻笑道:“平珺,你是多心了吗?甄袖不过是孤的一个侍卫而已,同阿敏一样。” 我斜睨着他:“王上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恕熙和告辞,午睡去了。” 我仿佛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急匆匆的摆脱褚钰似笑非笑的目光。 晚间的时候,褚钰和我一起吃晚饭。大周的菜色说实话要远胜于金国,犹记得当初初到金国的时候,因为吃不惯金国的菜,委实瘦了一番。 “周国的菜不错。”褚钰夸赞道。 我笑了笑:“难得王上认可,赶明儿让父皇多嘉奖御厨便是。” 他扬了扬眉:“你这话说的,本就不错,还不准孤夸一下?” “哪里敢不准呢?” “你多吃点,这么多日不见,你比走得时候更瘦了。”褚钰给我夹了很多菜:“你在蜀地是受了不少苦。” 是啊,忍受各种各样的颠簸倒也罢了,偏偏菜色……极辣!实在是一口也吃不下去,对比后来东邾只给我啃馒头,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我安慰自己,也安慰褚钰。 他蹙眉:“其实你若是反悔……” “难道王上想反悔?”我心里一惊。 他眸色阴沉的看着我,语气莫名:“这样富庶的大周,谁能不动心呢?即便不是孤,也总会是旁人。” “不。”我摇头:“除了你,没人能染指它,你不能反悔。” “孤,凭什么不能反悔?”他伏在我的耳边:“若是反悔,你能如何?” “我死。” “什么?” 我说:“父皇曾说社稷同王族相连,社稷亡则王族必亡,人总说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觉得死才能全了王族最后的气节。” 褚钰瞧着我,粗糙的指腹刮过我的脸颊,他说:“你嫁给了孤,你的国就是金国。” 我淡声反驳:“我永远是大周的公主。” “好。”褚钰冷眸瞧我,意味不明的说:“那你就永远做大周的公主吧。”他起身,周身又涌出那股冷意。 我抹了把脸,实在觉得在褚钰面前哭,太软弱了些。可我一想到他要动大周,就觉得无法承受。 这可是子瑾以命相护的国。 我绝不能让它丢了,落在褚钰的手里。 我看着褚钰离开的背影,止住眼泪。其实有的时候,我甚至庆幸当日求娶我的是褚钰,而不是旁人。但他是金国的王,永远不会是我的夫君。(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长安 翌日清晨,我在褚钰怀中醒来,这感觉其实挺奇怪的,生活了十多年的闺房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不过大周的矮榻不知道褚钰睡得习惯不习惯。 “难得不用早朝。”褚钰洗漱了之后,对我说:“不若你带我出去逛逛长安城吧。” 我看了眼他,诚恳的说道:“如果王上肯将这身胡服换了,我会很愿意带你出去逛的。” 长安是大周的国都,并不是特别经常见到外邦人,褚钰这身衣服出去肯定很惹人注目。 褚钰闻言,扬了扬眉:“可孤没有大周衣物。” 我打量了他一番,对他说:“没事,穿我皇兄的就是。”然后转头吩咐侍女去东宫借件便装。 说实话,褚钰穿上深衣同皇兄风姿一般无二。毕竟周太子的容貌可是史官们津津乐道要写的,要知道史官一向很吝啬夸一个人的外貌。 “如何?”褚钰问我。 我想这大约是他第一次穿深衣。 “还不错。”我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他的俊俏。 —— 长安,意为“长治久安”。长安宫,又称大明宫,或者是永安宫。古往今来的名人骚客作了无数首诗去赞颂这座古都。这里本是秦咸阳旧址,所以一想到昔年的始皇帝也站在过这片土地上,就觉得激动。 我把这番话同褚钰讲了讲,本以为这些历史他这个异族王肯定不晓得,但褚钰却又对我说:“那你知不知道,昔年文武王所建沣镐,旧址也是这里。” 周文王建“沣京”,武王建“镐京”,此合称便叫作沣镐,没想到旧址也是这长安。 我惊了一惊:“这我倒是不知道。” 褚钰轻声笑了笑:“这是你们大周的事情啊。” 我闻言,脸红了红,以后再也不在褚钰面前班门弄斧了。 长安城里,分东西二市,东市由于靠近三大宫以及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宅第,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 而西市,又称利人市,在皇城外的西南部。 长安的东市和西市跟里坊一样,四周皆有高大的围墙,每个市约占两个坊的面积,市内有四条大街,围墙四面各有两个门。作为长安城乃至全国最主要的市场,西市进行的是封闭式的集中交易,也就是将若干个同类的商品聚集起来,以'肆'为单位组成的。 在我眼中,西市更好玩一点,所以我领着褚钰往西市去。 “都说初到长安,勾栏酒肆是一定要去的,我是不敢带你去勾栏,便只能带你去酒肆了。”我对褚钰笑笑,然后把他领进了大食的酒肆。 店小二招呼我们落座:“客官点些什么?” 我说道:“你瞧着上些招牌酒来,令添两个胡姬陪酒。” 二楼的雅间里,褚钰看着我似笑非笑的。 “你倒是大胆,还敢叫胡姬陪酒。” 我才不理会他生不生气,轻声笑笑:“即是你出来玩,自然要听我的。”在外面可没有什么国王公主。 此行我们四人,我和褚钰,另外再加阿敏和甄袖。 不多时候店小二来上酒,果然带了两个胡姬美人,皆带着面纱,虽瞧不见完整容貌,但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委实惊艳了我一把。 “姑娘过来坐。”我笑着招呼道。 阿敏就不多说了,抱着他的黑鞘刀一副谁过来就要砍死谁的样子,两个姑娘在甄袖两侧坐下斟酒,一个服侍我一个服侍褚钰。 正在这时,一楼正厅响起乐声,我们这里四周是纱,隐隐能见一楼的舞娘正在跳舞,纤细腰肢不盈一握。 身边舞姬给我斟酒,我借着她的手喝了一杯甜酒,不禁感慨这样醉生梦死的地方,还真叫人陷入其中啊。 “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我笑道:“太白先生不欺我。” 褚钰自斟自饮着,嘱咐我:“你当心喝得烂醉。” 我摆摆手,不在意道:“仿似珍珠红一般,醉不了的。” 吭吭—— 阿敏去开门,发现是店小二。 “怎么?” 店小二道:“客官,外面有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来找,说是你的妹妹。” 我:“……” 锦阳今日穿了件鹅黄的襦裙,给她添了几分的娇俏可爱。 “阿姐你出来,又不带我。” 我其实很少和她一起玩,从哪说起这个“又”字呢? 一张桌,四个面,甄袖起身退坐褚钰身后,锦阳便坐到了褚钰旁边。 “这位,想必我该唤一声姐夫了。”锦阳对着褚钰笑道。 褚钰微微扬眉,没有拒绝,只是道:“那小妹如何称呼?” “唤我阿凌就成。” 褚钰这回却没有叫,只是看向了我,目光带着疑问。 我分辨了一下他的意思,于是说道:“她便是瑞贵妃的明珠,锦阳公主。” 褚钰这回点了点头,疏离的唤了她一声:“锦阳。” 锦阳并未在意这个,只是叫胡姬给她倒酒。 我微微蹙眉,提醒她:“这酒你当心,胡地的酒后劲很大。” 锦阳扬了扬眉,对我说:“姐姐喝得,锦阳如何不能喝?” 我心道,我喝过蒙古最烈的酒,你喝过吗? 故事的最后,锦阳醉倒在案几上,因为她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叫阿敏或者甄袖给她带回宫,总要我跟着的。 我们将锦阳折腾回永安宫,已是浑身疲乏。 “本要带你多转几个地方的。”我深深叹了口气:“不曾想被锦阳扰了。” 褚钰饮了不少的胡酒,脸色都没变半分:“看来孤是怪罪你了。” 我:“嗯?” 他又缓缓笑道:“这才是跋扈的公主,我本以为你算是脾气差的,竟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白了他一眼,抚了抚额,并不想理他,胡地的甜酒果然后劲大。 褚钰在长安耽搁了五六天的时间,临行之前苏琛邀请他去东宫闲坐,但并不准我去。 我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等着褚钰回来。 我并不晓得皇兄和他说了些什么,是以他回来的时候,我狐疑的问他:“皇兄和你讲了什么?” 褚钰看着我,眸光深沉:“没讲什么,不过是说了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我说:“我小时候?”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咱们明日就动身回大都了,你还不睡吗?” 我对他这个转移话题的能力感到担忧。 —— 翌日清晨,我穿上浅绯色的五重衣,从雍和宫走出,乘坐小轿到达朱雀门。 朱雀正门,巍峨高大的城墙伫立着,早春风寒,吹起我的裙裾衣摆。 苏琛穿了一身柳色深衣,头发用同色锦缎束好,正温和的望着我,仿似寻常人家送小妹出门的兄长一般。 我莫名的觉得感动,扑进苏琛怀里,他回抱着我。 “此一别,千万珍重。”苏琛低声在我耳边道。 我含泪点头,忽然涌出万般不舍。 褚钰搂住我的腰,对苏琛道:“孤自会照顾好她。” 苏琛笑笑:“千里相送,终须一别。”语气微顿,又对我说:“赶早走吧。” 我轻提五重衣的裙摆,转身上了马车。 褚钰跟进来,见我的脸色,抱着我说道:“别难过了。” 我摇了摇头,并不想接这句话。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我心底里蔓延,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王上,我们的交易还继续吧。” 良久,我这样对褚钰说道。 我抬眸看他,发现他的面色仍旧冷冷的,他不明意味的对我说:“平珺,你这次做的并不好。”我知道他指的是我让东邾带我去白帝城的事情。 “这次……全当我的任性,下次不会了。” “孤让允济给你带的消息,却没想到你让他给你送去了白帝城。”褚钰阴沉语气说道:“你可知若非哈斯,你的命就丢在了蜀国。” 确实,当日情形若不是哈斯救我,我肯定不好过。 “蜀国如今如何了?”我抿抿唇角。 褚钰对我说:“不是你属意着帮那蜀国七公子夺位的吗?” “你知道?” 他冷声笑笑:“这世间还有什么孤不晓得的?” “他毕竟救了我……”我小声解释着。 “你还是太过天真了。” 我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于是追问道:“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晦?” 褚钰说:“蜀国当日内乱,蜀王死,是这七公子动的手脚,太子被囚禁也是这七公子动的手脚,再后来蜀后被囚禁,毒死太子,这也是他做的,而后蜀后用计将他和你一起抓住,是哈斯救的。” 我点点头:“这些事情我晓得。” 我承认东邾有野心,想夺得王位,但这个少年让人恨不起来,大约是他侧过头反问我,“你觉得蜀国是我的家吗?”的时候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吧。 “孤只是想说,即便你当日选择来裕栏,他也要送你去白帝城的。” “嗯?为什么?”我蹙眉。 “这整个事情里,只有你和他一起被蜀后抓,他才能借哈斯的手逃脱,因为你若是在裕栏被抓,孤可不一定救他。”褚钰阴沉的笑笑:“还有一条就是讨好你,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周国的支持,不是吗?” 我听后周身血液冷了下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东邾身上那隐藏的善良。 “我都没有家了,自然很是羡慕你们这些有家的人。” 我想帮他,让蜀国以后就是他的家。(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归途 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 我最终还是要离开长安,赴身赶往些微干燥的大都。 马车从长安驶离,经小长安、云中郡等地,再往大都去,甄袖和阿敏都策马随在车旁,不离分毫。 一路相安无事,并没有什么人来搞刺杀活动,我们抵达云中郡的时候,天色渐暗,遂只能在这休息一夜,翌日再行赶路。 犹然记得当年,周国的将军送我到这,然后被金国的宋将军接回了大都,一晃眼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 云中城再往北去,便是金国的领土,这里比不得徐阳繁华,但也颇为富庶。 “平珺,你不问孤吗?” 彼时褚钰问我的时候,我们正在吃晚饭,云中城的饭食是大周的样式。 我微微一愣:“问什么?” 褚钰轻声笑笑:“不问孤蒙古如何,蜀国如何吗?” 我低了头,轻声道:“哈尔巴拉是和王上演了一出戏吧。” 我猜他“掳走”我这件事,其实是和褚钰一起演的戏,为了一起算计蜀国,而不是和之前差不多的算计土默特。 褚钰给我夹了几块肉,并不否认我的话:“不错,不过你还没有完全猜对。” 我微微蹙眉:“还有准噶尔的台吉,他的死……” “巴图的死只是顺便。”褚钰给我解释道:“蒙古大四部里除了喀尔喀离我们太远,其余三部都是隐患。” 我看着他,说道:“那还和哈尔巴拉合作,岂非很是危险。” 褚钰缓缓道:“去年秋末,土默特的粮草收成减半,若非孤当时帮他,土默特早就亡了。”他饮了一杯茶,语气带着一点赞赏:“整个蒙古,哈尔巴拉是个真英雄,抛去其他的不说,孤很欣赏他,愿意交这个朋友。” “但凡是大局为重,哈尔巴拉总是留不得的。”我接上他的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褚钰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王,哈尔巴拉也就是还有用处,不然早就在蜀国裕栏城破的时候杀了。 褚钰闻言,眼角漫上笑意:“不错,有些事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我们仅仅在云中城呆了一晚上的时间,恍惚觉得又回到当年远嫁的时候,但心境却不同了。 —— 在路上蹉跎几天,我们终于在一个午后抵达了大都。 褚钰回到大都,最高兴的还是太后和众位妃嫔,我微微掀开帘子,果然见大家站在金宫的正门处等候,莺莺燕燕的站了好几排。 大周的马车和金国的马车有些不同,后者车辕要相对来说高,对于我这种穿着周国五重衣的人来说,就很不方便了。 褚钰先一步下车,我跟在后面,正踌躇着如何跳下去,褚钰却一把将我抱了下来。 我惊魂未定的站着,允济便走了过来。 “王上万安,金宫一切安好。” “嗯,辛苦你。”褚钰拍了拍允济的肩膀,颇为赞赏。 我想褚钰这些时日离开大都,应该把一切都交给了允济,看来是对他无比的信任了。 我并没有在人群中见到太后和王后,不禁心里有了疑问。 刚巧褚钰开口问了允济:“母后可还好?” 允济实话实说道:“太后偶感风寒,王后在照看,王上可要去瞧瞧?” 褚钰点点头:“那孤先去瞧母后,你将熙贵人送回金阙宫吧。” 从金宫走的时候,我住的是弯月阁,如今褚钰命允济将我送回金阙宫,却不给我反驳的机会。 允济道:“王上放心便是。” 我目送褚钰离开,心里五味杂陈,总觉得内心的感觉有一点不一样了。 允济见我神色,低声笑了笑:“怎么?你不喜欢住金阙宫?你可知那三四排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想住的。” 我内心忽地烦躁起来,对允济说道:“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从不稀罕这些。” 允济见我翻脸,嘀咕道:“怎的这一趟出去,脾气又坏了许多。” 他按着褚钰的话,将我送回金阙宫,我发现宫内的东西原是一早就搬好了,看来褚钰是早打算让我住这个宫的。 “好了,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噫,你这女人,连口水都不叫我喝?”允济愤愤道。 我斜睨他一眼:“按制你得唤我一声熙娘娘,而且现在金宫里盯着我的人不少,殿下可就别给我添乱了。” 允济闻言,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反正把你送到这,也算功成身退了,告辞。”说完,当真不再纠缠,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时屋子里只有碧拂和我,她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走过来拥住我,而是站在原地看我,眸子里的神色让我不敢去和她对视。 “主子。”她唤我,语气莫名。 我说:“我回来了。” 碧拂沉默,继而眼眶泛红,我觉得心疼,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怎么哭了呢,我已回来了啊。” “从小到大,碧拂流过血却从未落泪,我只是心疼主子而已。”她看着我:“王上如何能狠得下心将你当做筹码。” 我看着她,说道:“这一切是我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碧拂不解,问我:“为何?” “因为我绝不允许大周亡了。”我叹了口气:“我同褚钰说,只要他保证不动大周,随便他要我做什么。” “咱们周国有皇上和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碧拂对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大周如今仿佛腐朽的堡垒,外面是好的,内心已经被蛀虫蛀空了,风雨飘摇了几百年,不知能不能躲过这一遭呢。” “恕奴婢目光短浅,见识浅薄,您只是个小女子,国家亡不亡,是那些男人们的事情,不该我们操心。” 我知她是心疼我,但我还是握了握她的手:“碧拂啊,倘若我是个寻常女子倒也罢了,偏我是大周的公主,是王族中人。” 她开口还要再说什么,我温声打断她:“去吧,让我好好沐浴更衣,一路疲累,倒没有一天睡得安稳过。” 碧拂领命而去。 重新住回了金阙宫,回来的时候又听太后病了,差碧拂去送了些补品,也不再去打扰。 我沐浴后,倒在床上便睡,即便是褚钰要来,我也没精力去应付了。 这一觉,竟睡到了翌日的中午,好在王后这些日子免了朝奉,不然又要费心费力的去应付那群女人。 午后时分,金阙宫迎来了第一个看我的客人。 “来,让我瞧瞧。”赫连珊温和的笑着打量我:“瘦了不少,看来蜀地的饭菜你果真吃不惯。”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也笑道:“蜀地真是无辣不欢,就是只给我几个馒头吃也觉得欢喜的不得了,菜品是万万不敢动的。” 赫连珊小酌一口:“你煮的茶我最是喜欢,你不回来可没人给我煮茶。” 我用小扇轻敲她的额头,促狭道:“感情你是把我当做了你的茶娘,以后再来蹭茶吃,我可要收费的。” 赫连珊笑道:“我可没钱,西夏今冬下了大暴雪,砸坏了不少百姓的房子呢,我的钱全给父王赈灾去了。” 我闻言,不由得有点担忧:“可要紧?” 赫连珊摆摆手:“没什么大事,西夏每隔几年就这样,我小的时候有一年的雪扫起来要有两人高呢。” 听她这样说,我的心落了下来。 “这样一出去好几个月,宫里我瞧着生面孔又多了,你给我讲讲有什么趣事吧。”我没事做,也只能八卦八卦后宫的闲事。 赫连珊想了想,对我说:“这回蜀国将你掳走,宫里受牵连的也就是那位菁贵人,你也知道太后一向不喜欢她,如今还在禁足呢。”她语气微顿,又道:“至于宫里多了生面孔,是因为前些日子南楚送了些美人来,模样虽不及你,但却是少有的漂亮呢。” 我扑哧一声笑出声:“你呀,说便是说罢了,为何突然夸我。”我斜睨着她,笑道:“我如今二十岁的老女人,比不得十六七的小姑娘。” 赫连珊摇摇头:“二十岁如何老了,你这样讲叫王后,绾嫔她们如何活呢。” 她语气微顿:“不过,我倒是不解。” 我问她:“你不解什么?” “不解王上为何将你作为棋子。”她目光灼热的望着我,好似要在我身上看出个窟窿来:“若是我,肯定是舍不得的。” “因为我对他不是最重要的。”我平静的对赫连珊这般解释道。 谁知她闻言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对。” 我轻笑:“如何不对?” 赫连珊看着我:“若是你说的那样,王上绝不会亲自前往大周迎你回大都,这件事几乎是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危险极了。” 若是亲自迎我回宫也是一出戏呢,我心底这样想,却没对赫连珊说。 我抿了口茶:“好啦,总归我回来了,不提这些恼人的事了。” “也罢,事情过去了,日子也还是要过。”她微微叹了口气:“你能安全回来,比什么都强。” 赫连珊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同我闲话许久,方才离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晴玉 重新回到大都,好在太后病了,王后免了朝奉,难得清闲下来。 三月的天气,日子渐渐转暖,大都的风却仍旧凉凉的。 青珠在小厨房里蒸了两屉桂花糕,手艺好的,让我和碧拂赞不绝口。 “去送一些到瑾夫人那,她一贯喜欢这些糕点。”我叫青珠给赫连珊也送一些去。 我带着碧拂往臻芙院去,因着这里的景色十分像永安宫的绿水湖,所以我喜欢到这里来吹风。 彼时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里碰见晴玉,哦不,或者说是已经疯疯癫癫的晴玉。 “你这个臭*。” 凌空过来的一个耳光,没有打到我,是碧拂帮我挡了一下。 我回过神来,发现是晴玉,她的发髻略微散乱,脸上的妆也没有化,衣裙也不再如以往般华丽。 “晴玉?”我很是疑惑,她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你可还认得我是谁?”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清醒着。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晴玉的眼中充满了仇恨,那样的望着我。她身边没有一个婢女,此时为了防止她伤害我,已经被碧拂控制住。 “是你,是你害死了锦川哥哥。”晴玉跪在地上,凄凉的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以往的她都是骄傲的有些自负的模样。 我站在原地,听着她对我的指责,一言不发。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锦川的死同我确实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不死,你这个祸水。”她扑着又要过来打我。 这光景,一道声音响起。 “放肆!” 我转过头去,发现是褚钰,脸色冷冰冰的,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模样。 碧拂也松了手,跪到了地上,晴玉立马跪着抓住褚钰的衣摆,眼巴巴的望着他:“王上,快处置这个坏女人,快把她杀了吧。” 褚钰并没有看向晴玉,只是沉声吩咐道:“菁贵人御前失仪,即日起禁足芷香阁,非诏不得探视。” 褚钰说完,立马有孔武有力的侍卫将晴玉带下去了。 他微微摆手,侍女侍卫们便鱼贯而出,离开这块地方。 “为什么喜欢这?”褚钰走过来,站在池水旁边。 我语气淡淡道:“臻芙渠的水,仿似永安宫的绿水湖一般,故而妾身喜欢到这来。” 褚钰微微颔首:“不错,长安的风景确实远胜大都。”他语气顿了顿,又道:“菁贵人疯癫,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闻言,轻声笑了笑:“她说得对,我本就不是个好人,刘锦川的死也确实是因我之故。” “不,所有人的死都是孤的谋划,同你没有半点关系。”褚钰认真的看着我,眸底的神色也是沉沉的。 我淡笑:“王上放心,这场交易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呢。” 褚钰闻言,果然脸色又冷了三分。 他起身,对我道:“这几日母后病了,孤大约不能去金阙宫看你了。” 我点点头:“王上只管去忙。” 褚钰走后,我又在这里驻足许久,直到水面的寒风已经将我的衣裙浸透,方才回了金阙宫。 —— 晚间的时候,褚钰果真没有来金阙宫,碧拂将窗子阖上,凉风被关在外面。 “主子宽心。” 我对她说:“我知道外面的人都是如何传的。”烛光下,我在铜镜中看着自己的一张脸,分明好看却觉得心冷。 这样如同刀子般的一张脸,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啊,蜀国的这一遭,又有那么多人丢了性命。 坊间传闻,大周熙和公主是近二百年来最美貌的女人,蒙古大四部的贝勒爷们,因她之故死的太多了。 红颜祸水,是当之无愧了。 “碧拂,我其实一点都不善良,为了维护大周的和平,什么都无所谓,即便蜀国裕栏几个边城战火纷飞,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碧拂闻言,只是默默地抱紧了我,她身体的温暖徐徐漫进我的心。 “主子,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我抚上自己的脸,眼角落下泪来,然而没有谁知道,这个身份我根本就不稀罕。 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我又梦见了熟悉的梦境。 蜀国的锦城门口,巍峨的城门楼前,朱红色的大门仿佛染了鲜血般刺目。 “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刘锦川半边脸染着血污,愤愤的说着,却不是控诉我让他丢了蜀国,而是问我为什么要回大金。 这个梦,我做过很多次了,从长安往大都走的路上就一直在做,但褚钰睡在我身边的时候就没梦见过,也算是很奇怪了。 梦境很真实,真实到我甚至能闻见刘锦川身上那股刺鼻的血腥味。 “对不起。” 我低声道,每次在梦中见到他,我都要说一句抱歉,算是给我做的坏事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你不该回去,他不是你的良人。” 我不知道人死后会不会有托梦一说,但我觉得我三番五次见到他,大约是刘锦川的执念太深了。 “太子殿下,你走吧,再不要来我的梦了。”我对他轻声笑笑:“人各有命,我的命我心里有数,此地金都想必龙气颇重,你该走了。” 我话音刚落,刘锦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突然间他的身体便抖若筛糠,灰飞烟灭了。 我倏然睁开双眼,在黑暗中,我微微适应了一下,发现床边立着个人。 我的心一紧,继而又放松下来。 “王上。” “嗯。”他鼻腔里发出淡漠的一声,语气也莫名:“做噩梦了吗?” “不打紧的。”我低声道,回避了他的问话。 褚钰在我的床边坐下来,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孤这几日实在太忙,今晚看了折子便来瞧瞧你,没什么事,你睡吧……” 我不知道我做梦的时候,有没有胡言乱语了什么,但此时眼皮真的越发沉了起来,逐渐失去知觉睡着了。 此后,我真的再也没有梦见过刘锦川,就连和蜀国有关的事情也都再没见过。 时隔几日,太后的病好了,王后的朝奉也恢复了,大小妃嫔自然要恢复晨礼,每日给王后请安,我也不例外。 清晨,大家就聚在明德宫里,聆听王后晨训,其实大家都觉得无聊,估摸着王后也觉得麻烦,但祖宗留下的规矩,即便是走个形式也不可废。 我耳朵开着小差,眼睛随处望了望,发现容妃身体丰腴不少,看来这段时间过得很舒心,反观怡贵妃就消瘦的厉害,眉宇间也微微蹙着,好像有不少的烦心事,绾嫔一如往昔,一副事不关己牢牢挂起的样子。 聆讯结束,众妃异口同声道:“臣妾谨遵王后娘娘示下,尽心尽力服侍好君上。” 大家纷纷起身落座,王后对我招手:“熙妹妹,来。”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向她走去。 “娘娘有何吩咐?” 王后上下打量我:“几月不见,果然消瘦不少。”侧边怡贵妃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王后又道:“皖苏,待会儿取点补品送到金阙宫。” 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娘娘也消瘦了,自当也好好补补的。” 王后好脾气的拉着我的手:“我这年纪大了,补不补都一样,你这年轻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坐下什么病根。” “娘娘说哪里话,你可不老。”旁边的绾嫔轻声笑笑:“这样说,倒叫贵人不敢接了。” 正在这光景,门外又进来一个女人,我从未见过,穿的衣料也不大向丫鬟,年岁与我相仿,眉目清秀却不是一副好相与的模样。 “给王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请安。” “平身。”王后问她:“是母后有什么吩咐了?” 我心道,这女人原是太后身边的,怪道只用给王后和怡贵妃请安,我们这些妃嫔她是看不进眼的。 “老佛爷要请熙贵人娘娘去长乐宫呢。” 我一听提到了我,心里也是一紧。 绾嫔估摸着见我脸色煞白,安慰我一句:“贵人别怕,母后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且去就是了。” 王后也拍拍我的手:“仔细着些便是,不必害怕。” 我点点头,跟着这个姑娘走出明德宫。 外面已经阳光洒了满地,可我的手越发冰凉起来,我很怕太后,因为大周没有太后,我只能从话本里瞧,而那里描写的“太后娘娘”都十分令人害怕。 “姑娘如何称呼?”我问道。 身前带路的姑娘,头也没回的对我说:“奴婢是个不打紧的人,贵人若是唤,叫一声玉钏就行。” 长乐宫本是汉时奉太后的宫,在高祖之前都是皇帝居所,但高祖九年时,长乐宫改为太后住所,寝宫谓之长信。故而此后形成“人主皆居未央,长乐常奉母后”的做法。 金宫里也这样命名,我是觉得怪怪的。 玉钏将我带进长信宫,我很诧异太后竟在寝宫见我,然后她将我带进偏殿,我这才注意到这还奉了个佛堂。 “贵人进去吧。” 我抬起脚刚迈进去,玉钏就将门阖上了,屋子里一片昏暗,我眼睛微微适应了一番,终于看清了屋内陈设。(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太后 面前供着佛像,案前是两根手腕粗的红烛,太后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叩首,我站在原地仿佛一个傻子,大气也不敢出。 我立在原地,久到我的腿站得有些麻,太后方才起身。 “哀家日夜在佛堂求,只盼着褚钰安稳的回到大都。”太后转身瞧我,眸光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神色。 我默不作声,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太后微微伸手,我过去扶她,毕恭毕敬的,毕竟她是褚钰的母后,我并不敢太过得罪她。 “哀家一贯不喜欢周国人,难为你还算讨哀家喜欢。”太后不咸不淡的说着。 我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腹诽,这副模样可不像个喜欢我该有的表情啊。 内殿里,熏香袅袅,我却觉得不大习惯。 “坐吧。”太后淡漠道。 我依言坐下,并不知晓太后叫我来是做什么。 “哀家叫你来……” 我一听,心里一凛。 太后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瞧瞧你,以及问问外面的事儿。” 我看着太后:“外面的事儿?臣妾不懂。” 太后的目光扫过我的周身:“本来外面的事儿哀家也不好管,但此次王儿亲去大周接你回大都……未免对你太过娇宠了。” 我:“……”感情是褚钰去长安接我回来惹着了太后。 “回太后娘娘的话,王上不过是做戏给天下人瞧的。”我尽量低眉顺眼些:“您也晓得,王上将我送来送去,是为了什么吧。” 果然我这番话说完,太后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下来,她轻轻扯了扯身上的小绒毯,难得温和一点。 “你这样心甘情愿吗?”她忽然开口,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我微微一愣,继而轻声笑了笑:“王便是王,臣妾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你回去罢。”太后摆了摆手,我便起身,虽然心底有点狐疑,但是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倒是十分的好。 我走出长信宫,此时还未到晌午,阳光却越发的热烈起来。 玉钏将我送到宫门口,矮身一福:“贵人慢走。” 我对她点点头,正盘算着该如何回去,迎面见一抹玄色走过来,定睛一瞧,正是褚钰。 我想他是来看望太后的,于是侧过了身,矮身行礼。 “走罢。” 我愣了愣,不由得问道:“王上?” 褚钰扬了扬眉:“怎么?不想走了?这么喜欢长信宫啊。” 我赶忙摇了摇头:“不不不。”然后狗腿般的跟在褚钰身后。 褚钰将我带回正合殿,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我狐疑道。 褚钰看了看我,眸光带着一点叹息:“真令人头疼,你呀,母后叫你你怎么就去了呢?” 我道:“那是太后娘娘,我可无法违背的。” “你随便扯个谎就瞒了。”褚钰望着我:“这回孤亲自去大周的事情,母后可相当不乐意,这几日她再唤你,你可躲着些。” 我含糊的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半晌,褚钰又道:“算了,后日孤去准噶尔,你也跟着去吧。” “好端端的去准噶尔做什么?”我不解的问他。 褚钰道:“蒙古的事情,哈尔巴拉宴请孤,也不得不去。” “此间不会有诈吧。”我狐疑道。 褚钰轻声笑了笑:“那倒不至于,哈尔巴拉这个人不是背后捅刀子的。” 我听后,微微放下了心。 —— 后日清晨,褚钰将我带离大都,我知道他其实是不放心我留在金宫里,担心我又出什么事。 此行准噶尔,也算是又走了一次当年阿尔斯带我走的路,一模一样,从官道走出,一直顺着这条路,会路过一个栈道。 我坐在马车里,褚钰倚在一旁看书,阿敏一如既往的坐在外面,甄袖坐在车里,为我奉茶。 “甄姑娘今年多大?”我实在是无聊,又不好打扰褚钰。 甄袖微微愣了愣,随即低眉道:“属下今年二十二岁。” 我看着她秀致眉眼,又问:“那的武功练了多少年?” “自六岁开始,便一直得师父教导。” 我对她讲:“我的婢女武功也不错,只是后宫里不准带武器,有机会让你们切磋切磋才好。” 甄袖点点头:“婢子听过萧姑娘的名字。” 碧拂姓萧,但知道的人很少。 “阿敏给她说过。”褚钰凉凉道。 褚钰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他又道:“呆着闷了?”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很闷。”要知道总做马车也很烦的,偏偏褚钰不说话,甄袖也不说话,当然外面坐着的阿敏恐怕更像个闷葫芦。 这光景,车子马上要进入一个城镇,我问褚钰:“这是哪儿?” 褚钰掀开帘子,望了望:“到吉丹了,没想到这个城变得这么繁华了。” 我也望着外面,对褚钰道:“我们能下去瞧瞧吗?总坐着腿都麻了。” 褚钰斜睨着我笑了笑:“孤看你是想去逛集市吧。”他又轻唤阿敏:“停车吧,咱们下去瞧瞧。” 吁—— 褚钰先一步下去,然后将我抱下车。 吉丹这个小城很有异域风情,说不好是西赵西夏还是蒙古的韵味。 “诶呀这个绒毯甚好甚好。”我摸着摊位上一张雪白的狐裘,赞不绝口。 褚钰瞧了瞧,眸色闪过一丝琢磨,我并没有注意到。 “老板,这张狐裘如何卖的?” 老板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身材微微发福,绝不是猎到这只狐狸的人。他精明的目光扫过我们,伸出了两根手指:“两锭银子,少一分都不卖。” 我本以为褚钰会大方的甩银子,却没想到他搁下一颗金珠,要知道这玩意可比两锭银子值钱多了。 “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十分欣赏这位猎狐人的手法,还请老板告知如何同他联系。” 然而老板并没有被这颗金珠冲昏了头脑,只是说道:“并不是我不想拿这金子,只是那猎人很是神秘,从未留给我什么联系方式。” 甄袖低声问他:“那可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见到?” 老板诚实的摇摇头:“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不过我敢肯定的是他不住在吉丹。” “不住在这?”我狐疑道:“大老远的过来卖你货?” 老板点头:“是,每次来都是风尘仆仆的,鞋子也磨损的厉害,绝不是住在吉丹。”他抱哂一笑:“不过,您瞧这附近也没个山,肯定也不是这附近的猎户啊。” 也对,这样大的狐狸肯定是深山里的。 最终褚钰还是花了两锭银子给我买了这张雪白的狐皮,我们逛够了就回到了车上,准备晚上歇在下一个城镇,于是开始赶路。 路上车辕缓缓碾压过官道,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甄袖眉宇紧蹙,褚钰的眉头也皱着。 我不明所以,问道:“你们怎么了?是这老板有问题还是猎户有问题?” 褚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这只狐狸死于左手弓。” 我惊了一惊,怎么死的也看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我问他。 褚钰低声道:“蒙古部落的左叱耳不多,最主要的是有这个准头的人更少,再有靠卖狐皮为生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听得糊涂,不解道:“就不兴人家猎户也有本事的?” 甄袖低声开口:“夫人不晓得,主子怀疑的是阿尔斯贝勒没死,他是草原上有名的左叱耳,射得一手好箭法,您手上的这只狐狸是因为左手弓的箭刺中了眼睛才死的。”她抿抿唇角:“这可不是个猎户该有的小心。” 甄袖的话一语中的,确实是这样,如果是猎户,他自射死狐狸就是,不必这样小心翼翼,除非他是不想让人看出这是死于左手弓的,还大老远的来卖货,就更加的令人琢磨了。 “阿尔斯会没死吗?”我问道。 毕竟当年阿尔斯是死在察哈尔的,我也没见到,还是满泰和哈斯说的。 褚钰蹙眉:“暗卫去的,只说是死了,孤也未曾追究过这个。” 也是,一旦目的达到,谁会去管阿尔斯到底死没死呢,估摸着他的父亲巴图也没派人追查过吧。 “那如果他活着……会怎么样呢?”我迟疑道。 褚钰摇了摇头:“那也没什么,如今准噶尔孤也没有对他们一网打尽,留了一个城而已,即便阿尔斯回去,也无法东山再起了。” 我闻言,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景妃的女儿,褚钰的三格格,塔娜。 我隐约记得塔娜是嫁去了准噶尔。 “塔娜是不是在准噶尔?” 褚钰点点头,对我说:“不然你认为孤是为什么留准噶尔的一个城?此行又为什么在准噶尔见哈尔巴拉。” 我心里一紧,那当日的塔娜该是多么绝望了,她几乎被褚钰害过两次家破人亡。 我压下心里的烦躁,对褚钰说:“既然阿尔斯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如果他真的逃了一命,也不要杀他了。” 褚钰阴沉的笑了笑:“平珺,你还是这样天真,孤若是发现阿尔斯还活着,孤肯定要杀了他的。” 我听后,默不作声。 褚钰的说法,我能理解,却不敢苟同。(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准噶尔 冷风时有时无,塔娜领着我登上了阿尔泰山,并带上了传闻中阿尔斯的那条狗,小五。 我们气喘吁吁的登上山顶,脑海中蓦然想起阿尔斯曾对我说起的话。 “蒙古大四部,准噶尔可是最好看的了,等到了地方,我带你去阿尔泰看看去,那地方有宝石,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那种闪闪发光的石头嘛。” 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比清晰的记得阿尔斯同我说起他的故乡时,那股眉飞色舞的得意神情,阿尔泰山果然令他骄傲。 现在我到了这座山,但是允诺我捡宝石的人却不在了,我并不觉得伤感,只是为阿尔斯不值。 我手里牵着狗,就是阿尔斯的小五,至于为什么叫小五,也是塔娜告诉我的,她说阿尔斯在小五之前养过四条狗,都被养死了,巴图说他再养死就不给他养了。 我摸着小五的头,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我心道,小五还真是命大,没死在阿尔斯的黑手下。 塔娜嫁给了巴图,当年我只知道她远嫁蒙古,没想到是嫁给了阿尔斯的父亲,做了他的后娘。 现在塔娜看褚钰的眼色已经没有最初时候的愤恨,取而代之的是疏远,既不亲昵也不冷漠的一种神色。 “你不恨他了?”我感到很意外。 塔娜轻声笑了笑,她眯着眼睛看远处树木氤氲:“恨与不恨的,有什么差别?”她微微侧过头来,对我笑:“我又杀不了他。” 我心里一紧,果然她还恨着褚钰,只是这恨因年久而深埋在了心里。 “你同阿尔斯接触的多吗?”我随口转移了话题。 “我和他哪里有机会接触。”塔娜淡声道:“他是巴图的儿子,我是巴图的小妾,阿尔斯虽作风不好,但对他老爹的女人一向是敬而远之。”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巴图死了,我倒是要感谢土默特的贝勒爷。” “你在这,过得不好吗?”我迟疑道,但问出口我就觉得后悔,异域他乡寄人篱下,如何能好,再想想巴图那副模样,心口便更凉了。 “巴图死了,如今我作为他的福晋,在准噶尔这座仅有的城池了,也算是能呼风唤雨了。”她冲我眨了眨眼睛,调皮道。 我被她逗笑,心情些微愉悦起来:“那就在这好好做你的龙王吧。” “哈哈哈,你说话当真有趣。”塔娜笑着瞧我。 正在这光景,我牵着的小五汪汪了两声,我们回头望去,发现是褚钰一身玄衣的上来,剑眉星眸,腰间坠着那把玄黑古鞘的刀。 塔娜肃了脸色:“请王上安。” 我觉得莫名尴尬,因为塔娜应当唤褚钰一声父王,但她已经是准噶尔台吉的遗孀,所以唤一声王上也是没错。 “今日恐有雨,山里若是入夜了,山路是更加的不好走了。”褚钰淡淡说道。 “是我忘了时间。”我生怕褚钰再说什么怪塔娜,于是抢先道。 褚钰扫了我俩一眼:“下山吧。” 我点点头,拉过塔娜的手,往山下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果然天边开始飘了雨,风也骤然刮起,我觉得冷,将身上的衣衫裹了裹,塔娜也同样冷得厉害。 蓦地,一件大氅罩下来,原是褚钰穿着的。 “仔细着别着了凉。”褚钰淡淡说道,可他的单衣也很单薄。 我们一路走下山的时候,雨已经很大了,但我和塔娜缩在厚实的大氅下,也没有被淋到多少。 我们刚刚回到府邸,阿敏便走了过来,看了看我们,大约是有事相告。 塔娜敛襟行礼:“恕臣先告辞。” 我刚要照葫芦画瓢的溜走,褚钰却一把搂住了我的腰,他身上一点寒意也没有,我觉得意外。 “里面说。”褚钰搂着我往屋里去,阿敏乖巧的跟在后面,面无表情。 扑一进到屋子,甄袖正在一旁立着,仿佛入定的僧侣,见我们进来,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如何?” 阿敏抱拳:“回主子,哈尔巴拉几个时辰之后就会到,带的兵不多,好似真的来赴宴的。” 我狐疑道:“怎么?你觉得哈尔巴拉想杀你?” 褚钰闻言,冷声笑了笑:“杀孤那倒是不至于,孤只是怕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那真是坏了好心情。” 我缓缓道:“他没什么理由害你。”此时此刻,哈尔巴拉还是得仰仗褚钰的照顾,是不敢有什么别的动作的。 褚钰笑笑,揉了揉我的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我的傻娃娃。” 我被他这样唤的脸一红。 阿敏和甄袖纷纷面无表情,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 接着阿敏又道:“格格昨夜曾出去过。” “哦?”褚钰的眼底泛着光,那好像是狼看到猎物时才有的眸光,兴奋的隐隐又带着血腥的神色。 我心里咯噔一声,能让阿敏称一声格格的,此时此地也就是塔娜了。 难道塔娜出去做了什么? “不过格格出去并没有做什么,属下觉得有些奇怪。”阿敏蹙眉道。 我心里微微舒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东西。 好在褚钰对此并没有什么别的看法,他对阿敏沉声道:“这几日哈尔巴拉来,你盯好他就是了。” 阿敏颔首:“属下自当不辱使命。” 他出门后,甄袖走过来,抱拳:“那属下去盯着格格吧。” “不必。”意料之外褚钰拒绝了她的话,只道:“你只管保护好夫人就是,旁的不必管了。” 此时我并未注意到甄袖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 “哎呀我的好安达,好久没见,可想我了?”哈尔巴拉笑着走进来。 彼时我正在煮茶,褚钰坐在我的身边,对面的案几是给哈尔巴拉坐的。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拿了一杯我的茶,牛饮入口。 我十分不满的夺下他手里的杯子,愤愤道:“贝勒爷若再这样喝我的茶,我可要恼了的。” 哈尔巴拉撇了撇嘴:“你这玩意也不解渴,我还不想喝呢。” 此前在代桑帐子里的时候,我就想说他举止问题,后来再一想,同我非亲非故,我多嘴做什么。 “你快坐吧,若是再惹这妮子,她打你,我可不管了。”褚钰哈哈笑道。 哈尔巴拉坐到对面的案几,这时候开始奉菜,自知蒙古菜多肉,我看着眼前的猪肘子就腻得慌,通通夹到褚钰的碗里。 “你这老小子美人在怀,还给你布菜,我这旁边空空如也。”哈尔巴拉说着便要起身,口里嚷嚷道:“走了走了,回我的土默特去了。” 这光景塔娜扑哧一声笑出来,她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土默特的贝勒爷,竟比小五还幼稚了。” 哈尔巴拉疑问道:“小五是谁?” 我实在是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和你的木尼拉是亲戚啊。”我心底想的是,没想到你哈尔巴拉也有今天,被人比作狗的时候哇。 哈尔巴拉沉了脸色:“你这女人我看是欠揍。” 我觉得他有点吓人,刚要说什么,就见塔娜笑呵呵的坐到他旁边:“那我便罚自己给贝勒爷布菜好了。” 哈尔巴拉对此十分受用,连看着塔娜的眼神都变了变。 我刚要开口告诉他,塔娜是褚钰的养女,但又一想说出来岂非更加尴尬,于是就索性闭了嘴。 “其实我这次来,是问问王上的打算。”哈尔巴拉喝了两杯酒,终于开始问关键的问题了。 彼时塔娜斟酒的手顿了顿,然后矮身出去了,所有侍女随从也都鱼贯而出。 我刚要起身,褚钰拉了我一把,让我坐下。 哈尔巴拉戏谑的神色在我脸上刮了刮,那似笑非笑的目光让我的脸红了红。 “你问的是哪方面的打算?”褚钰并不回答他的话,打了个太极。 哈尔巴拉又饮了一杯酒,笑道:“我说褚钰,咱们小时候可在阿尔泰山上打过架,和旁的人不一样,这次来我就带了二十个人。”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什么概念?你就是在这要了我的命都可以。” 褚钰微微蹙眉:“我的打算,你大约是猜到了。” 哈尔巴拉也点点头,颇有点愁苦:“是,我知道,你这老小子想干什么。”他叹了口气:“那我说说我的打算,我就只想守着土默特,别的没想法,女人、牛马、钱财都足够,也不想别的了。” 他抬眸看了看我,茶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神情:“不过,倒也真是羡慕你能得到这么个有趣的女人。” “守成容易。”褚钰瞧着他,此时的神情也是无比认真:“这事不难。”他缓缓说道:“你同我的交情确实是蒙古大四部里最好的,至于土默特,我既然帮过一把,就也不会害它。” 哈尔巴拉眸光闪了闪:“你真的愿意……” 褚钰抬手止住他的话:“我有条件,只要你愿意,孤可以送点你该得的东西。” 哈尔巴拉岂有不应,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我冷眼旁观,在一边咂舌,这光景哪里像是分道扬镳的模样,这分明是狼狈为奸。(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揭秘 梆梆梆—— 打更的人敲了敲更鼓,声音将我惊醒。 我揉了揉眼睛,侧头一瞧,发现褚钰和哈尔巴拉这俩爷们还在这喝着,酒气冲天。 我侧头看了看褚钰,发现这厮喝酒的脸色同不喝酒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反观哈尔巴拉,喝得眼睛都红了,活像一只大型的兔子,显得有点滑稽。 “你们还喝啊。”我揉了揉额角,试图劝说他俩:“明天早起头肯定要疼了,不如早点睡吧。” 哈尔巴拉一喝了酒就开始大声嚷嚷,估摸此时已经喝得大醉了。 “你这女人瞎说什么?褚钰可是千杯不倒的。”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我:“你是新来的女人吧,难怪胆子这么大,我们喝酒也敢说话。” 我气闷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同一个醉鬼能讲点什么。 褚钰斜睨着我,眸光清澈,一看就是没醉,在这里看笑话的。 我微微蹙眉,对褚钰说道:“我困了,想睡觉了。” 褚钰的眸子里突然漾出温和神色,将我睡乱的头发整理整齐:“好,那咱们就不喝了。” 哈尔巴拉闻言瞪大了眼睛,嘴里乌拉乌拉道:“我说你这老小子,怎么女人一说话你就不喝了。” 褚钰起身,将我拉起来,他搂着我的腰,对哈尔巴拉笑笑:“孤可要美人在怀的,你自己在这喝吧。” 说完,便带我走出了这间屋子。 我不免担忧的问褚钰:“留他一个人在这,会不会出事?” 谁知褚钰扬了扬眉,道:“在准噶尔这,哪里会出什么事。” 我闭嘴不言,第二日我便知晓是塔娜派人将哈尔巴拉抬回屋子睡觉的。 翌日清晨,空气十分的沁人心脾,在准噶尔呆着的这段时日,塔娜负责带我四处游玩,褚钰整日和哈尔巴拉再一次,商议的大概也就是接下来该算计谁的问题。 我对这种政事十分不在意,只要褚钰答应不动大周,他打谁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你问蒙古大四部啊。” 彼时我坐在塔娜的屋子里,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百无聊赖的问她这些琐事。 塔娜伸手摸着小五的头,对我淡淡道:“如今也没剩了谁,除了准噶尔如今这副模样,土默特贝勒和王上关系好,再也就是离我们很远的喀尔喀了。” “哈尔巴拉和王上关系倒是不错。”我点点头,说道。 塔娜闻言,冷声笑了笑:“然而过段时日哈尔巴拉要迁族了。” “迁族?”我心里一个咯噔,好端端的迁族做什么呢。 塔娜缓缓说道:“你大约是还不了解王上,他说的放土默特一马,条件是土默特往西迁族,留下的这块地方要给金国。” 我微微蹙眉,不解道:“为什么?”因为在我看来,褚钰并不是特别需要土默特这块草原。 小五乖巧的趴在塔娜的脚边,不多时便睡着了。 塔娜轻声道:“因为如此一来,金国西北部除了和西赵接壤,还同西夏接壤了。” “你是说……”我闭了嘴,没敢再说下去。 “你明白的,他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塔娜眸色变了变,似乎是藏着几分可怜我的意味:“一纸和亲,十年和平,说句不好听的,你要早做打算,即便如今平安无事,并不代表他不会翻脸不认人。”她语气微顿,叹息一声:“此前也不是没有过出尔反尔的事情。” 我心底恍然,塔娜是再说景妃的事情,那不仅仅是景妃和褚钰的心结,也是塔娜的。 塔娜突然低声笑了笑:“说起来,我倒觉得自己还真是个丧门星,去哪里哪里就要出事,还都是灭族的惨事。” 我抿抿唇角,安慰她:“这并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怪你。” “可我怪我自己。”塔娜侧眸看我,泪水不自觉的滑落:“我明明该杀了他,可偏偏我杀不得。” 我叹息着,也无法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安慰。 我走过去,轻轻将她拥住,低声道:“好孩子,这一切同你没有干系,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塔娜终于闷声在我怀中哭泣,泪水仿佛决堤的河水,将我的衣衫打湿,时间仿佛又重回到她出嫁的那一晚,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又多了几分压抑。 哈尔巴拉和褚钰又达成了什么买卖,我并不晓得。他离开准噶尔的时候,是夕阳西下时分,这个人似乎很喜欢走夜路,以前我和他一起走的时候也是这般。 “得啦,也不用搞什么送我的幺蛾子,就此走了。”哈尔巴拉对褚钰抱拳,穿着蒙古的衣袍,手里抓着一根棕色的马鞭,面皮生的倒也不赖,好像是挺英姿飒飒的模样。 褚钰搂着我,点点头:“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如今蒙古不太平。” 哈尔巴拉眉毛一竖:“谁敢动我。” 我认真的对他说:“你这身边就二十人,凡事小心为上。” “哎呀,晓得了,比我额吉还啰嗦。”哈尔巴拉不耐的看着我们,又道:“咱们商量的事,两月之后我便办好,你放心就是。” 褚钰点点头:“孤对你很放心。” 哈尔巴拉闻言,对我们摆摆手:“后会有期。”说着,便策马远去,只留下一串马蹄得得响在我们耳畔。 回去的路上,我问褚钰:“哈尔巴拉真要迁族?” 褚钰并不否认:“对,两月时间给他准备。” “你……”我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想问什么便问吧。”褚钰淡淡道。 我咬了咬牙,问道:“下一步,王上准备动谁?” 褚钰轻声笑了笑:“你这么聪慧,不如你猜一猜。” 我望着他,认真的想了想,方对他说:“两年之内,大约不会兴兵了。” “平珺。” “嗯?” 褚钰的脸色突然有点凝重,我颇感觉害怕。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慧。”褚钰停下脚步,看着我:“有时候孤是真的庆幸,你是嫁给了孤。” “就因为我很聪明?”我不解。 “不。”褚钰摇摇头,又对我说:“无论从哪方面说起,熙和公主永远是这个时代的传奇。” 这样一顶大帽子,被褚钰扣在我的头上。 “王说笑了,我也不过是个小女子。”他这样赞美我,我并不觉得高兴,相反的觉得有点气闷。 “王上大约还有政务,熙和便先告退了。”我转过身,先行回了屋子,并未理会褚钰的举动。 —— 晚间的时候,窗外不知飘进来什么花的香味,我正打开窗子仔细闻闻,却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侧眸看去,发现是褚钰进来,周身带过凉风,不知从哪回来的。 “咱们什么时候回大都?” 褚钰扬了扬眉:“怎么?想家了?” 家这个词惹得我心里一顿,大都可不是我的家,只是听他提及回大都,心里会有一点点暖而已。 “也没有,只是在外面这么久,我想瑾夫人了。” 褚钰听我提及赫连珊,眉宇微微一蹙,又舒展开,我想了想,也没想到褚钰是不是和赫连珊吵架了。 “你和她关系倒是不错。” 我对褚钰道:“这很奇怪吗?王上和贝勒的关系才令人奇怪呢。” 褚钰扑哧一声笑了笑:“感情你是在怪我瞒着你,我和哈尔巴拉的交情?” 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妾身哪里敢怪罪王上,总归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王上把我摆在哪就是哪。” “好,你想问什么,今晚孤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褚钰虽然这么说,但我心底明镜,他能说的仍旧有限。 “第一个问题,当日哈尔巴拉带我走,其实是你们一早就串通好的,为了以他的名义送我去蜀国,是么?” 褚钰点头,丝毫不否认:“不错,从头到尾哈尔巴拉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人,至于他对你的态度,不过是故意的,为了让这出戏更加逼真。” 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代桑贝勒……” “是,代桑和蜀国关系不错,经过代桑部并不是大雪的缘故,而是故意为之。” 这人的算计实在太过可怕了。 “那第二个问题,我一直也没有想明白,你告诉我的暗卫叫东珠的,就是蜀国的七公子吗?” 褚钰低声笑了笑:“自然不是,东珠这个暗卫本就是不存在的。” “什么意思?”我脑筋有点不够用。 “允济的话是孤特地叫他带给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听,是为了让蜀国的人听。本来的计划是,东邾将你带到裕栏,然后我们将你赎回来,孤带着怒意继续进攻蜀国,却没想到这位七公子竟把你送回了周国,间接地救了蜀国一命。” 我听后只觉得太可怕了,这事情一环扣一环,除了东邾最后将我送回周国这件事没有在意料之中。 “这位七公子,哦不如今当唤一声蜀王了,他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啊。”褚钰微微叹了口气,对东邾的评价可谓是很高了。 但此时此刻,褚钰在我心里才是最厉害的,我想这大约就是运筹于帷幄之中的王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重生 夜深时分,窗外有风轻拂。 “那你还想打蜀国吗?”我侧眸看着他,问道。 褚钰轻声笑了笑:“东邾不是个好对付的,但孤肯定不会让他安稳的坐在那个位子上,攻克蜀国迟早的事。” 我心里凛然,褚钰竟把蜀国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吗。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褚钰摇了摇头:“平珺,有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话听的一愣,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问的如此深了。 “是妾身失言。” 褚钰沉默,良久,他低声道:“平珺,做孤的贵人吧,不要再管别人了。” 然而他嘴里的别人是我的父兄,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周国气数已尽,即便不是孤,也总会是旁人。” 褚钰的话我不敢否认,大周南有楚国,西有蜀、夏、赵等附属国,北有金国,这块九州的蛋羹,已经被各国瓜分的一干二净,大家都虎视眈眈的注视着中间的蛋心,企图一举吞并。 “你的父兄是明白人,知道守成才是最好的出路,所以这么多年,边关怎么样,也不过是派了史官来议和。” 我抢白道:“那王上那次出兵,也料到了大周会来议和?” “不。”出乎意料的是褚钰否定我的话,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孤是为了得到你。” “为什么?”我的眼眶突然酸涩,在这一刻眼前的这个真凶,亲口告诉我当年的一切灾祸,果然是因为我。 是我害死的秦观。 侯夫人没有骂错,我确实该死。 “总归某一日你会被送走和亲,那么嫁给谁也不如嫁给孤。” 我被他的歪理气笑,心口的悲痛不可抑制的想要咆哮而出。 “王上,当年你若是不出兵,我便要嫁给平阳侯世子为妃。”我看着他,微微蹙眉:“你为什么要毁掉我的人生和幸福。” “苏熙和,你的人生和幸福,谁都没有权利给你,只有孤才行。” 我知道褚钰每次叫我苏熙和的时候,就是他生气了。 “你已经毁了它。”我气急败坏的对他说:“褚钰,我真是恨死你了。” 我转头就走,再不要理会身后的这个刽子手,然而我最痛恨的还是我自己,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如果我没有在五国修和大典上弹曲,如果我没有…… 可是没有如果,我还是害死了子瑾。 春天的风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在这月凉如水的深夜,格外的沁人心脾。 我抱着臂蹲在桂花树下,在这没用的哭,褚钰没有出来追我,跟在我身后的是甄袖,立在一边,并不逾矩。 她的绯衣经过月色一照,显得有点缥缈。 蹲着有点累,我便背靠着树,桂花纷纷而落,哭得累了不由自主的昏睡过去。 在此之前我还能骗自己,子瑾的死是因为褚钰的野心,但现在却不能了,褚钰说这一切是因为我。 迷蒙之间,有人将我抱起,我闻到一股冷冽的气息,想要睁开眼,去听见语气薄凉的一道女声:“夫人睡吧。” 准噶尔的床铺很硬,睡得十分不好,两天之后甄袖告诉我,我们要回大都了。 我点点头,心思也没多少在这上面。 自从上次和褚钰吵完架,他就再也没出现过,大约是嫌我烦了,对我避之不及吧。 甄袖本是褚钰的护卫,此时在外面却是跟着我的。 “你其实不用管我,去护你主子吧。”我头也不抬的对她说,彼时我正搬了一个案几在院子里,画前面的这株桂花树。 其实我本想去画阿尔泰山的,但褚钰吩咐甄袖了,说不准我出去瞎逛。 甄袖立在一边,安安静静的:“是主子吩咐属下看顾夫人的。” 我叹了口气,也不再斤斤计较这些琐事。 “夫人若不喜,属下可站到门边去,但必须要能看得见夫人才行。”甄袖一本正经的对我说道。 我摇摇头:“我并非是不喜欢你。”画画的手一顿,同她闲话两句:“我们之前也是见过的,也算是熟人了,不是么?” 甄袖点点头:“当日让夫人被独孤平抓走,确实是属下的失职。” 我哑然失笑,甄袖以为我提及这茬是怪罪她当日的疏忽吗? “我没怪你的意思。”我摆摆手,对她说道。 “属下明白。”甄袖看着我,认真道:“你是主子的那些夫人里性格最好的,就连阿敏也说您是个好夫人。” 被她说的我脸一红,要知道阿敏那个人,可是比褚钰还冷呢。 “感情说来说去,还是在为他说话。”甄袖夸我,也不过是为了缓和我和褚钰的关系。 “属下说的,句句属实。” 我转过头来继续作画,桂花香弥漫在周围,直到夕阳西下时分,这画也就画好了。 “去把它带给格格。”我把画卷好,交给甄袖,并让她把它带给塔娜。 “您不留着吗?”甄袖微微一愣,问道。 “不,这画的是准噶尔的桂花树,那么它就是属于准噶尔的。”我摇摇头,这般说道。 甄袖领命而去,我站着看眼前的天空,想了想,如果阿尔斯没有死,他那么骄傲,又怎么会去当一个猎户呢? 翌日清晨,我坐上回大都的马车,褚钰不在,阿敏也不在。 甄袖说:“主子去喀尔喀了,特命属下护送夫人回宫。” 我心里烦闷,车帘放下,低声道:“知道了,咱们走吧。” 褚钰到底还是和我真生气了,当然我也不会原谅他。 马车的车辁缓缓碾压过官道,我坐在车里手翻着话本,但有多少心思在这上面,我却不敢细想。 突然马车停下,我手里的话本被甩出去,人也被贯在毡席上,后背压的生疼。 我拄着起来,却听见扑哧一声,绢布的车门上就绽出一道血花,鲜红鲜红的颜色,好似那次在察哈尔的逃亡一样。 我多少有些害怕,因为外面除了打斗,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听不见任何人说的什么话,直到车门打开。 一个黑衣人,蒙着面蹲在车板上,眸光里是我熟悉的茶棕色,有点像褚钰,却不是他。 我往外面望了望,甄袖已经不见了,心如堕冰窟。 “跟我走。” 黑衣人是个男人,他这样对我说。 我低头看着他长刀上的血迹,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余地,只能按照他的话,跟他一起走。 黑衣人扛起我,一路飞奔,在树林里穿梭。 因为褙子总挂到树枝,他便要我把褙子脱了,首饰也都摘了。 此时的我,在他的肩上,被颠的简直要吐出来,这种感觉委实很是难受。 这个人很熟悉,但又说不清。 良久,他将我扛到了一处湖泊,我惊奇的看着,原来蒙古也有这么大的湖水。 湖水波澜壮阔,比秦淮河畔还要好看,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片湛蓝色。 黑衣人并不理我,而是在一边寻觅着什么。 不多时,他道:“过来。” 我依言走过去,拍了拍身上的土,问道:“怎么?” 我走近,发现有一条小船,但木质有点老,也不知道划进去会不会沉。 他许是见了我脸上的担忧,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你不是会水吗,即便沉了,也死不了。” 我心底震惊,定睛瞧了他好几眼。 “阿尔斯?” 他蛮横的牵过我的手,将我带上那艘有点破破的小船,一言不发的开始往湖中心划去,船桨划过水面发出噜噜声响。 “你没必要带着黑面巾了,我知道你是阿尔斯。”我震惊于他还没死,喋喋不休道:“你怎会没死?分明当然整个察哈尔都亡了的。” “当刽子手的帮凶好玩吗?”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将脸上的面巾一扯,冷冷的丢在湖里。 “你们可没有一个是好人,半斤八两。”我撇撇嘴说道,他和褚钰谁死了都不冤,没一个是善茬。 阿尔斯斜睨了我一眼,唇边似笑非笑的:“多久不见了,当初那个看到死人哭得稀里哗啦的仿佛不是你了。” “你几时见过我哭得?”我企图嘴硬道。 阿尔斯又笑笑:“当日满泰福晋在瑜城城郊难产,你可哭得伤心呢。” 我心里一凛:“什,什么?那时候你在?” 阿尔斯点点头:“不错,那时候我在旁边。”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我愕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重复的问他:“你明明能救她,福晋是个好人……” “闭嘴。”阿尔斯冷冷的打断我的话:“那时候我也救不了她,我又不是个大夫,哪里懂得生产。” “那你就眼睁睁的看着……” 阿尔斯冷笑:“不然呢?那又不是我的福晋,我也没你这么‘善良’啊,我的公主。” 是,说到底满泰福晋的死,也是因为我。 “你回来是因为什么?”我收敛好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你不该回来。” “我该不该回来,和你没什么关系。”阿尔斯冷冰冰的说道:“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你若是想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注意到他身上背着箭,于是道:“听说你是左手弓,如果这次你能一箭射穿褚钰的脑袋,就绝不要手软。” “哦?你倒是挺盼着他死。” 我说:“这世间大约没有谁会比我更想让他死了。” “那这样。”阿尔斯将一把匕首递给我:“你拿着它去把褚钰杀了就行。” 我并不接,只道:“有些恨需要手刃亲兄,而我却不想手染鲜血。”我叹了口气,对他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跑,你也不用试探我。” 阿尔斯闻言,似笑非笑的瞧了我一眼,又转头继续划船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诱饵 眼前的湖泊波澜壮阔,阿尔斯似乎并不想和我说什么,一言不发的划着船,河风清凉,吹拂着我的鬓发。 走过水路,又在路上蹉跎了三四天的时间,放才挨近了一座城。 “我们快到了。” 阿尔斯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 我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巍峨的城楼尖,飘渺的立在远处,也不知道距离我们有多远。 我问:“那是哪儿?” 阿尔斯冷哼一声:“喀尔喀。” 我恍惚想起此前甄袖说过的话,褚钰就是来了喀尔喀的。 我心里一凛,猜测阿尔斯带我来这,大约是为了威胁褚钰吧。 但是阿尔斯并没有带我即刻进城,他领我住在了城郊的驿站,有点偏僻,有点简陋。 一间房,可能是怕我跑了。 我狐疑的看着他,他冷笑一声,打了个地铺,转身躺下了。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之前我和他一个屋子睡不着,是因为他动手动脚,而现在我睡不着,是因为我内心的一股情绪,无法宣泄。 夜半三更,更鼓在客栈的院子里敲打几声,我仍旧没有睡着,侧眸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阿尔斯,发现他背对着我躺着,呼吸轻微。 “对不起,阿尔斯。”我轻声说道。 我确实欠他一句对不起,但这一切都是天意。 月色微凉,照在冰冷的木板地上,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睡意,浅眠过去。 灰白色的梦境里,我仿佛又回到了瑜城城破的那日,跪在马车车板上,看着满泰的福晋仰面躺着,一切都是灰色,阴沉沉的,仿佛能压断我的脊骨。 我低下头,就能看到双手染着鲜血。 “是你害死了她。” 我转过头,哈斯立在一边,满身的血腥味,白皙面颊上的那道刀伤格外的刺目。 “我没有,不是我……” 我拼命的后退,哈斯手起刀落,我紧张的闭了双眼,再睁开眼睛就回到了永安宫。 然而鼻端满是烧焦的气味,宫殿着了大火,火光冲天。 “平珺,我们把你救了回来,金王便打了进来。” “谁?你说谁?”我脑筋转不过来弯。 苏琛对我说:“大周亡了!” “我,我不信,父皇呢?”我急的哭出声,喋喋不休的问他:“父皇呢?” “死了,都死了!”苏琛撇下我,转身就投进了屋内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我的心里涌起难以明说的悲伤,大周亡了,大家都死了。 ——“喂,你醒醒。” 耳边有人唤我,我一个机灵坐起来,侧头看见阿尔斯穿着粗布衣服,正站在我的床边。 我抹了把脸,将那些滑腻的泪水和冷汗擦去。 “你做噩梦了。”阿尔斯抱着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我,说道。 我点点头,淡漠道:“是,噩梦。” “梦到了什么?”阿尔斯笑着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现在的阿尔斯和以前的比大相径庭,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触动他。 “我不想说。” “那不如我猜猜看。”阿尔斯冷笑一声:“大约是梦见自己亡国了?” “滚。”我压着怒意,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字。 “苏熙和,大周早晚都要亡的,你再怎么护着,也难逃亡国命运。” 最终阿尔斯被我扔鞋子吼着滚出去了,彼时我仍旧不知道这句话此后竟一语成谶。 —— 阿尔斯给我带来了一身蒙古女装,叫我换上,我们马上就要进到喀尔喀城里。蒙古常年是部落形式生活,但不用游牧的时候就住在城里,也算是耳濡目染了金国风俗。 “你这张面皮倒是穿什么也不影响。”阿尔斯哼笑一声,丢给我一张面巾:“赶紧遮一遮吧,省得给我惹麻烦。” 我问:“你若是带我去见褚钰,也不必遮了。” 阿尔斯道:“你不必来套我的话,虽然褚钰来了喀尔喀,但我将你带到这可不是来见他的。” 我不信。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阿尔斯直接将我带回了台吉府里。 “给爷请安。”来迎我们的侍从对阿尔斯很是友好,好似他经常来这一样,但喀尔喀距离蒙古三大部,包括金国都很远,按照常理来想,阿尔斯不该经常到这来。 “你主子呢?”阿尔斯的语气隐隐夹着温和笑意,这在他身上很难见到。 侍从恭敬回道:“回爷的话,贝勒爷在屋里等您呢。”他又转头看了看我,迟疑道:“这位格格……” 阿尔斯抬手止了他的话:“自是同去。” 侍从微微一愣,继而圆滑道:“那小的下去吩咐侍女收拾客房去。” 阿尔斯点点头:“别声张。” “小的明白,爷自管放心就是。”说着退了下去。 阿尔斯轻车熟路的带着我在府里走,因为这里太过靠北,本该是暖春的季节里,这里还寒风呼呼的刮,很是寒凉。 阿尔斯给我找的蒙古衣袍倒还抗寒,并不是很冷,只是面皮被吹得紧。 “这回怎么不问我带你见谁了?”阿尔斯在我前面走着,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戏谑神色。 欠揍。我在心里腹诽着,嘴巴里却哼哼:“问了不如不问,爱见谁见谁。” 阿尔斯哼笑一声,吐了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他带着我三拐两拐的,终于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我跟着他进去,耳边却听到,依稀从屋内传出男人咳嗽的声音。 “阿尔斯,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我定睛看去,这个坐在矮榻上的男人十分的消瘦,虽然瘦弱,精神倒是不错,可我还是看的出来,他身体很不好。 男人和阿尔斯年纪相仿,二十多岁的模样,只是身上那股淡淡的药味使得他气力不足。我见到的所有蒙古男人,都好似草原上活蹦乱跳的小马驹,充斥着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生机,但眼前的男人是个意外。 “格格?”那个男人笑眯眯的看着我。 “啊,我又愣神了啊。”我不好意思道:“贝勒爷喊我有什么事?” 他微微咳嗽着,温和道:“不必这样客气,叫我伊仁台就行。” 我看了眼阿尔斯,后者对我翻了个白眼:“他让你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还是喊爷吧。”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伊仁台的好意,总归我是个过客,最好不要和这些人太过亲近。 蒙古大四部,褚钰怎会放过。 伊仁台微微一愣,继而又道:“那就依格格的话。” 实话实说,伊仁台很温和,但他的温和又很疏远,绝不是同你亲近的那种温和,而是一视同仁的。 我伸手将面纱摘下,一是太闷了,二是想看看伊仁台的反应。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他果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又恢复那股波澜不惊的温和。 “格格竟如此美貌。”他是极单纯的在夸我,无关我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我是谁,我和阿尔斯是什么关系。 “这世间若有人不会因你的容貌而动心,那只可能是他了。”阿尔斯意味不明的对我说道,其中含沙射影的暗指褚钰,我也听得出来。 我起身,抚平衣摆褶皱:“你错了,还有我自己,因为我也不喜欢我这张脸。”我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唇角:“两位爷慢聊国家大事,恕不奉陪了。” 我走出门,让侍女将我带去安排好的客房,再不理会阿尔斯起什么幺蛾子,总归我知道他不会杀我就是了。 夜深时分,我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突听一道声音响起,吓了我一跳。 “正好你睡不着,我带你看看戏吧。” 我噔的一声坐起来,怒视阿尔斯:“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看哪门子戏?” 阿尔斯抱着臂站在窗口下,月色照在他俊俏的脸上:“现在褚钰正和台吉喝酒呢,你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吗?” 我倒头躺下:“不想,爱说什么说什么。” 阿尔斯来拉扯我:“不行,我想看,你得陪我去。” “阿尔斯,你真不怕死?我到了那,只要喊一声,你就会死的。”我认真的看着他,劝说道:“说真的,死里逃生,拿回的这一条命,你就还是不想要了吗?” 他也看着我,眸色复杂:“苏熙和,褚钰欠我的是一整个族人的性命,我的幼弟六岁,小妹八岁,姐妹兄弟十二个人,父母双亲,姨娘姑妈……” “够了!”我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就像你说的,那是满泰的福晋不是你的,所以你不管,那么同样的,你的族人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这么说,但我的内心酸痛不已。 “所以,我这条命要不要的,也不用你来管。”阿尔斯哼笑:“至于今天的这出戏,你还是跟我看看吧,你绝不会对此失望的。” 我看着他:“我跟你去就是,不过你最好小心点,褚钰身边的阿敏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阿尔斯笑笑:“我当然知道,又不是没吃过这个人的亏。” 我穿好衣服,走出屋门,看见站在回廊下的阿尔斯,月色打在他藏青的衣摆处,莫名觉得孤寂。 现在的我已经看不透这个人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身份 我被阿尔斯拉扯,在月色下行走,悄咪咪的走近一间院子的后门,依稀能听见男人们喝酒的声音。 我们在偏殿坐下,褚钰的声音便徐徐传进我的耳朵。 “台吉,真是许久未见了,孤要敬一杯的。” 中年男人的声音很是浑厚,从胸膛里溢出来的笑声带着满满的高兴:“哈哈哈,是啊,上一次见面,你才这么高,跟着那老小子来的。” 褚钰微微叹了口气:“一晃眼多年过去,台吉身体可还好?” 阿尔斯告诉我,喀尔喀的台吉名唤特木迩,如今已经五十多岁,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 我听后觉得很是奇怪,因为我所见到的所有男人,都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怎么一个堂堂蒙古台吉膝下竟只有一个儿子,但阿尔斯却好死不死的卖关子不告诉我。 特木迩说道:“我从不担心我的身体,我只担心伊仁台。” 褚钰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端倪:“贝勒的身体还是不好吗?” 特木迩苦笑一声说道:“若是好,我这把老骨头还坐在这个位子上干什么?” “等回去大金,孤定叫医官过来给贝勒瞧瞧。”褚钰听起来很是担忧伊仁台的身体。 “唉,不必了。”特木迩的声音显得很是苍老,低沉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这么多年,喝了多少汤药,看了多少大夫,什么用都没有,寨医说了,可能也就再挨两年了……”说到后面,特木迩哽咽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想这才是一个父亲真正该有的情绪,莫名想起巴图,那个老家伙可一点也不在乎阿尔斯的生死。想到这,我不禁侧头看去,只见阿尔斯低垂着头,脸色隐藏在阴影了,我并不能看清。 “做什么?”阿尔斯冷笑:“可怜我?” 我见他的语气恶劣,头一转:“没有。” “你不用可怜我。”阿尔斯淡淡道:“蒙古部落里没什么亲情可言,喀尔喀意外是因为台吉只有伊仁台一个儿子,不存在什么竞争而已。” 我觉得烦躁:“你有必要把事情看得这么透彻?怎么就不能是因为台吉爱自己的儿子?” 阿尔斯扬扬眉:“他若是再有一个健康的儿子,还是这幅语气的话,我就把前面这张案几吃了。” 我辩不过他,索性闭嘴不说话。 良久,又听褚钰说道:“会好的,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 特木迩声音略略沙哑:“不说了,还是说说你吧,有什么需要叔父帮忙的,只管说便是。” 褚钰道:“倒是确实有事情麻烦叔父。” “哦?是什么事?” “求您借些兵马。” 特木迩低沉嗓音缓缓响起:“金国不该缺兵少马的。” 褚钰道:“前两个月和蜀国的纷争您也晓得,我也是没办法,才千里迢迢的来麻烦叔父,还望叔父多施以援手。” “借多少?” “这个数。” 特木迩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们以为他不会答应,但他却开了口:“好,明日去提兵马。” “您不问我是拿去做什么?” 特木迩沉声道:“你办事我放心。” 我被阿尔斯又送回了屋子,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问他:“你就是带我来看这个?” 阿尔斯点点头:“不错。”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不解道。 他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我气得牙痒,不禁又骂他:“你有病吧。” 他耸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你怎么想。” 嘭——我把屋门关上,将阿尔斯那副欠扁的神情也关在外面。 但静下心来想一想,阿尔斯绝不是个胡闹的人,他冒着被阿敏发现的危险带我来听褚钰和特木迩的墙角,不该没什么目的。 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却还是觉察不出来他的真实意图。 以我对褚钰的了解,他不该缺兵,但他既然向特木迩借了兵,就说明他要拿这些兵做点什么。大军不能长途跋涉,那便失了先机,而这附近的势力也无非土默特蜀国西赵,褚钰到底想干嘛呢,我反正是猜不透了。 —— 翌日清晨,我起来洗漱整理好,走出门去,阳光就洒下来,很是暖和。 一个青衣侍女走过来,对我道:“格格,贝勒爷想问问您有没有时间。” 喀尔喀大约就是这点好,这府内只有一个贝勒爷,绝不会出现第二个,不像其他的蒙古部落,随便一个谁都是贝勒爷。 但伊仁台找我,我还是愣了愣:“嗯?有倒是有,不过有什么事吗?” 侍女恭敬道:“贝勒爷想请格格园内一叙。” 哦说白了是请我去他的院子说事,我虽然不知道伊仁台找我干嘛,但这个人我也不讨厌。 于是我对侍女说道:“行的,现在就带我去吧。” 这一次没有阿尔斯的陪伴,我得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府邸,否则一跟他在一起,我就好似点燃的炮仗,恨不得把他崩死。 伊仁台住的地方很偏,大概是怕旁人扰了他的休息,所以院子里的人也都是安安静静的作活计,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音。 侍女将我带进去,打了个蒙古礼:“格格,爷就在屋内呢。” 我点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此时伊仁台正坐在炭火边,看着书,身上披着藏青色的褂子,容色仍旧略显苍白,似乎是那盆炭火也不能让他暖和起来。 “格格随便坐吧。” 我依言找了个地方坐下,并问他:“贝勒爷是想说点什么?”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也没什么,阿尔斯走了,临行前告诉我要照顾些格格。” 我着实惊了一惊,怎么阿尔斯这厮走了竟不告诉我? “他走得急,今早来敲了我的门。”伊仁台淡淡笑道:“他总是这样,行动从来都比决定快,我想着格格肯定是不知道这厮走了,于是唤侍女将格格请来。” 他语气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身体见不得风,不能亲自登门告知格格,倒要让格格多走这么多步了。” 听他这么说,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摆摆手:“我没那么金贵,几步路走一走也没什么,只是……”我抿抿唇角,问他:“只是贝勒爷走了,可说了去哪了?” 伊仁台摇摇头,微微蹙眉:“外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他此行走了,我却真不知道他能去哪了。” 我知道伊仁台说的是准噶尔亡了的事,阿尔斯回不得准噶尔,否则整个蒙古包括褚钰就都该知道阿尔斯没死了。 如果褚钰知道阿尔斯没死,会怎么样呢? 犹然记得那时候褚钰是阴沉的笑了笑,回应我:“平珺,你还是这样天真,孤若是发现阿尔斯还活着,孤肯定要杀了他的。” 一面嘲笑着我的天真,一面又语气阴沉的要取阿尔斯的命,赶尽杀绝,不过如此。 “格格不必担忧,从小到大,阿尔斯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伊仁台是好心的在安慰我,不由得对他报以感激的笑容。 他又闷声咳了咳,我瞧着也是十分可怜。 “贝勒爷,您是什么病?”我蹙眉道。 伊仁台对我温和的笑笑:“寨医说是这里不好。”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我抿抿唇角:“可还有得治?” “不晓得。”伊仁台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这些事情大夫也从不和我说,只同我阿爸讲。” “贝勒爷,我虽然不是大夫,但大周的大夫说过,喝茶是对身体好的,您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您煮煮茶。”我想着自己可能要在喀尔喀待上一段时间,也不好白吃白喝的。 伊仁台微微一愣,继而又道:“格格若是不嫌麻烦,倒是我要不好意思了。” 我摆摆手:“没关系的。” 就这样,我每天都来给伊仁台煮一壶茶,茶叶是从商人那里买的,虽不是特别好的茶叶,但对于我这个挑嘴的人来说,还能喝的下去,已算是很好的了。 阿尔斯走了,褚钰也走了,只有我被留在了喀尔喀,我不知道此时褚钰有没有发现我丢了,但就算发现了,估摸着也没时间来找我。 这日,我正给伊仁台煮茶,他在一旁看书。 我十分好奇的问他:“贝勒爷在看什么书?” 伊仁台温和道:“随便读读,这本唤作左传。” 我扬扬眉,惊奇道:“您看得懂大周的字?” 中原大周一统天下,周围小国皆算是附属,所以这些部落首领大多都会说点大周话,但识的大周文字,甚至读这种枯燥史书的,我倒是没见过几个。唯有褚钰,是我敬佩的,蒙古女真大周文字皆通,实在是个奇才。 “认得一些。” 我知道他是谦虚了:“贝勒爷自谦了。” “那格格认得蒙古字吗?”伊仁台仍旧温温和和的问我。 我条件反射的脱口而出:“不大认得。”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唤我格格,便是蒙古人,即是蒙古人,何来不大认得蒙古字一说。 伊仁台许是看了我懊恼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格格不必介怀,我也不会对谁说些什么,况且……”他语气一顿,眸光带着一抹促狭:“我早已知道格格的身份。” 我委实有点惊讶:“你知道?” 伊仁台淡淡道:“大周的公主嘛,金王的妃子。” 他说的丝毫不差,但语气神色皆没什么改变,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在乎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伊仁台 “不错。”我点头承认:“贝勒说的对。” 伊仁台温和笑笑:“不过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我看着他说道:“开心与否,我都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 他微微颔首:“不错,你别无选择。”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不过,金王总比旁的人好上太多。” 我惊奇道:“贝勒认得王上?” 他摇了摇头:“我哪里能认得,我同金王是一面也没见过的。”他咳嗽两声:“不过传闻里的大英雄,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说的不错,褚钰确实是个大英雄,金国的子民乃至蒙古的部族们,没有不敬佩他的。 伊仁台起身,走到窗边,将窗子微微推开,一股桂花香弥漫进来。 “你能吹风吗?”我不免有些担忧,对他说道:“还是快些阖上吧。” 伊仁台闷声咳了咳:“难为格格每日都来,这屋子里满是药味,我实在害怕给格格熏坏了。” 我扑哧一声笑道:“我哪里那么脆弱?” 我走过去,将窗子阖上,桂花香就被阻挡在外面。 “以前这个时节里,我的婢女都会给我蒸桂花糕。”我转身坐下来,追忆道:“她不仅会做点小糕点,剑法也很不错。” 伊仁台眉眼温和,弯了弯眼角:“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我点点头,对伊仁台夸着根本不会和他谋面的碧拂:“她从不会允许谁欺负我,就是褚钰也不行。” 他淡笑着听我聒噪的讲着,丝毫不急躁,远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脾气都要好。 他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也能舞刀弄剑。” 我忽略了眼前的男人是个蒙古贝勒,他们是最崇敬马背上的功夫,在这里学问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存在。一个学富五车的先生,不如一个一箭射下天边大雁的弓手,这里是靠武力说话的地方,即便伊仁台是贝勒,也不会被别人尊敬多少。 “你会好起来的。”我低声宽慰道,但我们心里如明镜似的,他的病是天生的,不会好的。 他唇角一弯,笑容不见丝毫苦涩:“你知道伊仁台在大周话里是什么含义吗?” 我微微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我所仅有的蒙古语的知识,都是阿尔斯那个坏蛋告诉我的,哈尔巴拉嫌我烦是从不理我的。 “格格猜猜看?” 我低头想了想,蒙古名字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女孩子一般都是珍宝啊,月亮啊什么的,如塔娜的名字就是珍珠的意思,而男孩的话则大多寄托着长辈的殷切期望和美好祝愿,如巴图代表着坚强,当然也有的用勇猛矫健的飞禽走兽命名,如哈尔巴拉是黑虎的意思,阿尔斯是狮子的意思。 “英雄?” “那叫*。” “要不然是青龙?”不知道蒙古喜不喜欢龙。 他笑:“那叫呼和鲁。” “肯定是欢乐。”生了儿子哪里能不开心呢。 伊仁台笑得更甚了:“那叫庆格尔泰。” 我撇撇嘴,有点着急有点生气:“不猜了,你告诉我吧。” 他温和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我告诉你就是,伊仁台是意思是九十,也算作周国话里的耄耋。”他修长的指尖摩搓着瓷杯,俊俏的眉眼隐藏在茶雾氤氲之后,叫人瞧不清晰:“当年父汗出征,额吉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人,也跟了去,结果从马背上摔下来,我便早产了,额吉也因此难产而亡。” “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啊。”他淡笑:“我从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 我想起自己的母亲,虽然没有伊仁台这么惨,连见都没见过,但她也是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死了。 我对他说:“你一定听过我很多的传闻,都说大周的熙和公主如何如何的出众,可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八岁那年才回宫的。” 伊仁台果然面露惊讶神色:“那你八年时间是在外面活着?” 我点点头,淡声道:“你大约想不到,堂堂熙和公主的生母是个不能进宫的女人,她就连长安也没有资格进去,独自一人领着我在边城过活,开了间茶楼,招呼招呼过往的旅人,如果她没有死,这世间也不会有什么熙和公主。” 我的脑海中,慢慢的浮现出一张温和的近乎完美的脸,我想起她离我而去的那日,并不像今天这样温暖,那是个寒冷的冬日。 —— 很多年之前,我和我的母亲住在一个名唤奉远的边城里,我并不晓得自己是皇家血脉,只知道母亲容色秀丽,有着街坊里的女人们都没有的好看容貌。 小孩子嘛,对于美和丑都是只看外表的,好看就是好看。 那一年的冬日,我只有八岁,路过的旅人都说这是要刮暴风雪的天气,我不知道有多恶劣,但内心总是充斥着不安。 母亲也是在这个光景下倏然病倒了,镇里的大夫来看了看,对我摇了摇头,我没有能求的人,也没有谁来帮我。 母亲在病榻上躺了三日,一只手死死攥住我,我用双手去温暖她的手,却是未果。 那时候的我,突然能明白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邻居大娘抱着我哭了一通,然后找了棺材师傅,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能明白,死人都是要埋起来的,我的阿娘也不例外。 棺材停在正厅,大娘说这叫停灵,彼时我的眼泪已经再也流不出来了。 浑浑噩噩的不知哪一日,我跪在炭火盆前,一边填着纸钱,一边抹着眼泪。 门口一阵马蹄嘶鸣,我转过头,看见一个玄衣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进来,我从未见过他,但他哭得很伤心,嗷嗷的哭,哭得人心都开始发颤。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哭成这样,他扶着棺材,指节发白,那力道似乎要将指甲抠进棺材板里。可大娘说了,阿娘的棺材是楠木打的,就是一个大汉也锤不坏。 我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玄衣男人,说道:“我阿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除了妻子和母亲,你谁也不该哭。” 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了看我,他的声音是些微沙哑的:“你……你是谁?” 我对他说:“棺材里的是我阿娘,这话应当我问你才对。” “你是珺儿?”他突然蹲下来,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的仿佛要掐死我。 我看清他的脸,脸颊消瘦,些微憔悴,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但容貌来说,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大叔。 “我是林珺。”我点点头:“你是谁?” 他说:“我是你的父亲。” 我看着他,平静道:“母亲从没告诉我,我还有个父亲。” 他的眸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希冀,好似闪闪发光的星辰,又重复一句:“我是你的父亲,好珺儿,你已经这样大了……” 我微微皱了眉头,甩开他的桎梏:“可我并不想‘凭空’多出来一个父亲。” 我甩掉他转身就跑,冬日的寒风吹着我的额发,我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突然蹦出来的一个陌生人,告诉你他就是你的父亲。 边城巷口街坊的小子们没少因为我没有父亲的事欺负我,扯我的头发,往我的头上扔小虫子,那时候我就无比渴望自己能有个父亲保护我,不让我被人欺负。 后来我发现我没有父亲,万事只能靠自己,拿着搬砖将一个小子撵了三条街之后,不光那些小孩怕我,就连大人们也都告诉自家孩子离我远一些。 故事的最后,我被一个男人拎着脖颈带回了屋子里,先前那个哭得仿若要死的男人已经换了一件衣服,墨发整齐的束起,坐在一边喝着茶水,看我被拎进来的时候,眉头微蹙。 “还拎着?” 拎着我的男人并没有放手,只是低声道:“属下怕她伤了主子。” 男人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扬了扬眉:“她能怎么伤我?” 我脖颈一松,被放了下来,听见身后的人低声道:“她,挠人。” 我心说挠你都是轻的,我还想打你呢。 眼前的男人仿佛是换了个人,我觉得压迫感极大,很不舒服,我想走,但我知道身后这个人正防备着,我只要乱动一下,他就得把我按住。 “你坐。” 我撇了撇嘴,盘腿坐在软垫上。 “你母亲教你这样坐?” “我愿意怎么就怎么,不用你管。” 他闻言,冷笑一声:“你是我的女儿,不管你信与不信,你都别无选择。”他语气很是强硬,不容我有一点的反驳:“第一,孤的身份是大周的皇,你便是大周的公主,你可能不太理解这是个什么身份,但这以后我们慢慢详谈;第二,你必须跟孤回长安;第三,你不能说有关你母亲的任何话题,包括你曾住在奉远这件事。” 我毫不买账,冷眼看他:“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也目不转睛的看我:“凭我是你父亲,也是大周的皇。” 后来,我倒是别无选择的跟他回去了,对……将我绑回去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离开 伊仁台淡笑着听我讲完这段被我藏在脑海中的记忆,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他温吞的对我说了一句:“天下没有不对的父母。” 我一愣:“嗯?”没有明白他为什么独独对我说这句话。 他又轻声对我解释道:“我听得出来,你怨恨周皇。” 不错,伊仁台一语中的,说的丝毫不差。 即便今时今刻,过了这么多年,但我的内心仍旧抗拒他,只因为我的母亲死在边城,他那么有手腕,却连一个女人都救不活。 “我以为我的情绪藏得很好。”我抱哂一笑,没想到他一眼看穿我。 他轻笑:“因为我也曾这样怨恨过我的父王。”他语气微顿:“那时候年少轻狂,并不懂什么道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母亲因为父王而死,是我接受不了的,我和他曾经势同水火,一年里的所有对话都是争吵。” 我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么温和的公子,竟然也曾这么目中无人。 “后来有一日,他醉着闯进我的屋子,抱着我嗷嗷的哭,并告诉我,额么格那时候来了府里,为了避免她对母亲不利,他将她带出了府。”额么格就是周语里的奶奶,看来婆媳关系并不大好,我又想起褚钰的母亲,那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老太太。 我微微蹙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台吉那么悔恨,你该原谅他的。” “是,我从没见过他这么软弱,好似随便一个孩童都能将他打倒,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并不再怨恨他了。”伊仁台眉眼弯弯,周身带着淡淡的温和:“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自己的后悔中,上天给他的罪责已经足够重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架上拿出一本书,那是一卷书简,看木片颜色已经是有些年头的了。 “蒙古的夫妻是拜过腾格里的,生同衾死同穴。”他叹了口气:“他曾拉着我的手对我讲,若不是还有喀尔喀,他倒情愿死在那场战争里。”腾格里就是长生天,蒙古女真都信奉的上天。 他将那卷书简递给我,淡声道:“这个给你。” 我微微一愣,有些不解:“给我的?” 他点点头:“这上面写着萨满的经文,可以护佑平安的。” 我看着那上面斑驳的文字,虽然我一个也不认识,但还是对他感激一笑:“这是我来到蒙古,被送的第一个‘护身符’。” 伊仁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我说:“抱歉,我不该冒犯格格。” 我狐疑道:“你是把我当成了谁?” 他低声道:“母亲有孕,本该是双生,嬷嬷说妹妹是在我之后出世的,但没救回来。我刚刚在想,若是她活着,自当像格格一样好看。” 我对他笑道:“不,你的妹妹肯定比我还要好看。”我将书简小心翼翼的放在袖袍里:“这‘护身符’我肯定好好收着。” 这时候,回廊下拂过清风,从半掩着的门外带进几瓣鹅黄的桂花,桂花香就漫进人的鼻子里。 “那些拂在色楞格上的花,希望能随着河流飘进人们的脑海。”伊仁台低语道。 我不懂:“诶?”中原兴诗词歌赋,但伊仁台念的明显不是这些东西,但蒙语说起来却十分的有韵味。 伊仁台又用大周话给我说了一遍,我赞道:“这种不像大周的诗,但却十分押韵。” 他淡声道:“你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一条很宽的河水。” 我点点头:“是,阿尔斯带我来的。” “那就是美丽的色楞格。”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喀尔喀的美景,真希望格格能永远记得。” 彼时我从未想过,这句话会让我有多伤感。 —— 我在喀尔喀一共住了十六天,墙壁上被我划了三个正字又一划,这期间桂花已经开的透了,满院子都是甜腻的香气,然而这里的厨娘并不晓得什么是桂花糕,着实是浪费了上天的赐予。 在第十六天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消息,阿尔斯重新占据准噶尔,和褚钰对立相抗。 准噶尔的王族早已经被褚钰处理殆尽,仅存的一些人不过是看在塔娜的面子上,饶了些不打紧的而已,我并不知道阿尔斯是如何发展的,但现在的准噶尔有着三万兵马,据说是巴图死前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军队。 我对于三万兵马究竟有多少一点概念也没有,于是好奇的问伊仁台,他笑着对我解释:“金王从我父王手里借走的兵马不过一万,算是精兵的一半,怪道之前准噶尔败的那么快,父王还着实意外了一下,没想到是留了后手。” “阿尔斯会赢吗?”我问道。 伊仁台笑着瞧我:“你不该问金王能不能赢吗?” 我低了头:“我只是再也不想看见谁死了。”我对他说:“你想必也有耳闻,察哈尔的亡故是因为我。” 他直视着我的眼眸:“若是什么事情都推到一个女子身上未免可笑。”他语气微顿,对我说:“阿尔斯会不会赢我不知道,但金王却不会输。” 我愣了愣:“嗯?” 他轻笑着解释:“金王从未尝过败绩,自他十二岁跟着老金王出征开始,没有一场战争输过。” “一场都没有?”我觉得很是惊奇,常胜将军都是史书里写出来骗人吹牛的,现实中哪里会有什么百战不殆的人呢。 然而伊仁台却笃定的点点头:“是,一场都没有输过,我们也觉得惊奇,这样的奇才几百年都没有一个。”他叹了口气,说道:“金王是真正运筹帷幄的人。”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高。”我不咸不淡的说。 正在这个光景,门外的侍从走进来在伊仁台耳边低语一番,他的眉头微蹙,我刚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是伊仁台却对我说:“格格先回去休息吧,父王找我是有些事情商议。” 我虽然内心狐疑,但也不是个不懂得看别人脸色的人,伊仁台分明是不能对我说这件事。 我回到屋子里,越想越觉得怪异,这光景的事情,也就是准噶尔的了,但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吃过晚饭,我的头异常的昏沉,倒在床上不多时便睡着了,迷迷蒙蒙间有人将我扛起,不知道要带到何处去。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躺在一间屋子里,虽然样式蒙古,但这绝不是喀尔喀的客房。 我坐起身,准备下地,趿拉着鞋子往门口摸去。 此时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楞照在地席上,清冷又孤寂,我的头仍旧昏沉,好似有人给我下过药一般。 我不知道谁在这个节骨眼,将我带离喀尔喀,毕竟知道我在喀尔喀的除了阿尔斯没有别人,但若是阿尔斯带我走,自然不必如此费劲,只要他和伊仁台说一声就好了。 吱呀——古朴的木门打开,走进来一个玄衣男人。 实话实说我现在遇到谁都不会意外,但眼前的人却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褚钰。”我看着他隐藏在阴暗中的容色,问道:“怎么是你?” 褚钰的玄衣在这个幽深的夜里显得格外阴沉,他鼻腔发出一丝冷哼,反问我:“如何不能是我呢?还是说……你并不想是我救了你,而是期待着别人来?” 我别过头,不理他话里的讥诮:“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褚钰走过来,粗糙的指腹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这一遭,玩的可还开心?” 我掩住眼底的酸涩,低声道:“看来你都知道。” 他挑起我的下颚,强迫我抬头看他:“孤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后知后觉,惊了一惊:“难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我越想越觉得可怕。 褚钰并不否认,也不点头,只是对我说:“难为阿尔斯没死,这样命大的人,孤自当要和他好好玩玩,至于他掳走你,孤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阿尔斯呢?” 他放开我,一边解着衣带一边道:“放心吧,还没死呢。”他转头又瞧了瞧我:“不睡觉吗?孤可困得紧。” 我站在原地不动,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若说此前还是和褚钰合作,明白些事情的原委,但这一刻却突然意识到,他如果真的不对你讲,你就真的蒙在鼓里,我叹息他的心计真的可怕。 仰面躺在床榻上,我其实根本睡不着,眼睛瞪得想铜铃。 “你再不睡,孤可要做点别的事了。” 褚钰极其不要脸的开始威胁我。 “你告诉我,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我实在是想知道,内心也隐隐在害怕。 他在我耳边哼笑一声,低沉嗓音缓缓响起:“平珺,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怕我杀了阿尔斯?” 我闭口不言,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幔。 他看着我,又道:“不,你不怕阿尔斯死,那你是怕什么?怕孤杀了谁?” 我闭了闭眼睛,低声道:“睡吧,我也累了。” 算了,管他明日要去杀谁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个见鬼的乱世,大家都自求多福吧。(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杜凤 午后,阳光和煦,乡间小路上隐隐的马蹄哒哒声音,好似一首快乐的小曲儿。 甄袖带着我终于在赶了两天的路之后,到达了我们的目的地,临近大门处,有两排蒙古士兵在把手,我们刚要下马表明身份,却陡然听见一道洪亮的声音,带着欣喜和惊讶。 “嘿!格格!真是你!” 前面一个面庞黝黑的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蒙古兵。彼时我坐在甄袖的马上,辨别了许久方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褚钰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命甄袖将我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看来是不好带着我行事,却没想到来的地方竟然是代桑贝勒部。 “扈尔汉。” “大老远的瞧着像您,没想到真的是!” 他的热络使我心中一暖,我不禁逗他:“难得大人还记得我,没有一枪给我撅出大门去。” 扈尔汉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道:“这话说的,格格这样的人,谁见了也该一辈子不忘的。”他小觑我一眼:“倒是难得格格还记得我呢。” 我对他促狭一笑:“从没有人拍我,要给我一巴掌拍死的,大人的力气我实在是无法忘记啊。” “对不住对不住……哈哈哈!”扈尔汉也觉得有趣,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了,他又问:“格格来这是做什么呢?这回不是土默特贝勒爷带来的了。” 甄袖只是面无表情的问他:“你们贝勒呢。” 扈尔汉立马恢复正色,对甄袖道:“贝勒在屋里呢,我带你们进去。” 我们跟着扈尔汉来到代桑的屋子,他拱手对我道:“格格,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我点点头:“没事的,大人先去忙吧。” 我走进屋子,代桑的模样和我上次来时见到的没什么差别,他仍旧热络又疏远的招呼我坐下。 “格格上次来,我还以为您是哈尔巴拉的格格,没想到竟是金王的格格。”代桑给我倒了杯茶:“您请用。” 我想他是猜到了我的真实身份,之前褚钰对我说代桑同蜀国关系好,那么现在这会儿给我送到这来,我可不认为只是借住这样简单。 甄袖立在旁边,低声道:“这几日要多叨扰贝勒了。” 代桑好脾气的摆摆手:“这是哪里话,有些事情我倒还要仰仗王上相助呢。” 这话我其实听不大懂,因为代桑部离几个部落都不大近,只是碰巧和褚钰暂时驻扎的地方离得近而已,若他说仰仗褚钰办点什么事的话,相对来说去求哈尔巴拉更容易点。 我只当代桑说的是客套话,并没有往深去想。 就这样我们在代桑部住下,陪着我的是甄袖,我十分的心安,并不害怕谁会将我带走。 虽然我吃饭都是在屋子里,避免抛头露面,但……实在太闷了,遂只能在夜晚的时候摸出来透透气。 “夫人,小心脚下。”甄袖扶了一下我的手肘。 我脚步一顿,隐隐看到前面有个小土坑,若是不叫住我,恐怕要跌个跟头。 我一边走着一边问她:“咱们要在这待上多久?” 甄袖在我身后,淡声道:“等那边事情结束,主子会派人来接的,夫人不必过多忧心。” 我闻言,心里一凛:“王上在准噶尔那边可会吃亏?” “自属下六岁跟着主子开始,就从未见过他吃过一点亏。” 甄袖说的笃定,我轻声笑了笑:“伊仁台也这样说过,说他是个百战不殆的君王。” 甄袖的呼吸有那么一点停顿,我觉得有点奇怪,她说:“夫人,夜晚凉,容属下回去为您取个斗篷来。” 我想了想,觉得确实有点凉,于是点点头:“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甄袖道:“好,夫人稍等。” 我站在原地,百无聊赖的等甄袖回来,这地方是部落里面,自然不会有什么毛贼,安全得很。 这光景陡然听见不远处响起笛子的声音,吹得曲调是我没有听过的。 好奇心驱使我寻着曲子声,往那边走去,只见一个人坐在土坡之上,墨发垂在脑后,两根玄色发带随风而动。 看身形,是个男人。 此时仲春的夜晚,风并不是那么凉,若是形容一下,该是和风徐徐的沁凉。 蓦然,他吹奏乐器的手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开口。 “夫人,夜深风凉,草原上可没有太多的药品,在这个地界,风寒都是会死人的。”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旁边,眼前不知道是哪个小城的夜景,隐隐有灯火在发光。 “你吹的是什么?”我低头瞄了一眼,发现我并不认得这种乐器。 他淡笑:“这是埙,宫廷礼教里,这东西并不算在其中。” 是的,大周尚琴尊剑,一文一武,就算是学习旁的乐器,也不过是在筝、笛、琵琶、箜篌等选择,但大多数的官宦府邸都会给公子小姐们请好的琴师来教习。 “我从未见过,但它的声音很好听。”我赞道。 他看着眼前的夜色,声音有点淡漠:“能得到夫人的赞叹,是这个埙的福气了。” “哦?”我觉得好奇:“你竟不叫我格格,要叫我夫人。” 他笑了笑:“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我若是高兴,唤你一声公主又当如何呢?” 他的话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怎么猜到的。”我上下打量一番,借着微弱的灯火,我看清了他的脸,依稀是在哪见过…… “夫人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冬日您来的时候,是在下为您治的伤。” 哦……是那个年轻的大夫啊,我终于恍惚间想起来。 正在这个光景,甄袖拿着斗篷回来了。 她为我系上了斗篷的带子,男人便在这个时候起身。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我一揖,行了个周礼:“夫人早点休息,在下先行告退了。” 我回了个礼:“大人慢行。” 那人走后,我坐在他的那个位置,吹着夜风。 “你也坐下来吧。”我招呼甄袖。 她依言坐下,只是手一如既往的按着腰间的长剑,不愧曾是合格的暗卫啊。 “这个城叫什么?”我问道。 甄袖回道:“城名唤作偈,没什么特别的,这样的小城一个部落里有几百个。” “是啊,这样的灯火实在是太渺小了。”我看着远处萤火一般的光亮,忽然就想起了长安。 我问甄袖:“你去过长安吗?” 甄袖微微摇头:“不曾。” “在夜晚登上朱雀城门楼,你就会看见万家灯火,很多很多的灯火,异常温暖。”我眯着眼眸,羡慕道:“每一家都有要等的家人一起吃饭,该是多么幸福。” “夫人,这句话主子也说过。” “嗯?他说过?”我深觉意外。 “对,主子说,能被等待吃晚饭的人才是最幸福的。”甄袖低声道:“太后并不喜欢主子,她只喜欢厉王。” 我委实震惊了一番:“怎会呢?” 甄袖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属下并不知晓为什么,但厉王在世时,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太后最后埋怨的都是主子,即便厉王昏庸无道,太后也从不管。” “难道王上不是太后亲生?”我内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 甄袖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萨满预言过王上的命格。” 我很是好奇,问她:“嗯?那萨满怎么说的?” 萨满就是女真这种北方民族的信仰,好似大周信奉佛祖一般,大周将这种信仰称为“巫”,并不是特别喜欢萨满这种跳神祭祀的方式。 甄袖如实道:“这样的语言并不能传出来,只是太后因此而不喜欢主子,那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听的预言吧。” 我们在这个地方呆了许久,久到风已经快要浸透了我的斗篷,方才往回走。 翌日清晨,头果真有些昏昏沉沉的,心中大呼不妙,唤甄袖进来,叫她把那个年轻的大夫请过来。 “格格!听说你病了?” 大老远的就能听见扈尔汉的大嗓门,嚷嚷的恨不得全部落都听得见。 我深觉头疼,揉了揉额角,扈尔汉便推开门进来。 “怎么了?我把寨医给你带来了。”他一巴掌拍了拍那个年轻男人的肩膀:“快去给格格瞧瞧吧。” 他眉眼弯弯,笑得温和:“来吧,夫人伸手。” 我闷声咳了咳,将手伸出去。 他把帕子展开搭在我的手腕处,静心触及,没有人敢说话,就连一贯大嗓门的扈尔汉也闭了嘴。 良久,他终于出了声:“夫人没有大碍,多休息些就行了。” “咋?是什么病?”扈尔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夫人没病,就是车马劳顿累着了。” “哦哦,那夫人多休息,我先去前边操练兵马了。”扈尔汉对我说道。 扈尔汉走后,我看着年轻男人,说道:“蒙先生两次诊治,还未请教名号。” 他淡淡道:“乡野村夫有什么名号,名字是杜凤,夫人叫名字便可。” 我温和笑道:“还是唤一声杜先生方好。” 看来这个人是中原人,果然和我猜测不错,只是他为什么委身在蒙古部落里,却未可知。(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偶遇 万幸,我并没有感染风寒,脑袋昏沉的症状在好好睡了一觉过后,烟消云散。 我心底暗道,如果在这个地方病了,那还真是要了命了。 热络的扈尔汉近几日每天都抓着杜凤给我把脉,生怕我再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是得了病。 我对此表示有些好笑:“大人这样紧张我,我倒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扈尔汉闻言憨声笑了笑:“我只是怕格格病了,在这地方不好治。”话音顿了顿,又道:“那边还叫我呢,我先去了。” 我点点头,目送扈尔汉出去。 杜凤在一边磨着药材,我不禁狐疑问道:“他一直这样吗?” 他磨药的手法很是熟练,淡然回我:“以前不这样,但夫人上次走后没多久,他小妹患了风寒,当夜就去了,故而有此反应,并不奇怪。” 我闻言,心口一紧,忽然想起当日我脚伤的时候,扈尔汉安慰我的话。 “格格别怕,我小妹也去大山里玩,冻伤了脚,涂了药膏之后,几天就好了。” 杜凤见我伤感,也没什么别的反应,仍旧淡声道:“这地方就是如此,比不得中原。” 他的淡漠让我心底划了个弧。 我抿了抿唇角,开口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事。” 杜凤侧眸看我一眼:“夫人想问的,杜某知道。” 我微微一惊:“你知道?” 他点点头:“杜某确实是大周人,至于来蒙古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中原待不下去了而已。” 我微微蹙眉,大周一向讲究善政仁政,没有过多的徭役和赋税,杜凤若说是待不下去了,那很大的可能是…… “你犯了什么罪?”我狐疑道。 他淡声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瞧我:“公主对周皇的行事倒是很有信心啊。” 我坦然看他:“他虽不算个好父亲,但却是个好皇帝,你若是没犯罪,何至在周国也待不下去,要来这穷乡僻壤之地?”我十分不喜欢别人批评大周,批评周皇。 杜凤一边点头一边笑道:“极是极是,公主说的不假,杜某确实是犯了大罪。”他对我拱手,神色突然冷下来:“不叨扰公主休息,杜某告辞。” 那仿佛浸透着冰的神色,让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杜凤生气了,暗骂自己嘴巴刻薄,这地方可不是宫廷,是别人家的地方。 时隔几日,我并没有见到杜凤,大约是生气了在躲着我呢,即便是想道个歉也见不到人影,实在令人心烦。而意外的是扈尔汉也好似消失了一般,连个人影都没有。 可再之后,我得到的一个消息,使得我震惊的心头皆惧。 啪嚓—— 我手中本来端着一碟桂花糕,正要给代桑和扈尔汉送点,却意外的听见他俩的对话。 我承认听墙角的行为很不好,但我还是听见了,有关褚钰和喀尔喀的。 “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我震惊的一步也动不了,彼时代桑坐着,扈尔汉站着回话。 扈尔汉走过来,见我样子不大对,担忧道:“格格你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他,问道:“你说褚钰派兵去了哪儿?” 代桑突然开口,沉声道:“金王去了喀尔喀。”话音微顿,又意味不明的瞧着我:“由头是喀尔喀掳走了格格。” “胡说八道!”我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叫出声。 我伸手抓着扈尔汉的臂膀,说道:“你们送我去喀尔喀吧,这都是误会,并不是喀尔喀的人掳走我的。” “如今兵临城下,来不及了。”角落里突然传出声音。 我这才注意到这屋子的角落里还坐着个杜凤,他穿着暗色的青衣,身形消瘦,腰间坠着埙。 他微微侧眸看我,神色是熟悉的戏谑,哈尔巴拉也曾这样看着我,好似一切都能看穿一般。 真令人讨厌。 他薄唇微启:“再说,金王送夫人来这,不就是为了吞并喀尔喀,我们并不想为了喀尔喀而触金王的眉头。” 我明白,杜凤说的都是事实,褚钰想做什么,在这一刻我都明白过来,兜了一个打圈子,他终于达到了目的。 我不发一言的转身就走,连寻常的客套都懒了。 就像甄袖说的,事情结束之后,褚钰会派人来接我。 “王上如今在何处?”我冷冷的问来接我的侍从。 侍从恭谨回答:“在喀尔喀。” 我冷笑:“送我去喀尔喀。” “这……”侍从迟疑道:“可王上说,让送夫人回大都的。” 我闻言,恶狠狠的对他说:“若不送我去喀尔喀,我保证你和你的家人都活不了。” 侍从听见这话,惊恐的跪地求我:“夫人饶命啊,只是奴才送您去了喀尔喀,命一样保不住啊。” 我悲哀的看着他,可喀尔喀我是一定要去的,谁也不能拦我。 我看向甄袖,她淡然的站在一边,仿佛对眼前的事情充耳不闻,并不打算帮我。 “算了。”我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走罢,回大都。” 侍从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将我扶上马车,生怕我又在反悔,马鞭子甩的飞快,赶紧离开了代桑部。 马车上,我闭目不言,甄袖规矩的坐在马车边。 如果是碧拂,她肯定会带我去喀尔喀的,不惜一切代价,然而在我身边的是甄袖,不是碧拂。 “您不该去喀尔喀。”甄袖低声开口:“若是您该去的地方,甄袖肯定会带您去的。” 我闻言,冷声道:“不是我该不该去,而是你并非我的婢女。” 吁—— 这光景马车突然停下,我掀开车帘看去,见这个地方是个荒郊野岭,甄袖的剑微微出鞘。 她低声问道:“怎么突然停下?” 侍从在外面答:“前面有人骑马过,咱们只能等等。”官道上快马永远最先,什么车都要给它让路。 我微微蹙眉:“是谁?” 侍从答道:“看马匹当是承敏郡王。” 竟是允济! 我灵机一动,推开车门,自己跳下马车,果然见不远处几匹马往这边来,马蹄伴着尘土飞扬,一同随风飘转的还有男人玄黑的发带和衣摆。 我冲到道口中间,眼见着允济策马而来,就要撞到我。 吁——他勒马,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薄怒。 他斥道:“不要命了!竟敢拦马!” 我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是你的马,我才敢拦。” 他微微一愣:“我若是失手了,你的小命可就丢了。”他语气微顿,环视一圈,扬了扬眉:“这唱的哪出戏?王上不是叫你回大都吗?” 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问道:“你去哪儿?” 允济淡然答道:“喀尔喀。” 我理直气壮的对他说道:“带我去。” “凭什么?”他哼笑一声。 我看着他,认真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做笔买卖。” 允济邪气一笑:“一般这么说的女人,爷都让她们肉偿,至于你……我没什么‘兴趣’。” 我知道允济是故意气我,但我还是觉得很是委屈,站在道口失控的大哭起来。 当然事后想起来,这一幕委实太过丢人了。 “你,你这女人哭个屁啊。”允济惊慌失措的下了马,过来想要拉我。 “别别……”最终允济还是败下阵来:“我带你去喀尔喀总行了吧。” 我抹了把眼泪,看着他略略模糊的脸:“真的?” 允济微微点头:“是,我既然说了,就是真的。”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不过你只能跟我骑马了。” “好。”我满口应下来,只为了能让他带我去喀尔喀。 允济转头看向甄袖:“夫人我带去喀尔喀,王上那边有事我担着,你坐马车去前面驿站换匹马,直接去喀尔喀就是。” 甄袖微微蹙眉:“谨遵郡王示下。” 允济将我抱上他的黑马,他一转身也骑上来,将我圈在他的怀里。 “夜雨。” “在。” “斗篷。” 那个叫夜雨的侍从麻利的解下了斗篷,递给允济,允济将它裹在我的身上,淡淡道:“穿这么少,你要是病了,王上可更要骂死我了。” 因为要回大都的缘故,所以我换了一身襦裙还着了妆,毕竟是回宫,要是让太后见了我一身不修边幅的装束,少不得又要给我脸色。 因着策马而行的缘故,比之马车里要冷了不少,但身上裹着斗篷,背后还有个大暖炉,严寒被彻底的驱散。 “苏熙和。” 我纠正他:“按制你当叫我熙娘娘……” “在宫里当你的贵人不好吗?” 我无法分辨允济说这句话时候的神色,但褚钰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我淡声回答:“我只是我,不是谁的贵人。” 蓦然,身后传来一声哼笑,顺着允济的胸膛,传进我的大脑。 “可这回全天下都知道你是王上的贵人了。” 我咬牙道:“你们一丘之貉,没有好人。” “哟,气性不小。”他戏谑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如今你还巴巴的求着我带你去喀尔喀呢,就不怕我给你扔下马去?” 我当即闭了嘴,不再去说什么刺激这厮。(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怀璧其罪 一路上允济并没有以往的轻浮,一本正经的策马,将我带去喀尔喀,我对此很是欣慰。 我们快马一日便到了喀尔喀,允济的骑术很是不错,我除了因为和他拌嘴而喝了几口风后导致胃不太舒服之外,其他的皆挑不出差错。 我在心底赞他一声,大金的承敏郡王还真是名不虚传。 我们策马进了喀尔喀城,记忆中热闹的集市,此时已经变得荒无人烟,道路光秃秃的,很是荒凉,附近只能听见我们打马而过的马蹄声,半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褚钰他,不会屠城了……” 允济沉声安慰我:“没有,你别瞎担心。” 这一路上,见过的难民多的让人心酸,但允济告诉我,没有被杀已经是这些人的幸事,因为流离失所比死于非命要好了太多。 喀尔喀一夕之间,被金王大军压境,台吉贝勒皆不屈的反抗,战死沙场,死无全尸。 听见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秦观,尸骨无存。 没想到一贯温和的父子有这样的血性,我在内心不由得暗骂褚钰是个刽子手。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府门前,都没有人来拦我们,顺利的让人觉得诧异。 允济下马,阿敏便走了过来,左手按在他腰间的玄黑色刀柄上,眸光里带着隐藏的很好的凌厉。 “殿下。”阿敏抱拳行礼。 允济微微颔首,问他:“王上呢?” 阿敏低声道:“王上有事,晚间大约可回。” “放肆!”允济突地轻斥道,阿敏面色未改,我愣愣地看着他俩,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你还在这,王上就必然不可走远。”允济压低了声音,凑近阿敏的耳朵:“你是不是以为什么人都能骗本王,就凭你?” 阿敏眸光冷然的瞧着他,不卑不亢道:“属下只是谨遵主子示下,况且……”他语气微顿,又对允济说:“况且属下不敢得罪郡王,只是夫人此来,殿下是真的为她好?” 允济剑眉蹙紧,周身气势微微收敛:“你给她安排个屋子去,此事我自会去找王上说。” 我翻身下马,阿敏微微感到诧异,我懒得追究,由着他将我带到住处。 我和褚钰的事情,总要收拾妥帖,当面锣对面鼓的讲清楚才好。 晚间的时候,褚钰果然回来了,我听见前院有声音,依稀辨别是褚钰的声音。 我端坐在案几后,煮一壶让人静心的茶。 戌时刚过,我的屋门被推开,熟悉的玄色衣摆先一步映入我的眼睛,腰间坠着的玉扣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从上往下数,总共是十二枚。 君王之玉,当扣十三。 我想了想,终于记起,他的第十三枚玉扣是送了我。 褚钰说:“天子玉扣是护佑平安的,孤不准你出一点意外,这枚玉扣,便送你。”那是我被哈尔巴拉‘掳走’的前期,他亲手送给我的。 当日接过褚钰亲手解下的玉扣时,说不感动是假的,他从没给任何人解过玉扣,我是第一个。 “怎么不吃饭?” 褚钰端着饭菜进来,将盘子放在我的案几上,语气同以往没什么区别。 “我吃不下。”实话实说,我确实是吃不下。 “你若是有什么话对孤说,那也要先吃过饭才行。”他如此说道,语气淡然。 我看着他,微微蹙眉:“为什么要喀尔喀,这里同你井水不犯河水。” 褚钰微微扬眉:“孤做任何事都不用向你解释。” “是。”我闻言,不由得冷声笑了笑:“金王所做的任何事确实都不用和我解释。” 我微微俯身,凑近他俊俏的脸颊,低声道:“褚钰,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刽子手!” 倏然,他掐住我的脖子,案几被掀翻,白面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灰尘,我觉得可惜。 他的手渐渐收紧,我也开始喘不过气来,然而我并不挣扎,只是被他压在地上,看那个在我眼中缓缓失去焦距的馒头。 那些拂在色楞格上的花…… 我的脑海里又响起伊仁台的话。 就在空气稀薄到我马上要昏迷过去的时候,褚钰松了手,我的胸口马上涌进大量空气,不由得闷声咳嗽起来,嘴巴里满是血腥味。 褚钰阴沉着脸色,跪坐在我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也不说话。 “为什么?”良久,他微微蹙眉,似乎是不解。 “什么为什么?”我闷声咳嗽着,并没有庆幸自己刚刚死里逃生。 “之前无论孤算计了谁,你也没有这副样子,要来和孤拼命。”他冷笑一声:“怎么在喀尔喀呆了几天,喜欢上伊仁台了?” 我心口一滞,怒骂他:“你胡说八道!” 褚钰将手撑在我耳畔两侧,温热的气息洒在我脸上:“那为什么这样激动?” 我看着他,认真道:“因为他不该死。” 褚钰闻言,蓦然轻笑出声,好似我说了什么笑话一样。 “呵,不该死。”他看着我,用那副可怜我的目光:“平珺,这个乱世里就没有不该死的人。” “他并没有妨碍你什么。”我低声道:“喀尔喀的台吉再过几年就老的动不了了,伊仁台体弱多病,寨医说他活不过三十岁。”我蹙眉,不由得哀声道:“你干嘛要赶尽杀绝,让人家这几年也不好好活。” 褚钰微微扬眉:“孤给过他们机会,偏要反抗,怪谁呢?”他语气微顿,又道:“再者,孤决不允许背后可能出现的冷箭,一切事情都要未雨绸缪,即便喀尔喀像你所说的对大金毫无威胁,也不可放过。” 我跟这个人实在是说不通了,别过头恨声道:“从今往后,这个事我也不提了,王上走罢。” 他从我身上起来,又将我打横抱起来,往床边去,嘴里不要脸的说着:“走不走,也不是你说了算。” —— 翌日清晨,褚钰已经不在,甄袖进屋的时候,我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觉得有点难为情。 甄袖将衣服放在床头边,方便我伸手拿,然后就很有眼色的退出了屋子。 待我收拾妥帖以后,外面的日头已经暖意盎然。 一切都是新的一天,就连心中的那股郁郁也消散不少。 喀尔喀的气候是蒙古里最令人感到舒服的,阿尔斯曾告诉过我,这里的马草长得很好,所以在蒙古的战马中,出自喀尔喀的马是跑的最快最好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由得暗叹一声。 我站在喀尔喀城的城楼,看着远处远山连绵,薄雾被阳光一照而渐渐消散,甄袖乖巧的跟在我的身后,一句话也不多说。 城的东边临着一条宽阔的大河,此时晨阳照下来,水面一片波光粼粼,在伴着和煦的风,好似河中撒了一串金子一般。 “喀尔喀的美景,真希望格格能永远记得。” 伊仁台的话犹然在耳,可感觉前些日子他还在和你说话,如今一转眼他却已经死了,这种感觉实在幻灭。 我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河,心中默念一句:“放心吧,喀尔喀的美景,我是永远也不会忘的,我将永远记得它。” 转身下了城墙,素手扶着坚硬的砖石,冷冰冰的触感袭上心头,石头缝里依稀还能看见一抹血色,想必是哪个兵士曾在这里为家而战所留下的吧。 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 我从不读有关战争的诗,从前是因为那离我太遥远,而现在是因为受不了诗中写的悲壮。 稼轩先生一贯写这种诗句,我虽感慨他的爱国,却又不喜欢,但这句白日消残战骨,却着实是戳中了我内心的柔软。 仔细一想,我有什么可怪褚钰的,他做的本就是一个王该做的事情,难道还能奢求他放过兵败的王室一条生路吗?那不如去看铁树开花,这更有实现的可能。 我除了在这唉声叹气,感慨喀尔喀亡的悲壮,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等待褚钰收拾好局势,将我一并捎回大都。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终于闷了三天的时间,褚钰准备会大都了。 从喀尔喀走得这日,仍旧是风和日丽的,街道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好似这一场战争没有发生一般。 褚钰同我一起坐在马车里,他微微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似乎是对此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看,战争之于百姓就是如此,谁当政并不重要,只要能让他们活着,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做了城池的主人。” 我冷声笑笑:“王上说的不错,没有屠城岂非是对这些见识浅薄的百姓最大的宽恕了。” 褚钰斜睨了我一眼,并没有因为我的刻薄而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平珺啊,你的嘴巴还是这样的厉害。” 然而我的嘴巴厉害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也掀开车帘往外看,不由得淡声道:“一切烟消云散,我只希望王上能待这些百姓好就是了。” 褚钰微微扬眉,对我说:“那是自然,这些是孤的子民。”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并不知道自己在忧心忡忡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消停(1) 喀尔喀距离大都很远,即便是快马也要走上好几天,向我们这样坐马车的,估摸要走个十天。 无论在外面转悠多久,因为什么事情所耽误,最后也还是要回到大都,并没有什么改变。 一想到回宫不仅要面对太后,还有那群女人就觉得心累。 我转头瞧了瞧褚钰,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心情好似不错。 “这么看着孤做什么?”他突然淡声道。 我惊了一惊,拿过小几上的茶杯,掩饰自己的尴尬。 “没什么。” 褚钰搁下了书,微微扬眉:“怎么?回大都不高兴?” 我摆摆手,含糊道:“不敢不敢,回宫自然是高兴的,外面可没有金阙宫舒适。” 褚钰又转头看书,不再理会我。 其实后来我有问过阿尔斯的下场,但却很令我意外。 阿尔斯娶了塔娜,成为了准噶尔的新台吉,正式归附大金的政权。 我觉得这消息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其一,阿尔斯不是个臣服的人,更何况还是褚钰这个死对头,其二,褚钰竟然没有杀他,还让他娶了塔娜。 我实在是没法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但我又不能去问褚钰,他是怎么想的,那未免有点太突兀太多管闲事了。 褚钰此行回宫,并没有让太多人知晓,是以我们进大都城的时候,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出来迎接,想必是王后下了旨意,一切低调行事。 我们的马车从西侧门进了金宫,由于这些时日一觉也没有睡好,不知道自己几时在马车上睡着了。 我睁开眼朦胧的问褚钰:“我们到了吗?” 这光景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下了,我的意识略略恢复。 褚钰拍了拍我的头:“到了,起来罢。” 我心里一个机灵,觉察到自己竟然睡在了褚钰的腿上,不由得大惊失色。 “妾,臣妾没流口水吧……” 这句话惹得褚钰大笑,然后他先一步跳下马车,吩咐着谁:“好生送娘娘回金阙宫。” 甄袖低语:“属下遵命。” 车门打开,耀眼的夕阳照下来,大都和煦的风吹拂着我的脸颊,带着熟悉的味道。 甄袖过来扶我下车:“夫人小心脚下,慢行。” 我点点头,对她的细心很满意。 甄袖将我送到金阙宫的大门处,拱拱手:“夫人,属下先去正合殿回主子的话了。” 我颔首:“嗯,你去吧。” 转身走近金阙宫的大门,门内侍女皆矮身行礼,口里恭敬道:“请贵人安。” 青珠正在侍弄花草,听见这声请安,惊得回过头来,瞬间眼里便蓄满了泪花。 “娘娘……当真是您。”她抹着眼泪,哭得好不伤心:“你可回来了。” 这光景碧拂听见响动也出了屋门,见是我,一把奔过来将我抱住:“主子,终于回来了。” 我拍了拍她的背,做些聊胜于无的安慰:“别担心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青珠红着眼眶,对碧拂低声道:“碧姐,让娘娘进屋坐吧,想来一路上连口水都喝不好。” 碧拂将我放开,眼圈微红,我知她很少哭,一贯的要强,除了因为我的事情觉得委屈,旁的事她都不会在乎。 “主子,前些日子便知道您要回来,婢子特地做了桂花糕。”碧拂在前面为了打了帘子,一边道:“这一路上的事,咱们在宫里也听不见,只知道外面热火朝天的打仗,毫发无损的回来,确实让我们也跟着捏了把汗。” 我闻言,突然就觉得好笑:“担心什么呢,王上肯定不准我死的。” 说话的时候,青珠已经去了小厨房把桂花糕端了来:“您快尝尝。”她脸上染着喜色:“您不晓得,这几日瑾夫人日日派人来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很是急迫。” 我捻了一块桂花糕,听青珠这样说,觉得有点奇怪。 “嗯?怎么?” 碧拂笑笑:“瑾夫人喜欢咱们宫的桂花糕,但主子若是不在,她没有由头登门拜访,故而听您没回来很是失望。” 我不由得笑道:“浑说什么?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吃过一块,深觉这糕点还是大周的最好,金国的次之,蒙古的……那是什么玩意?而我对蜀国的所有印象就是“辣辣辣!全都辣死!”,所以评论吃食一般不将蜀国考虑在内。 就在我唤青珠给赫连珊也送点去的时候,她却直接登门来。 多日未见,她一如既往的美丽,碧青色的裙摆曳地,手中拿着一柄小团扇,相比我这身还没来得及换的衣服,可谓是天差地别。 赫连珊进门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打量了我之后,微微颔首,说道:“珺儿,没想到你竟然将荆钗布裙也穿得这般倾国倾城。”她眼底闪着光,是真的在夸奖我,不是恭维。 但我还是觉得脸红,嗔怪道:“别胡说啦,你这幅样子才能当得起西夏第一美人啊。” 赫连珊摇了摇团扇,自顾自的跪坐下,碧拂给她倒了杯香茶,她便微微颔首。 “怎么样?色楞格好不好看?” 听她提及色楞格河,我的心沉了下来,虽然时至今日无论我害死了谁,我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内疚的心情,但伊仁台的死确实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认为褚钰不会动喀尔喀,后来这一切的发生着实让我觉得自己仿若一只井底之蛙一般,目光短浅的令人觉得可笑。 “好看。”我轻抿一口茶,语气微微涩然道。 “阿尔泰山呢?” 我低头看着茶水中偏转的茶叶梗:“也很好看。” “那你既然见过了这么多的美景,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我终于抬眸看她,认真道:“因为死了人,我哪里开心得起来。” 赫连珊也看着我,同我四目对视:“可死了人,也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不开心?” “我……”我刚要开口,可一想到解释起来就必然要提及我和褚钰那笔交易,还不如不说,于是我又闭了嘴巴。 赫连珊见我如此,好看的眼眸微微弯了弯:“即便不是你,王上也总会有办法达到今天的现状,所以你为什么要伤心难过?” “话虽如此,但亲眼见过这些的我,没有理由不为他们伤感。”我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说我多愁善感也好,多管闲事也罢,我只是觉得有些人不该死。” 赫连珊伸手擎着茶杯,葱白指尖和那白瓷的茶杯相得益彰,可脸上的神色有些冰冷:“他们既不是你的亲眷,也不是周国人,何必要给自己徒添烦恼呢?”她微微起身,抚了抚裙摆的褶皱:“在这个宫里活着的日子,还不够头疼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 她忽而蹙眉,眸底的神色闪过一抹疼惜:“在宫里做你的贵人不好吗?” 我愕然,继而沉默。 不只她一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允济和褚钰也都问过相同的,一字不差,唯一不同的大约是他们的态度。 我扪心自问,在金宫做我的贵人不好吗?可我是大周的公主啊,有我在一天,大周就不该被谁威胁,即便是褚钰也不行。 褚钰想得到谁的国家都好,就是大周不行,若是取,便要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我永远不可能是他的贵人。”我平静答道。 赫连珊秀致的眉蹙紧,继而又松开,苦笑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我也该回去告诉他,你可真是个冥顽不灵的人。” 彼时我以为赫连珊口里的“他”是褚钰,但后来得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回天乏术,无法弥补了。 回宫的第二日,清晨赶往明德宫,给王后行晨礼,险些睡过头误了时辰。 明德宫的侍女还没忘了我是谁,恭敬的请安:“请熙贵人安。” 王后微微笑道:“本该叫你好好休息两日再过来的,昨日忙着便忘了。” 我笑笑,低声道:“娘娘客气,妾身终于回宫,无论怎么的,也要先到这报个平安礼方好。” “你这回……也算是帮王上了却一桩麻烦。”王后话中有话,转头又招呼身边的姑姑:“皖苏,你去给贵人取两串如意平安扣。” 我按制行礼:“多谢娘娘赏赐。” 怡贵妃仍旧坐在上首,看着我,目光阴沉沉的,但没对我发难。 绾嫔见我落座,便热络的同我搭话:“贵人此行当真凶险,都说蒙古人茹毛饮血的粗粝,若是出了点什么意外就实在不好了。”她话音微顿,又说道:“虽然姑母说都是邻居,不该歧视他们,但在我看来,除了科尔沁,蒙古部落可一个都上不得台面。” 我笑笑,赞同道:“娘娘说的极是。”眼见着对面坐着的萨仁脸色由白转红平静下来,我不由得感慨绾嫔倒真是个人精,这几番话说的,谁也不得罪。 萨仁到底还是进了宫,做了褚钰的妃嫔。 “姐姐此番入蒙,可搅和的蒙古不得安生,四部亡了三个。”萨仁仗着年纪小,口无遮拦,面子里子一点也不给我。 我若是和她争执,少不得又说是我肚量小,若是不反驳,这口气委实很难咽的下。(未完待续) 第百零一章:消停(2) 我看了看萨仁年轻稚嫩的脸孔,想着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比这还要刻薄,周宫里没有妃嫔愿意和我说话。那时候苏琛还嘲笑我,说我的眼睛都要长到天上,就是如来佛祖来了,也不敢招惹我。 这样想着,心中的气便也消了消。 想想自己一把年纪,和这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呢。 我正打算就此算了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赫连珊却开了口,神情一如往昔的和善:“是啊,我这熙妹妹是个好看的,九州里惦记的人没有几万也有几千,有的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她,大四部亡了三个,说到底也还不都是自己作的。”她语气微顿,我直觉不妙:“科尔沁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没本事,明白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巴巴的什么东西都往这送。”这话说的委实不给萨仁面子了。 萨仁闻言,气的站起了身:“你!”她手指着赫连珊,怒不可遏,嘴巴里口无遮拦:“你这女人还不也是和我一样!” 赫连珊柔声笑了笑:“哪里一样?王上是递了文书到西夏求娶的,如今本宫正八经的封了夫人,格格是什么位份敢在这明德宫大呼小叫的?” 我转头看向王后,果然她的脸色沉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满萨仁大呼小叫,还是赫连珊得理不让人,亦或是两者皆有。 “放肆!” 令我意外的是,开口的不是王后,而是怡贵妃。 她衣着华贵,面色阴沉:“你们两个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些。” 绾嫔这光景,柔声笑了笑:“娘娘何必如此生气,两位新进宫的妹妹脾气大了些罢了,下次便不会在明德宫里争执了。” 此时王后抚了抚额,似乎是很头疼的模样:“罢了罢了,本宫今日头甚疼,当如何处置皆听多罗妹妹的吧。”说完王后便转身回了内室。 我直觉不妙,毕竟怡贵妃将我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此事交给她抉择那可真是不好了。 怡贵妃缓缓端过桌上的瓷杯,慢吞吞道:“按制这该掌嘴的,但你二人是新进宫的妃嫔,还要侍奉君上,自然不能毁损半点容貌。”她瞥眼看向我们,冷声笑了笑:“今日目无尊卑之罪,你们便去跪祠堂吧,跪一个晚上,也别说本宫带你们刻薄。” 我刚要开口,怡贵妃撇了我一眼:“谁若是求情,便一同去祠堂跪着吧。” 我在心中笑笑,跟着赫连珊一同给怡贵妃行了礼,往祠堂去了。 路上我们三个一起,赫连珊的语气带了点埋怨:“侬脑子瓦特啦?挨罚也凑热闹?” 我被她的口音惹笑,不由得问道:“你这是学的哪里的口音?怪有趣的。” 赫连珊哼哼:“之前不是和你说过的吗,南楚送了王上好些美人,当然要去瞧瞧了。”她哀声叹息了一声:“你说你,倒叫我不知说点什么好。” “只不过跪一个晚上而已,哪里有那么金贵?” 走在前面的萨仁突然回过头来:“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这一路上叨叨叨叨的,烦不烦啊。” 赫连珊立马针尖对麦芒:“不爱听就别听,你以为在你们科尔沁,你还是台吉手里的小月亮?”萨仁在蒙语里是月亮的意思。 “你!”萨仁气的满脸通红:“你……欺人太甚!” “哟,还会点成语呐,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吗?” 我伸手拉了拉赫连珊,示意她别说了,等会儿万一给萨仁气死了可怎么好。 祠堂在一宫主殿,里面供奉着大大小小的牌位,烛火略显昏暗,窗子也都用黑纱蒙着,所以显得阴森又肃穆。 这地方位于金宫的东北角,其实已经算是宫外,但又在这角多建了一块殿宇,故而守卫也很森严。 当然了,这地方是金宫里最偏僻的了,只是距离太后的长信宫要稍微近些。 罚跪其实不算太坏,毕竟只是一个晚上,挨过去也就好了。 侍从见我们不是一般的妃嫔,于是在不违抗怡贵妃命令的前提下,给我们送了三个软垫。 然而一直跪到戌时,胃里空空如也,很是难捱。 这光景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们以为是送饭侍女,却没想到来的是布采,怡贵妃的小狗腿。 “哟,即是罚跪还用软垫呢?”布采晃了两圈,吩咐看管的侍从:“赶紧给撤了,不然娘娘知道了,你们可仔细着自己皮肉!” 侍从哪里敢不依,对于得罪我们三个,明显得罪怡贵妃是更加要命的事情。 果然砖石地不如软垫……冰冷又坚硬的砖石凌迟着我们的膝盖,渐渐的腿都失去了知觉。 更丧心病狂的是,布采在外面搬了个凳子,专门看着我们罚跪。 呜呼哀哉! 有一句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晚上的时候我来了月事,此时小腹酸痛无比,本来春天的大都晚上很凉,这光景之下就更凉,周身仿若打了摆子,一会儿热一会儿冷。 赫连珊发现我的不对劲,低声问我:“你怎么了?”怎么更衣回来脸色这样差劲? 我如实道:“来了月事,肚子不大舒服。” 赫连珊闻言,立马要起身,我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得拉住她,淡声道:“我没事,顶多不舒服一点,问题不大,你若是去说,万一再罚一晚上怎么办?” 她蹙眉想了想,也知道我的话不假,于是脱了身上的褂子给我披上:“你穿着吧,手上这么冰凉,身上怎会好呢。” 我刚要开口,她便又道:“一个晚上罢了,我身体比你好,不会有问题的。” 跪着跪着,腿渐渐没了知觉,我们只能趁布采不注意的时候动动腿,免得她又给怡贵妃打什么小报告。 萨仁撇了撇嘴:“王上会来救我们的。” 我低声道:“然而王上今早出了门,今晚是不会回来的,所以没人来救我们。”我的话成功的让萨仁低下了头,打消了她的念头。 因着多了件衣服的缘故,身上渐渐暖和了些,小腹相比起来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临近子时,我们跪的已经迷迷糊糊了,耳边依稀听见巷子里传来的更鼓声,梆梆梆的敲着,在伴着这地方明明灭灭的烛火,实在是过于阴森可怖了。 萨仁往我这般挨了挨,估摸着是有点害怕。 我并没理会,头昏昏沉沉的想睡,闭了眼睛养精蓄锐,反正是睡不着,但也不想做些别的了。 不知几时能将这一整夜熬过去,大都的夜还真是漫长的可怕啊。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耳边传来赫连珊的低喘,我惊醒过来,见她一脸难受的倒在地上,脸色煞白煞白的,十分难看。 我刚要起身去看,却忘了自己的腿已经没了知觉,一下子扑倒在她的身边,鼻端涌过来浓郁的血腥味。 我直觉不好,掀开她的裙摆,果然鲜血自大腿间蜿蜒在素白的裤子上,入目的红色刺激着我的眼睛。 我扯下身上的褂子披在她身上,试图将她背起来,试了几次皆不行。 这光景萨仁也醒了,见赫连珊这副模样,她也吓得不轻,到底是小姑娘,此时愣在原地像个傻柱子。 我想我得去外面找人求救,半夜三更,宫门下了钥,只有三个人能打开,太后王后和褚钰,但褚钰出了门,明德宫离这里很远,而且帮不帮忙未可知,为今之计,我只能去长信宫碰碰运气。 赫连珊是小产,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估摸着她自己也不晓得吧。 我伏在她耳边,认真道:“等我,我会回来救你。” 我知道我得给赫连珊吃个定心丸,她无论如何也得等我回来,我不准她死。 那时候我不能救下满泰的福晋,如今我是一定要救下赫连珊的。 我将萨仁拉到角落里,这女人已经有点吓傻了。 “听着,我需要你帮忙,否则你便是杀死瑾夫人的刽子手。” 萨仁疯狂的摇头,低声道:“不,不是……” 我拉住她,信口胡说的诓骗她:“我只是要去搬救兵,你只需要在门口装作要闯出去的样子,没人会晓得我出去了。” 萨仁瞪大了眼睛:“我们去求那个侍女吧,怡贵妃会派人放我们出去的。”她说的是布采。 “她不会放我们走的,如果挨到天亮,瑾夫人一定会死,你难道也想害死她?” 萨仁闻言,眼眶都红了:“我谁也不想害死,她虽然刻薄了点,但我知道她不该死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咱们得救她,否则一尸两命,这个宫里的亡灵还少吗?” 萨仁当即缩了缩肩,很是害怕:“你别说了别说了,我去就是了。”她说着又把鞋子脱下来,说道:“你穿着我的小马靴吧,你的绣鞋爬墙可爬不上去。” 我也不再推辞,穿上靴子,往侧边的院墙处摸去,萨仁按照计划去闯了前门,守卫便都被她引了过去。 我费劲的翻了墙跑了出去,略略辨别了一下方向,按照记忆中的道路往长信宫方向摸去,希望我没有走错路!(未完待续) 第百零二章:求救 晚上的宫巷死一般的安静,这地方也没有妃嫔的宫,所以守卫也并不是那么严整。 我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有脚下这双萨仁的小马靴摸搓地面发出的沙沙声。 我凭着记忆中的路终于找到了长信宫的大门,心里暗叹还好是上天眷顾,让我摸对了地方。 长信宫门口立着四个侍卫,皆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大人,本宫是金阙宫的贵人,如今确有要事,求见太后娘娘,事关皇嗣安危……” 还没等我说完,那侍卫瞥了我一眼,冷道:“如今夜半三更,无论是谁死了,也都要明早再说。”就知道不会顺利的放我进去。 我见他不买账,便道:“大人,若真是要紧的事,您这样拦着,明日一早一家老小肯定活不成,本宫自知太后娘娘已经安寝……”我见他表情略微松动,于是说道:“大人若是肯进去将此事告知玉钏姑娘,至于她见不见我,自然也不干大人的事情了,想必门前的这些兄弟,自不会受什么牵连。” 那人微微蹙眉,略一沉思,便对我说道:“那娘娘在这稍等。”说着便进门去了。 朱红色的宫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阖上,我的心也微微沉了沉。 玉钏……你可千万要出来见我啊。 不多时,宫门又开了,两道身影从里面闪出来,一个先前的侍卫,还有穿着暗青色宫衣的玉钏,头发散披在肩上,想必是从睡梦中被叫醒了。 我拉过她的手,低声道:“姑娘,瑾夫人在祠堂小产,请您帮帮忙。” 她听了我的话,委实愣怔住,奇怪道:“怎么回事?” 我将我们被怡贵妃罚跪的事情说了一通,不由得哀求道:“这光景,挨到明天早晨,不光是孩子保不住,大人也肯定没了。”想起来赫连珊那副模样,我便觉着想哭,因为现下除了求太后这边,别的都指望不上。 “可太后早已睡熟了,不是奴婢不帮娘娘,只是实在无法……” “姑娘是个好心的,可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想?” 玉钏闻言,秀致的眉微微蹙着:“贵人容奴婢想想。” 我咬了咬牙:“姑娘得帮我。”说着我便给她跪下:“我去求绾嫔娘娘来,姑娘拿着令牌去诏个太医进宫,若是谁来怪罪,只道是我胁迫了你,无论什么只管推我身上便可。” 玉钏当即要将我拉起来:“娘娘这是做什么?” 我道:“两条性命,还请姑娘发发慈悲。” “娘娘先起来,怎有宫妃跪我一个奴才的道理呢。”玉钏有点着急,只道:“奴婢答应就是,您起来罢。” 我点点头:“我先谢过姑娘,现在赶紧去求绾嫔娘娘了。” 玉钏颔首:“娘娘快去吧,奴才请了太医便直接往祠堂去。” 从长信宫到绾嫔住的地方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为了节省时间,是跑着去的。 幸亏穿了萨仁的靴子,否则若是用绣鞋跑,鞋底都要磨坏了。 幸好在蒙古折腾的这几个月的时间,将我的体魄也折腾的甚是结实,跑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跑到了中宫边上,绾嫔的宫离这里便不远了。 “什么人?” 我一边跑一边喘,终于被巡夜的士兵叫住。 本是懒得理,但也不能大摇大摆的走,于是就拿着腰间的令牌晃了晃:“本宫乃金阙宫的熙贵人,可巧得仔细了?” 为首的兵士瞧了瞧我的牌子,眉宇间虽然狐疑,但语气却恭恭敬敬的了:“娘娘深夜在此……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我平复了一下气息,故作威严道:“本宫有要事去储秀宫见绾嫔娘娘。” 那兵士拱拱手:“末将护送娘娘去。” 我微微颔首,无法拒绝,只能领着这群侍卫一起往储秀宫去。 储秀宫前应门的侍女大约是认得我,在一瞧我身后的侍卫,自然心里也是有点惧怕的。 “给贵人请安。”小侍女缩着脖子,毕恭毕敬的行礼。 我摆摆手,对她说:“我知道此时娘娘肯定睡下了,但本宫确实有救命的事情,你先去叫琳琅姑娘起来,将我的话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我跟她耳语一番:“你去吧。” “诶。”小丫头仿佛要被我的话吓傻了,跌跌撞撞的进门去了。 不大一会儿,琳琅便出来了,匆忙的甚至领口的衣襟都没有整好,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 琳琅微微掩了掩,语气带了点急切:“娘娘正起着呢,这光景没有轿子,贵人可会骑马?” 我点点头:“会。”自然我这个“会”,也仅仅只是我瞎骑过几次而已。 恍惚想起那时候哈尔巴拉很烦人的说要教我骑马,是因为他觉得带我骑马是最最煎熬的事情,还说什么再也不想带我了云云。 琳琅诶了一声,然后吩咐我身后的这队士兵,去牵两匹马来。 绾嫔出来的时候,穿的虽是宫衣,但头发却简单的打了个辫子,我委实惊了惊,因为从未见过她这副打扮。 “熙妹妹若所言非虚,我自不能袖手旁观。”绾嫔拉着我的手,目光切切,真情脉脉。 我点点头:“我替瑾夫人先谢过娘娘的援手。” 绾嫔上马,身形利落:“抓紧时间吧,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琳琅侧头问我:“娘娘是周国人,想必骑术并不精通,奴才斗胆带娘娘一带。” 我闻言,岂有不应:“劳烦琳琅姑娘。” 琳琅摇了摇头,将我拉上马:“娘娘自不用同奴才客气。” 来的时候,我是跑来的,回去的路上,因为骑着马,所以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祠堂。 彼时我不知道这金宫里是从不允许骑马的,只除了绾嫔例外,就连王后怡贵妃都不行。 祠堂门口,玉钏在等着,月光一照,暗青的宫衣泛着深沉的光泽。 “二位娘娘。”玉钏迎过来,眉宇紧蹙,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心底咯噔一声。 绾嫔问她:“里面如何了?” 玉钏摇了摇头,微微叹息一声。 绾嫔便又问:“姑母可晓得了?” 玉钏答道:“奴才未敢吵醒主子,是以还不晓得。” “你现在回去长信宫,将姑母唤醒,把这件事告诉她,只说瑾夫人在祠堂小产,旁的不必说,至于问起什么,你接往我身上推就是。” 玉钏迟疑的看了看绾嫔:“这……” 绾嫔拍了拍她的手骨,不知使了个什么眼色:“去吧。” 玉钏低头便回了长信宫。 我疑惑的看了看绾嫔,她对我笑笑:“熙妹妹若是想救瑾夫人,方才在储秀宫的话,可万不能说了。” “为什么?” 她抚了抚自己的衣摆,神情已经不在紧张:“因为布采是怡贵妃的人。” 晚餐是布采送的,我怀疑里面有药,毕竟跪一跪就流产的事情很少见,况且赫连珊的身体比我要好上许多,自然更不可能这一跪就把孩子也跪丢了。 “若这事情真是她做的,即便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我恨声道,如果这件事真的怡贵妃所为,我一定要她死! 绾嫔对我说:“凡事要讲究谋略,步步为营,才能将敌人一网打尽,本以为王上这些日子应该将你教得明白了,妹妹是还差着火候呢。” 我惊觉今晚的绾嫔十分的不一样,那种感觉说不好,亦正亦邪的气息。 她又对我说:“之后姑母问起这件事,你只说是直接去储秀宫找的我,万万别说去了长信宫,姑母不喜周人。” 虽然这话叫我听了难免心里不舒服,但绾嫔说的是实话,相对比粗鲁的蒙古大四部,太后更加的讨厌中原人,首当其冲就是周国人。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进了她的吩咐。 跟着绾嫔进了院子,萨仁已经吓得跌坐在回廊下,月光将她的脸照的煞白煞白的。 “你可回来了。”萨仁语气略带着哭腔,跑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她流了好多血,把整个地都染红了,那个老太医说恐怕不能活了。” 我惊诧于这话里的“不能活”,想要进门去看,正巧这时候花白胡子的老医官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医侍。 “瑾夫人如何?”绾嫔淡声问道。 太医回道:“情况不好,血只是暂时止住,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至于大人……”语气微顿,白眉紧紧皱着:“臣手底下没有血莲,大库锁着,最快也要明日取了手令才能取。” “可还有别的法子?” 宫里的手令都是王后发放,这光景再回去明德宫,让不让我进不是问题,问题是来不及的。 太医迟疑了片刻,我很是着急,于是道:“大人,若是有别的法子,只管说便是。” “若是得了太后娘娘手令,倒是可以勉力一试。”太医说的含蓄。 但仔细想想,整个宫里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绾嫔拉过我的手,便往外走。 行至门口,只有她和我两个人的时候,绾嫔回头注视着我的眼眸,对我说:“你若是相救瑾夫人,待会儿你可得演一出戏。” “什么意思?” 绾嫔又对我说了一遍:“你只有一次机会,演一出戏去救她的命。” 我心底愕然,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又为什么要演戏给太后看呢?(未完待续) 第百零三章:委屈 长信宫内,太后正襟危坐,穿戴整齐,如以往一般威严,除了发髻未绾,其余皆同往常一般无二,我甚至觉得她的气势比以往更胜。 我俯首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绾嫔的礼自然被太后摆摆手给免了,此时站在太后身边,对我柔声笑笑:“贵人不用见外,跟其他妹妹们唤母后便是。” 绾嫔话音刚落,还未等我有所反应,太后便开了口:“这半夜三更,惊得这宫鸡飞狗跳,你可知罪?” 我一听,赶忙俯首,声音压出哭腔:“母后,妾身实在没有办法,瑾夫人的血流了满地,谁能忍心看着不管呢?” 我并没有看上首的太后是个什么表情,本来只是演一出戏,然而真的想想赫连珊的惨,鼻尖一酸,眼泪吧嗒嗒的掉。 绾嫔这时候见缝插针的说:“姑母,我方才去瞧了,不是一般的小产,太医说不知能不能活呢。” 我怯怯的抬头,果然看见太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毕竟赫连珊是西夏摄政王的女儿,死在金宫不好说。 我又接着道:“不光是妾身,玉淑仪也吓坏了。”萨仁的封号便是玉。 太后微微蹙眉,侧头跟绾嫔耳语了一句,绾嫔低声笑了笑,小声回道:“姑母忘了吗?玉淑仪就是科尔沁的格格。” 太后恍然大悟,叨咕了句:“哦,是那个科尔沁的小格格。”她又转头看向我,神色凝重:“虽是情有可原,但你的行事实在不稳重……” 我正要听她如何罚我的时候,绾嫔便又道:“只是贵人是救人心切,属实情有可原呀姑母。” 太后瞥了眼绾嫔,叹息了一声:“罢了,折腾了这光景,能把人救回来再说别的吧。”她语气微顿,作势要起身,绾嫔立马扶住:“你先起来罢。” 我依言叩谢:“多谢母后宽恕。” 太后摆了摆手:“你们自管怎么救人,拿着哀家的令牌去就是了,明日一早再说。”说着便回了内室。 我望着绾嫔跟着太后走回去,不知道接下来当如何。 等了一会儿,绾嫔终于出来。 “妹妹是个机灵的,咱们拿着令牌快去救瑾夫人。” 我在这一刻真的很感激绾嫔,若不是她帮衬着,今天赫连珊非把命送了不可。 “此恩我记得,娘娘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自管说便是,无论刀山火海,我都不会推辞。”我言之切切,没有半点虚假糊弄的意思。 绾嫔淡笑着摇摇头:“说的吓人,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不舍得妹妹去啊。” 我们不敢耽搁时间,一路去了库房,将屋里打瞌睡的奴才提溜起来,拿着太后的令牌,叫他快点给我们找血莲。 “二位娘娘,这是血莲,千万拿的当心了。”那奴才将一方匣子递过来,毕恭毕敬道。 绾嫔沉声吩咐:“只这一株?” 奴才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库房只这一株了,大部分的药材年前都调去建章宫了。”建章宫就是太后之前住的地方,属于奉和的行宫。 绾嫔微微颔首,摆手道:“没事了。” “恭送娘娘,奴才告辞。” 我抿抿唇角,问绾嫔:“可有什么问题?” 绾嫔看着我道:“血莲据说入药不易,若是太医失手,瑾夫人还是活不了。” 我不解道:“太医多年在宫里当差,想必这样的情况遇上了不少,自不会失手的。” 绾嫔对我笑笑:“那若是这太医就是‘失手’了呢?” 我愕然:“怎会呢?” “你怎么能保证太医不是别宫的人?比如……明德宫或者是徽秀宫的呢?” 我委实惊了一惊:“娘娘可别乱说。” “我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有数。”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该如何?再去宫外请一个?” 绾嫔说:“你若是信我,我便再去请个我信得过的太医来,瑾夫人肯定死不了。” 我觉得绾嫔不能骗我,因为她若是想让赫连珊死,从一开始就不必帮我,何苦兜了一个大圈子,再回来害赫连珊呢? 于是我点点头,对她说道:“我自然信娘娘,既如此,此事但凭娘娘做主。” 绾嫔微微颔首,转头去吩咐琳琅一些事情。 折腾了这般光景,事情终于走上正轨,我坐在祠堂外面的回廊下,突然觉得头疼腿疼,身体哪里都不舒服,但我还是咬着牙等着屋内太医的诊治。 我看着天边的月亮,皎洁明亮,暗暗祈祷着,如果真的有神,请保佑她安稳的度过这个难关。 萨仁歪倒在旁边的柱子上睡着了,我给她披上外衣,头便疼得厉害,但我一点也睡不着,一想到赫连珊生死未卜,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天边渐渐泛着鱼肚白的时候,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立马站起身,看着太医走出来,刚要开口,便是眼前一黑,再无意识了。 —— 当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屋内暖意盎然,我掀开眼皮,发现这里是金阙宫,我的卧房。 我猛地想起赫连珊的事情,突地坐起身来,头忽然一疼,我不由得蹙眉。 这时候门打开,碧拂走进来,见我醒了,便欣喜的看着我。 “主子,你终于醒了。” 我开口问她:“瑾夫人呢?”意外的是我的声音很沙哑,我又不由得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碧拂笑笑回答我:“瑾夫人安好,主子是患了风寒,太医给开了药,没什么大碍,您多喝喝水,润润嗓子,便可恢复嗓音了。” 听见赫连珊没事,我叹了口气,心也终于可以落回到肚子里了。 “王上回来了吗?” 碧拂点头:“出事的第二日便回了,生了很大的气呢,徽秀宫的那位如今都被禁足了。” 听见怡贵妃被禁足,我心口这股气微微消了消。 “瑾夫人现在是养在自己寝宫里?我得去看看她。”我作势要下地,碧拂拦住我。 “主子,这光景瑾夫人刚刚小产,休息为重,您若是去了,少不得又要打扰她休息。”碧拂将我按回被子里,又蹙眉道:“再说您这风寒凶险,好不容易退了烧,再出去吹风,复发了可就糟糕了。”她撇撇嘴,语气带了点委屈:“再说了,王上本就因为您病了的事训斥了我们,若再复发,咱们姐妹几个脑袋可就不保了。” 我被她的说辞噎得不知道说点什么,无奈的笑了笑:“你这丫头,口齿是越发的伶俐了,就沾了我不忍王上责罚你的当,如此噎我的话。” 碧拂对我嘿嘿笑道:“您是心疼我的,碧拂都明白,您的好都一笔一划的刻在心头上呢。” 我躺回被子里,闭了眼睛:“好啦,那我再睡一会儿,等病好了,你总该叫我去看瑾夫人了。” 碧拂应道:“好,您只要先养好了病,便什么都依您。” 此时的我闭上了眼睛,并没有觉察到碧拂的神色有什么改变。 等我被碧拂“允许”出门的时候,距离我转醒已经过了三天时间。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走在路上的时候头还是有点沉,但我要去看赫连珊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我实在担心她,因为我知道宫妃掉了孩子意味着什么,况且西夏和大金的关系实在不同于周国和大金的。 门口的侍女乖觉的给我行礼,口里恭敬道:“请贵人娘娘安。” 我微微咳嗽了一声,问道:“夫人可在里面?” 侍女点点头:“在的,娘娘里面请。” 我一路跟着侍女进到赫连珊的卧房,屋内立着个高个的婢女,安安静静的。 婢女扑一见我,愣了愣,然后悄声一福,退出了屋子。 屋子里充斥着我意料之中的药味,虽然桌边墙角放了些香草,但还是无济于事。 我悄声走过去,坐在赫连珊的床边,她睁开眼睛,眸光极其平静的看着我。 “听说你病了,身体可恢复了?”她第一句开口,关心的是我的身体。 我点点头:“没什么大事,你也要好好恢复,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赫连珊摇了摇头:“我并不觉得伤心,你不用担心我。” 我以为她是在安慰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她便又开口,语气淡然道:“真的没什么,反正我从未想过怀金王的孩子,好在以后也不必我担忧了。” 我惊觉她话里有话,心里咯噔一声:“你……你什么意思?” 赫连珊淡然的笑了笑:“就是,我再也怀不了孩子了。” 我闻言,心底的震惊好似谁当头给了我一棒子,话音零碎:“你,说什么?你如何?” 她拉着我的手,手指冰凉凉的:“这没什么,你这般……” 我倏然站起身,厉声道:“你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笑笑:“怎么能不明白呢。” 西夏同大金交好,若是赫连珊能怀上王嗣,可谓关系更加亲近,但还没怀上和根本怀不上的含义却一点也不一样。 西夏迟早还是要换新的公主或者郡主来大金,这样的委屈赫连珊能受得住吗?连我都替她委屈。(未完待续) 第百零四章:争吵 赫连珊的话仿若是一把刀子插进了我的心口,我无法接受,女子不能有孕,这岂非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我急的坐立不安,眼眶瞬间便酸涩起来,替赫连珊难过。 她反倒是伸手拭了拭我脸上的泪,淡笑道:“我这当事人都不觉得难过,你这般是做什么?” 我站起身来,难过的不能自已:“我到底还是没能完好的救回你,是我没用,耽搁了时间。”一定是我在求助的路上耽搁了太久,耽误了赫连珊的救治时间。 我自责道:“我若是能说了算些,自不必求爷爷告奶奶的看她们的脸色了。”语气不由得恨恨的,既恨自己无用又恨那些当差的斤斤计较。 赫连珊伸手拉过我,冰凉的触觉浸透着我的心:“你不必这样,我若告诉你这些和你没关系,即便你真的立马去请了太医来,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惊觉她话中有话,于是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我,茶棕的眸子里波澜不惊道:“有的人不想要我的命,只是想让我不能怀上孩子而已。” 我闻言微微蹙眉,不解道:“这说不通,因为你若是怀不上孩子,说句不好听的,哪个国都不会缺和亲的公主和郡主,西夏也不例外。” 赫连珊笑笑:“可这几年西夏同大金的关系并不好,所以现在我出了这样的事情,王上也不会管。” 我不相信褚钰会不管这件事:“他虽然从不管后宫的事情,但这一尸两命的事情总不会不管。”说完,我不顾赫连珊要拉住我,径直出了门,往正合殿去。 临近殿门,门口的侍从将我拦下,此时我的脸色多半好不到哪去,那侍从估摸着也害怕,颤颤巍巍的给我行礼:“贵人娘娘金安,王上正面见承敏郡王和另两位朝臣大人……” 我当然知道褚钰很忙,前些日子蜀国又起了幺蛾子,这会儿肯定为蜀国的事情头疼呢,想必是没空理我,但我当然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我正要同这侍从说点什么,江成便过来了,对我恭谨的行礼:“娘娘,此时王上正忙,您若是等得,还请偏殿歇息片刻。” 我冷然问道:“等多久?” 江成笑眯眯道:“这说不准,不过天色不早了,估摸再有一个多时辰,郡王殿下便该吵着回府吃饭了。” 听他提及允济,也不由得想起那个浑人往常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本宫便进去等等。” 江成将我引进正合殿,一边走一边道:“想必娘娘是因为瑾夫人的事情而来吧。” 我闻言,心里一紧:“大人是个聪慧的。” 江成微微笑道:“聪慧谈不上,娘娘谬赞了。”他语气微顿,又道:“不过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道:“大人请说。” “娘娘今日恐要失望而去的。”他背脊挺直的往前面走,语气淡然:“您能帮的已经都帮了。” 我内心十分不甘,从王后借故头疼,将权利甩给怡贵妃,让她把我们罚去祠堂跪着,再到布采来送饭,赫连珊小产,我去求绾嫔,让绾嫔带来的太医给赫连珊诊治,最后落得这个结果。 若说这一切谁都没有动手脚,我是不信的。 “总要试上一试的。”我固执道。 江成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娘娘何必如此。” 江成将我引到正合殿的偏殿,命侍女为我端上茶水,焚上熏香,又知道我不习惯坐凳,于是吩咐侍女们在毡席上铺上绒毯,拿来软垫和案几,很是周到的照顾我。 “大人去忙吧,不必顾及本宫。” 江成拱手退下:“奴才先告退,王上得了空,自马上知会娘娘的。” 我微微颔首:“多谢大人照拂。” —— 此时天边已经泛着夕阳的余晖,温暖的光透过窗楞印在我的裙裾上,我将侍女唤来,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恭敬的回答我:“回娘娘的话,现在申时三刻了。” 我心底暗叹,江成还真是估摸着准确,当真是等了一个多时辰。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褶皱,遂往外走去。 正殿门口扑着汉白玉的台阶,此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我走过去,江成对我拱手:“娘娘,马上就好了。” 我嗯了一声:“本宫在这等等。” 晚风和煦,吹过我的鬓发,我看见允济和另两个年轻的大臣,还有宋衡走出来,遂往旁边侧步,安静的低头立着。 不与朝臣对视,是宫妃的礼节。 “这不是贵人吗?” 然而我忘了允济是个烦人的。 我咬了咬牙,便又听允济对那三个人说道:“你们先走吧。” 等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方才抬起头来,今日的允济着了一身绯玄的袍子,衬得整个人比往常俊俏许多,偏偏一双浅棕的桃花眸里漾着满满的笑意。 我不由得出言调侃他:“怎么?殿下今日得了什么赏赐不成,这般高兴?” 允济嘿嘿一笑:“不,是因为看到了你,我高兴。” 我翻了个白眼:“这番话你还是回家对你那一百个婆娘说去吧。” “嗯,机灵了不少。”他促狭笑道:“不过谁告诉你我家有一百个婆娘了?” 我扬了扬眉,笃定道:“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我就奇了怪了,是谁告诉你的?”允济凑近了我。 “孤说的。” 我侧眸看去,仍旧一声玄衣的褚钰从台阶上下来,眉眼间带着一点笑意,他瞧着允济,说道:“怎么?说的不对?” 允济陪笑道:“哪能不对呢,那些女人不也都是王上赏的吗,自是对的。” 褚钰微微扬眉,又道:“还在这杵着干嘛?吩咐你的事情若是搞砸了,孤就给你发配到宁古塔。” 允济立马拱手:“臣自当办好王上所吩咐之事,不敢有半点的懈怠,若办不好,自当回来领罚。” 我被他一板一眼的话逗笑,估摸着褚钰也觉得有趣。 “得啦,只会贫嘴,感觉去吧。”褚钰低声道:“刚刚不是还吵着要回府吃晚饭去,这会子不饿了?” “饿饿饿,马上就走。”允济笑道:“臣告辞。” 允济走后,褚钰看我的目光略显复杂。 “贵人晚饭在正合殿吃了。”褚钰转头先吩咐了江成,然后又过来拉我的手,带我往屋内去。 “怎么开春了,手还这样凉?”褚钰伸手摸了摸我身上的衣服,说道:“以后穿多点,你们大周在乎什么以瘦为美,孤不在乎,你别病了就是。” 我笑道:“我若是哪天胖成了个球,王上还不要嫌弃死我。” 褚钰微微扬眉,故意气我:“即便胖成球,这张脸想必是仍旧绝色,孤肯定不在意。” 我气不过,甩开他的手:“王上和郡王殿下不愧是父子。” “平珺聪慧,竟学会了指桑骂槐。”褚钰笑笑,又坐回他的案几边,看折子去了。 我狐疑的看着他:“不过说真的,我是不大懂,王上赏赐郡王殿下那么多女人做什么?”即便是好色,也不该好色成这个样子。 褚钰抬眸看我,眼色深沉:“你不如猜猜看?” 我蹙眉,怎么总让我猜,褚钰对我还真是有信心。 “殿下喜欢女人,王上投其所好,处理一下各国送来的,放不下的美人们。”我只能胡乱猜测。 没想到褚钰点了点头:“确实,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你再猜猜别的。” 我蹙眉:“不知道了。” 褚钰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为了保护允济。” “这是什么意思?” 褚钰突然转移了话题:“你先说你今天来是因为什么吧。” 我抿了抿唇角,决定这样对他说:“前两日瑾夫人小产的事情,王上知道吗?” 褚钰点点头,语气淡然道:“孤晓得此事,只是这本是后宫的事情,孤不好管也不想管。” “但瑾夫人被害的不能有孕的事情,王上也知道吗?”我承认我现在的情绪波动很大,语气也很咄咄逼人。 “孤知道。”褚钰认真的看着我,眸色有些薄凉:“那又如何?” “你准备如何处置凶手?” 褚钰淡淡道:“这是意外,没有凶手。” 我倏然起身,来之前我还抱了一丝希望,但听他这样说,我仿若一只被点燃的炮仗,准备将褚钰和我自己一起炸死。 “你分明知道是谁做的!”我无法想象褚钰竟不理会这件事情,他曾把随身的玉佩送给赫连珊,却不打算管这事情。 “那又如何?孤从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打乱全盘计划。”褚钰的语气十分淡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仿佛赫连珊从不是她的妃嫔。 “若是我呢?”我看着褚钰,只觉得陌生。 “什么?”褚钰似乎是没听清。 我又重复一句:“若今日遭遇这件事的是我呢?不是赫连珊,你当如何?是不是也不管我呢?” “不会是你。” “怎么不可能是我呢?我只是个小小贵人,还比不得赫连珊的夫人位份,自然对于王上来说也不是很重要的吧。” “孤说了,不会是你。”褚钰似乎对于我已经不耐了,唤来了江成:“送贵人回金阙宫吧。” 江成小觑了我一眼:“喏。”(未完待续) 第百零五章:说辞 孟夏四月,金宫里一片生机勃勃,然而我却缠绵病榻,已然半月,赫连珊的事情到底如一座大山般将我压得透不过气来。 碧拂打了帘子进来,脸上带了点喜色:“主子,你瞧谁来了。” 我侧头一瞧,见是赫连珊,着一身素色的宫衣,手里还拿着一束粉白的花,容色一如往昔般秀丽。 “花园的芍药开的很好,我摘了一束,让青珠插在花瓶里吧。”赫连珊微微淡笑道,又坐在了我的床边,眸色里带着担忧:“你这病都病了半个月,昨日在明德宫见了王上,问及能否来看你,方才得了手令,否则还要等上许久才能进来。” 我闻言,眸色复杂的看着她,低声道:“你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恨他?” 赫连珊对我笑笑:“你这小孩子做什么恨这个恨那个。”接着她又补了一句:“如果我告诉你前日王上拒绝了西夏再次联姻的文书,你会高兴点吗?” 我心里一惊,不由得坐直身子:“真的?” 赫连珊笑着点头:“自然是真的,这几日王后可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呢。” 听了这个消息,我的心底确实好受了一些,暗道褚钰还算可以,没立马再让西夏送个新的和亲公主来。 我哼哼两声:“还算他有良心。” 赫连珊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看整个宫里,也就是你敢这么说王上了。” “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然而我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道声音:“怎么没人听见呢?” 赫连珊反应极快的起身,如往常一般给褚钰行礼:“请王上安。” 我也要起身,这时褚钰摆了摆手:“都不必多礼了。” “既然王上连看熙妹妹,妾身便先走了。” 褚钰淡然的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所有人都退出了屋子,只有褚钰留了下来,这半个月以来我其实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病看起来是好了。”褚钰意味不明的说道。 我微微点头:“嗯,劳烦王上挂念了。” 褚钰瞧着我,突然叹了口气:“有时候啊觉得你聪慧,九州里再没有哪个公主比你聪明,可有的时候却又觉得你傻的厉害。” “人活一世,哪里能一直聪明,有句话不是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淡声笑了笑:“妾身傻得厉害,王上岂不是省心多了。” 褚钰叹了一声:“唉,孤是拿你没办法,想必刚刚得了消息吧,孤拒绝了西夏王的和亲请求。” “但我更想让王上替我们昭雪。” 褚钰眉脚紧紧蹙着:“你明知道这不可能,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你也最好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忘个干净方好。”他语气微微顿住,继而神色又缓和下来:“好了,不要在钻这个牛角尖了,这样做已是孤最大的让步了。” 我当然也明白褚钰的难处,知道他拒绝了西夏要顶着多大的压力。 “多谢王上照拂。”我对他笑笑。 褚钰的脸色也缓了缓,微微扬了扬眉:“今晚孤便在这看折子了。” 我惊了一惊:“政务还未处理完?” 今天下午听碧拂说起,褚钰已在正合殿接连议政了好几日,承敏郡王苦不堪言今日告了假,可把褚钰气坏了。 褚钰揉揉额角:“允济那个臭小子临阵脱逃,愁死孤了,偏偏还没别的办法。” 我对他招手,他便狐疑的附耳过来:“怎么?” “去派甄袖姑娘请,肯定请的来。” “为什么?”褚钰虽然疑惑的问我,但还是去唤来了江成,吩咐了此事。 我老神在在的坐在榻上,并不回答褚钰的疑问,只卖着关子道:“等会儿郡王来了,便告诉你。” 不多时,江成叩响了门,低声道:“王上,郡王殿下到了,就在门口。” 褚钰侧头瞧我,神色里带着喜色:“平珺,你是如何断定甄袖能把这小子弄过来的?要知道此前派阿敏去都不行的。” 我莞尔一笑:“咱们郡王是个怜香惜玉的,虽然作风不太好,但对美人绝对是尊重的,甄袖生的好看,又是王上的属下,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不过下次来不来的,就不一定了。” 褚钰摆了摆手:“管他下次来不来,这次的事先渡过去才是正经。” 我听他如此说,心里划了个弧,但朝廷上的事情,我一个宫妃是不能多问的,就像怡贵妃家如此势力,她也不能过多的干政,更何况我一个别国公主。 但外客登门,不能不去迎一下。 因着褚钰要在我这办公,所以我的小书房也不得不让给他来用。 起身穿了一件素色襦裙,略略擦了点脂粉,将脸上的苍白遮了遮,便往小书房去,路上吩咐碧拂煮一壶热茶端上来。 吭吭—— “进来。”褚钰的声音响起,我在心底咂舌,这屋子本来是我的吧,搞得我像个客人。 呼啦一声,把门拉开,书室仿前燕样式,采用拉门式,并不似现在的屋子是用的推开式。 “哟,好几个月没见贵人,实在是挂念的紧。”允济又开始吊儿郎当的不正经了,就连坐姿也相当随意,散漫的踞坐。 我走到案几另一侧坐下,侧头对褚钰低声道:“有客登门,我来斟两杯茶便走。” 褚钰微微笑了笑:“你不必走了,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好瞒你的。” “无论什么事,也都要避嫌,妾身是王的妃嫔。” 此时允济开了口:“我想今天这个馊主意是贵人想的点子。” 我微微一愣:“什么?” 允济扬了扬眉:“让甄袖去我府里的事。” “是又如何?”我昂着脖子,矜傲道:“在其位谋其职,郡王殿下侍奉皆为百姓供奉,国家大事自然也不能临阵脱逃了,是也不是?” 他眼睛里漫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贵人的话不错,今日小王是受教了。” 这光景碧拂叩了门,将热茶端上来,便退出了这奇怪氛围的屋子,我当然也很想走,于是打算倒杯茶便溜。 “王上和郡王慢聊。”我起身打算溜走。 允济却拉了我的袖子,力道大的仿佛要撕坏布料。 我十分嫌弃的对他说:“轻点,今年王上新赏的料子,弄坏了要你命。” 允济笑道:“你搞了个馊主意让我头疼,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你一定要在这和我们一起头疼才行。” 我转头看向褚钰,示意他这个混蛋他还管不管了。 然而褚钰耸了耸肩,意思这个事他不管。 我:“……” 故事的结局就是我只能被迫留下来,听他们俩开始商议我本不该听的政事。 —— “蜀国此行,你打算如何?”允济率先问道:“打算战,还是打算和。” 褚钰轻抿一口茶:“现在这样子,恐怕是不好和,平珺,你觉得呢?” 我正坐在一边充作木头人,没料到褚钰突然点我名。 “啊?我觉得?我一介妇人……” “你和东邾不是相熟吗?”允济似乎是不怕事大,什么都敢说。 我瞪了他一眼,褚钰沉声道:“你随便说说就是。” 我只得硬着头皮去说:“王上想和还是战?” “和如何,战又如何?”褚钰又把这个皮球给我踢了回来。 我道:“若和,便修书一封,东邾要什么,您看看给什么便是。”语气微顿,查看了下褚钰的脸色,发现没什么改变,便又道:“若战,想必咱们大金自不必怕荆蛮。” 褚钰微微颔首,似乎是肯定着我的话:“接着说。” 我小觑着他:“不过,王上似乎是不想和……” 褚钰缓缓地笑了,我觉得后颈冰凉。 “不错,我大金国可从未被谁威胁过。”但褚钰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你继续。” 这副笑眯眯的模样,实在令人牙齿痒痒。 “没了。” 褚钰笑道:“没了?我还想听听你的高见呢。” “我哪有什么高见。”我含糊道。 “嗯……”褚钰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孤便让西夏的夫人来看看赫连珊,如何?” 我闻言,心里一紧:“此话当真?” 褚钰含笑点点头:“自然当真,孤从不说假话。” “既然王上想战,那自然有战的法子。” 允济这光景站起身来:“既然王上有参谋了,自然不需要我了,我就先回府睡觉了。” 褚钰眼睛一横,允济便乖乖的坐下了。 “上阵将军,你认为谁合适?” 我看了一眼允济,只见他瞬间神色转为可怜巴巴。 “他。”我认真的指着允济,说道:“想必承敏郡王身经百战,能胜任这个事情,王上说是也不是?” 允济摆摆手,一脸的不情愿。 但褚钰还是点点头:“不错,他确实是个好人选,那副将军,你认为谁更合适呢?” 副将军? 我一脸复杂,虽然说了个想起来的人物:“宋衡吧。” “哦?”褚钰也很是意外:“你怎么觉得是他合适呢?” 我:“……” 我解释道:“大概是我进金国的路程中,第一个遇见的人吧,觉得蛮靠谱的。” 褚钰微微颔首,似乎是承认了我的说辞。(未完待续) 第百零六章:疯女人 晚间华灯耀目,允济在哀怨了很久之后,终于被褚钰大发慈悲的放走,一脸的苦巴巴模样,我在心底里憋着笑意送他。 毕竟我作为金阙宫的主人,该有的礼节是不能丢的。 “殿下慢行。”我将允济送到宫门出,矮身一福。 允济当下恨恨道:“你这女人是不是故意的?” 我淡声笑笑:“自是故意的,谁叫你刚刚乱说。” 允济道:“我哪里乱说了,你那次从蜀国回来,不管因为什么,反正是他救你的哦。” “那又怎么样?”我昂着脖子,傲慢道:“那也不代表你可以重提这件事。” 允济扬扬眉,一副欠扁的笑意:“哦,你是怕王上听了多心?啧,不会的,宫里女子千千万,他可懒得去纠结女人们喜欢谁。” 我眼睛一横,允济自觉这话触了我的霉头,索性闭了嘴巴,匆匆离开了。 重新回到书室里,褚钰正在看文书,想必是和蜀国有关的。 “今日他可惹了你。”褚钰含笑道。 我哼了一声:“郡王这性格实在令人发怒,王上也不管管。” 褚钰道:“有时候孤也整不了他,你不是也瞧了今天的情形。” 我坐在软垫上,给褚钰斟上一杯茶,故作镇定的问道:“这次的蜀国派出的军队有多少人?” “六万。” 对于这件事,我只问了这一个问题,但我已经晓得这次到底有多凶险。 九州里最勇猛的军队无疑是金国或蒙古,但人数算不上很多,如果遇到那种打人海战术的战争,委实很是不利。 蜀军六万人,大金刚刚打了一圈蒙古,我即便不问,也知道褚钰手里的兵并不多。 “那……王上准备怎么办?可有法子了?” 褚钰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暂时还未想出来,倒不是说正面不能打,只是两败俱伤的事情是赔本买卖,孤从来不做。”他语气微顿:“而且哈斯去当了蜀国的前将军……” 哈斯啊,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我其实是很意外的。 又想起那个记忆中的少年,颊边带着一道醒目的伤疤,那是一辈子也不会痊愈的伤口。原来那茶棕颜色的眼眸里满是矜傲与不羁,在那件事之后布满了阴沉与仇恨。 “不若和吧。” “什么?” 我抿抿唇角,又重复一句:“和,不要战。” 褚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怎么?听见哈斯为蜀军前将军便改了主意?你这么怕他死吗?” “褚钰……你是王,我也没法子让你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只是此事能少杀点人,便少添几分罪孽吧。”我微微蹙眉,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算我求你。” 我明白大道理讲的漂亮,但归根到底就像褚钰说的,我是因为哈斯才说的这番话。 良久,褚钰没有说话,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摆,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 “孤会考虑和解。” 我震惊抬头,说实话我从没有想过他会松口,褚钰可是个从不妥协的人。 “只是会考虑而已。”褚钰看着我,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 时隔几日,蜀国的消息再也没有传进后宫,除了每天早晨去明德宫行请安礼,听王后的聆讯,其他的时间我皆窝在金阙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觉得身体很是乏累。 碧拂见状便多给我熬了些滋补的汤,精神勉强好了些。 赫连珊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我这蹭吃蹭喝,按常理来说夫人宫里的膳食肯定要比我这贵人强得多,但褚钰经常来明德宫,久而久之这食俸的规格便也破了例。 “今天我这可没有做小糕点。”我对赫连珊笑了笑:“瑾夫人怕是白跑了一趟。” 赫连珊撇了撇嘴:“真当我是冲你的糕点来?你这小没良心的,若非是挂念你,我何必大老远的往这走?” 我笑着拉过她的手:“好姐姐,只当我说错了话,今日做了红豆糕,你且尝尝?” 她随即眼睛放了光般瞧我:“就知道你这里是不会少吃的,青珠诚不欺我。” 我闻言,反应过来,伸手去摸青珠的痒痒:“好呀,你这小妮子,吃里扒外的,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出去。” 青珠立马笑着闪躲:“主子饶命呀,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碧拂故作生气:“该罚该罚。” 青珠去拉碧拂的手臂:“碧姐姐,莫气,只道是如何罚呢?” 碧拂绷不住了笑出声:“听说你手里的糖丝地瓜羹做的极好,咱们宫里一人一份,做好了便饶了你。” 赫连珊立马说道:“再多做两份。” 我掩唇笑了笑,对青珠说:“瞧这人是个没良心的,都不给你说说情。” 青珠估摸也是拿我们几个没办法,只得矮身一福,口里俏皮道:“都是青珠的主子们,哪里敢说个不呢,婢子去去就来,晚上就能添个甜羹。” 我侧头瞧了瞧赫连珊身后的晚玉,不由得笑道:“你这主子倒是不错,甜羹还要两份,给婢女也分一份。” 晚玉闻言,唇角勾出内敛的笑意,我不明所以,赫连珊便道:“两份都是我吃,不行吗?” 我上下打量一番,故作镇定的对碧拂说:“难怪前日我觉得她腰围宽了些,原是这般能吃。” 赫连珊当即要过来打我,如今大周以瘦为美,周边的国家自然也不例外。 “若非你帮我了了一个大心愿,我肯定不饶了你。”赫连珊气鼓鼓道。 陡然听她这么一说,我微微一愣,不禁疑惑道:“我?什么大心愿?” 她突然神色沉了几分,低声道:“我的母亲马上就要到大都了,估摸着两三日便能到,我知道是你的缘故,否则王上怎会突然这般和善。” 我听她这么说,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这么说,这件事归根到底,也还是王上心软了,否则谁说破了大天,也是没法子撼动他一分一毫的想法。”我安慰着她。 她摇了摇头:“平珺,不必推辞,我总归是欠了你一个大人情。” 既然赫连珊这样说,我便也不在推辞什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日我在花园闲逛的时候,遇到个奇怪的一幕。 晴玉正拉扯着一个华衣夫人的袖子,喋喋不休的在说着什么,神情好似真的疯癫了。 此前宫里只说晴玉病了,被关在芷香阁里,只道是她伤心过去,不曾想今日一见,竟是疯的这么重了。 眼见着华衣夫人吩咐婢女去拉晴玉,几个耳光便甩在了晴玉脸上,啪啪的,打的我心底发颤。 我快步走上前去,赔了个笑脸:“夫人,何必同一个疯病之人如此较真。” 那华衣夫人眼神凌厉,依稀和谁十分相像,她穿着一身正统宫服,腰间坠着一块金牌子,底下坠着红穗。 我心底划了个弧,这人原是个诰命夫人。 “本夫人同她计较如何,不计较又如何?”华衣女子的年岁已经算不得年轻了,该是宫里哪个娘娘的母亲那个辈分的,只是保养极好,让她显得很是年轻。 我低声道:“夫人是个宽宏大量的,怎会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呢?” 她突然冷声笑了下,语气透着一点森然:“本来这事情我是不想计较,但本夫人看你很不顺眼,故而偏偏就想计较计较了。” 还未等我说话,那夫人唤了声:“金桂,去给我打,每个都给我打十巴掌。”她冷笑着,又补了一句:“让她们给我长长记性。” 话音刚落,她带来的几个婢女便将我和晴玉按倒在地上,今日我带的婢女是青珠,若是碧拂便好了,失策失策。 那个唤作金桂的老嬷嬷走过来,满脸刻薄像,打之前还往手上吐了吐唾沫,一脸阴狠的说:“这张小嘴巴敢顶撞将军夫人,怕是不要命了吧。” 我冷然瞧着那夫人,说道:“夫人今日打我,不是个好主意。” 听了老嬷嬷那句将军夫人,我想我已经猜出了眼前这人是个什么身份。 宫里敢横着走,随便打妃嫔的将军夫人,怕也只有怡贵妃的母亲了。 我心道,难怪容貌神情如此相像,果然是母女,丝毫不差。 这光景金桂的手就往我脸上挥了下来,青珠在一边哭,我心里不由得哀嚎,今日当真要让只狗啃一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晴玉大力的挣脱了侍女的控制,一脑袋把金桂撞了个仰倒,然后又出口咬了金桂的手,搞得金桂大嚎救命,一手血的逃命。 将军夫人也被这光景震惊:“反了反了。”自己嘀咕了几声之后,挥着帕子吩咐路过的守卫:“赶紧把那个疯子制住了!” 守卫一脸懵,但还是从命照做,三两下便又把晴玉按住了。 将军夫人又指了指我:“这个,一起给我押了。” 然而有个人站了出来,我辨别了一下,见是宋衡。 他抱拳,并不买将军夫人的帐,只道:“王上吩咐,事关熙贵人的所有事都必须经王上下令,夫人的话,恕下官不能从命。” 那夫人回过头,仿佛活见鬼了般看了我两眼,估摸着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抿着嘴巴就走了。(未完待续) 第百零七章:硕渊 时隔几日,宫里到底是传来了蜀国的消息,这场战争还是要打响了,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什么其他改变。 褚钰来到金阙宫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今日是月十五,按制褚钰是要去明德宫留宿,不知何故来了我这。 我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毕恭毕敬的行礼,褚钰沉着一副脸色摆摆手,侍从侍女们皆鱼贯而出,大气也不敢出。 我低声道:“王上喝杯茶,慢慢说。” 褚钰一撩衣摆坐下,玄色的常衣也掩不住他身上这股令人敬畏的帝王气,他扫了我一眼,说道:“怎么?这几日吃的不好?瘦了很多啊。” 我低头一看,狐疑道:“没有吧?哪里瘦了?腰?” 褚钰忍笑道:“胸。” 我当即气血上涌,双颊泛热:“胡说八道什么?” 褚钰一把楼过我,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孤可好久都没碰你了。” 我微微平息了一下心里的悸动,淡声道:“王上此来,是有事的吧。” 果然,褚钰闻言,松开了我,我便得以重新回到位子上。 他轻抿了一口茶,声音沉下来:“这回同蜀国一战,需要你前去。” 我心里咯噔一声,背脊紧绷着:“好。” 褚钰侧眸瞧了我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倒是答应的痛快。” 我望着他浅棕的眸子,语气认真道:“能为王上所用,是熙和的福气。” 他冷道:“平珺,只要你想,在到达蜀国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 我道:“熙和不敢。” —— 从金宫出去的那一天,天际阴沉,下着瓢泼的大雨,道路十分湿滑。 甄袖将我扶上马车,我注意到后面还有一辆,但也没多问,雨实在是下的太大了,雨滴砸在蓑衣上都有点疼。 “陆平,今儿个路滑,你小心点,仔细着别颠了夫人。”甄袖如此吩咐马车前面驾车的车夫。 我瞥眼见那个车夫身侧坠着一把黑刀,想来也是个褚钰手下的暗卫,没有过多的在意。 毕竟金宫的熙贵人金贵的很,此行又是明说着,要随金王一起出征的。想必我的行踪,在这九州之间早已不是秘密,所以褚钰多派些人手来保护我也是正理。 甄袖将车门阖上,风雨便被挡在外面,雨滴噼噼啪啪的打在车楞上。 我不由得嘀咕道:“这样大的雨,从未见过大都下过,就连长安都很少下。” 甄袖摆好了案几,端上了糕点,奉上了茶水,宽敞的马车里每一个地方都在写着舒适二字。 她淡声回我:“确实,这么多年,也只在我六岁那个深秋的时候下过,一夜过后满地金黄色。” 我笑道:“没想到大都也满城尽带黄金甲过?” 甄袖瞧我,眉眼难得温和:“是,满地金黄。” 我惊觉甄袖识的诗词,便问道:“说句冒昧的,你通晓诗词?” 甄袖缓缓摇摇头:“夫人晓得,我以前是在王府里当差的,世子是极喜欢周国的文章,他对我们这些暗卫不错,呆了十几年相熟了,便也因着世子的缘故通晓了一些皮毛,同夫人是远远比不了的。” 听她提及靖北王,我其实突然想起一个事来。 我抿抿唇角:“我一直挺好奇靖北王因为什么要反,当时便想问,后来就忘了。”我看了她一眼,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为难,自不必答我的话。” 甄袖笑笑:“说给夫人听,没什么的。” 靖北王是早些年金国封的四大世袭王爵,到了这一代的王爷同皇室更加交好。靖北王膝下只有一子,名唤硕渊,自小悉心培养,文武双全,除了金宫里的殿下们,大都的小姐们没有谁不想嫁给他的。 我从未见过硕渊,但听甄袖的描述,文武双全的世子爷,运筹帷幄的少将军,诗词里才华横溢,疆场上铁骨铮铮。 硕渊自小虽养在王府里,但金宫确实是经常走动,和王子们一起读书习武,靖北王也做了王子们的叔父。 按理说这样的关系,没有什么能把他们破坏掉。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切都世事难料,硕渊死在北征蒙古图哈部落一役中。 当时褚钰和硕渊一同出战,分别为军队的左军统领和右军统领,后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只有褚钰,硕渊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有传闻说是褚钰临阵退缩,害了硕渊。 “但其实是因为什么?” 我从不相信褚钰会是个临阵退缩的人,这传闻肯定是假的,但其中的原委,不知道甄袖知不知道。 甄袖低声道:“那时候我在外面执行任务,某天突然被召回……” 靖北王几乎将手里能调回来的暗卫都动了,包括甄袖,一共十个人,皆是暗卫里的好手,从未有过任何差错的。 只有一个命令,找到世子,哪怕是尸体。 即便是尸体也要找回来,接到这个命令的暗卫们,心如明镜一般,世子多半凶多吉少。 终于找了半个月,在漠北的一个荒山里,一具已经渐渐腐败的尸体被找到,虽然腐败但肉眼便可辨别,这具尸体就是世子爷,不会有假。 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尸体衣襟里,牢牢的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褚钰暗通蒙古。 虽然甄袖那时候表示,尸体腐败成这样,字条如此清晰可见,未免虚假,但那时候她的话还没有后来那样有可信度,自然没人听她的。 有好心的暗卫告诉她:“即便是有假,也不该我们说,主子自会有决断。” 甄袖心想,王爷此时此刻被悲伤仇恨冲昏头脑,肯定不会注意这大约是个圈套。 这张字条被带回王府,当夜靖北王便带着字条进了金宫。 一整夜也没有回来,议政殿的烛火也燃了一晚上,没有人知道靖北王和金王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靖北王便举家离了大都,住到了边城。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谁也不敢提及,谁也不想提及。 我唏嘘道:“即便是现在也没查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甄袖瞧着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主子一直都说夫人聪慧,不若夫人猜猜看?” 我捏了一把她的腰,啐道:“好你个小妮子,半点没和你主子学好,就会让我猜这幺蛾子。” 我瞧了她两眼,狐疑道:“褚钰他是大金的王子,不会有理由背叛金国,那张字条出现的蹊跷,铁定是有人陷害,离间王爷和大金或者和褚钰的关系。” “从获利角度,靖北王手握重兵,若是和王室生分了……”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震惊的对她说:“我好像明白了!是蒙古!对不对?” 甄袖笑意渐浓,毫不吝啬的赞我:“夫人果真是聪慧之人,年代久远的事情,仅仅听我说,便猜得出来。”她微微颔首:“就是蒙古,大四部里一个也跑不掉,当年他们怕金国吞并,便想了这样一出离间计,毕竟金国可为将的王子也就是主子,厉王是不行的。” “所以这也是褚钰执意如此吞并蒙古的原因吗?” 甄袖低声道:“一半一半吧,蒙古的罪孽也不光是咱们,早些年西赵西夏也不是没被他们侵扰过,世道如此,谁也怪不了。” 说到这,我也微微叹了口气:“我曾经说过一句话,惹恼了他,现在想来,是我过于自私了。” 甄袖侧眸瞧我,问道:“夫人说了什么?” 我掀开车帘,看向窗外,淡声说道:“我说,请恕我无法理解王上所谓的民族仇恨。” 甄袖叹息了一声:“可想而知王上有多难过了。” “难过?”这个词委实使我疑惑。 她点头:“王上小的时候,金国还是个小国,周边的西赵西夏,西南的蜀国,这几个国家变着法的欺负人,王上那个八岁的姐姐便送出去和亲了。” 我喉咙里失了声,半晌才找回声音:“八岁?” “老蜀王是个喜欢女童的,那个格格没过两年就死了。” 我蹙着眉:“难道金国就不说些什么?”若是我在金国出了事,父皇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甄袖说起来,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压抑:“还能如何呢?金国国小势微,主子是恨极了蜀国。”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这种情绪说不好,难过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提那个格格难过,更觉得这个年代真是没救了。 彼时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让一个人来把这九州全毁了,不如就让褚钰来吧! “大周……对附属国如何?” 甄袖轻声笑笑:“夫人的国是个宽厚的,也估摸着是瞧不上咱们,没有为难过。” 我闻言,着实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叹息一声:“你大约知道,前半辈子我是个公主,这样的事情我从未晓得如此阴暗,也没怎么见识过这样生死离别的事情,听你说起,方才醒悟这世间的事情……说不清。” 甄袖点头:“一个人一个活法,王有王的苦衷,有些时候夫人该理解理解。” 我微微颔首,心里的郁郁更甚了,好似这场大雨,淅淅沥沥不断。(未完待续) 第百零八章:晴玉 这场大雨,好似让我恍惚觉得来到了江南,梅雨季节里也是这样,淅淅沥沥的雨水不断,经常一下就是半月,没几日的晴天。 我们走得官道,但还是避免不了道路的湿滑和泥泞,所以马车走得并不快。 我们并没有跟着褚钰的大军一起走,但身边的暗卫不少,我也并不担心安全问题。 “夫人,我们快到了。”甄袖望着车帘外说道。 我狐疑的掀开帘子,看着陌生的城池,说道:“这不是徐阳。” 甄袖低声道:“咱们不去徐阳。” 听了这话,我有点疑惑,微微蹙了眉,又向她确定一遍:“不去徐阳?” 褚钰的大军现在就驻扎在徐阳城,边境已经时不时的和蜀国开战,但也只是小打小闹,还没有大规模的战役。 “是,主子特地吩咐的。” 我本以为褚钰说要带上我,也是要我去徐阳的,但这光景听甄袖如此说道,除了疑惑,倒也不多怀疑,毕竟褚钰的心思我是猜不出。 “那这里是哪儿?” 我看着远处远山连绵,薄薄的雨雾在青白的天际下,透着沁人心脾的味道,时不时还有凉凉的雨滴伴着风吹在脸上。 甄袖淡然回答我:“金城。” “哦?难道是因为这个城里出产金子而命名的吗?” “传说是建城时挖出了金子,便取名叫了金城。” 我觉得有趣,指了指远处的山,问道:“那座山叫什么?” “皋兰。” “什么?”甄袖的发音有点奇怪,以至于我没有听清:“是蒙古语吗?” 甄袖摇了摇头:“是几百年前生活在这的匈奴人取的名。” 我听后只觉得唏嘘,匈奴人已经在几个朝代之前就被灭族了,但他们给山取的名却流传了下来。 我没有问甄袖,为什么褚钰让我们前往了金城,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我知道与不知道没什么差别,便也不费脑力的没有问。 马车缓缓停下,甄袖率先推开车门跳下去,然后回身拉我下车。 我轻提着裙摆,下车的时候又瞄了一眼那个“车夫”,我从未见过这样阴沉的眼眸,比阿敏腰间的长刀还要冷。 “你叫陆平?”鬼使神差的我出声问他。 甄袖和陆平皆是一愣,后者的眸光一闪即逝,低下头沉声道:“回夫人,属下确实唤作陆平。” 我微微颔首,又对微愣的甄袖说道:“我们进去吧。” 容我们栖身的屋子不算华丽,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间民宅,中规中矩的两进府邸,不算大不算小,主屋自然是给了我,两个偏房住了暗卫。 甄袖吩咐了一圈,便进来准备答我的话。 其实没什么好问的,我轻抿一口茶,微微蹙了眉。 甄袖见状,说道:“路上带过来的茶大约是受了潮,夫人担待些。” 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那么娇气,只是这茶委实入不了口了。 “我问你,方才后面那辆马车里抬下来的是谁?” 犹记得出大都的时候,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当时没问,但刚刚下车的时候余光瞥见后面那车里扛出来一个锦衣女子,我很是好奇,一是这个带过来的方式,二是这一路我竟从未见过那女子露脸。 甄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对我说:“这女子您见过。” “我见过?”我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但还是想不出谁会以这种方式来金城,而且目的是什么呢? “对,您在宫里见过的,便是菁贵人。” 我恍然大悟,难怪是晕倒了扛下来的,因为晴玉已经疯癫,一路上若非是弄晕了带过来,麻烦是挺大的。 “王上属意带她来金城,有什么计划?”我抿抿唇角,隐隐觉得不安。 甄袖并未告知我,只是淡声道:“此行安全,您放心就是。” 我知道自己安全,但内心的不安是源自于晴玉,我有点怕这个疯癫的姑娘怎么样。 我们到达金城的第二日,雨就停了,好似这场连绵了几日的雨是专门给我们下的。 晴玉疯癫,本以为要听点什么吵吵闹闹的声音,但两日了,宅子里相当安静,于是我唤来了甄袖。 “夫人,怎么了?” “菁贵人疯癫,这几日没见她犯病?” 甄袖低眉道:“是用了药,怕扰了夫人安眠,除了用饭的时候,其余时间皆是睡着了。” 我闻言,眉头蹙紧:“不必如此,嗜睡的药别给她吃了,从明日起便带到我这里吧。” “夫人……”甄袖迟疑道:“她若是伤了夫人,属下无法交代。” 我对她说道:“怎么?甄姑娘连个疯子都制不住了?” “甄袖不敢。”她秀眉微蹙,恭敬道:“属下遵命。” —— “姐姐!你真好看!”晴玉手里抓着一朵小花递给我,脸上堆着傻笑。 没想到晴玉已经疯成了这副模样,此前的疯癫还能依稀辨别出我是谁,是以同没疯的时候一样不给我好脸色,如今这副模样,我除了叹息,也没什么可说的。 鹅黄的小花被她插在我的鬓间,然后她脸上满足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甄袖一直害怕晴玉突然发疯伤我,所以站在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左手按着剑柄,好似随时随地就要拔出刀来的样子。 此次金蜀大战,我隐约猜得到褚钰带晴玉出来是因为什么,无非是用来威胁蜀国的筹码。和亲的时候做了蜀国的棋子,战争的时候就得做敌国的俘虏,所以说最先遭殃的永远是这些和亲女子们,可悲可叹! “姐姐姐姐!” 晴玉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我看着她,眉眼一弯:“嗯?怎么了?” “姐姐唱歌。” 虽然不知道晴玉疯了之后为什么乐此不疲的叫我姐姐,但她不刻薄的样子还是很好的。 “嗯……我不大会唱歌,唱得不好听的话还要听吗?”我好脾气道。 晴玉用力的点点头:“听,姐姐唱。” “路旁的花儿正在开哟,树上果儿等人摘等人摘,那个塞洛塞那个唉洛唉,远方的姑娘啊,请你喝了这杯酒,永远地留下来…… 丰润的谷穗迎风荡漾哟,期待人们割下来割下来呀,那个塞洛塞那个唉洛唉,远方的姑娘啊,喝了咱们的喜酒,不要在离开……” “好听,姐姐唱的好听。”晴玉一边拍手一边赞我。 我伸手抚了抚她额间的碎发,意味不明的说:“喝过女真族的酒,就不要离开了。” 晴玉眸光里一闪而逝的神色,我没有觉察出,她点点头,不知道听没听懂我的话:“姐姐不走,我也不走,咱们哪也不去。” 我叹了口气,心道晴玉到底是真的疯了。 甄袖这时低声说道:“夫人竟会唱这首歌。” 我闻言,微微一愣:“怎么?我不该会?” 甄袖缓缓摇摇头:“这首歌只有王族们娶夫人的时候,百姓才能上街传唱这首歌。”她话里的“夫人”大概指的是娶妻,我并没有想到这首歌竟有这种含义,是以有点发愣。 我仍旧清晰的记得,嫁到金宫的那日阳光很好,百姓在往轿子、地上、人身上泼水和酒,一边泼一边唱,当时我本以为这是金国的风俗,还和碧拂津津乐道了一番,但现在想想,晴玉当日嫁过来的时候,确实没见城墙下面再出现这光景。 在金城和晴玉相处的这几日,大概是我和她相处最和谐的一段时光了,她没心没肺的喊我姐姐,比周宫里的皇妹对我还要亲近。因着她不再记得以往,我对她也没了隔阂,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丫头除了嘴巴不饶人,也没什么不好。 然而这平静的日子是终究要结束的。 “蜀国?蜀国是哪里?好玩吗?有像姐姐一样美丽的人吗?”晴玉拉着我的手,跟着我往城墙上走。 甄袖告诉我,此战是蜀王亲征,兵分两路。蜀王领一路去打褚钰,另一路由哈斯带领,来打金城。 我知道是冲我们来的。 名动天下的“祸水公主”苏熙和,蜀国第一美人晴玉郡主,无论哪一个都必须在这场战争中被抢回蜀国,褚钰抛出的这个筹码很重,重到东邾这个人都必须将六万军队兵分两路来用。 “那边就是蜀国。”我往远处迷蒙的云雾中指去,今日天际阴沉,什么也看不清。 晴玉垫着脚往我指的地方看,半晌扁着嘴,不大高兴的样子:“看不见。” 我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锦城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城了,没有长安的大气,没有大都的沉重,没有金陵的秀气,但是给人感觉很好,温吞的慢慢的一座城。” “为什么叫这个名啊?”晴玉语气天真的问我。 我耐心的给她解释道:“因为蜀地的蜀锦而得来的命名,你身上穿的便是蜀锦织造。” 晴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又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说道:“姐姐的好看。” 我笑了笑:“蜀锦颜色多明丽,你年纪小穿点鲜艳的好看,姐姐身上的是苏绣,多淡素,穿久了脸色都寡淡了。” 晴玉安安静静的听我说着,不知道能不能将我的话听进去,但她听着听着又埋头在玩我的发辫,我不由得叹息。(未完待续) 第百零九章:送死 远处雨雾迷蒙中的皋兰山在青白的天际下若隐若现,此时细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我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画着红樱,蜿蜒婉转在整个素布上。 晴玉穿着一身鲜丽蜀锦襦裙,裙摆绣着娟鸟,依偎在我的身侧,额间的碎发被雨滴打湿,粘在额角。 我们的身后是金城洞开的大门,当我得知这城池里没有驻军时,我便明白了褚钰的真正意图。 他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六万军马拆开,逐个击破,是以当我感受到脚下隆隆的震地感时,我就知道褚钰这回是又赢了。 “姐姐……我怕……”晴玉煞白了脸色,是真的害怕。 我见状用另一只手搂紧了她,低声安慰道:“别怕,你的哥哥来接你回家了。” 晴玉怯怯的望着远方,并不说话。 当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行渐近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为首将领的样子,哈斯那张颇为异域的脸有些突兀,他曾对我说他的母亲是龟兹人,发色浅眼窝深。 吁—— 油纸伞微微上扬,我看进哈斯的眼里,他的神色我说不清,搅着那股复杂的,仿佛在说:你怎么又被当了筹码送出来。 我轻笑着拿出一个匕首,指着晴玉的脖颈:“哈斯,对长生天起个誓言,不准屠城,不准伤人,不准烧杀轻掠。” 他胯下的马似乎有些烦躁,往前踏了两步,我的刀子便又挨近许多:“答不答应?” 然而哈斯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呵,几月不见,胆子倒大了起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背脊凛然,侧眸看去,便见了一个令我出乎意料的人。 “你!如何会在这里?” 眼前这个伪装成蜀兵的人,竟就是该率军去打褚钰的东邾!他竟在这,那另一路三万人…… 东邾跳下马,一步步的走近我:“现在放下刀子,或许看在我还没生气的份上,饶了金城这群懦夫。” 蜀兵的袖口都会绑上一条红丝带,这身甲衣穿在东邾身上,格外的英姿飒飒。他将手抬起来,手心朝上递给我,红丝带在风里飘转:“把刀子给我。” 我咬紧牙关,不想对东邾做出一点妥协:“不准你们伤害金城人。” 倏然,东邾出手打掉了我的匕首,刀尖往晴玉脸上跌去,我用手挡了一下,伤的不深出了点血,索性没伤到晴玉。 东邾一把揪过我的衣襟,容色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阴沉两分,不知道这几个月他在蜀国经历了什么,但个子倒是蹿起来不少。 “我可不再是之前的东邾了,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正说着话的时候,晴玉掰着他的手,一边掰一边道:“混蛋,放开姐姐。” 东邾随手一挥,晴玉便跌坐在地上,他哼笑一声:“果真是疯的厉害,管什么人喊姐姐不好,非要喊她?” 他的手臂很有力,我挣脱不开,似乎是恨极了我仿若要直接将我掐死,但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死。 东邾最终还是放开了我,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止不住咳嗽的我,我不敢抬头去看,他已经变了,变得可怕,好像是一个刽子手。 “你是自己起来,还是我派人拖你进去?”他的话好似从地狱中出来般阴沉。 我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发现还是不要触怒他比较好。 于是我拢了拢衣襟,轻咳着站起来,东邾哼笑:“早点乖乖的,不至于受罪。”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 我睁开眼睛,缓了缓,淡黄色的帐幔泛着沉闷,好似要把人压得透不过起来。 东邾进来,手里端着食盒,又是来喂我吃饭的。 他将食盒放在小几上,一手托着我的背一手托着我的腿弯,将我扶坐起来。 “来,吃东西了。”东邾吹了吹粥,对我说道。 我费力的张嘴,他便一勺一勺给我喂粥,并不多话,既不问我什么也不给我说外面的事情。 那日,我跟着他回到金城,他没有下令伤害百姓是我感到欣慰的,但却为了限制我的行踪,给我下了药,是以一日三餐只能被他喂食。 他将空碗放到案几上,容色缓和了几分:“今日表现不错,都吃完了,我决定陪你说说话。” 可我不想和你说啊大哥…… “你就这么怕我跑?”我微微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是没有力气。 东邾拄着下巴,在这一刻恍惚他又是那个略微孩子气的少年,但说出的话却满满都是算计:“我不怕你跑,但我怕别人带你跑,给你下了药,肯定不好跑了。” 我又问:“六万人马,你兵分两路,另外三路是谁领?”我不知道蜀国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将领。 “没人领。” “没人?”我委实很是震惊:“那怎么是褚钰的对手?” 东邾突然淡声笑了笑:“我不用他们当对手,我就是让他们去送死的。” 我看着东邾阴狠的眸色,心里微凉:“你这个刽子手……” 东邾的眸色沉了沉,忽然起身,我眼看着他的薄唇压过来,在我嘴唇上印了一下,心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淡然的对我说:“我晚上再来看你。” 我:“???” 屋子里沉静了片刻,我突然反应过来,东邾这个杀千刀的没把我放平!导致我又孤零零的坐了一下午,后背生疼。 其实从得知东邾把六万人马拆成两路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场战争蜀国赢不了,虽算不上全军覆没满盘皆输,但肯定是讨不到一点好处的。 晚上的时候东邾按照他此前说的,又来到了我的屋子,我警惕的看着他,他便淡声对我笑笑,不说话,笑得我心里发毛。 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我想往后挪挪,但是我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动也不能动。 “你,你,你别乱来。”我吓得开始磕巴。 索性这小子脱得剩了白色亵衣就停了手,除了发钗之后的他,长发顺在后背,他钻进被子里,带着一脸捉弄我的笑意。 “我能抱抱你吗?” 我蹙眉看着他,拒绝他:“不能。” 然而拒绝是没有用的,东邾枕在我的胳膊上,搂着我的腰,我不由得紧张的不敢呼吸。 扑哧——东邾笑道:“你想把自己憋死?” 我苦笑道:“你能不捉弄我了吗?” “我没有捉弄你,我只是想抱抱你。”东邾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淡声道:“我同他们不一样,你不用害怕。” 他的话让我心里产生了疑问,我看着他幽黑的眸子,问道:“我同你此前,认得吗?” 他又仰躺下,叹息了一声:“大概吧,我以前流落街头的时候,也见过一个姐姐,你的怀抱和她一样温暖。” 我问:“你身为蜀王之子,怎会流落街头?” 东邾淡笑着反问我:“天底下王室的笑话还少吗?” 我一想,确实是这样,王族中人不懂得真心可贵。 “我小的时候就是和母亲一起住在茅草屋里,她白日坐在门口借着阳光绣花艰难度日,因为一旦到了晚上,我们连烛火都买不起,只能摸黑。她是个读过书的,知书达理,空闲了就用树枝在地上教我写字,路过的茂才说母亲的字极好,我很用心的学,后来……” 东邾突然住了口,我不由得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父王接我回了蜀宫。” 他摆明了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所以随便说了句搪塞我,但我并不想勾起他的伤心,所以理智的不再去问。 东邾又往我怀里靠了靠,闷声道:“你给我讲讲你吧。” “哦?你想听什么?” 他低声道:“讲讲你的小时候。” “我的小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在脑海里搜刮着回忆,缓缓说道:“我和你一样,小时候并不是在宫里过的,虽然外面都说熙和公主的母妃是瑞贵妃,但其实我的母亲并不是她。” “我的母亲同你的母亲一样,识文断字,小时候我除了觉得自己跟母亲姓林而没有父姓沮丧过,其他的时间,我都以我的母亲为自豪,她模样好看脾气又好还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很可怜我的生父。” “嗯?为什么?”东邾饶有兴趣的问我。 我认真道:“因为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要我和母亲,所以我认为他年纪轻轻就瞎了,委实很是可怜。” “哈哈哈。”东邾突然乐出了声。 我不赞同的斜睨他一眼,他便又道:“继续继续,你继续说。” “后来啊……”我追忆着,不由得苦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后来了,她死在了一个暴风雪的夜里,烧了好几日,边城里的大夫没有一个能救得,再然后我就被带回了周宫,养在了瑞贵妃的膝下。” “听传闻,你在周宫里过得不错。” 我笑笑:“是,瑞贵妃是个好人,她很纵容我,对我比对她的亲女儿锦阳公主还要好上三分。” 他微微颔首,打了个哈欠:“好了,睡前故事今天讲到这里,睡吧。”说完他就不管我了,闭了眼睛。 然而我这怀里躺了一个少年,谁能睡得着啊……(未完待续) 第百一十章:威胁 一大早上睁开眼,发现身边早已经没有人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半个侍女也没有。 令我惊喜的事情是……药劲儿过了,我能动了。 我赶紧提上鞋,欲往外走,然而刚推开门,果不其然立着两个侍从,腰间坠着剑,一脸的冷意。 “夫人请回吧,主子吩咐,从这个门出去的只能是死人。” 这话听得人毛骨悚然,但东邾那个人绝对会吩咐出来这样的话。 我只能又重新阖上门,转身从案几上摸本书来,随便翻翻,聊以慰藉我这无聊又紧张的心情。 “嘿,醒醒……” 有人在摇我的肩膀,我蹙紧眉头,嘟囔着:“谁啊,扰人好梦。” 彼时我正躺在摇椅上休息,脸上盖着的书也被人拿掉了。 “哧——昨晚咱们睡得不是挺早的吗?怎么白日里还这么困?” 我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过来,看见东邾抱着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我,后面还站着两个侍女,虽然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但我的脸还是臊的发热。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站起身来,恶狠狠的对他说。 东邾凑近我,半眯着双眼:“对我这个态度,是又想吃药了吗?”语气微顿,又道:“更何况,我说的不对吗?” 听了前半句,我哪里还能说什么不字,只得点点头:“当然对,没什么毛病。” 东邾又对我说:“这几日便由这两个侍女来照顾你吧。” 我想也不想的反对:“不用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如果可怜我无人照顾,就把甄袖还给我。” “你知道那不可能。”东邾嗤笑我的天真,对那两个侍女摆了摆手:“既然你不需要,我也懒得当什么怜香惜玉的好人。” 东邾的喜怒无常是令我感到意外的,好相处的时候就像之前在蜀国遇见的少年,不好相处的时候脾气就相当恶劣,连言词都尖刻很多。 晚间的时候,饭桌上有一条鱼,东邾夹给我鱼肉,嘱咐我多吃点。 我迟疑着,冒着惹怒他的危险说道:“我自小不吃鱼,吃了身上会起疹子的。” 东邾愣了愣,说道:“亏的我下河给你摸得鱼。”他看了看我,又问道:“那你喜欢吃什么?” “比较喜欢吃甜的。”我狐疑的看了看他:“不过,你这个节骨眼还有闲心下河摸鱼?” 东邾点了点头,认真道:“这有什么的?金城这地界好山好水的,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得好好瞧瞧?” 我::“???”大哥,你可是蜀国的王,你的国家要灭亡了,你还在这摸鱼?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对这件事的疑惑,只能一脸懵的看着东邾,后者看我这副神色,终于抑制不住的笑出声。 “我说什么你都信啊。”东邾毫不留情的嘲笑着我:“你真是蠢得让人发笑。” 我抿了抿唇角,认真的建议道:“我希望你把‘蠢’字换成天真,这样说能好听一点。” 东邾点头应道:“好好好,天真天真,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天真的公主,就连晴玉都不如你天真。” 我想起晴玉的疯癫,淡声道:“但现在,没有谁比晴玉更天真了。” 东邾闻言,神色又阴沉下来,他并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瞧着我。 “怎么?” 东邾摇头,又给我夹了些菜:“吃饭吧,多吃点,或许过几日就没有这样安稳的晚饭了。” 我当然明白过几日就不会这样安稳了,东邾的三万兵马总不至于再送死了,其实时至今日我还是看不透他做的事,不明白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 清晨有风,两军阵前,蜀军和金军相遇在新兰野,比邻着皋兰河,远处的皋兰山也静静的立着。 真正的作战并没有什么锣鼓喧天的闹腾,两队军士皆静静肃立,等待着长官下达出战的命令,随时抽出自己身上的利刃对抗敌军。 彼时我坐在东邾的马背上,他的战马是漆黑的色,和褚钰的马相仿。 褚钰依旧穿着万年不变的玄衣,周身玄甲,容色一如往昔般冷肃。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他,我坐在最前面,得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英姿。 “将我金国的夫人送还,一切都好商量。”允济打马而出,一身玄色酷似褚钰,墨发高束,一双俊俏的眸子紧锁着我。 褚钰只是看着我,我也只是看着他。 我今日穿了一件鲜丽的蜀锦衣裙,脸上也带了妆,所以在这浑身铠甲的将士堆里意外的惹眼。 我怕褚钰看不见我,做出什么令我“心寒”的决定。 哈斯微微上前,回允济的话:“放我们过新兰野,死一个蜀军我便在夫人的脸上划一刀。”说着便真的在我胳膊上来了一刀。 伤口虽然不深,但血是正八经的在流,血红色染过我的纱袖,多少有点触目惊心,我忍着疼,愣是没喊出声。 我转头看去,褚钰的眸色深了深,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不知道此时他是下令进攻还是放我们走。 一旦蜀军过了新兰野,便可快马直奔回锦城,可谓是放虎归山,再攻打便要从长计议。 褚钰微微抬了手,我屏住了呼吸。 “撤军!放行!” 金兵在听见褚钰下令后,整齐划一的往两边撤,服从命令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当东邾打马过了褚钰身边时,我侧头望向他,他微微蹙着眉,幽暗的眸光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我并不能觉察到他的情绪,也猜测不出来此时的他是什么想法。 最后蜀军一个人都没少的安稳过了新兰野,往锦城进发。 当然,路上免不了赶上晚间在野外驻扎的日子,我也不能有什么小灶吃。而东邾为了看管我,我也只能别无选择的跟他住在一起。 “晴玉呢?”我才想起来疯癫的晴玉似乎是没带着,难道还留在金城? 东邾淡淡道:“派个蜀军送回锦城了,跟着大军麻烦。” 我微微一愣:“你就不怕路上被金兵截下,拿来威胁你?” “威胁什么?”东邾冷声笑笑,丝毫不在意我说的这种可能性:“这光景了,谁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东邾的话没什么不对,但我还是觉得心寒,也有点心疼晴玉。 重回锦官城的这日,阳光正好,恍惚又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时是太子少师邓禹迎接的我,一开口就唤我公主。 好巧不巧,这回迎在宫门口的也是这位邓大人。 “御史邓禹拜见王上。” 我微微扬眉,感情升了官啊,难怪服制变了,发冠也变了。 他又对我一揖:“见过夫人。” 东邾将我抱下马,并没有说些别的,便随着众臣进了宫门,当然了,也自有青衣侍从过来为我引路。 上一次在蜀国的记忆并不好,死了好多人,也受了不少的罪,侍从将我安排到一处雅致宫殿,上书漪澜二字。 侍女告诉我,这里离东邾的寝宫很近,仅一墙之隔,而且还说这是他特地吩咐的。 我听了心中咂舌,这侍女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以为我是东邾在外面的女人吧。 这一路上,接连几天啃了好久的干粮,吃的嗓子都疼了,但我一想到蜀宫的饭菜……我其实还是觉得吃馒头比较好。 出乎意料的是,晚上端上来的饭菜终于不红彤彤的了。 侍女矮身一福,柔声道:“这饭菜是王上特地吩咐的,说夫人不喜辣,厨子是周国人,菜式也是周国菜式,希望夫人满意。” 我微微颔首,夹了几筷子,发现确实是地道的周国菜,吃得好心情就好,这话说的不错。 临近亥时,我看着话本昏昏欲睡,这时殿外传来通禀声,我知道是东邾来了。 “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东邾走到我的床边,说道。 我摇摇头:“我没睡。” “这么晚还不睡吗?”东邾将话本拿到案几上放好,又道:“这种闲书平时看看便可,熬夜看还是算了。” “不,我是等你来着。” “哦?”东邾坏笑一声。 我惊觉这话有歧义,便又补充解释道:“我知道你要来的,所以就没睡。” 东邾点头:“其实来看看你,也没什么别的事,问问你今晚的饭菜如何?” 我点点头,诚恳道:“真是要感谢你,说实话,再让我吃几天蜀国菜,我可能真的会死。” 东邾被我的话逗笑:“蜀国菜没那么难吃吧?” “不是难吃,是吃不下,上次来吃了几天,嘴里边就上火的起泡。”我一脸难色,又想起派过来侍候我的小丫鬟:“对了,你得给那个服侍我的小丫鬟多打赏点钱。” “嗯?为什么?”东邾疑惑的蹙眉。 我笑笑:“人家在我面前给你刷了一下午的好感,句句不离你对我的用心,可我要是年轻个三四岁倒也不算乱点鸳鸯谱,然而我这把年纪……” 东邾打断我的话:“你不过二十岁,哪里是‘这把年纪’?况且,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你没听过?” 我迟疑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东邾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轻咳了两声:“我只是来瞧瞧你,早点睡吧。”说完便离开了漪澜殿。 我压下心里的不适,躺在床上,渐渐入眠。(未完待续) 第百十一章:笑话 褚钰兵临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 接下来无非是围城攻陷,战争纷扰的年代,这样的戏本每天都在发生,并不稀奇。 是以我被带到锦城城门楼上的时候,也并不感到意外。 我甚至微微低下头,就能看见城下伫立的玄甲将士们,玄色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上书金字,显得这样威武霸气。 褚钰也抬头看我,离得太远,我辨别不清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倒映着什么神色。 “褚钰,你的夫人不要了吗?”东邾对他这样说道。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马蹄躁动的声音。 沉默良久,我看见褚钰唇角微动,喉咙里溢出冷冽的两个字:“放箭。” 一时间,空中咻咻的飞来无数只利箭,箭头带着火光,难闻的煤炭味霎时间布满整个城楼。 呼喊声,擂鼓声,将士们的嘶吼,兵器相击发出的乒乒乓乓,充斥在我的耳边。 东邾将我扑倒,安置在城墙背侧,没有人能够伤到我。 他脸上的神色竟然有几分高兴:“你看,他要你死呢。” 对,褚钰下令放箭的那一刻,就是再要我死,死在谁的手里他也并不在乎,无论死是流箭还是东邾的手里,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 “那又如何?”我平静的看向东邾,提醒他道:“你的国亡了。” 他幽暗的眼眸微眯,唇角一勾,竟是轻声笑了笑:“那又如何?”他亦如此反问我。 我蹙眉,不知如何接话,也看不透这个人。 战火之后,锦城尸横遍地,流箭射死的百姓,反抗的蜀军将士,横七竖八的躺着,幸存下来的百姓被金兵围在一起,跪着瑟瑟发抖。 都说金兵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过之处片甲不留,每攻陷一城皆要屠城以示威严。 褚钰缓缓走上城楼,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身后立着两队玄衣的甲士,我们相顾无言。 晴玉不知从哪窜出来,往我这奔,一边奔一边喊:“姐姐,姐姐……” 褚钰身后的甲士速度极快的弯弓搭箭,眼见着利箭就要射中她,我微微侧身,箭就射中了我的肩。 那一刻,身体要比思想更快的做出反应,我为晴玉挡下一箭,并不想让她受伤。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因为我的脖颈挨到了一处冰凉。 “我的好姐姐,谢谢你救我。”晴玉在我的耳边幽幽道,手里的匕首也毫不留情的在我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 额间冷汗直冒,这血失得让我眼前微微模糊。 “你为什么不说话?”晴玉的语气似乎有点急切:“连质问我为什么装疯都不问?” “没什么好问的。”我微微喘息,换了换气:“你拉着我威胁褚钰给你匹快马吧,有多远走多远。” “哈哈哈——”晴玉癫狂的笑了几声,又阴冷的在我耳边说道:“走?我能走去哪儿?苏熙和,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得男人喜欢吗?” “呵。”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低声道:“晴玉,这群男人们没有一个是真心喜欢我的。” “你骗人。”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十三岁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无论谁都在念叨你的才貌,我自认不必你差……” “那不是真的喜欢。”我厉声打断她。 “不,他们都愿意为你去死,这还不够吗?” 我唇角勾起笑意:“没有人是为‘我’去死的,他们的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胡说!都是因为你死的,你死了就好了!”晴玉的刀子眼见着就要刺穿我的脖颈,她疯狂的念叨着:“你这个祸水本来就该死。” 对,或许她说得对,我真的是该死。 我闭了眼睛,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会解脱吗? 果然耳边咻的一声,紧接着颊边一凉,我抹了把脸,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开。 我回过身,就看见一抹素色的衣摆从城楼上跌下,我立马探身去看,晴玉已经急速的往下坠去,没有人能够救她。 咚——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这么素的衣服,鲜红的血染过这身素衣,我的眼前渐渐模糊。 晴玉死了。 素白的衣裳绽出鲜红色的血花,仿若那年大典上摆着的鲜花般艳丽,我突然想起,多年前我穿着苏锦的十二单衣往正典宫去的路上,是遇见过自矜又傲慢的晴玉。 “姑娘是周国的公主吗?” 我微微侧过头,看向这个同我搭话的年轻人,他墨发高束,却未加冠,是以还未过二十岁。 没过二十岁便要同女子肆意搭话,简直和京都的纨绔一样,令人讨厌。我在心底鄙夷了一番,自然语气态度都不会太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蹙眉,将嫌弃写在脸上,桧扇张开微微掩了口便欲走,却又被叫住。 “你这女子,好没礼貌,怎么对我们这样说话?” 我回过头,看少年旁边还站着个十二三的小女孩,着一身鲜丽襦裙,她有着秀丽的容貌和雪白又纤细的脖颈,仿若一株红樱般美丽,我感慨她这样小的年纪便有这样好看的容貌,大约是祸不是福。 我微微叹息一声,并不想多说什么。 “你不准走!”那个女孩皱着眉头过来拉我的衣袖。 “放肆!”碧拂低喝一声,长剑出鞘。 女孩的手自然没拉住我的衣摆,那个少年挡在女孩前面,赔了笑脸:“还请周公主大人大量,我们千里迢迢自蜀国来,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能在周宫里佩剑的侍卫肯定是周国人,而又陪在女子身边的,除了公主妃嫔没有旁人,即便是宗姬郡主也不行。 我斜睨了少年一眼,想这个人倒是很聪明,比他身后护着的小丫头强多了。他明白,在这里惹怒了我不会有什么好处。 “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仍旧不依不饶着。 “熙和。”我并不想多做纠缠,留了封号便走。 身后女孩对我喊道:“你记住,我是蜀国的晴玉郡主。” 现在我回想着,晴玉如果不来金国,大约是会嫁给刘锦川的吧。 我眼前越来越模糊,模糊到我从抱着我的褚钰眼中看到了害怕,我肯定是看错了,这样的君王是从不会害怕的。 人死的太多,地府的鬼将收魂便收不过来,是以执念深的魂就会在这样的时间里作祟。 “你怕吗?” 晴玉出现在我的梦里,穿着死时候的那件素衣,坐在皋兰河的水边。 “怕什么?”我其实并不相信鬼神之事:“你?” “他下令放箭的时候,你是怕的吧。”晴玉背对着我,我第一次觉察到这个经常和我作对的女人,有着这样纤弱的脊背。 “你怕死。”晴玉淡声道。 我点头应道:“我确实怕死。”我死了,就少了一个人来保护周国,有契约在的缘故,褚钰在十年之内不能动。 晴玉倏然过来掐住我的脖子,秀丽的容貌霎时间布满了血污,她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你早该死的!” 我被这场景吓住,不明*里的她怎么突然发狂。 空气渐渐稀薄,我能感受到脖子上的双手正在收紧,呼吸困难,眼前开始模糊…… “平珺,平珺……” 我虚弱的睁开双眼,浑身酸痛,额角也很疼。 褚钰的气色并不大好,好似很久没睡好了。 他见我醒过来,微微叹了口气:“你终于醒了。”他又抬手拭了拭我的额头,沉声道:“还好,你不再发热了,不然孤真要去杀了那几个庸医。” 我其实有点反应不过来,只是问道:“这还是在蜀国吗?” 褚钰点点头:“我们还在锦城,你病了三日,接连发烧。” 我问:“晴玉呢?” “死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是要死的,我苦笑一声,觉得自己也是疯了。 “那……蜀王呢?” “处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褚钰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甚至又淡然的补上了一句:“统共抓了五十六个宗室,昨日处死的。” 我的心口蔓延出一种无力感,对就是那种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褚钰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都告诉我,反而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抿抿唇角,说道:“我看不懂。” 褚钰一边给我掖被角一边问道:“你看不懂什么?” “他根本不想赢。”我目光紧锁着他的眼睛,企图从那浅棕的眸子里寻到一丝不寻常的神色。 “确实。”褚钰淡笑着点头:“从六万兵马兵分两路,到他送给孤三万兵士这份大礼,再到最后的反抗,他确实是不想赢。” “为什么?”我语气涩然。 褚钰耸耸肩:“不知道,但蜀国攻下便好,至于为什么,孤也不想关心。” 我哑然。 我又想起东邾说的那句话:“你猜蜀国是我的家吗?” 蜀国是他的家吗?不是! “蜀国不是他的家。” 褚钰微微蹙眉:“什么?” 我一字一顿道:“因为蜀国不是他的家,所以蜀国毁了对他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关系,更何况,他是恨蜀国的。”这也就解释了东邾从一开始就不想好好抵抗,几乎是将蜀国拱手相让给了褚钰。 天底下王室的笑话还少吗? 只是这些笑话并不为外人道而已。(未完待续) 第百十二章:不信 本以为这件事到这里是结束了,但我没想到的是,这节骨眼我有孕了。 彼时,我们正在徐阳城落脚,吃晚饭的功夫,我实在遏制不住胃里的翻腾,大吐特吐着。 褚钰叫甄袖请了个城里的大夫来看,老大夫搭了搭脉象,便对褚钰拱拱手:“恭喜恭喜,夫人是有孕了,日子月余。” 这个“月余”二字说得十分好,因为我离开金宫也是月余。 老大夫估摸着看褚钰脸色不善,便急匆匆的走了,生怕殃及池鱼。 “褚钰,你信我。”我坐在榻上有点怕,但具体是怕什么,我却说不出。 褚钰眸光深沉的望着我,并不说话,那目光十分骇人,我不禁浑身发抖。 “你要孤如何信你?” 褚钰只留下这一句话,然后拂袖而去,怒意满满,不听我辩解任何一句,我觉得委屈,想说的话也烂在了肚子里。 随便他怎么想吧,我破罐破摔的想着。 此后几日,我竟再未见到褚钰一面,直到马车抵达大都的金宫时,我方才得知褚钰是转道去了准噶尔,明面上是去看看阿尔斯和塔娜,但我知道他是在躲避我。 回到金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是昏暗,金阙宫里的宫灯发着微弱的光,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脸难掩的倦意。 “娘娘,属下就先告辞了。”甄袖一如既往的将我送到金阙宫的门口,对我拱手道。 我疲惫的连客套都懒了,转身往内室去,路上青珠见我脸色郁郁,并未开口问我什么。 “碧拂呢?”我问她。 “碧姐去了瑾夫人那儿,奴婢派人去喊?”青珠小心翼翼的向我询问。 我摆摆手,淡声道:“不必了,我先小睡着,除了太后王后来,旁的人一律不见。” 青珠些微诧异了下,但还是矮身一福,口里恭敬道:“喏。” 这一觉,我便一睡就是一整夜,清晨起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 “昨夜……可有人来过?” 碧拂服侍我更衣起身,淡声道:“没有。”语气微顿,又道:“王上也没回来。” 我眉头紧蹙,语气带了点不耐:“我知道。” 碧拂小心翼翼的看我两眼,似乎是觉察到我的烦躁。 “简单打个发髻就行了,再磨蹭就迟了晨俸了。”我掩盖着自己内心的烦闷。 明德宫还是那个明德宫,王后也还是大金最贤明的王后。或许是我心里烦闷的缘故,走得步子快了,竟是第一个到达明德宫晨俸的妃嫔。 王后热络的让我坐到她身侧:“本该免了妹妹今日的晨俸,这几日忙的过头便忘了。” 我摇摇头:“臣妾无病无灾,晨俸不可缺的。” 王后的手掌很温热,她抚了抚我的手,面上和煦道:“你的事儿,王上昨日传书了,本宫都晓得了,是以以后的晨俸……” “要来的。”我打断王后的话,语气认真道:“晨俸是对娘娘的敬重,臣妾要来。” 王后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继而又笑道:“妹妹别担心,王上的传书没别的意思。”她轻拍了拍我的手,在安慰我:“若王上真的怀疑什么,自不会让本宫好好照拂你了。” 王后的话戳中了我的心坎,我只觉得眼底酸涩,但褚钰的反应仍旧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你要孤如何信你?” 这话我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 “好啦,宫里这几月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你自不必管就是。”王后的目光带着温柔又和善的神色:“若是受了什么委屈,直接到明德宫来,本宫替你做主就是。” 我低了头,不知说些什么。 王后叹了口气,又道:“其实这一遭,也确实让人多心,但妹妹是个好的,本宫和王上都晓得,旁人却不晓得,委实要让妹妹多受委屈了。” 这光景听见门外侍女的请安声:“给贵妃娘娘请安。” 我不由得背脊一僵,王后笑着拍拍我的手,没说什么。 怡贵妃一进门抖了抖帕子,一脸嫌恶道:“娘娘的病还没好吗?这屋子一股药味。” 难怪屋里焚着味道很重的熏香,原是要盖着药味的,只是怡贵妃未免太过挑剔了。 王后脸色未改,似乎是对怡贵妃的跋扈习惯了:“本宫这身体不中用了,让多罗妹妹委屈着闻药味。” 怡贵妃冷哼了一声,又瞥了眼我,不咸不淡道:“还有脸面回来,委实脏了这宫。” 王后刚要开口欲说什么,门外未见人便听见一道声音响起:“贵妃娘娘不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吗?” 赫连珊穿着藏青的宫衣进来,面色些微苍白,但周身的气势却仍旧是冷冽中带着矜傲。 “本宫不懂,难道你懂?”怡贵妃冷声笑了下:“你不要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就在这里目无尊卑……” 赫连珊温和笑了笑,打断怡贵妃的话:“不好意思,现在的你确实拿本夫人毫无办法。” “你!”怡贵妃气的眼珠子要瞪出来,大约是从没有人敢和她这样说话。 赫连珊背后的西夏此时正帮着金国抵御匈奴,所以这宫里真的没人能动她。 虽然赫连珊是为了我去和怡贵妃针尖对麦芒,但我心里只觉得累,头也很疼。 王后见我脸色不大好,关切的说:“妹妹一路颠簸,还是身体要紧,回去歇着,这两日晨俸不必来了。”她不待我说什么,便又转头吩咐皖苏姑姑:“去给贵人请个软轿来。” 我立马道:“两步路就到金阙宫了,娘娘不必如此。”我起身行礼:“多谢娘娘体恤,臣妾先告辞。” 王*了握我的手:“回去别想太多,好好歇着。” 我微微颔首,转身的时候,也看见赫连珊对我投来关切的目光,遂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我。 走出明德宫的大门,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碧拂问我:“咱们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不,我们走走吧。”趁着褚钰还“信”着我的时候,我才能自由的在这宫里走动走动。 碧拂便一言不发的陪着我,给我以安心。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臻芙渠,这里的水一如既往的绿,岸边的碧青色和水相得益彰,清风一拂,便连沉闷的身心都抚慰了。 “平珺。” 我惊诧回身,眼底就瞬间蓄满了泪。 青衣墨发,玉冠星眸。风一过,谁的风姿也不如他。 “你还好吗?” 祁夙见我的第一句话是问这句,像他的风格。 我收敛起眼底的酸涩,淡笑着问他:“王爷觉得呢?” 祁夙闻言,剑眉蹙紧,薄唇微启:“平珺,你当真要和我如此生分?” 我微微侧头:“不然呢,你是王爷,我是妃嫔,不生分又如何?”我话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这大半年的光景,王爷不也是怕了,不敢来见我吗?” 祁夙眸光紧锁着我:“我从不怕死,只是怕连累你。” “如今呢?不怕连累我了?”我看着他,冷声说道:“既然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便不要随便更改,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此时河面有风吹过,我突然觉得刺骨的寒凉,裹紧了身上的披帛,并不打算和祁夙多说点什么,转身欲走,却被他抓住了胳膊。 “殿下自重。”我冷声说道。 祁夙并不松开我,反而抓的更紧了,我听见他在我身后说:“若是他不信你,我带你走,你还愿意吗?”他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哀,然而这个“还”字从何说起呢,我从未生过什么和他一起走的心。 我低声道:“只要我还是大周的公主,我就走不了。” “但他不信你。” 我闻言,心里莫名烦闷起来,甩开他的手:“那也不必亲王殿下费心了,告辞。” 我脚步极快的离开臻芙渠,碧拂跟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她一直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侍女。 然而刚走过一个拐角,便见朱墙边倚着一个人,唇边夹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十分惹眼。 允济这厮还真是阴魂不散,我不由得在心里暗骂。 见他这副神情,我不自然的小退半步,但又一想我怕个什么,遂挺直了腰板,打算从他前面淡然的路过。 “喂。” 我不理,继续走。 “幸好你刚刚没和他说太久。”允济冷声道。 我驻足,侧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允济耸耸肩:“字面意思。” 我微微蹙眉,又问:“王上派你来的?” “王上可没那么无聊,我也没那么无聊。”允济哼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只是暗卫会把你的一举一动报给王上的,所以也别动什么歪脑筋。” 我冷声笑笑:“你是个什么身份,轮得到你给我提醒?” 或许是我的刻薄,终于惹恼了允济。 他横眉立目:“你这女人,当真不识好歹,我只是看你笨得厉害,大发慈悲的告诉你,现在你最好是眯着,别再惹什么事,就是钟粹宫也最好别去了。” 我刚要说什么,碧拂拉了拉我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 允济冷哼:“你这婢女都是个明白人,你呀,好自为之。” 说完竟甩了我个脸色,拂袖而去。(未完待续) 第百十三章:晚夏 时光辗转半月时间,气温渐渐达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热度,因着我有孕的缘故,王后很是友善,特别免了我的朝奉。 晚夏六月,暑气袭人,臻芙渠里开满了夏荷,离得老远便能看见一片碧色,有时候年轻的妃嫔在那驻足,美人配上美景,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天气越发炎热,叫人动也不想动,巳时到申时,除非必要情况,否则谁也别想在这个时间段喊我出门。 我抚了抚还未显怀的小腹,默默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不被人喜欢啊。 褚钰自上次于我分到扬鞭,到现在为止,一步也没来过金阙宫,更别提同我说话了,他心里大约是笃定这孩子不是他的,可我也没有办法,那个月我确实和东邾在一起。 有些事还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我说你不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了。”赫连珊特意不畏炎热,来到金阙宫里来瞧我,虽然我觉得她是为了吃冰糕而来。 我说:“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境遇感到愁苦,我只是很担忧这个孩子。” 赫连珊晃了晃杯子,淡然道:“你有什么可担忧他的,王上虽没放什么话,但你瞧瞧这满宫里,谁敢说你一点不好?你以为是妃嫔们怕王后吗?” 听她这样说起,我方才意识到,回来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确实没人在后宫嚼我的舌头根。 赫连珊又促狭一笑:“你呀,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等过段时间王上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好了。” 我微微点头,这几番话确实宽慰了我焦躁的心情。 荷香销晚夏,菊气入新秋。 褚钰不知道在外面忙了些什么,但终于回到了金宫里,彼时我虽然未见他,但碧拂说,他一回来就去了徽秀宫,旁的地方都没去。 我心底五味杂陈,不知作何反应。 碧拂宽慰我:“主子,怡贵妃的哥哥是边城的将军,王上去徽秀宫看望她,也是常情。” 我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不用她担心。 只是一晚上没睡着,翌日清晨起来,难免头昏脑涨。 “主子若是不舒服,再去小憩一下吧。”碧拂帮我揉了揉额角,秀致的眉也微微蹙着:“总归这样炎热的天气,谁都懒得出门。” 我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于是还是忍不住头疼,歪在榻上又睡过去。 暑天炎热,我将衣襟微微扯开,将脖子暴露在空气中,试图多多散热。 突然觉得脖子痒痒,以为是蚊虫,便挥手驱赶,眼睛却舍不得睁开。 “碧拂,赶赶蚊子。”我微微蹙眉,低声呓语道。 哧——低低的一声轻笑,从一个男人的喉咙里溢出来。 我倏然惊醒,见一身玄衣的褚钰立在我的榻边,眉目不见冷意,眸光带着宠溺。 我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眼前场景。 褚钰轻笑道:“别揉了,是孤。”他拉下我的手:“要不要来摸摸看,你不是在做梦。” 我忍着内心的酸涩,故作平静道:“王上此来,是有事?” 褚钰在我的榻边坐下,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是才两个月吗?孤特意问了太医,说三月之后才会嗜睡。” 我听他问起,便含糊道:“昨晚没睡好罢了。” “怎么?还在生孤的气?” 褚钰突然这么问我,实在让我无法适从。 “没,没有,熙和不敢。”我低声道。 褚钰突然张臂抱住我,暖意漫过我的心头,他在我耳边低声道:“前段时日事情太多,孤已经想的明白,孤信你。” 我的泪同他的话一起落下来,滚在他的肩头,我最终还是因着这句“孤信你”而被击打的溃不成军,在褚钰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连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止也止不住。 我哭得哽咽,褚钰身后拍着我的背,抚慰着我。 “好了,再哭下去,嗓子哑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褚钰的语气很是温和,恍惚间还以为他在哄孩子。 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很幻灭,不死心的问他:“你真的信我?” 褚钰揉了揉我的头,语气带着宠溺:“阿敏去查了,孤的暗卫不是吃素的啊。” 我这才记起来,褚钰手下的暗卫确实是不一般。 褚钰道:“你怀了孤的孩子,所以要注意些安危,孤便将甄袖派过来。”我刚要开口拒绝,他便伸出手指抵住我的嘴唇:“不准再反对孤的命令。” 我只得点点头,应下来:“好,但若是我闷了,想出宫去,你得答应我。” 褚钰眸子里漫过笑意:“带着甄袖,旁的孤不管。”他说着又将腰间的玉牌解下来,放到我手上。 “东西你拿着,你要明白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你。” 褚钰的话温暖着我的心,这一个月的委屈在这一刻是烟消云散了,我从未知晓自己竟将褚钰的信任看的如此重要。 眼前这个容色难得温和的男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他的信任看的这么重了呢?我微微蹙眉,却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好似春夜里的晚风,不自觉的就吹进心房一般。 即便王后免了我的朝奉,但自己无病无灾的也不大好意思一直不去,遂每隔几天就去明德宫拜俸一番,王后自然也不让我跪着聆讯,赐了座坐在一边,倒也没什么不舒服。 我腰间坠着褚钰送我的玉牌,金宫里的人除了王后皆要对我见礼,即便是在正合殿门口遇见大臣,也都是恭恭敬敬的对我一揖。 “妹妹快坐吧。”王后对我仍旧一如既往的热络,虽然每次这热络的神情,总让我觉得有些虚情假意,但或许是在这宫里活得久了,都是这样的。 我坐在王后下首,其实这本该是绾嫔坐的地方,但她那日相让给我,百般推辞后便也只能坐了下来。 王后的身边一如既往的坐着怡贵妃,她的脸色些微煞白,好似没怎么睡好的样子,有些憔悴,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大约是我多看了两眼的缘故,怡贵妃很不高兴的白了我一眼,出言讽刺我:“也难为王上心胸宽广,若是我,怎还会有你好果子吃。” “我有没有好果子吃不知道,只是如今我腰间的这块牌子在,姐姐怎好不行礼呢?”我知道此时我有些过分,未免让旁人看做恃宠而骄,但对怡贵妃这张脸,我就友善不起来。 赫连珊不能生产这件事,是我心头一根深深的刺,不管是谁做的,但罪魁祸首就是怡贵妃。如今我虽然不能动她,但并不代表我不会为难她。 “你!”怡贵妃气急了一般的,用手指着我,假套仿佛要戳进我的眼睛里。 “我如何?”我扬扬眉:“姐姐年岁大了,也该明白什么叫‘旧人’了。” 啪——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我的脸上,耳朵嗡嗡作响,嘴巴里也满是血腥味。 赫连珊快步过来扶住我,刚要对怡贵妃发难,门外便传来了侍从的请安声。 “请王上安。” 是褚钰来了,我的心底砰砰多跳了两下,他会因为我为难怡贵妃而罚我吗? 褚钰并没有问我什么,只是看着我红肿的脸颊,问了王后:“谁打的?” 王后估摸着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实话实说:“多罗妹妹打的,您就原谅她的莽撞吧。” 怡贵妃刚要开口辩解什么,褚钰却冷声开了口:“怡贵妃,殿前失仪,即日起禁足徽秀宫,任何人不得探视。”他又瞧了瞧我的脸,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禁足前,先给这毒妇也掌嘴十次。” 身后自有侍女来行礼领命:“喏。” 长期以来,无论怡贵妃犯了什么错,她受到的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禁足,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的放出来,像今日褚钰下令去罚她掌嘴的情况,还真是铁树开花般难以见到的情形。 “平珺,你受惊了,还是快些回宫吧,以后不必来朝奉了。” 我闻言,不禁对王后抱了个歉意的笑,因为褚钰这话委实不顾王后的脸面了。 好在王后并没有在意这些,仍旧对我温和笑笑:“王上说得对,妹妹的身子骨一向柔弱,还是在寝宫里好生将养才好。” “甄袖。” “属下在。” “还不快送娘娘回宫。” 甄袖低眉顺目的应道:“喏。” 就这样,我别无选择的走出了明德宫的大门,但刚走过一个拐弯处,又遇见了承敏郡王。 允济见到我也是微微一愣:“你这幅身子,怎么还敢来明德宫?”他的第一句话竟然说的这个。 “明德宫里又没有猛兽,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扬了扬眉,反问道。 允济轻声笑了笑:“这地方没有猛兽却有不少的母老虎啊,我眼前不就有一只。” 我当即瞪了眼睛,准备骂他。 “好了,不开玩笑了。”允济收敛起嬉笑神色:“这当口了,你还是多多小心点,别仗着王上给了你腰牌,就四处惹麻烦,有时候王上也救不了你的。” 我知道他说的话是为了我好,我还不至于狗咬吕洞宾,于是也和善了脸色,对他说:“你若是找王上,他还在明德宫呢,你去了就找到了。” 允济道:“都顾着和你说话,差点忘了正事,我得赶紧去见王上了。”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不免惊诧一番,但也不再多做纠缠,总归是朝堂中的事情,和我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未完待续) 第百十四章:蹊跷 晚夏的夜里,清风异常和煦,拂过我的发丝,湖面便泛起阵阵涟漪。 此时的我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仰躺在船板上,头顶是星光闪烁的天空,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 凌空一方衣袍落在我身上,褚钰连衣服带人一起搂在怀里,他的胸膛是温暖又舒适的,那里正咚咚的跳着,让人闻之莫名的心安。 “怎么突然带我来这?”我低声问道。 褚钰搂着我,胸膛里传出一声轻笑:“前日你不是说暑天炎热,即便是晚上也仍旧热的不想动,孤思来想去,方想到夜晚游湖是可以消暑降温的。”他语气微顿,又道:“只是没料到有些寒凉,你还是多穿一些吧。” 我身上盖着的是他的衣服,这上面还有属于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我将衣服往上拉了拉,试图掩盖自己微红的脸颊。 褚钰也抬起头看天,下颚勾起好看的弧度,不同于以往冷峻的神色,此时的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周身的气势就好似长安书门之地的佳公子,温润如玉。 “这么看着孤做什么?” 我回过神来,见褚钰一脸兴味的瞧着我,我赶忙低下头,嗫嚅道:“没,没什么。” 好在褚钰并不打算嘲笑我的失神,他复又抬起头,一边抱着我一边说:“小时候我也这样看天,乳母嬷嬷曾说,每一颗星辰的陨落都代表一个伟人的死去。” “是有这个说法。”我点点头,淡声道。 褚钰微微叹了口气:“后来父王病逝的那日,紫微星旁有星辰陨落,孤便对着那颗星拜了三拜。” 我闻言,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王上为何不进宫参拜?” “那时候孤被派到边城,即便对此心如明镜,仍旧不能回大都参拜。” 我心里哑然,这无非是防止兄弟谋权篡位的戏码,当时的厉王恐怕是故意不让老金王召回褚钰的吧。 “一切都过去了。”我抿抿唇角,安慰他:“如今您的父王在天之灵,想必是为您,也为大金高兴的。” 褚钰轻声笑了笑,又将我搂紧了三分:“那也是你的父王啊。” 这话说的,我的心口一暖。 “平珺,待我们的孩子出世,孤便封他为亲王,给他最肥沃的土地,将他培养出最英勇的男人。”褚钰的话很真诚,每一句话都很用力一般的传进我的耳朵。 这两年的时间,我在这九州地界里辗转蹉跎,身体不倦心也是要倦了的。我其实很想放下身上的担子,但周国公主的头衔好似牢房里的刑具,将我牢牢的绑在木架子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告诉你:你是大周的公主,如何能安稳的在金国做金王的妃嫔呢? “平珺,孤知道你有顾虑,那和亲的文书虽只写了十年和平,但孤的真心,你到现在还看不出吗?”褚钰低头吻了吻我的发。 我起身,眸光炯炯的瞧着他:“你的真心……在我这儿?” 褚钰淡笑着,反问我:“平珺以为呢?” 我回抱住他,语气诚恳道:“褚钰,今后我就在金宫做你的贵人吧。” 我感到褚钰的背脊似乎是僵了僵,但随即他的手臂搂上来,低声在我耳边道:“好。” 时光荏苒又是一月时间,我的肚子微微显现出来,平日里多穿襦裙或者袄裙,曲裾深衣是一点也碰不得了。 我十分不舍的让碧拂把穿不得的衣服收进箱底,坐在妆台前看自己丝毫没胖的脸颊。 一开始我害怕怀孕的事情刺激到赫连珊,但她那日到我这里来小坐时候说的一番话,着实令我心疼她。 “我说你呀,这宫里你谁都可以避讳着,唯独我,你不用避讳。”赫连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正坐在玄漆的案几后,面前放着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汝窑青瓷。 她葱白的指尖摩搓着青瓷的杯壁,语气虽然云淡风轻,但我还是听出其中心酸意味。 “我只是怕你心里不舒服。” 赫连珊抬眸看我,认真道:“你避讳我才是让我不舒服。” 我哑然,随即妥协:“好,以后我闷了叫你,你可不准不来。” 她的容色终于放松下来,对我笑笑:“你的孩儿是不是得管我叫声姨母?” 我斜睨着她,笑道:“不过等他大了,你可不好到我这蹭吃蹭喝了吧。” 赫连珊蹙眉,委实想到了身为长辈当以身作则这一点,遂道:“那他还是慢点长大吧。” 我不禁笑开:“这哪里是说慢点就慢点的事儿。” “不过说真的,此时宫里谁的风头也不如你。”赫连珊口中啧啧有声:“怡贵妃当日被禁足,前两日王上似乎还不解恨,又罚了俸。” 我惊了一惊:“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赫连珊耸了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好像是绾嫔去徽秀宫看她吧,正撞见王上,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是惹了王上恼怒。” 我微微蹙眉,心中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赫连珊又道:“你呀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绾嫔能言善辩你也不是不知道,若是王上罚了绾嫔才是奇怪的事儿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是这么回事,遂不再去想。 “对了,太后派人来过吗?” 我点点头:“前两日长信宫的玉钏姑娘来过,奉了太后的命令给我送了些东西,倒也没说什么别的。” 赫连珊叹了口气:“要知道太后一贯刁蛮,不喜欢周人,我是怕你受委屈。”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你不必太为我担心。” 赫连珊凑近我:“你不知道,我这几日做了好几场噩梦,就是担心你……” 她的话未尽,我明白她大约是梦到我不好了。 “梦都是反的。”我转头对晚玉说道:“回去给你主子煮点安神汤,别叫她看话本忘了睡觉的时辰。” 晚玉眉眼弯弯道:“婢子省得。” “你呀,惯会管着我。”赫连珊撇了撇嘴:“我絮叨多了,你是嫌我烦的,但自己眼睛擦亮点就是了。” “好好好,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见状只得投降。 赫连珊走后没多久,我刚要小憩一番,没想到这金阙宫久不来客,今日倒是登了个贵客。 “妹妹,姐姐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你吧。” 绾嫔着了一身水蓝色的宫衣,清透的颜色衬着她的脸色十分白皙秀致,身后跟着一个伶俐的丫头,我依稀记得是唤作琳琅的。 “绾姐客气了,大老远的来我这,还送了东西,怎能说是打扰呢。”我温和笑笑,对于绾嫔我虽然并不想同她交情太深,但却也不好疏远,一是太后的缘故,二是她总归救过赫连珊的命。 绾嫔坐下,碧拂又端来一壶新茶,但金宫的妃嫔大多喝不惯这个。 “姐姐可要用些茶?” 绾嫔微微颔首:“都说金宫里有很多宝贝,其中之一就是金阙宫的茶,理当要请教一番的。” 我被她一板一眼的话逗笑:“绾姐是专门来这开我的玩笑?” “那么多日子没见了,今日从姑母那回的早,得了空便来瞧瞧你。”绾嫔的笑意一如既往的和善:“三个月之前的胎都不稳,我也不好来,如今胎像稳定了,方才来瞧瞧,妹妹可别怪罪。” 我闻言,心里一凛,面上未改分毫:“绾姐能来陪我说说话,就是解了我的麻烦,怎么敢怪罪呢。” 绾嫔的话滴水不漏,但从进我这屋子到现在,真实目的一点没说,我反正是不信她是专程来看我的。 “碧拂。” “奴婢在。” “你去小厨房看看桂花糕蒸好了没,给绾姐也带些回去。” 碧拂语气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停顿:“喏。”我知道她怕绾嫔对我不利,但我想绾嫔这么聪慧的人不会这么没脑子,她此行肯定是有别的事情要同我说。 屋子里重回安静,只有我和绾嫔,就连琳琅都出了屋子,立在门口,似乎害怕有人偷听一般。 绾嫔抿了口茶,笑意敛了敛:“妹妹想必听说那日怡贵妃被罚俸的事情了。” 我点头,低声道:“我确实刚刚听说。” 绾嫔抬眸瞧我:“妹妹觉得那是怎么回事?” 我闻言,眉头蹙紧,绾嫔是当事人,我又怎么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话问的委实奇怪。 “妹妹不觉得蹊跷?” “我是觉得蹊跷。”我看着绾嫔别有深意的目光,背脊凉凉的:“娘娘是个聪慧的,只是我愚笨之极,若是有什么话,还请娘娘直说些。” 绾嫔闻言,淡声笑了笑:“妹妹不必怕,今日我既然登了金阙宫的门,就不会害你,我只是想提醒你而已。” “提醒我什么?” “徽秀宫那位悄无声息也就算了,她家里那将军哥哥一直没在朝堂上说话,你不觉得蹊跷?” “你的意思是?” “此事你当小心两个人,怡贵妃和王上。” 我蹙眉:“今日之事,我只当没听见,姐姐还是请回吧。”听她提及要我小心褚钰,我便笃定绾嫔是想借故离间我和褚钰的关系,但时至今日我是信任褚钰的。 最后绾嫔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临行时的那失望的目光刺痛了我的心。 我难道真的错了吗?(未完待续) 第百十五章:安逸 慢慢的,暑天就快要过去,天气炎热的日子越来越少,早晚开始渐渐惹了凉风。 我有孕已经五月,平日里总在宫里转悠,也实在是烦闷之极。 自上次绾嫔从金阙宫离开之后,她与我再未有过什么交集,即便是我心血来潮去了明德宫拜俸王后,遇见了绾嫔,她倒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口一个熙妹妹,唤的十分亲昵。 “碧拂,咱们今日出去吧。” “好,去钟粹宫吗?”她头也不抬的问道。 “不,我们出宫去。” 碧拂微微愣了愣,抬头看我:“您这副模样,出宫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晃了晃手里褚钰给的玉牌,笑道:“王上答应过我,出宫可以的,更何况带着甄袖,想必问题不大。” 碧拂撇了撇嘴,最终还是拗不过我,一行三人着了常服,往宫外去。 甄袖腰间配着一把长剑,周身的剑鞘刻着玄黑的暗纹,我依稀记得阿敏的那把刀也是这样的暗纹,遂问道:“你同阿敏是师兄妹吗?” 甄袖疑惑的蹙了眉,看向我:“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我道:“你的剑和他的刀很相似。” “哦夫人是说这个。”甄袖给我解释道:“这种玄鞘的兵刃有个称呼叫黑麒麟,主子手下的暗卫有等级之分,配以黑麒麟的暗卫一种是有特殊任务在身,另一种是暗卫长。” “难道保护我也属于特殊任务?” 甄袖点点头:“夫人的安危是主子特地吩咐的,不光是属下,只要夫人走过的地方都有暗卫在保护的。” 听她说起,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遇见允济,他和我那番并不太愉快的的对话中提及过的。 我心中咂舌,原来褚钰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派了这么多人来保护我,如此大费周章,不由得让我心中一暖。 大金的集市远比周国的长安凌乱许多,上次褚钰去长安接我,见识了长安城里的商肆,回到大都决定整改一番,故而如今见到的东市已经仿的差不多了,只是西市仍旧有些纷乱。 我突地在一个胡人的摊子面前驻足,拿起一方透明的杯子,爱不释手。 碧拂瞪着眼睛,惊奇道:“这不就是宫……之前大食国进贡过来的,后来被元宝踩碎了的。” 之前在大周的时候,父皇身为九州坐拥中原的帝王,各地的进贡肯定是少不了的,比如什么大食国的杯子,爪哇国的香料,龟兹国的宝珠。犹然记得父皇曾给我带来三个七彩的这种杯子,后来锦阳抱着她那唤作元宝的猫儿来我这玩,被元宝一脚踢翻,碎成了片片。 “碧拂,买。”我对碧拂如此豪迈的说道。 碧拂却迟疑了。 我问:“怎么?” “没带钱。” 我又看向甄袖,只见她也一脸尴尬。 “……”所以说没带钱我们出来逛什么集市。 沉默了良久,碧拂开口建议道:“其实我们可以找人借啊。” “嗯?你在大都有熟人?” 碧拂一脸你是个白痴的表情看着我,在我耳边低声道:“您忘了祁公子?” 我恍然,这人如今被封了亲王,自然是在宫外建府了的。 我问甄袖:“慎亲王府在哪里?” 甄袖微微一愣:“在东市后面的那条长街上,您要去?” 我点点头:“对,我们去那借点钱。” 说走就走,我让甄袖带着我们往慎亲王府去。 自上次我在臻芙渠旁拒绝了祁夙之后,我们也再没有见过面,褚钰虽然不知为什么封了他做亲王,但十分的不喜欢他,故而也从没听说过慎亲王领了什么军衔,想必只是个闲散王爷,还是不能随便出大都的那一种。 东街上一直走到最里面,偏僻的再走就要出城了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为三进常见王府规制。 我微微抬起头,看见匾额上熟悉的字体,慎王府三个字,字骨如同祁夙的人一般带着温和气息。 应门的侍童大约从未见过我,十五六岁的模样,只看了我一眼就匆匆的低了头:“敢问夫人可有名帖?” 我出门出的这么急,连钱都没带,更何况名帖? 碧拂叉着腰,估摸是走的累了,对那侍童说:“你就告诉王爷,说门外来了个夫人,带了个侍女,唤作碧拂便可。” 那侍童看了看碧拂跋扈的样子,估摸着再多问几句要被她揍,于是乖觉的赶忙进门通传去了。 我们并未等多久,祁夙便匆匆的出来了,着一身素色常服,墨发也没有玉冠束起,只是用锦带随便绑了一下。 我笑:“看来我是打扰王爷睡午觉了。” 祁夙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是意外:“你……你如何出了宫?”看了看我,又道:“可要到府里坐坐?” 我摇摇头,此行虽是来借钱,但这府却是万万不能进的,我心中明白这其中的厉害,自然不愿意给祁夙找麻烦。 祁夙大约也明白,故而也没有强求我。 “我来管你借点钱,出宫游玩走得匆忙,没有带钱。” 祁夙闻言,温和笑了笑:“你呀,还是这样粗心。”他转头吩咐那个侍童去取银两,叫我们稍等片刻。 不多时候,侍童回来,拿了一袋子散碎银子。 祁夙说:“走罢。” 我愣了愣:“你同我一起去?” “嗯。你们三个女孩子这么好看,太不安全了。” 甄袖闻言,手按了按剑柄,冷道:“王爷还是回去罢,属下会保护好夫人的。” 祁夙冷然的瞧了眼甄袖的佩剑,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跃至眼底:“黑麒麟?甄姑娘就不怕给夫人招惹什么麻烦吗?” 甄袖清冷的声音响起:“此乃大都,谁敢谋害夫人。” 祁夙冷笑:“万事不要说得太过绝对,若今日歹人看见了你的佩剑,以此加害于夫人,你如何能保证万无一失?” 甄袖愣怔住,祁夙又道:“若真的出了点意外,大人尚可活命,王嗣的命你可担得起?” 眼见着甄袖脸色吓得煞白,我对祁夙笑笑:“好了,你别吓唬她了。” 甄袖对祁夙拱手:“多谢王爷提点,以后绝不敢再招摇了。”说着她便把黑鞘的剑往长衣摆下别了别,寻常不注意的人是看不见了。 后来当我们再回到那个摊位前的时候,老板却已经在收摊了。 我:“???”哪个杀千刀的人这么丧心病狂把所有的东西都买了。 老板是个金发碧眼的大食人,他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伙计,估摸着赚的盆满锅满准备往回走了。 我一脸失望的神情,落寞的站在人家的摊子前,不肯走。 老板见我的模样,过来递给我一颗透明的珠子,好似那些被子一般,透着阳光,晶莹璀璨的。 我作势要拿钱给他,他对我摆了摆手,冰蓝色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倾慕:“夫人像它一样好看。” 虽然话说的带着明显口音,但情感十分的真挚。 我脸微微一红,对他说:“谢谢。” 虽然故事的最后我还是没有买到水晶杯,但我得到了人家老板送的一颗水晶珠。 祁夙在无奈中将我送回了宫门口,并嘱咐我下次出来可不能只带两个婢女了,以及记得带钱。 “好看吗?”我拿着珠子问碧拂。 碧拂无奈道:“您今天都问了我好多遍了,好看好看好看,和您一样好看。” 我笑吟吟道:“你说大食人真会说话。” 碧拂翻了个白眼,对我说:“天下的男人都一样,花言巧语是一项必备的学识。” 甄袖一般拒绝和我们谈论这些,因为我又买了很多香料糕点果脯,都提在她的手上。 回到金阙宫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时分,因为再过不久就要传膳了,故而不得不回来吃饭。 一脚迈入金阙宫的大门,主殿前面站着青珠,低着头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我走近的时候,她惊了一惊,发现是我。 “给,给主子请安。” 我狐疑道:“你磕巴什么呀,谁欺负你了?” 青珠拼命的摇了摇头,张了张口好似要对我说什么。 甄袖这时候开了口:“王上在里面呢。” 我当时就好似锯了嘴的葫芦,闷着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知道?” 甄袖对我昂了昂头,我这才注意到,那旁边立着个玄衣的男人,抱着那柄黑麒麟的刀鞘,眸光沉沉的望着我们这四个女人。 我硬着头皮走进屋子,果然见一身玄衣的褚钰坐在案几后,见我进来,微微放下了手里的书。 “王上不是允许我出去的吗?”我先发制人,因着瞧他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褚钰微微扬眉,淡然的对我说:“你不是喜欢水晶杯吗?孤全买了下来,都赏给你。” 我:“???”原来那个丧心病狂的人是你?我内心极度复杂的看着他,感慨着有钱真好。 “但是听说那个老板最后还夸了你?送了你一颗水晶珠?” 我背脊一阵发凉,那我去找祁夙借钱的事,他岂非也知道了。 “嗯……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把珠子送给你。”我极其肉疼的把珠子塞到褚钰的手里,他揉了揉额角,似乎是更闹心了。 他又把珠子还给我:“算了,吃晚饭吧。” 我面上一副不解神色,实则内心喊着计划通,看来这年头装傻才是王道。 幸而褚钰对我去找祁夙这件事并未过多的追究,但只是后来听说,大金禁止大食国人在大都做买卖,禁了一个月之久。(未完待续) 第百十六章:酒席 时光匆匆而过,九月初是褚钰的生辰,今年难得和平下来,没有到处兴兵,故而正合殿前摆了一场酒席,庆祝一下生辰。 酒席是戌时正开始,因着我下午午睡了一会儿,所以起来的晚了,青珠手忙脚乱的帮我打理头发,走出金阙宫的时候,已近戌时,眼见着就要迟到了。 迟了褚钰的生辰,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发火啊。 一路上紧赶慢赶的往前小跑,一个转弯就撞了一个人,碧拂眼疾手快的扶住我,才没有让我跌倒。 反观那人被我撞倒,撇头看去,是个十三四的少年,一双乌黑的眼眸好似墨一般的苍穹,眸光清澈。 “你是谁?”男孩儿的声音些微沙哑,似乎正处于变声期,微微蹙眉瞧着我:“有孕也不好好走路?”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让人不能小觑。 我为了缓和这股尴尬的气氛,伸手欲捏他的脸:“哎呀你这孩子,真是可爱。” 后者果然微微侧身,不买账:“放肆!” 呵,脾气倒是不小。 我冷然瞧着他,总觉得这语气和神态十分的像一个人。 “那你是谁?”我问他。 “我凭什么告诉你?”他冷道。 我也扬了扬眉:“那我又凭什么告诉你呢?” “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被我三言两语的就激怒了。 碧拂这光景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道:“再不走真的迟到了!” 我心里一紧,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于是提着裙摆赶紧往正合殿去,索性三步并作两步的,没有真的迟了。 然而我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将开未开,宾朋满座的,十分热闹。 侍从一声:“请熙贵人安。” 所有人便都看过来,我硬着头皮往里走,王后淡笑着招呼我:“熙妹妹今晚便坐在王上身边吧。” 我并不动,看向褚钰,只见褚钰起身,从案几后面走出来,温厚的手掌牵起我的手,我心中莫名一动。 我有点愣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这样高大又这样伟岸,一身玄色深衣滚着朱红的锦边,威武霸气。 他是王。 褚钰将我拉坐在软垫上,低声在我耳边低语:“你怀着孕,不必如此拘束。” 我想了想,便不再正坐,唯恐压到孩子。 我环顾四周,不见怡贵妃,想来她还没被褚钰解了禁足。一道视线突然凌厉的打在我的脸上,我侧头看去,视线却又消失。 褚钰的生辰宴席,宴请了朝廷中的重臣以及一些宗室,还有位份偏高的妃嫔,比如赫连珊坐在偏前的地方,正小酌着珍珠红。 我刚刚触手案几上的白瓷酒杯,褚钰的手就将我和杯子一起握住了。 “怀了孕也不老实?”褚钰的语气带着几分宠溺。 我扁了扁嘴:“王上今日诞辰,我高兴,不能喝一杯吗?” “我的出生没那么重要,值得你怀孕还要喝酒来为我庆贺。”褚钰搂住我的腰身,低声道:“你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 褚钰的话听的我心中一暖,我回抱住他,在他耳边低语:“褚钰,谢谢你,我保证我们的孩子会健康成长。” 彼时我从未觉察到褚钰的背脊微微僵了僵,如果我能觉察到他的不寻常,或许后来发生的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了。 “王上。”此时王后突然出声。 褚钰和我一起看过去,便听她继续笑着说道:“这样值得庆贺的日子,王上不如赦免了多罗妹妹,让她来表演个节目陪个罪便算了吧,毕竟已经禁足了这样多的时日,妹妹想必已经长了教训。” 王后这一番话推心置腹,连我听了也不禁赞叹有道理,我虽然不想褚钰放怡贵妃出来,但眼前这光景想必褚钰是肯定会答应了。 “放肆!” 意料之外的是,褚钰倏然起身,怒意满面。 于是宴席之上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我本来也是要跪的,但褚钰拉着我的手,我便跪不下去。 王后的头伏在地上,我看不见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我想是不会太好的。 “请王上息怒。”半晌,王后低声道。 我无法形容此时褚钰的表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也是我第一次见他对王后发这么大的火。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王后待我不薄,能还一些人情就还一些。 褚钰脸上腾腾的怒意消散了些,他冷声道:“今后不准你再为怡贵妃求情。” 王后仍旧俯首,沉声道:“喏。” 这个令人害怕的插曲结束,宴席重回热闹,台面上仍旧歌舞升平,美艳的舞姬也一如既往的向褚钰抛着媚眼。 宴席过半,我出去更衣,碧拂陪着我。 走过一处假山,见一道身影立在池水旁边。 “谁?” 我本是路过,奈何被人当做了宵小,且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乃是刚刚我撞到的那个少年。 “巧了,又是本夫人。” 少年横了我一眼,似乎并不想搭理我。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小子是哪家的?我非要找你的父母去告状,如此目无尊卑,长大了如何了得。” 本以为我的身份摆着,他听说我要向他的父母告状该害怕几分,却没想到听了我的威胁,反而从喉咙里滚出了一丝冷笑。 “你若是能找得到,可要告诉我一声。”他浑不在意的冷笑着,这神情竟有几分像允济。 “你难道是允济的幼弟?”我狐疑的看着他,越看越觉得和允济那厮很像。 他闻言,撇过头去,又不理我了。 嘿,我这暴脾气,然而我刚要派碧拂去教训教训他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道男声。 “你更衣更到了这?” 我回过身,见是允济。他今日着了一身藏蓝色的衣袍,显得温和许多,不同于以往着玄色的压抑气息。 “我更衣更到了哪里,同你有什么关系?”我翻了个白眼。 允济微微扬眉,指了指少年:“我说他呢。” 我:“……” 碧拂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我脸一红,扭头就走:“我更衣去。” 借着尿路跑了,惹得碧拂终于克制不住的咯咯笑起来。 我伸手摸她的痒痒,好气又好笑道:“你这丫头,笑成这样准备下蛋吗?” 待我再一次回到酒宴的时候,路过允济的案几,些微注意了一下,果然发现那个少年坐在允济身旁,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我回到褚钰身边,刚刚坐下,褚钰低声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觉察到他语气中有点冷冽,遂实话实说道:“在池子边见到一个少年,多问了几句。”我见褚钰没什么反应,又问:“郡王殿下旁边的那个少年是谁?” 褚钰微微扬眉:“那是允毓,允济的幼弟。” 我唏嘘,果然被我猜中了:“瞧着挺倔的一个小孩子。” 那边允济给允毓夹着菜,然而允毓根本不买账,扭着头不理会允济。 我第一次见允济如此吃瘪的模样,不由得轻笑出声,对褚钰道:“郡王从未在谁手下尝败绩,却搞不通自己的弟弟。” 褚钰也淡笑着摇头:“你呀,幸灾乐祸。” 我总坐在上首,反倒有点无聊,而且因着褚钰坐在我旁边,来敬酒的臣子异常的多,每个人出于礼貌都得来问好,也是烦躁。 “我去瑾夫人案几处坐坐。” 褚钰低声道:“怎么?烦了?” 我道:“你们喝着,我只是好久没去钟粹宫,得了空总得去说说话。” 褚钰倒也不强求:“去吧。” 我来到赫连珊的案几边,她并未觉察到我的到来,仍旧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珍珠红。 这酒甜腻,并不易醉,只是后劲很大,饮得多了头就会很痛。 我把手微微掩住她准备端起的酒杯口,赫连珊抬头看我,一双秀丽的眸子里仿佛沉淀着整个星空,微醺的西夏郡主,原是如此美丽吗? 我微微失神,转瞬便又笑道:“你再喝下去,恐要醉了的。” “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未尝不是人生的归路。”赫连珊呼出的酒气十分浓郁,就连神色也不似以往的她,想必也是喝到了极致。 “好啦,即是醉了,便不要再喝了。”我夺下她的酒杯。 她的眸光微微清澈下来:“你既不让我喝,我便不喝了。” 我笑笑:“这几日身体懒惰,没去钟粹宫看你,怎么?谁惹了你?” 赫连珊微微摇了摇头:“哪里有人能惹到我,只是有点感慨,你别多心。” 她这样说,我反而更加的担心了。 “不过说真的,你倒是该多多注意自己。”赫连珊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道。 我微微蹙眉,好似每个人都在告诉我要小心,起先是绾嫔允济,如今又是赫连珊,可褚钰对我这么好,要小心谁呢? 我实在是想不通,刚要开口问道,便听身后响起褚钰的声音:“这么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赫连珊笑着推我:“对啊,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不能熬夜的,前日太医令还告诉我说熬夜猝死呢。” 褚钰并不待我说话,便替我做了决定:“走罢,孤送你回去。” 我别无选择,只能由着他将我送回金阙宫。(未完待续) 第百十七章:允诺(1) 夜晚的风略略寒凉,褚钰命人去取了薄斗篷,给我罩上,生怕我着了凉。 “她刚刚和你说什么呢?”褚钰状似不经意的问我。 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褚钰的手掌中温热的温度自我的腰间徐徐漫过我的心房。 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我语气平静道:“没什么,她醉得厉害,拉着我说了几句不打紧的话。” “对了,这个给你。” 我微微侧头,见褚钰递给我一方长命锁。 “这是做什么?”我这么大了,自然用不到这个东西。 褚钰闻言蓦地轻笑一声:“平珺,你果然变傻了,这是送给我们的孩子的。” 我抚了抚肚子,便又听他语气淡然的说道:“孤从宁州府的寺庙里求来的长命锁,给菩萨叩了十个头,你知道孤从不信这些,但这一次孤想求上天庇佑我们的孩子。” 要知道褚钰跪过父母,跪过祖宗,跪过长生天,却从不信中原的那些菩萨和佛祖,他依着大周的礼节去寺庙里求了个长命锁,特地拿来送给未出世的孩子。 我承认我很感动,眼泪也不听话的簌簌而落。 褚钰赶忙抱紧我:“你这样爱哭,哭得孤都心疼了。”他摸了摸我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明儿早起来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我遂收了眼里的泪,将那方长命锁小心翼翼的收进袖管。 褚钰将我安稳的送至金阙宫的大门,并嘱咐碧拂好生照顾我。 “今晚孤要去书房看折子。” 我微微蹙眉,有点心疼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非要连夜去看,今日这样晚了,不若明天吧。” 褚钰给我裹了裹衣衫,只沉声道:“你早点睡吧。” 我见他不愿意同我多说,自然也不再烦人的追问,遂告别了他,往宫内走去。 路上,我在想今夜赫连珊的话,到底是什么深意,以及这么多人告诉我要小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褚钰是骗我的? 我不相信,他许诺过要对我们的孩子好,不会食言的。 —— 时隔两日,我正在逛着花园,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长信宫这条路上,因着这条路通着太后的寝宫,所以闲杂人等不敢打这儿过。 我刚要举步往回走,却看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我和碧拂一个对视,低声问她:“你看清了吗?” 碧拂秀致的眉微微蹙着,语气有点迟疑:“似乎是将军夫人。”又摇了摇头:“但一闪而过的,婢子并不能确定。” 其实我也看得是将军夫人,但此时此刻怡贵妃仍旧被褚钰所恼,禁足在徽秀宫里,将军夫人即便有本事进宫,也没本事进徽秀宫。 那她进宫是为了什么呢? 碧拂想了想低声道:“许是来求了太后娘娘吧……不过瞧着也不像是讨了好去的。” 我深觉头疼,便道:“算了算了,总归同我们没关系,管她进来做什么的呢。” 天气入了秋,暑气却没有散干净。 赫连珊隔三差五的来金阙宫小坐,丝毫没有被天气所影响。 “哇你这里的凉茶当真消暑。” 我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你若是在宫里能呆住,自不必喝什么东西消暑。” 赫连珊摇着小巧的纱扇,秀丽眉目一如往昔,眉如远山眼含秋水,真真的一个美人。 但自上次她小产之后,她便再未同褚钰有过什么亲近,嘴上说着什么不在意,她到底还是和褚钰心生了怨恨。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我已无法再劝。 “话说,前些日子我在宫里瞧见了将军夫人。”赫连珊突然说道。 我问:“你说哪个将军夫人?”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大都说得上的将军夫人还能有谁?徽秀宫那位的生母呗。”她微微蹙眉,又道:“不过还真是奇怪,怡贵妃被禁足的这光景,她进宫来能做什么?” 我想起上次我和碧拂遇见的,也对她说:“说起来我和碧拂上次也在长信宫门口见了她,当时以为是她去求了太后,现在一想太后喜静,夏日又是太后闭关念佛的时节,谁也不敢去打扰的。” “很蹊跷。”赫连珊蹙眉对我说:“你最好用点心去查查,这徽秀宫到底是有什么鬼怪。” “可,可有什么不好的?” 她瞧着我:“在这个宫里,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我点点头:“嗯,我想办法去查查看。” 然而还没等我去查,一切事情都已经如同排练好的戏文,一幕幕的开始上演了…… 仲秋的午后,空气里闷热异常,夏蝉已经不再鸣叫,安谧的宫室里透着那一丝说不清的诡异。 此时的我大腹便便,闷热的天气里孕妇实在是难捱,好在夏日已经结束,也不会再有什么热劲儿了。 怀孕六月,太医令说我的孩子很健康,会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如果不出意外,他会是我和褚钰的第一个孩子。 然而这天碧拂慌张闯进来,带了个消息,令人出乎意料。 “主子!徽秀宫那位生了个王子!” 我自怀了孕,脑筋便慢吞吞的,此时脑子转不过弯来,问碧拂:“你说什么,徽秀宫?” “婢子说的是怡贵妃啊!她生了个王子,就在上午,这会子王上王后妃嫔们都去了。” 我还是不懂,这孩子生的这样蹊跷,怡贵妃禁足了半年多的时间,怎的如今一朝诞下了个王子。 可是还没等我明白过来,金阙宫里便进来了两个嬷嬷身后还跟着四个孔武有力的侍卫。 碧拂眼见着这些人冲着我们便来,来的这几人脸色个个严肃异常,她心道事情不好了。 “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金阙宫!”碧拂大着胆子喝道。 一个嬷嬷礼都未行,冷声道:“奴婢们奉王上旨意,给贵人送汤药来了。” 我虽然蒙头转向,但是眼前的情况却是明白,这汤药喝下去怕是会大事不妙。 我捂着肚子,怒目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然敢假传王上旨意!谁给你们这样大的胆子!”但我的心里此时怕极了。 那藏黑衣衫的嬷嬷,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侍卫便欲上前用武。 碧拂立马和他们缠斗起来,虽然她没有兵刃,但一时半刻的那些侍卫也制不住她。 我往门外挪去,无论去哪儿,也总好过留在这里当砧板上的鱼。 那嬷嬷发现了我的企图,过来要抓我,我甩着手正在挣脱,一个没站好,却撞在了身后的妆台,后腰一阵疼痛。 但此时我已经顾不得腰疼不疼了,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道:“你们这是谋害王嗣,你们这是死罪!王上人呢!我要见王上!” 那藏黑衣衫的嬷嬷见状冷笑一声:“王上这会子正在徽秀宫看小王子,怕是没工夫见贵人呢。” “既然贵人不跟配合,奴婢们便得罪了。”说着,端着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就要往我嘴里灌。 那边的碧拂发现我这边的情况,扭头就过来准备救我,不顾身后的侍卫一刀砍在她的身上,鲜血淋漓,却谁也拦不住她。然而她还是没能过来将我救下,一道玄衣身影闪进来,将碧拂制住按在地上。 我眼前终于泪如雨下,视线已经模糊了。 汤药苦涩,顺着喉咙滑到肚子里,我愣怔落泪,心中的那股悲拗早就将我吞没。 天旋地转,腹部绞痛,好似剥皮抽筋般的剧烈痛处,疼痛终于将我击昏,或许是上天也不想我再感受这痛彻心扉的感觉了,我昏死过去,再无知觉。 脑筋昏昏沉沉,我已经记不得时日,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唯一能知道的大概是我的孩子没了。 我和褚钰的孩子没了。 秋末十月,落叶纷飞,秋风寒凉又萧瑟,殿门口的老榆树仍旧在秋风里呼和着,唱着属于自己最后的歌,而我的人生已经说不出什么遗言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我躺在冰冷的被衾之中,眼神空洞的望着床幔,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心中明明悲伤的不能自已,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了。 碧拂在床边陪着我,眼眶红红的。 “我去杀了他!”蓦地,碧拂低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般的恨意。 “你去杀谁?”我淡漠的问道。 “阿敏!” 听她提起,我也想起了那天的光景,玄衣的阿敏从外面奔进来,束发的黑带子在秋风中飞舞,是最好看的弧度。 我以为他是褚钰派来救我的,却未料他正是帮凶。 我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碧拂:“你明知道这件事不是他的错,这孩子命该如此。” 碧拂抬起头来,目光染着悲痛的瞧我:“主子,你难道真的不明白么!” 我容色平静的看着她:“若那些宫侍进来给我灌药的时候我不明白也就罢了,但阿敏进来将你制住却不救我,我若那时还不明白,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这件事从头至尾,无关任何女人,单单是褚钰在害我。 我蓦然轻轻的笑了笑:“为了能让怡贵妃安稳的产下王子,王上还真的是费劲了心思呢。” 我喉咙里发痒,一咳便是一口血,鲜红的颜色染在我的衣襟上。(未完待续) 第百十八章:允诺(2) 鲜红的颜色刺痛着我的眼眸,无论有多疼却疼不过我的心。 碧拂颤抖着双手给我擦着嘴角的血,她是真的怕我出事:“主子,你怎么样……婢子这就去请医官。” 我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如今情形,我活着就死了,顺其自然吧。 那日的我走过了一趟鬼门关,六个月的孩子早已经成型,可褚钰不要他,还要他死。 我从不知道有的人心狠,能狠成这幅样子。 身体剧痛,心也剧痛。仆妇们一盆盆的热水端进来,水冷了又端出去,依稀听见医官说我大出血要死了,可没想到还是命硬没能死成。 藏蓝衣衫的嬷嬷从我的身体里将他扯出去的时候,蹙着眉头嘀咕着:“还是个公子呢,造孽啊。” 是啊,多造孽啊。 可褚钰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杀过那么多的人,手上沾满的鲜血不计其数,添一道自己孩儿的血又怎么样呢? 那时候我躺在床上,身下的血渐渐干涸,永远也忘不了那种要死的感觉,也忘不了自己在内心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褚钰和怡贵妃。 都去死吧,无论是谁,杀了他们俩的人就是我的恩人。我咬牙切齿的发着毒誓,只要他们死,我愿意去修罗地狱受酷刑。 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恨有多深。 为了徽秀宫的安宁,借我有孕的这件事,把那些妃子的目光都转移到金阙宫来,这打算并非那么完美的天衣无缝。 回想这一段时间,绾嫔提醒过我,允济也看出不寻常,就连临近最后的那场晚宴上赫连珊暗示告诫我的话,我也没有听进耳朵。我所想的就是,褚钰不会害我,而恰恰就是这个人,给了我当头一棒。 不愧是人中之龙,运筹帷幄的君主啊。我在心底里感慨,唇边夹着一丝冷笑。 我甚至恨恨的想着,我这样蠢笨的人,活着倒是真的不如死了痛快。 好像真的如那嬷嬷所说,褚钰真的是没空理我这个贵人。 贵人、贵人,我蹙眉深思,我究竟是谁的贵人呢。 九州上下皆知,当年褚钰攻打周国,是因为我这个熙和公主,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虽是常见却是十分有用,后来我辗转蒙古,褚钰便灭了蒙古,再之后战火又烧到蜀国,我的祸水身份如同一个烙印贴在了身上,挥之不去。 但这一切我谁也不能怪,我只怪我自己,与虎谋皮,却又偏偏连心也丢了。 虽然有时候心底还在隐隐的希冀,若抛去一切杂念,褚钰真的对我动了一点心呢?但我又清楚的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个人,他是没有心的。 我轻抚平坦的小腹,如今这孩子的死,已经连同我最后的一丝幻想都带去了阴曹地府,也算是成全了我的愚蠢。 这是梦,也是戏,该醒的醒,该散的散。 此后三月,大都迈进了隆冬时节,我的身体终于挨不住心中的悲拗,渐渐病入膏肓。 王后心里明镜似的,自然明白其中事情原委,可明白归明白,除了嘱咐我安心休养,送补品免朝奉,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安心休养,我休养了三个月,终于休养的快要死掉了。 屋外大雪纷飞,鹅毛般的大雪簌簌的落,冷风里夹着冰棱啪啪的打在窗楞上,好似要将窗子整个儿的推下来。 记忆中这样糟糕的天气,只有母亲走得那日,想必外面的天也是阴沉沉的恶劣。 碧拂跪在床边,哭得嗓子都已经哑了,她大约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闹成这个样子。 其实我也不明白。 诊脉的宫医来过又走掉,临行前只摇了摇头,眉宇紧蹙神色惋惜,只道了一句:“回天乏术。”算是将我的身体状况判了死刑。 “别哭啦。”我躺在被衾里,眸子里盛满了笑意,语气带着一点轻松:“如今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死掉了。” 碧拂伸手抹了抹眼泪,她很久之前就一直陪在我身边,我的痛她大约感同身受。 “平珺,待麟儿诞下,孤便封他为安王,赐他最肥沃的澶州当封地,不让他掺和在传位漩涡里,孤要让他一世无忧。” “这是孤和平珺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孤和他一起保护你,若是女孩,孤就保护你们母女俩。” “孤从宁州府的寺庙里求来的长命锁,给菩萨叩了十个头,你知道孤从不信这些,但这一次孤想求上天庇佑我们的孩子。” 我想着想着,泪已经滚满了脸。 褚钰不曾食言,他的诺言都说了出来,许给的是我永远不会出世的孩子。 这样的情话,毒如砒霜,早已渗入我的五脏六腑。 褚钰,来世我一定不要再见到你。 我不知自己的这幅身子还能挨多久,但褚钰会来,在我的意料之中,毕竟我是周国的公主,即便他狠心将我害死,也总该见我最后一面的。 “孤本以为你不见到孤,会休养的好一些。”褚钰开口竟是这样一句话。 整整三个月,这还是褚钰第一次踏进金阙宫,我想即便是铁石心肠,应该还是有所触动,不然他眼眶红什么呢。 此时屋子里只有我和他,渺渺熏香肆意,屋外却是大雪纷飞,大风吹着窗楞咯咯作响,寒风呜咽,叫人心里心生惧怕。 然而一个将死之人,已没什么可怕的。 “休养?”我哼笑一声,闭了眼睛:“是啊,可不得好好休养一番,还有什么痛比亲眼见自己孩子化成血水流出来更痛的事儿呢。”我压着语气中的起伏,继续平静道:“那嬷嬷还说是个男孩儿……” “够了!”褚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十分的冷,好似三九天的霜:“就不能忘了吗?” “能。”我淡淡笑着道:“人死了,不就都忘了么。” “苏平珺,从头至尾,是你的刻薄和执拗将你拖垮了,如今还学不会顺从吗?” 他的话成功的激怒了我,我睁开眼睛,侧头看他,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王,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 “我永远不会是你褚钰能玩于鼓掌之中的女人。”我一字一顿道:“我活着,你能摆布我,我死了,你还能追到地府吗?” 屋子里沉寂良久,久到我瞪着褚钰的眼睛都酸了。 “这一次,孤确实欠你,你忘了一切,我们便重新开始。”他放低了声音,问我:“好不好?” 我看着他,认真道:“王上,你欠我的,何止是这一桩。” 褚钰眼底划过一丝异色,我并没有看清。 “那个世子对你真那么重要?” 我心底涌出一股悲痛情绪:“不准提这件事。”虽是怨恨褚钰,但真正提及的那一刻,却是我先回避这个话题。 我侧过头,低声道:“王上不必再问,允我一口薄棺便是。” 褚钰站在床边,良久才道:“你难道没什么和孤说的了吗?” 我眸光平静而淡漠的望着床幔:“我对王上……早已别无所求。” “你甚至连求我将你的尸骨送回周国也不肯?”褚钰冷声说道,眼眸里却是刻骨的冰冷,也许这就是他最平常的神色,不带着一丝情绪。 我本想笑,可这一笑牵连肺腑,咳嗽了好一阵,方才平复气息。 我嘴角勾出笑意:“死了便是死了,即便尸骨无存又如何,有句诗说得好,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口里微微喘息了一下,强忍着眼里的酸涩,言词如常刻薄:“我死在哪里有什么分别,身为周国熙和长公主,即便是死了,化成了灰,魂魄也终究是要回周国的。” “从你来的那一日孤便说过,你不再是什么周国公主……” 我故意为了气他,幽幽笑道:“平珺活着王能留住,死了便由不得王上说了算的。” 褚钰寒着脸瞧了我很久,冷冷道:“即是你不愿留在这,孤王又何必强人所难。”话毕,拂袖而去。 被衾之下的我忽地轻轻笑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如今又得到了什么? 褚钰,你这样伤我的心,未免太心狠了。 在这金王宫里活着实在是太累了,如今情形倒也是上天的成全。 死便死了罢。 —— 庭前细雪纷飞,泉州府的冬天比我待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和善很多,就连拂在脸上的风都不那么凌厉。 我着一身浅绯的深衣,抱着白色的团绒猫儿,坐在回廊下,足尖旁便是院内未曾扫过的皑皑白雪。 因着我喜欢这纤尘不染的雪景,故而特意吩咐侍女不要打扫。 “你还是这么喜欢看雪。” 我回过身,看见一身藏蓝衣衫的男人,他简单的束着发,腰间坠着一柄暗青色的剑,走起路来英姿飒飒的模样。 时至今日,能感受到活着的轻松气息还是觉得十分幻灭,总害怕着有朝一日醒来,自己还躺在大都的金阙宫里,喝着难闻的中药吊着命,一心求死却有人不准你死,要你在世间受着罪吃着苦。 一月之前,从未想过我能死里逃生,继续活在这个乱世里,也更为料到最后救我的人会是他。(未完待续) 第百十九章:报恩 宋衡走过来,坐在我的边上,并将手里的斗篷给我披上。 “暗卫越来越多了吧。”我微微伸手,堪堪接住那飘转的雪花,但一碰到我的指尖就化作了水。 宋衡微微咳了几声,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昨夜我躺在榻上,听见外面兵器相击的声音,不知几人欲抓我回去,但被宋衡阻止了。 “你受伤了。”我微微叹了口气:“你其实不该救我。” 宋衡侧头看向我,一双幽黑的眸子好似小时候那般执拗:“林夫人救过我和母亲,我欠你两条命。” 其实若不是宋衡提及,我根本记不得那件事。因为真的说起来,还要从我小时候跟随母亲流落奉远说起,那真是太久远又太渺小的一件事了。 记忆中的宋衡是跟着他母亲从北边逃难过来,那光景不知哪边打了起来,一身女真装束的母子俩从城外要进来,赶巧母亲领着我从外地进了点茶叶回来,堪堪赶得在宵禁之前。 “大姐,这城里……”女人着一身传统的女真装束,棉袄颜色已看不出什么质地,脸上也是灰扑扑的,看起来脏兮兮的。 那时候母亲阻住了她的话:“你是要进城?女真人?” 女人的汉话说的并不好,她自然也晓得这城是周国的城,最不喜欢的便是女真和蒙古人。 而且前段时日,女真过来抢掠,城主的儿子从外面回来正撞见,便丧了命,是以城池早已戒严,抓到的女真人都下了狱,不管你干什么的。 “是,娃娃病得厉害。”女人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跪在地上求我母亲帮忙:“大姐,求你救救娃娃。” 彼时女人背上背着个男孩子,正闭着眼睛睡着,一方小脸通红,我母亲伸手拭了拭后,不由得惊呼:“这样滚烫,可吃了药?” 女人摇了摇头,哭着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你穿我的衣服,待会儿带你们进城。”母亲将她换洗的衣服拿出来,又嘱咐道:“你若是想安稳进城,等下官爷问起你什么都不要说,假装是哑巴就行。”毕竟女人的话一听就是女真那边的人,方言味道很重,瞒也瞒不住,最好是不要说。 女人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也不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的在树丛里把衣服换了。 我给她倒了些水囊里的水,堪堪洗了洗脸后,多少显得干净了些。 母亲抱着那个男孩儿,那个女人则背着我们进的货物,假装是我们的伙计。 “为什么进城?”城门口的官爷语气态度很差,一把枪仿佛要戳进母亲的鼻子里。 母亲和善的笑了笑:“我们是城东吹沙楼的,才进了些茶叶回来。” 官爷狐疑的看了看我们:“出去进货还带着小孩子?” 我微微皱眉,口无遮拦道:“孀居的寡妇带着男人回来,岂不更是惹人笑话?” 母亲当即陪笑道:“官爷,我家女儿野蛮惯了,说话口无遮拦。” 官爷也是被我怼的一愣:“你家这娃娃倒是厉害。”他摆了摆手:“赶明儿去吃酒,老板娘可得多给些酒菜。” 母亲笑笑:“一定一定。” 事后母亲有些后怕,因为那官爷若不是来过吹沙楼,怕是还要纠缠一番。母亲带着我进货,尚且情有可原,哪有伙计带着孩子进货的,若要把那男孩说成母亲的侄子,以后母子俩也是没法在奉远安稳活下去。 索性那人并未追究太多,我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当夜母亲便给男孩儿请了大夫,老大夫捻了捻胡子,叹了口气:“还好诊治的及时,再拖一天脑子非得烧坏了不可。” 老大夫开了药,只一晚上,男孩就退烧了,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再后来宋衡和他的母亲便一直给我们当伙计,为了安危,平日里也不说话,但所幸一切平安无事。直到我母亲去世,我被父亲带回长安,同他们失去了联系。 “一晃眼已经十多年了啊。”我不由得感慨道:“我是一点也没认出你。” 宋衡坐在我旁边,并不逾矩。 “我其实也没认出你,但那次我们在城楼下遇到,你说你曾居于奉远,我便觉着你就是林珺。” “我走后,你们后来如何了?” 如今奉远是金国领土,因着那几年大金和周国频频战乱,所以这些边境小城都备受煎熬,后来有四个边城随我嫁到了大金,其中就包括着奉远,据说还是褚钰点名要的城。 “还能如何?”宋衡苦笑了一声:“你走后的第一个春天,蒙古人过来抢掠,母亲护着我被蒙古兵踹了一脚,没过几个月就去了。” 我微微低了头:“抱歉,我不该提及。” 宋衡摇了摇头:“再后来大金也来了,我便被抓了壮丁编入了大金的军队。” “那你是怎么熬到这么高的位置?”我实在很是好奇,要知道大金可是很不喜欢汉人的。 “那年秋猎,我救了老金王一命。”宋衡轻描淡写的对我说着缘由,我却明白其中的不易。 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宋衡将我救出来,到现在,一共是一个月的时间。他带我来泉州府,是我要求的,因为我母亲葬在这里,我想来看看她。 金宫我是不打算回去的,但我知道,褚钰无论我是生是死都不会放过我。 “你不要担心了,我会保护你的。”宋衡故作轻松的对我说道。 然而我明白,他已经阻止那些暗卫越来越吃力了,毕竟每一次都会受内伤。褚钰仿佛在逗弄小宠物一般,既不立刻将我们抓住,又不让我们好过。 “你不要管我了。”我叹了口气:“没有必要为了我丢了大好前程,去和褚钰说说,认个错,重新做回你的将军吧。” “你明知道我宋衡不是那样的人。”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恼怒,但语气仍旧温和的嘱咐着我:“晚上你安心睡觉,不必忧心太多。”说完便从回廊下走远,我看着他藏蓝色的发带随风摆动,心里一阵烦闷。 此时风雪又大了起来,冷风夹着细小的雪花,刮蹭着我的脸,待手里的暖炉渐渐冷了下来,我方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屋里。 冷,可以使人头脑清醒。 明日是我出金宫的第三十日,我想褚钰会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但我就是清楚的知道,褚钰会在明天抓我回去,亦或者是将我杀了,一了百了。 —— 翌日清晨,我着一身素衣,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两小壶珍珠红。 “你去哪儿?”宋衡颇为担心我的模样。 我温和的笑笑,努力让自己的话不抖动:“再去看看母亲。” 祭拜母亲的时候,宋衡是不跟着我的。 但今日,宋衡反常的说:“我陪你去吧。” 我拒绝道:“不用了。” 他沉默着,似乎是在抗拒我的决定,但我不准他去就是不准,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这个主意。 “我下午就回来。”我抚了抚额角的碎发,好似一个出门逛街的夫人,对她的夫君说道:“你在家等我,不用为我担心。” 宋衡终究点点头:“好,那你早去早回。” 此时我们彼此都心如明镜,因为褚钰从不会将一件事拖到第二个月才办,今日是第三十天。 我着一身浅青的深衣,发髻一板一眼的梳好,脸上擦了些胭脂,不至于面色过于苍白。 篮子里的珍珠红,随着我的步子微微触碰,发出铛铛声响。 轻车熟路的往上走着,步履轻缓,今日的泉州府天晴无雪,偶有微风,阳光也异常温暖。 我终于走到母亲所葬的地方,走进旁边的屋子里,抬眸见到一人。 “等多久了?”我将珍珠红从篮子里拿出来,搁在微微寒凉的红木桌子上,语气状似平常。 “不久。”男人着一身玄色的深衣,头发也束成周国的样式,还有一方罕见的墨玉冠。 “这茶冷了。”他又道。 我瞥了一眼,说道:“那是我半月之前来煮的,你不要喝了。” 他抬眸瞧我,语气十分认真:“但孤想念你煮的茶,故而也不想在意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煮的。” 我闻言,心底一股莫名情绪在涌动。 我提着酒坛,转身出屋,屋后便是母亲的墓碑。 轻车熟路的将祭酒摆好,叩首九拜行大礼,但是此时心中已纷然大乱。 时至今日,褚钰仍旧能用一句话,就左右我的情绪。 身后衣袂声响起,是褚钰走了过来,我在回过头,就见褚钰跪下给我的母亲叩头。 我赶忙起身去拉他:“你这是做什么?” 褚钰并不起来,神色肃肃的,对我说:“孤做了错事,自然要求得长辈原谅。” 我口里颤抖:“她是我的母亲,不是你的。” 褚钰又道:“孤让她的女儿受了委屈,自然要求得岳母原谅。” 我闻言,眼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簌簌而落。在今日之前,我能想到一切我和褚钰相逢时的可能性,或大打出手或争吵不休,却从未想过,他会承认自己错了。 褚钰在母亲的坟前叩了三个头,又敬了三杯酒,方才起身,我站在原地,眼前泪花模糊。 褚钰站着看我,对我说:“当日孤是有苦衷的,你听不听?” 一直以来褚钰都是强势的,说什么是什么,从不会理会谁的不乐意,即便我当日是真的要死了,也换不回他一丁点的让步。现在的这个场景让我觉得有些幻灭,仿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还要面临褚钰的追杀。(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章:恨意 此时冷风拂过,吹过我的发丝,一阵冰冷自我的心头涌起,恍然间反应过来,这不是梦境。 我抬眸瞧着褚钰,却在他的神情间寻不到一丝悔恨,他说他有苦衷,还要解释给我听,那我的恨又要对谁说呢?我孩子的死又要谁来承担呢? “王上想说的,无非是平衡金国朝中势力,故而不得不让怡贵妃诞下一个王嗣,而此事却不好被旁人晓得,也不能出现什么差错,所以只能牺牲我的孩子。”我斜睨着褚钰,问道:“对是不对?” 褚钰微微蹙眉,薄唇微启:“不错。”语气微顿,又肯定道:“你说的,一点不差。” 我伸手将拂乱的发丝别在耳后,面上云淡风轻:“所以王上此来解释什么?个中大道理,不用你说,我都明白。” “平珺,你是孤的女人,又如此聪慧,自当该明白从大局考虑。” 我压下心底的烦闷,对褚钰冷道:“那你可知道当日我躺在榻上想的是什么?” 褚钰蹙眉:“不知。” 我看着他俊俏的眸子,突然就笑了笑:“我恨,恨不得你们全都去死,一把火烧死或者随便什么人来将你们碎尸万段才好。”我抹了把脸,继续说道:“褚钰,你我之间早已没了什么情分,你今日带不带我回金宫,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我活着一日,就是要恨着你一日的。” “即便是恨,你也是孤的女人。”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转过身往前走:“随便你吧。” 我迈着步子往山下走,褚钰就孤零零的跟在我的身后。 他同我只有三步远,不快也不慢的跟着,厚实的软底靴摩擦着青石砖的路,砖上零星有薄冰,我并不敢走得太快。 青凰山并不陡峭,往下走就是一个集市,即便是冬日,集市却仍旧热闹,丝毫没有因为天气的缘故而冷清半分。 “糖糕嘞——糖糕——” 卖糖糕的摊子前,一个少年大约十二三的模样,背上背着个小娃娃,瞧着也就一岁的模样,可就是不见大人。 我走到旁边的摊子看了看苏锦布料,摊主是个热络的大姐,一见我就说:“夫人眉目好看的嘞,最衬这料子了。”大姐的官话说的不太好,还透着一股浓浓的吴音气息。 我和善的笑笑:“那就要两匹吧。”正当这大姐给我包布料的时候,我不由得好奇问道:“隔壁那摊子的大人呢?我上次来这就没见到。” 大姐凑过来,低声对我说道:“哎哟侬不晓得哇,大人都病死了,说是从南楚逃难过来的,一家人就剩了两个小孩子,那女娃儿才一岁,可怜兮兮嘚。” 我走过去,那个少年便对我说:“夫人,买糖糕吗?”语气僵僵的,似乎还没有学会如何招呼客人。 我点点头,指了两排:“这些包起来吧。” 少年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给我包着糖糕。其实吃过这么多糕点,宫里的,进贡的,碧拂做的,青珠做的,无论什么都已经入不了我的眼,这小城里的东西恐怕也不是特别好吃。 我捻了一块尝了尝,微微笑道:“不错。” 少年脸色微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夫人喜欢就好。” 我听他一口标准的官腔,心里划了个弧,这孩子大约是个书香门第,亦或是名门正派的子弟,且又从南楚来…… 前段日子听宋衡提过一嘴,说是蛮族又打了楚国,还一路破到了郢都呢。 这光景褚钰也走近这里凑热闹,然后装模作样的也指了两排酥糖:“这些包起来。”又补了一句:“家里夫人喜欢吃。” 我蹙着眉头想,王后并不喜欢甜食,而且这玩意带回金国还不得坏了? “小子,好男儿自在四方,你准备就带着你小妹靠卖糖糕为生?” 我没想到褚钰会直接这样开门见山的对少年这样说,果然那个少年闻言,眼神凌厉起来,目光中带着十足的抗拒。 “我如何,同你有何干系?”少年的目光除了抗拒还有防备,他的手微微探着身后的小妹,似乎在怕我们对她不利。 褚钰笑了笑:“我不过是个路过的,想问你买些糕点,你卖给了我,我马上就走。” 少年将酥糖递给他:“你走吧。” 褚钰搁下钱,又递给少年一个玉扣,并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你想报仇,就来大都。”说完便拉着我走了。 我跟着褚钰,直到到了我落脚的宅院,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我和褚钰竟这样亲密的走了回来。 甩开褚钰的手,自己走了进去,果然屋子里空荡荡的,宋衡不见了,唯一的活物是立在院子里的甄袖,和她怀里的白猫。 “阿雪。”我轻声唤了下,那本来安静睡着的小猫就从甄袖怀里跳出来,蹦到我的身上。 我抚了抚它的毛,叹了声:“真乖。” 褚钰跟着我进了屋子,我既没有能力把他赶出去也不想再同他多费什么唇舌,是以什么都没说,算是默认他进屋这件事。 我瞟了眼甄袖,冷声笑笑:“怎么不带着你的阿敏了?怕我和他动手?” 褚钰看了我一眼,没搭话。 甄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打圆场,但这光景的估摸着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喜欢养猫吗?” “宋衡找来的,说是给我解解闷。”我抚着猫,淡淡道:“不过和猫相处比和人容易很多,所以养一养倒也可以。” 褚钰意味不明的说道:“你是真的不怕孤杀了宋衡。” 我闻言,冷声笑笑:“杀就杀吧,同我有什么关系,时至今日,难道王上还奢望我能有什么善心?” 褚钰哼笑一声:“那你刚刚还帮那个少年做什么?” 我道:“仅存的那点善念都是要留给不相干的人,对你们……”我哼笑:“那还是免了吧,都是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谁比谁高尚?” 我觉得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语言的刻薄度已经修炼成仙了。 “你不要试图激怒孤,那么什么好处。” “哦?若是激怒了,王上打算如何?” 褚钰淡淡道:“不如何,只是宫里那么多人可以折磨,譬如碧拂……” “你混蛋!”我不由得出言骂道。 可听我骂他,他也不以为然,反而唇边夹着一抹笑意。 “今晚住在这,明日一早回大都。” 褚钰的决定向来不用同谁说,自然也由不得我说一个不字。 —— 翌日清晨,我随便穿了件素色曲裾,抱着阿雪,小身子热的替代了手炉。 褚钰仍旧一身玄衣,腰间坠着一方羊脂白的玉佩,清冷神色一如往昔。 甄袖着了件浅青素裙,腰间坠着一把青鞘的剑,随侍在我们身后。 就在我刚要踏上马车的时候,旁边蹿出个身影,甄袖立马一把剑横在那人颈畔。 是昨日的少年。 我见他被兵刃架在颈畔,眉宇间神色竟未改分毫,不由得心中赞了一声,倒是个有胆色的。 他看着褚钰,说道:“你昨日说的,可还算话?” 褚钰微微扬眉:“我的话从来都没有不算的时候。” 我不由得轻慢的笑了一声,然后踏上马车,走了进去。 不知道褚钰和那个少年说了些什么,我对此并不是很好奇,故而褚钰走进马车的时候,我也懒得抬头看他。 “你不问?” 我道:“懒得问。”我想起来一个事,遂问道:“不过我倒是有件事很好奇。” “你想问,我为什么那么肯定那小子会来找我?” 我点点头:“不错,以及你如何能确定他的身份?” 褚钰缓缓道:“他的身份是我猜的,直到刚刚我才能确定他究竟是谁。”他语气微顿,又继续和我解释:“至于为什么笃定他来找我,是因为他还有妹妹,在复仇之前不能让妹妹流落街头,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先‘寄人篱下’。” 我语气涩然道:“这光景,谁都可以是他的主公。” 褚钰颔首:“不错。” “你会是个好主公吗?”我看着他。 褚钰扬了扬眉:“孤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就不要问了。” 我闻言笑开:“王上如此实话实说,我的话没法接了。” 就这样少年带着他的妹妹跟着我们一起前往大都。 他是楚国的王子,名唤萧文佳,小妹才一岁,名唤萧漫漫。虽然并不是嫡出,但蛮族入侵楚国也算是搞得他们家破人亡,如今统治楚国的王室是逃了之后剩下的残枝末节,在郢都苟延残喘着试图修复楚国建设。 对于褚钰心中打的什么小算盘,我其实能猜得出一二来。 “他的小妹你打算怎么办?” 褚钰看了眼我,刚要开口,我便打断他:“别给我,我不想养。” “那你说怎么办?” 我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宫里那么多妃嫔,肯定很多人都愿意为王上分忧解难,而且这孩子不养在宫里,如何能制约那个少年。” 褚钰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养,那也别操心孤如何安置她的问题了。” 我闻言,遂别过头不再理会他。(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一章:硬闯 冬腊月二十,寒风刺骨,我坐在马车里,裹着袄衣,捧着暖炉,避免自己被冻死。 我掀开车帘,见外面大雪纷飞,便又放下。 从大都到泉州,宋衡领着我走了一个月,而从泉州回去,却用了短短半个月。 马车缓缓碾压过官道,平稳的行驶着,甄袖的驾车技术真的比旁人好上太多。 我跟褚钰建议道:“以后出门就带着甄袖吧。” 褚钰问:“怎么?” 我如实道:“驾车驾的稳。” “好。” 越临近大都,我身上盖着的绒毯就越厚,自从小产之后,我的身体越发不如以前,变得极其畏寒。 褚钰看着我这副光景,眉宇间总是皱着的,神色似乎是在心疼我,又似乎不是。 我怀里抱着暖炉,但冷风无孔不入的侵袭着我的周身。 “我们到哪了?”我低声问道。 褚钰知道我抗拒他,故而也不离我很近,只回我说:“快了。” 再一次回到金宫,心情很是复杂,因为这里曾是我发誓再不会回来的地方,但我心中又清楚的明白,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能去。 马车缓缓停下,我知道我们到了金宫的门口,外面很可能站着若干个妃嫔,等着褚钰回来,以及看我的笑话。 “等等。”我唤住褚钰欲要打开车门的手。 褚钰回头看我,眼底带着疑问。 我想了想,又道:“没事了。” 褚钰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本以为又要见到各型各色的妃嫔,意料之外的是除了允济,就是侍卫,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活人。 允济走过来,眼色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对褚钰道:“王上,金宫一切安好。” 褚钰拍了拍他的肩,算是赞赏。 允济便又道:“只是平将军在正合殿等着,神色不大好看。” 褚钰闻言冷哼一声,眉头瞬间蹙紧,他吩咐允济:“你送她回去,然后来正合殿,孤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要说。” 我在褚钰身边几年光景,自然也瞧得出来他是生气了。 允济口里的平将军就是怡贵妃的亲兄,那个褚钰一直忌惮的人物,我从未见过他,只是怡贵妃一家子全是将门中人,估摸着都不好惹。 果然又剩下了允济和我,好像每一次我回宫,接我的都是他。 允济看着我,眸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走吧。” 我裹着厚实的袄衣跟在他身侧,然而这门不是正门,还是我第一次从这进出。 “这是东门,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群妃嫔,故而选了这偏僻的地方。”允济淡淡道。 我对他诚恳的道谢:“多谢你体谅我。” 良久,允济又道:“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说:“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允济闻言,突然笑了笑,语气带着一抹促狭:“说实话,我真怕你是横着回来的。” 也是这股促狭语气,吹散了我内心的一点阴郁。 我莞尔笑笑:“然而我就是横着出去的,所以横着回来也没什么。” 那日我醒来,见到素色的床幔,心中感慨着地府原来也是这副摆设的,只不知道鬼怪是不是也是人的样子。 时至今日,我仍旧不知宋衡是如何的将我救出来的。 “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大都可有发生什么吗?”我并不好直接问他,故而旁敲侧击道。 允济侧头瞧了我一眼,意味不明的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如直说。” 我抿抿唇角,依言问道:“谁将我从金宫救了出去?除了宋衡,还有谁?” 允济轻声笑笑:“你还真敢问,但王上属意了,不准任何人说起,我也不例外。” 我看着他,眸底神色渐渐冰冷:“允济,我并不想听你开玩笑。” 他见我冷了脸色,微微蹙了眉嘀咕道:“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啊,每次出去脾气都差了很多。”他继续道:“不过当日的事,我还是劝你不要问了,既然王上那都翻了页,你为什么还要去触他的眉头。” 允济每次都要告诫我一些事情,而且事实证明他的告诫往往都是直戳要害。 我只问:“帮我的人死了吗?” 允济微微一愣,但还是回答我:“目前还没有。” 我松了口气,对他说:“今日我什么也没问,你什么也没回答。” “你忽然变得这么理智,我有点不习惯。” 我仰头看了看金阙宫的大牌匾,看向允济:“你任务完成了,该走了。” 允济一脸纠结的问我:“你不请我进去喝喝茶?” 我好笑的瞧着他:“不请。” “那我们这么多日没见,不好好叙叙旧吗?” “不叙。” 允济闻言,叹了口气,一脸的不情愿。 他这副表情只可能是一个原因,我道:“你这么不喜欢去见平将军?” 允济点头:“十分不喜欢,你不知道那个人……唉,算了算了,我走了。”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消失。 迈进金阙宫的大门,门内空无一人,好像自我走后,这里的生气也消失了。 我推开主屋的大门,不见碧拂,我便去她的屋子找她,里面的情形我始料未及。 “碧拂,碧拂。”我轻声唤道。 然而碧拂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唇色苍白,病的很重。 突然嘭的一声响起,我回头看去,见是青珠愣在原地,地上青瓷的碗在毡席上打了个转,汤药撒了一席子。 “娘娘?”青珠似乎是不敢相信,走了几步凑近了我,嘴巴里喃喃道:“真的是您!” 这时候碧拂幽幽转醒,见了我有些激动,奈何一咳嗽就带出了一口血,血是暗红的颜色。 是内伤。 “谁打的?”我睚眦剧烈,怒道:“褚钰吗?” 碧拂抓紧了我的手,即便受了伤,她的力道仍旧能轻而易举的制住我:“主子,你回来了就好。” “到底怎么回事?” 碧拂不说,我便问青珠,青珠也低了头不说话,心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答应你不去招惹褚钰,但你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无奈的妥协下来。 碧拂闻言,松了手,额间冷汗直冒,这内伤使得她很是虚弱。 我实在不忍:“你安心休养,一切事情等你好了再说。” 碧拂淡笑着颔首:“好。” 我叹了口气,青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低呼道:“呀,碧姐的药被我洒了,还得煎药去。” 我微微扶额,深觉碧拂的病很难才能好了。 —— 我回宫的消息估摸着不胫而走,大家纷纷是个什么态度,我并不是特别在意。 闭门不出了三日,车马劳顿的身体终于休息好了,勉强恢复了些精神。 金阙宫迎来的第一个客人是赫连珊,她的容色有些憔悴,似乎没怎么睡好的模样。 “我终于见到了你。” 赫连珊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这句。 从我出事,再到后来,金阙宫被褚钰下令一个活人都不准进来,故而我之前“安心休养”的时候,赫连珊是进不来的。 “我还活着,你不用担心。”我淡然道。 赫连珊坐下,喝着白水,微微蹙眉:“你不煮茶了,我有些不习惯。” 我道:“心静才能煮茶,而我的心死了。” 她说:“你的心都已经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淡淡道:“因为我还有一点良知,不能害死无辜的人,也不能连累我亲近之人。” 她微微点头,叹息道:“倒也是。”她语气微顿,又道:“慎亲王对你是有心了。” 我心里闻言一个激灵,故作镇定的问她:“怎么?” 赫连珊狐疑的瞧了瞧我:“你还不知道?” 我不语,只看着她。 估摸着她想到自己说漏了嘴,但话赶话到了这,也没什么往回收的说法了。 “当日将你带出金宫的就是慎亲王。” 我蹙眉:“怎么带的?” 赫连珊迟疑了一下,嘴巴动了动:“硬闯。” 我倏然起身,心底很是震惊。这个傻子,他竟然敢硬闯金宫吗! 赫连珊抿着嘴巴,点了点头:“对,硬闯。”她似乎很是不忍,对我说:“当日我就在金阙宫外,本来正想着办法进去瞧你,却见亲王一人一剑闯进去,将你背出来,一路护着你往外奔,就连身上被刮了好几下,眉头都没皱的。” 祁夙在大都的地位,虽然名义上是个亲王,又是褚钰的堂兄,但实际上他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三品的大臣。 “后来呢?”我脸色血色尽失,问她道。 赫连珊如实道:“后来我也不晓得,但他肯定是将你救出去了。” 我又问:“那他现在呢?” 赫连珊道:“听说在府里,禁足呢。” 我闻言,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感慨着没死就好,看来允济没有骗我。 “好了,你此番回来还是得多小心些,毕竟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我对她笑笑:“你安心就是。” 赫连珊在我这坐了一下午,直到晚膳时分方才离去,倒不是怕打扰了我吃饭,而是她不想见褚钰。 果然赫连珊前脚刚走,后脚褚钰就来了,时间倒是赶得刚刚好。(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二章:用计 这几日褚钰都回来金阙宫用晚膳,当然我从未对他有过什么和善神色。 我坐在一边,既不给他行礼,也不招呼他。 “不吃晚膳吗?”褚钰只问了个不打紧的话。 我伸手捻过话本的一页,淡然道:“等你一起。” “哦?”他似乎有些高兴, 我又补了一句:“你是王,你不来我没法用这么多菜的晚膳。”宫里的晚膳都是按照规制来的,所以我一个贵人用不来王规制的晚饭。 褚钰并未在意我的无礼,而面对他的纵容,我更多的是害怕。 因为上一次他对我这么好,是要杀我的孩子,故而他每次对我好,大约都是有企图的。 晚膳味同嚼蜡一般,我不说话,褚钰也不说话,屋子里胶着奇怪的氛围。 “过几日,孤要出去。” 我闻言,筷子一顿,继而平静的应道:“嗯。” “你好好在宫里呆着,不要随意走动。” 我心底冷笑一声,面上未动分毫:“好。” 褚钰虽然每天都来金阙宫吃晚饭,却从不在这留宿,我并非是期盼他住在这,而是对他一扭头就去了徽秀宫很不喜而已。 就算是做戏,也懒得和我做全套了。 我倚在回廊的漆木柱子上,抬头望了望天,此时星辰坠在夜空,今夜是难得的晴空,星幕很漂亮。 然而风仍旧很冷,我的手脚早已冻僵。 蓦地身后传来一丝惊呼:“主子,你怎么又吹风。” 碧拂从回廊另一侧跑过来,进了屋给我拿了衣服披在身上,暖意缓缓漫过身体。 她的身体自我回宫好似恢复的很快,我很惊讶,但我想她大约是盼着能早点保护我吧。 但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允许碧拂再受一点伤害,包括是谁伤了她,我也终究是要讨回来的,一笔笔的帐咱们一件件的算,不急。 “他说他要出门,你知道是去哪儿吗?” 碧拂在我身后,低声回道:“这几日听那些大臣们谈论过,大金和南楚好像不大好。” 我微微颔首,看来和我想的一样,褚钰是要去南楚蹚浑水了。 我转过身,走进屋子里,对碧拂说:“明日一早,你去请个医官。” 碧拂不解道:“主子身体不舒服?” 我看着她冷声笑了笑:“是,不大舒服。” 碧拂眸光一闪,想来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也就不再多解释了。 —— 翌日清晨,碧拂请来了一个医官。 我的床幔垂下来,他侯在屏风后。 碧拂进来,低声道:“主子,医官到了。” 我淡声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衣袂摩擦的声音,依稀能听见玉坠相击的声响,大约是腰间坠了玉佩。 “下官张轩,拜见娘娘。”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是个年轻人。 我闷声咳了咳,对他说:“你给本宫开两副药,就说染了要紧的病,需要隔离治疗。”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 张轩淡声道:“下官从不说谎。” “婢子手里的匕首也从不想染血。”碧拂的声音带着冷冽。 我听见张轩似乎轻笑了一声:“这病不好说,且若是王后属意着换个医官复诊,娘娘可瞒得过去?”他话音微顿,又道:“下官的命倒是不打紧,若是事情败露,娘娘可是有嘴说不清的。” “那你就想个办法,让别人‘复诊’的时候也同意你的诊治就是了。”我平静道:“且你开药要保密,你记住,你今日来了金阙宫,但本宫是什么病,你就说一切安好。” 张轩并未再说什么,只低声应了我的话:“喏。” 他走后,碧拂微微撩起帐幔,她眉宇间满是不解,但大约也不知该如何问我。 我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 碧拂表情微松,但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时隔两日,金阙宫的大门终于被叩响,一切都在按照我的预料在发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彼时我躺在榻上,喝了点盐水,脸上也擦了白妆粉。口干舌燥,脸色煞白,一副病重的模样。 来的人是怡贵妃和王后,身后还有两个医官,其中之一是张轩,另一个年纪较大,看起来是太医院管事的老医官。 从我回宫起,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怡贵妃,她穿着玄红宫衣,丝毫不避讳红色是王后才能碰的颜色,眼梢微微上扬,一抹红唇更添三分刻薄。 我最是讨厌她,此时此刻也更加的怨恨她。 但是戏还得演下去。 碧拂状似惊恐的喊道:“你们干什么?” 然后就听见怡贵妃的尖刻嗓音:“滚开,凭你是什么身份,胆敢拦着本宫?” 碧拂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听得我心里一痛,她的伤还未大好呢。 帐幔被拉开,我惊恐的向后挪挪,怡贵妃见我样子,微微往后退了退,似乎我的身上有瘟疫一般。 “去,去瞧瞧她。”怡贵妃指了指我,对那个老医官说。 “喏。” 我当然不配合的往床脚缩,老医官碍于我是王的女人,又是“受宠”的熙贵人,故而不好过来抓我。 怡贵妃没了耐心,吩咐几个嬷嬷过来按住我的手。 我瞧出其中一人就是当日给我灌药的宫侍,果然怡贵妃是和褚钰一起算计的我。 挣扎了一会儿,按照戏本放弃了抵抗,老医官的手隔着绢布搭在我的脉搏,再看我这副“憔悴”脸色,在怡贵妃耳边低语了什么。 再然后怡贵妃花容失色的赶忙出了屋子,至于她们在屋子外面说了什么,我心如明镜。 屋子里的人鱼贯而出,碧拂坐在地上,背脊上的伤应该又崩裂了,但今日这苦肉计也是戏本要求,不然不够真实,瞒不过王后的眼睛。 我出声咳了咳,碧拂看过来,我对她眨了眨眼睛,她对我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躺在榻上,等着王后的决定。 果然下午的时候长信宫的懿旨就到了,速度很是快,看来怡贵妃是迫不及待的想把我赶出宫去。 我心中欢喜万分,但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 来宣旨的宫侍,吊梢着眼睛瞧我,一副嫌恶的样子,说完了懿旨内容,我接过旨意,叩首谢恩。 还没等我按照规矩打赏他,他便迅速的离开,跑得比兔子还快。 不知是太后的意思还是王后的意思,懿旨吩咐叫我住到建平宫去,离金宫不大远,但也不是特别近。 建平宫此时应该没人在住,即便有也是不打紧的美人或者冷宫的妃嫔,之前因着走过水,所以宫殿的内部未修缮的地方很多,估摸着褚钰也想不起来这地方还有个住人的地方。 我想起来之前曾来过这,还遇到了允济,不知道这几日没见,他府里的女人又多了没有。 建平宫并不大,又烧了大半,故而能住人的殿宇也只有三四处,我被安排在常宁殿,旁边不远处便是紫阳殿,那里有很多的紫阳花,但如今是个冬日,除了墙角几株不服输的梅花,宫里一片死气沉沉。 褚钰去了南楚,我如今用计离开了金宫,她们恨不得我在建平宫自生自灭,所以也不大管我。 是的,我终究还是要去看祁夙的,我很担心他,即便知道他死不了,但心底对他还是充满了愧疚。 自我从长安出发前往大都和亲的路上,他拦下了我的马车开始,我就欠了他很多。每一次他想要带我走,我都拒绝了,我辜负了他太多的好意,而他又一次次的救我,即便他自己在大都的生活都如履薄冰,也不忘了保护我。 我虽然不知道张轩如何帮我瞒过了别人的眼睛,但此时此刻我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不再理会他究竟是敌是友了。 因着各路眼线还没有撤走,所以只能碧拂托着病痛的身躯收拾屋子,我坐在一边,虚弱的咳嗽。 收拾了一会儿,勉强将卧室收拾的能落脚了,这群人还真把我当成了瘟疫,半个洒扫侍女都没有。 我拉住碧拂的手,虚弱道:“你歇歇吧。” 碧拂摇了摇头:“主子稍等,婢子去做晚饭。” 我恍然松手,才想起建平宫不同金宫同时传膳这码事,这就意味着我们来到这里,就得自力更生了。 晚上碧拂做了两碟炒饭,东西很好吃,看起来也很好看。 因为没有外人,所以我让碧拂陪我一起吃,就像我们还在永安宫的时候一样。 碧拂一边吃一边追忆道:“记得以前在沧州府的时候,暗卫长教我做的第一个菜就是炒饭。” 我惊了惊:“你这原是在沧州府学的?我以为你是在平阳侯府学的呢。” “对,这是暗卫的必修技能啊,用于各种需要。”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不过第一次用锅子,还差点把厨房烧了,惹得那些师兄笑话我。” 我也笑了笑:“笑话你什么?” 碧拂莞尔:“他们说我不用搞什么伪装埋伏,直接去当厨娘,不出三日,不是把目标毒死,就是把目标烧死。” “他们若是知道你现在做得一手好菜,肯定是后悔嘲笑你的。” 碧拂闻言,笑意顿在脸上:“或许吧。” 我狐疑道:“怎么?” “没什么,沧州府后来遭了埋伏,师兄们大多都死了。”碧拂缓缓摇了摇头:“这是另一个很复杂的事情了,不提了。” 我点点头:“好,咱们不提了。” 然而这光景,有人叩响了屋门……(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三章:筹划 吭吭——叩门声响起,我和碧拂对视一下,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碧拂打开门,看见青珠穿着单薄宫衣站在门口,自然很是诧异。 “快进来。”碧拂拉着青珠进来,问道:“你……怎么?” 青珠一副要哭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宫里她们都说主子染了要紧的病,遣住到建平宫来,婢子不能离开主子,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懿旨下的急,前夜她估摸着守了个夜,醒来就见我们被带走了,也不知道什么事情。 我轻轻咳嗽了两声,用帕子捂着嘴,假充虚弱的模样。 此时这光景,我不能让青珠知道其中原委,一是这金宫里的人我不能随便相信,二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她不知情,也不会有人找她麻烦。 我这样出声,碧拂转瞬就明白过来,过来微微扶着我。 我对青珠道:“如你所见,本宫确实病了。” 青珠要凑近我,我止住她:“你若是想要随侍在这儿,以后就不要近我的身。”我闷声咳了咳,说道:“你还年轻,我不想连累你。” “主子……”青珠急的掉眼泪,嘴巴里埋怨着上天:“怎么好端端的就生了这么个病。” 碧拂安慰她道:“为今之计,只能让主子在这静养,相信上天会眷顾我们的。” 青珠含泪点点头:“好,主子想吃什么就跟婢子讲。” 我闷声咳咳,心底在雀跃,所以说会煮饭是多么重要的一个技能啊。 —— 我们三个在建平宫住下,青珠平日里和碧拂交替守夜,皆宿在外间,但只有碧拂可以进到内室来照顾我的起居。 “南楚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碧拂低声回我:“不曾,倒是长安来了消息。” “哦?”我微微一愣,问她:“谁的消息?” “殿下的。” 我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说了什么?” 碧拂如实道:“为了您之前的委屈……” 苏琛是个谨慎的人,他让周国的暗卫到大都来递消息,问我此前褚钰坑害我的事,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你回说,让他别管了,若是真的抓到大周的暗卫,咱们说不清。” 碧拂闻言,脸色微变:“殿下说要来大都呢。” 我微微蹙眉,苏琛若是想走公家的路来大都,凭我是解决不了的,毕竟这属于金周两国的友好会谈。 “他若是执意,就随便吧。”我舒展开眉头,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这光景,外面有人来。 我给碧拂使了个眼色,她便领悟到我的意思。 我重新躺回到床榻上,躲进被子里,青珠已经将张轩带了进来,侯在了屏风后。 “主子……”青珠低声唤道:“张太医来了。” 我“虚弱”的睁开眼睛:“快请进来。”说着又闷声咳了咳。 张轩仍旧穿着藏青色的官服,给我一板一眼的行礼,丝毫不在意我如今是个什么待遇的妃嫔。 “给贵人娘娘请安。” 我低声道:“不必多礼。” 张轩将药箱放下,取出一条白绢布,搭在我的手腕上,熟练的给我把脉。 不多时,他收了白绢布,眉宇紧蹙:“娘娘的病又重了。” 我淡声笑了笑:“还有治好的可能吗?” 张轩对我拱拱手:“下官自当竭尽全力。” 我微微颔首:“那就有劳张太医费心了。” 张轩恭敬道:“这是下官应当做的。” 我不在同他客套,转头吩咐青珠:“去跟着张太医取药,路远,回来的时候去请个小轿子吧。” 碧拂见状道:“那便叫她拿着娘娘的腰牌去吧,否则那帮人恐怕不买账。” 我点点头:“也好。” 青珠抿抿唇角:“谢谢主子照拂。” “哪里话。”我微微笑着:“去吧,早去早回。”说完我“疲倦”的闭了眼睛,耳听他们轻步出去后,睁开了眼睛。 碧拂坐在矮凳上,倚着我的床:“主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侧头看向她,眼底带着一点温软神色:“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上天不能为我讨回来的公道,我自然要自己拿回来。” 碧拂说:“修书一封,传回长安,什么公道都能回来。” 我微微摇摇头:“即便是褚钰迫于压力做了什么,也不如自己手刃亲兄来的痛快。” 碧拂叹了口气:“那主子要怎么做?” 我冷声笑笑:“不急,咱们要先去看看阿夙是否安好。”说起祁夙,我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对于他的安危,我不亲眼看到,实在是不放心。” 长期以来,父皇和皇兄为了我的安危和近况,总要在大都留些影卫的,这些情况不光我知道,想必更是瞒不过褚钰的眼睛,但他即不管也不说,算是默认了,只是默认的也仅仅限于这些暗卫向父皇传达我的近况,他们从不做向我传讯的用途。 而这次苏琛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递消息给我,说明他和父皇都很生气,那时候医官为了救我的命,什么药都给我灌到嘴里,是以我的肚子大约也不会再有孕了。我对此并没有什么在意的想法,因为我既不想再怀褚钰的孩子,也不想再被他害死一次。 张轩的药我都吞进喉咙里,反正不会是毒药,管它是什么呢。汤药异常苦涩,仿佛世间所有的苦都在这罐药里,但我仍旧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眉头不都皱一下。 喝了三天的药,我在第四天的时候“气色”好了些,准备出门去。 青珠担忧的望着我,试图让我留在宫里:“主子的身体未大好,还是呆在宫里吧。” 我穿上一身浅青的曲裾,头发梳成周国样式的发髻,在发尾坠了一块羊脂白玉坠子,腰间也配上一方青玉。 青珠给我拿来厚实的斗篷,宽檐的斗篷帽子遮住我大半张的脸。 她说:“主子若是执意出去,可得穿的暖和些,千万别着凉了才好。” 碧拂好笑道:“再多穿几件,可就要裹成了球。你放心吧,主子只是心闷了出去转转而已。” “晚饭之前准回来。”我轻声笑笑:“我想吃肉。” 青珠的眼底倏然涌出一抹欣喜:“好,婢子会好好准备的。” 我带着碧拂从建平宫的侧门出去,门口只站着四个侍卫,瞥了眼我的腰牌,对我的进出显得很不注重。 这倒是不让我多费唇舌,很是方便了。 碧拂对此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样散漫,会不会是陷阱?” 我冷声笑笑:“若是此前倒还要怀疑怀疑,但现在自是不必怀疑了。” 碧拂蹙眉:“为何?” 我低声同她解释道:“阿夙既然都敢硬闯金宫救我,他同我之间若是没什么交情,恐怕谁也不信,此前我又因为他和褚钰吵过架生过气,所以我现在去找他,又有什么关系?”摆在台面上的事情,大家都不会去做什么文章了,若是藏着掖着的事,那才是要人命的呢。 建平宫有些偏僻,偏到不远处就是城郊,再往前走就是大都的西门,那边出去一直走,走上一整天就能到准噶尔,而祁夙的王府在金宫旁边。 但我们只能走,碧拂算了算,寻常速度,不到一个时辰便能抵达,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好在一路上,走马观花的说说笑笑,不多时也就到了。 祁夙的王府我之前来过一次,应门的侍童仍旧是那个少年。 “夫人。”少年的记性看起来很好,还记得我是哪个。 我微微笑道:“你家主子呢。” 少年拱手请我进去:“夫人里边请,主子在卧房。” 临近卧房,少年停下脚步,回过身对我说:“夫人稍等,容仆进去通禀。” 我摆了摆手:“不必了,我直接到外室等他就行了。” 没想到少年阻止了我,他恭敬道:“主子吩咐了,若是夫人来府里,自不能允夫人进卧房。” 我微微蹙眉:“这是什么道理?不欢迎我?” “不不不。”少年慌张了脸色,赶忙对我解释道:“只是主子说夫人是宫里的夫人,绝不能污了夫人的名声。” 我闻言冷笑了一声,然后退开了屋门。 祁夙披着一件素青的外衣,内里穿着素白的亵衣,唇色苍白,样子也微微憔悴,他的墨发随意的披在身后,周身仍旧是那种云淡风轻。 我坐在他案几的对面,屋内茶香缭绕,侍从和碧拂皆退出屋子,并阖上了门。 我扬了扬眉,看向他:“怎么?这会儿不怕污了我的名声?” 祁夙看着我,眼含着笑意:“你呀,还是这样倔。” 我端起一杯茶,问道:“你知道我要来?” 祁夙点点头:“从你起幺蛾子离开金宫开始,我就知道你要来看我。” 我微微一惊:“你知道我在装病?” 祁夙斜睨着我一眼:“不光我知道,宫里那王后也知道。” “嗯,我知道王后知道,但我不知道你知道。”这话说的很像绕口令,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王后知道尚且情有可原,因为这大都的暗卫在褚钰不在的时候,都是给王后递消息的。 “张轩是我的人。”祁夙淡然道。 “没想到,你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亲王啊。”我笑笑。 祁夙也半开玩笑的说:“怎么?对我失望了?”他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权谋。 “不。”我摇摇头。 祁夙的手缓缓摸着瓷杯,语气莫名:“平珺,若不是你呆在这,凭谁也没法将我留在这。” 我当然知道,谁也没有本事把祁夙留在他不想呆的地方。 我对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曾那么努力的保护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弃了。(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四章:威胁 祁夙为我斟满茶,茶香拂面而过。 他的屋子完全是大周样式,让我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平阳侯府的那段时光,那时我去府里找子瑾,他的屋子里肯定就有阿夙。 “你同我之间,不必言谢。”祁夙淡淡道。 我对他说:“时至今日,我其实很后悔当日没同你走。”他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我又道:“但如果真真切切的回到原点,我也还是会拒绝你。” 祁夙眸子里又盛满了温和笑意,他说:“这才是你。”话音微顿,又补了句:“你不跟我走,才是你的性情。” “我真是好久没见你穿过曲裾了。”祁夙叹息,眸子里闪过一丝伤感:“子瑾曾说你着曲裾有洛神风采,自我来到金国便从未见你碰过,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他。” 我抚着曲裾上的暗纹,心里想着子瑾潇洒眉目,对他说:“我就想着今日是来见你,子瑾那么喜欢你,若是死了,说不准就会多来瞧瞧你的。” 祁夙的神色微微变了变,蹙眉对我说:“平珺,有时候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忘了这些事。” 我缓缓摇摇头,对他说道:“我不能忘,褚钰杀了他,是我的仇人。” 屋子里静谧许久,估计祁夙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实际上我也并不需要什么安慰的话。 良久,他问我:“那现在……你准备如何?” 我淡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说:“好,我帮你。” 我缓缓摇了摇头:“这件事凭我自己便是。”如果有人帮我,那自然是事半功倍,但我想亲手给我未出世的孩子讨个公道。 他看着我,认真道:“可是平珺,你今日来我这府邸,已经冒了很大的险。” 我对他轻声笑笑:“阿夙,别把我想的那么没用啊,我既然敢出来找你,就能保证没人敢说这些闲话。” 祁夙颇为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诧异,因为我从不是个会谋算的人。可想而知我之前的十八年是在大周宫里过的,没人会算计我,父皇也不允许谁来找我的麻烦,而后的这几年光景,褚钰将我当做筹码,宫里太后王后都是个明白人,明里暗里的大家也都忌惮着我。 如今大金周遭的蜀国蒙古都该依附的依附,该灭族的灭族,我这“祸水”自然也就没了什么用处。 “人一走茶就凉,以前在奉远,母亲常念叨的一句话,如今倒是有点感触。”我笑笑,看着茶水愣神。 “你看我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但你这件事,你即便是不去讨个说法,我也是要去讨的。”祁夙闷声咳了咳,眸子里也带着少见的阴沉:“当日将你救出来的时候,被褚钰摆了一道,不然徽秀宫那位早就死了。” 我问他:“你的伤可要紧?” 祁夙摇摇头:“不打紧,宗安说动了骨头,养养就好了。”他想了想,又对我说:“不过碧拂是内伤,你嘱咐她好好休养,万不可逞强。” 我闻言,眉头一蹙:“内伤?” 他点点头:“你不知道?” 我说:“我回去的时候,只知道她伤了,后来没过两日就下了床,我便也没在意。” 我问:“碧拂的伤又是谁干的?” 祁夙告诉我:“是褚钰。” “他疯了!” “为了打听你的下落,他去逼问了碧拂。”祁夙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看来伤势不轻。 “不过你在泉州府的消息,是我说的。”祁夙低声对我说:“我知道你不忍碧拂受苦,若是得知碧拂因这件事被打死,肯定要自责一辈子。” 我听了祁夙的话,心底涌出感激还有后怕,因为碧拂若是真因为我的缘故而死,我是肯定要自责的。 我对他行了个揖礼,诚恳道:“阿夙,真的感谢你。” “你呀。”他咳了咳,面色微微红润:“快起身。” 我侧头看了眼天色,说道:“今日是不早了,我是要快些回去了。” 祁夙微微愣了愣,问我:“既然都出来了,不吃个晚饭再走吗?” 我摇摇头:“我答应了我的小侍女要回去吃晚饭的。”青珠估计已经做好了饭吧。 祁夙看了看我,提醒道:“你身边的人,除了碧拂,最好谁也别信。” 我微微颔首:“嗯,我会多加小心的。” 祁夙闷声咳了咳,对我说:“路上小心。” 从慎亲王府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山,天际灰蒙蒙的一片,风拂过便是一片寒凉。 我轻声唤道:“碧拂。” 她应:“主子。” 我道:“你有没有把握躲过承敏郡王府里的暗卫。” 碧拂低头想了想:“若是带着您进去,天黑才行。” 我侧头瞧了瞧她,笑意满满:“我以为你这么多年闲赋下来,已经把本事都忘了。” 碧拂低眉顺目道:“只要还有口气能保护主子,我就不敢忘了这身本事。” 我看着渐暗的天色,说道:“好,那我们等天黑。” 碧拂看过来,提醒我:“青珠还在宫里等着咱们呢。” 我道:“就是要让她等。” 我拉着碧拂坐在大都的酒楼里,临窗坐在大堂的一处方桌边,推开窗子就能看见外面的夜和星。 酒楼唤作天下春,一共三层,算是大都比较繁华的酒楼了,楼里的伙计们也都很热情,我点了几个菜,吃了几口,便觉得还是青珠的手艺好一些。 其实青珠究竟是谁的人,我并不是特别在意,能在这个节骨眼出宫的侍女,不是褚钰的人,就是王后的人,于我来说都是监视之用,没什么差别。 我小酌两杯淡酒,身子暖和了一些,夜越发的深了,酒楼仍旧人来人往的,继而渐渐地又少了。 我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唤店小二来结了账,宽檐的帽子遮住了我大半张脸,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 承敏郡王府邸,在大都最繁华的地段,听说府是褚钰赐的,地点是褚钰亲自挑的,甚至就连门上的匾额也是褚钰亲笔所书,无一不在提醒着大家这府里住的人就是大金国最受宠的郡王殿下。 我和碧拂绕到府邸侧面,因着这样的人物,前院后院都是防守的重要地方,唯一还算有机会的也就是侧边的,希望他手下的暗卫今夜能放松放松,毕竟他们也想不到皇城根底下会有人来触霉头。 一人高的灰色墙壁,顶上的瓦片也是灰石质地,倒是很朴素,还以为会有什么琉璃瓦呢。 碧拂带着我翻过围墙,果不见什么人,允济这光景肯定是在府里的,因为褚钰离开了大都,他绝不会走远,更不可能宿在王宫里。 碧拂突然停下,带着我隐到暗处,然后听见一队士兵的脚步声走过,渐行渐远。 碧拂给我打了个手势,我便悄声的跟上她。 摸进一个屋子里,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瞧不见。 碧拂突然低声道:“此屋是三重门之后,看格局是郡王的书房,主子现在要如何?” 我对她说:“你走,离开这。” 碧拂似乎是愣了愣,问我:“离开这?” 我点点头:“对,你先离开,我明早回去,你告诉青珠,就说郡王掳走了我。” 碧拂沉默了一下,然后对我说:“我明白了。” 她利落的从后窗翻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应该是真的“明白”了我的意思。 书房?我寻了个火折子,点燃了灯,屋子里霎时间就有了一点光亮。我借着这灯,将灯盏都点燃,屋子便变得灯火通明了起来。 周遭一看,果然是一副书房的模样,就连案几上的折子都有,不过是墨笔,没有印章。 我四处翻翻,发现这厮的书架很简单,除了治国兵法谋略,旁的一点没有。 无趣,我背过手,不再去翻。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时间,门外终于传来了骚动,其实也不能说是骚动,而是脚步声还有铠甲声。 屋门是被一只脚踹开的,彼时我正坐在椅子上看孙子兵法,百无聊赖简直等的都要睡着了。 允济一抹玄衣进来,衣襟还没有扣好,露出微白的脖颈。 他喉结一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嘴巴动了动,没作声。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感觉有点滑稽,遂对他笑了笑。 紧接着,他又回身对门外的人说:“无事,都散了吧。” 估计是等院子里都退得一干二净了,他方才阖上门,走近我。 我仰头看着他,眸光不躲不闪。 他问:“怎么是你?” 我笑笑:“怎么不能是我?”我语气顿了顿,继续得意的笑:“再者,是殿下掳我来的,殿下忘了吗?” 他眉头一竖,张开便要骂:“你放……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放下了兵法,淡淡道:“不怎么样,想请郡王帮个忙。” 允济哼笑了一声:“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他抱着臂,说道:“你今日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别当我不知道。” 我斜睨着他:“就是因为你知道,所以我才来这儿。” 允济扬了扬眉,又道:“我若不帮你呢?” 我闻言轻笑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手就解开了腰带扣子,允济见状活见鬼般的后退了好几步。(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五章:重生 我大笑着解开衣服的带子,曲裾褪下,允济眨了眨眼睛,一步步后退着,好似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你……” 见他惊恐神色,我大笑一声,拢了拢衣服,又重新坐回到他的椅子上,侧过头好整以暇地问他:“我怎么?” 允济见我“正常”了,他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我说你这女人,有话好好说就是。” “我好好说,你不答应我,我有什么法子。” 他抱着臂瞧着我:“可是你这样也威胁不到我。” 我闻言,耸耸肩:“那我们走着瞧,反正碧拂已经回了建平宫,这会子估摸已经在建平宫和青珠说上话了呢。” “你这女人!”允济闻言,果真神色变了。 看来青珠是谁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 “好吧,你想让我帮你什么,直说就是。”允济终于不再挣扎,冷着脸对我说道:“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算计我。” 我说:“那又怎么样?” 允济瞧着我,撇撇嘴:“不怎么样。” 即便他不想帮我,但迫于压力还是要帮我瞒着宫里,无论是谁的眼线都绝不能说我今日去了慎亲王府。 晚上的时候,我当然不可能离开郡王府,允济只能好吃好喝的招待我,毕竟我现在的状况用一句话形容最为合适。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节骨眼的,谁惹恼了我就肯定要倒大霉的。 因为我来之前在酒楼吃了饭,所以随便夹了几口。但是不得不说,郡王府的晚饭很好吃,不奢侈又异常美味,这令我有点意外。 我喝着玉米南瓜汤,看允济一脸忧愁就觉得好笑。 “幸灾乐祸。”允济咬着牙,撇了我一眼。 “你这么晚才吃饭吗?” 允济点点头,含糊道:“给王上办事,自然得多用点心了。” 我笑笑,又问他:“之前听她们说你府里的女人手拉手能绕金宫三圈,怎么我来了,却连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允济淡淡道:“都在城郊的府里,王上在大都的时候,我大多时候是回城郊住的。” “哦。”我恍然大悟,感情是因为女人太多放不下,所以另外买了个宅院。 我口里啧啧有声:“可惜可惜,我还想见见你的小妾们,听说个个都是少见的美人呢。” 允济凉凉的瞧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大都可没人比你更好看。” 我闻言,脸色也冷肃下来,因为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话。 允济并不太在意,又问我:“你身上这身衣服叫什么名字?怪好看的。” 我告诉他:“这就是曲裾,深衣的一种,寻常女子都会穿,并不稀奇。” 允济说:“我从未去过中原,一直没机会去瞧瞧。”他看着我,眼底划过一丝兴味:“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不知道是个什么美景啊。” 我刚要给他将江南如何如何的漂亮,就听见这厮又补了一句:“听说江南都是美人,不去一趟,人生实在是枉来走一遭。” 我:“……”真是不想理这个人啊。 折腾了这番光景,我也有些乏了,遂对允济说:“我住哪儿?” 允济看了看我:“你真打算住我这?” 我点点头:“当然,不然现在回建平宫实在是太晚了,你想折腾我还不愿意呢。” 允济想了想,眉头微蹙:“好吧,你的事情不大好办,大都各家的眼线很多,不一定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三缄其口。” 我斜睨着他,轻笑了一声:“其实只要王后不说,谁也不敢说。” 允济微微颔首,赞同道:“也是。”他出门吩咐了什么,不多时又进来:“你今晚睡客房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我点点头:“明早你记得送我回建平宫就是了。” 留下来的人是个矮个子的侍从,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很文弱。 “小的傅迩,请夫人跟小的移步。” 我跟着他,穿过一处回廊,走到一处池塘边的时候,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问:“那是谁?” 傅迩侧头瞧了,告诉我:“回夫人,是小殿下。” 我略略辨别了一下,方才想起,这是允济的那个弟弟,此前我和他还在宫里打过个照面。 我愣神驻足的这光景,允毓微微看过来,眸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神色,只是极冷的,似乎对我的出现很不喜欢。 他脚步微微而动,我却在他迈步的那一刹那转身走远。 客房离书房并不太近,走这一路遇到三波守卫,却半个侍女也没瞧见。 我问傅迩:“你们府里的女人怎么我一个也见不到。” 傅迩恭敬的回答我:“是殿下吩咐的,这府里不能有女人,只有城郊的府邸里才有女子。” 我微微蹙眉,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好奇心再问下去。 走了多时,到了地方。 傅迩拱手:“因着府里没有女婢,是以今晚明早都要委屈夫人些了。” 我微微颔首:“我省得了,你去吧。” “喏。” 我点燃了火折子,打量着客房,发现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遂也收拾妥当,躺在了床上,直接睡觉了。 —— 一整夜都没睡好,天刚蒙蒙亮的光景方才睡了睡回笼觉,但还没有睡踏实,门便被叩响。 吭吭—— 我蹙着眉头,将衣衫穿好,收拾妥帖了些方才开门。 允济今日着了一身藏青的衣衫,没有往日里穿玄衣那么压抑,他站在回廊下,看着院子里的雪景。 我这才发现原来昨夜又是下了雪,如今院子里一片白雪皑皑的。 他回过身,走进屋子:“吃了早饭,我就送你回建平宫。” 我说:“好。” 再之后便是相顾无言,吃了早饭,允济叫了府里的马车,然后将我载回了建平宫。 昨夜下了大雪,雪花铺在青砖地上,踩着很厚实。 一路伴随着咯吱咯吱声,到了主屋前。 允济微微扬眉,对我说:“我是劝你别触王上眉头,今天的事至此已是极致,我只能为你瞒一次,却绝不能为你瞒第二次。” 我低了头,看着裙上染着的雪,说道:“一次已是足够。”因我绝不会连累祁夙第二次。 允济语气莫名的对我说:“你好自为之。”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建平宫。 我看着他矜傲的背影,想着我这辈子大约也不会再求这个人了。 回到屋内,青珠奔过来,上下打量我。 我闷声咳咳,脸色估计很不好:“昨晚的事,谁也不准说。” 青珠愣怔的看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昨晚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及,昨天本宫没去任何地方,明白了吗?” 青珠见我神色冷厉,微微惊讶的点了点头:“婢,婢子明白,此事绝不会对外人说起半个字。” 我蹙紧眉头,转身往内室走:“我乏了,先歇下了,任何人来也得叫她侯着。” 青珠应道:“喏。”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又开始做梦。 我有多久没有梦见子瑾了呢,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梦里的他还是那副样子,低着头,拿着刀,也不说话。 但这一次还有一个人出现在梦里,是一个青衣人,身形消瘦,手里除了一柄浅青玉笛什么也没有。 子瑾的剑横在祁夙的脖颈,幽幽的剑光刺痛着我的眼。 我听见子瑾问他:“为什么?” 语气很凄厉,又很悲痛。我有些不解,但这时候梦却突然散了,一切重归虚无,什么也没有了。 我倏然醒来,见碧拂站在床边,似乎是伸手要叫我,估摸着我突然睁开眼睛,吓了她一跳吧。 我微微坐起身,问她:“谁来了?” 碧拂低声道:“太后身边的。” 我冷声笑了笑:“来的这么快啊,我以为,怎么也要明日呢。”说着我便起身下了床,寻了绣鞋,披了衣服。 来的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自然眼高于顶,似乎很不愿意看见我。 “嬷嬷今日来,所谓何事?”我坐着,轻抿了口热茶。 “端过来。”嬷嬷冷声道,然后便见着身后的小侍女端来一碗药。 我接过碗,想着当年也是一碗药,要了我孩子的命,今日又是一碗药,要的是我的命。 太后想杀我,这不难想到,一是她不喜欢大周人,二是褚钰对我这样,我怀恨在心,所以她怕我对褚钰不利,肯定想除掉我。 没想到太后这么急迫,我这才回大都没几天,褚钰一走,就来给我送药了。 碗里面是黑黢黢的药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味道也是真的不好闻。 我说:“这看起来真不好喝,我能换一碗吗?” 嬷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贵人娘娘还是快点喝吧,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最后闹得人仰马翻也还是要喝下去。” 我看着她皱纹恒生的脸,于是说道:“嬷嬷说得对,我这就喝。” 然后就眼睛都没眨的把一碗药都灌了下去,一圈人也都是愣了愣,似乎是想不到我真的这么爽快。 我喝了药,那些人便都鱼贯而出,一瞬间,屋子里就只剩下碧拂和青珠。 我起身:“都退下吧,我一个人躺一会儿。” 青珠和碧拂皆沉默。 我想,今夜,大约是我真正的重生。(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六章:出城 屋外寒风呼和,大雪纷飞。 我撇过头看向窗子,银白色的月光照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清冷,而我的胃里如火烧一般的疼,不由得蜷缩在榻上,方才能舒服些。 我知道太后的人不等到我死了,是不会离开的,故而今夜,谁也不会来救我,谁也救不了我。 我并不感到绝望,相反的有些兴奋,因为我还没有真正的死掉,或许死了就再也没有这些烦恼了。 我就这样蜷缩在榻上,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手脚发麻,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外面有声音响起。 门板被人推开,继而我又被陌生的男人扛起来,但这时候我已经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我的嘴里满是血腥,深红色的污血被这一扛,再也憋不住了。 我心里想着,看吧,人家好心好意救你,还给人家衣服吐脏了。等会儿若是还有命,可得给这大哥道道歉。 他带着我从后墙飞出去,脚步轻点就离开了建平宫,看起来很容易,可我若是自己离开这里就太难了。 皎洁的月色洒在我们的身上,我看着不远处乌漆嘛黑的建平宫,只有依稀的琉璃瓦折射的月光映在我的眼底,除此之外一片死气沉沉的。 外面冷风吹,我的头昏昏沉沉,或许也是药效到了,我终于抵抗不住,昏迷过去。 我想,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肯定在一处温暖的屋子里,有软绵绵的被子,还有亲切友善的侍女。 但……我是被人捏着嘴巴灌药灌醒的。 “唔——”我蹙着眉头,嘴巴里都是被灌的汤药,苦涩的药汁流进喉咙,心都在抽搐。 我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男人蹙着剑眉,嘴巴紧紧抿着,似乎很是紧张。 可刚喝下去,就被他搂着腰夹起来,他急切的拍着我的背,催促着我:“吐,给我吐出来。” 本来身体就很难受,这光景一折腾便更加的难过了。 我吐了两口就再也吐不出什么了,汤药混着不知名的东西,又恶心又难闻。 我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独孤平,你放过我吧。”就算是死,也没有这么折腾令人难受。 独孤平的衣襟衣摆皆染着血,此时已经沉为黑色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对我说:“我救你,不是因为你,而是我答应过一个人,救你一命。” 我随意的用袖子抹了把嘴,也不在乎什么形象,总之现在这屋子里被我吐得,能臭死人。 “哦?你之前不是救了我吗?”我抚着发丝想了想,又补充道:“在靖北王谋反的那件事里。” 独孤平并不在意我话里的讥诮,只是问道:“你不问我答应了谁?” 我轻声笑笑,本想说我并不在意这人是谁,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的改了口:“你答应了谁?” 他蹲下身子,于我视线持平,一字一顿道:“秦子瑾。” 我闻言,如遭雷击:“你说……谁?” 他幽深的眼眸紧锁着我:“秦子瑾,大周的平阳侯世子,他死之前,曾叫我多多照拂你。”他又站起身,离我远了些:“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故而你的这条命我自当竭尽全力的护着。” 我仿若是抓到了一条救命稻草,站起身来,抓紧了他胸口的衣襟:“你说子瑾死前你见过?” 他点点头:“不错,清远野一役,我是要去救他。”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以为我虽然救不了兵败如山倒,但至少还能救他一命,却未料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弥留之际了。” “子瑾死前,可有说什么?” 独孤平道:“将你托付给我,除此之外,来不及说别的了。” 我抿抿唇角,不死心的问道:“真是褚钰亲手杀了他吗?” 独孤平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对我说:“即便不是褚钰亲手,那又怎么样,他总归是死在了金周两国的战争中,死在了清远野对战褚钰的战役里,所以世人说起,肯定也是平阳侯世子死在金王的手里。” 他说的一点不错,是不是褚钰亲手杀的又怎么样,总归是因他而死,是我太过较真了。 我的心口又痛起来,胃经过刚刚的吐也十分难受。 独孤平突然对我说:“你喝的并不是致命的毒药。” 我闻言,一惊:“那你刚刚让我吐什么?” 他微微扬眉:“反正为了让你有中毒反应,不知谁配的药,也是不好的,早吐早安生。” 我:“……”所以说,我呆在建平宫其实没什么事。 这个想法还没有在我的脑子里过一遍,独孤平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在一边语气凉凉道:“等早上太后的人进屋,你就算不死也得死了。” 我突然想起来碧拂和青珠还在宫里,问及独孤平,他却告诉我太后恐怕没那个心思去惩治侍女。 “现在怎么办?” 独孤平看了看我,说道:“还能怎么办,换个屋子睡觉。”说完转身就走,我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等一出门,才发现这是一处四合院。 “你住里屋,我住外屋。”独孤平微蹙着眉头对我说:“暗卫一时半刻的追踪不到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点点头,完全服从他的安排。 先前嬷嬷逼着我喝下去的药,不知是谁换的,真的救了我一命,因为若是不换药,即便独孤平后来救我出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将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这个人会是谁呢?我绞尽脑汁想不大出来。 不过能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此人也是相当的厉害了。 我的身体还是很难受,半夜开始头疼肚子疼浑身疼,咬着牙齿挺过来,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睡着了。 但还没睡多久,就被独孤平吵醒。 我揉了揉眼睛,刚要问,便见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 我机灵的闭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瞧瞧挪到窗边,伸出手指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下,往外看去,不知外面有什么东西。 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身下这看起来不大结实的床发出什么声响。 半晌,我的手都麻了,独孤平方才走过来,对我说:“咱们得快点走,太后身边的暗卫追到这了。” 我说:“你能给我偷件干净衣服吗?”我身上这衣服,包括他的,已经脏死了,不光脏还一股味,我怕我还没跑远,又吐了。 独孤平嘴里一边说我:“你这女人真是麻烦死了。”一边又往外走:“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然后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的时间,他就“拿”回来了衣服,粗鲁的丢给我,然后潇洒的转身出门:“赶紧穿上吧。” 我不敢怠慢,赶紧把衣服套上,头发也没时间打发髻,随便拢在一起用发带绑了就出去了。 “走罢,我好了。” 独孤平回头看我,眼底划过一丝异色,然后对我说:“马车在后门,等会儿你就装病就行,咱们得出城。”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你放心。” 我坐在马车里,想着即便我今日从这走了,逃离太后的追杀,但褚钰回大都了,我也还是要回来的,毕竟怡贵妃还没倒台,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 出城比我想象中的容易许多,我低声问他:“咱们出城了?” 他回我:“是,因为没有褚钰的手令,即便是太后也没有权利封城。” 我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说:“你不是打算好了,褚钰回大都了,你就回来吗?” 我闻言,真的震惊了一下,这人的眼睛真毒,竟能猜出别人内心的想法。 “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只是惊讶于你猜对了我的想法。”我抿抿唇角,问他:“所以你带我去找褚钰吗?” 未料他说:“你当我是他手下的小兵吗?我才懒得把你送过去呢,他若是想来找你,就自己找过来。”他哼哼:“爷可不想伺候他。” 我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于是我跟着独孤平来到了一个小镇,唤作溪绿镇,因为镇子里有一条小溪,溪水呈淡淡的绿色,故而得名。 镇风淳朴,看独孤平对这里轻车熟路的样子,像是经常来的人。 所以当他将我领到一处平房时,我也没有震惊太多。 他对我说:“这就是我的住处。”然后一脸平静的吩咐我:“院子里屋子里该收拾的活计,不要让我吩咐,你手脚麻利点。” 我愣了愣,感情这厮将我当成了丫鬟,还说什么看在子瑾的份上照拂我,救我命,看来也都是嘴上说着好听。 “好,老爷,奴婢知道了。”我冷漠的看着他。 他唇角微勾,心情很是舒畅,看来对我的说辞很是满意。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他背过手,走进了屋子。 果然进了屋子之后,他躺在摇椅上,吩咐我:“先把炭火升上,然后扫扫地,擦擦桌子,等会儿劈劈柴把火生了,晚饭我想吃小鸡炖蘑菇……” 我:“……”褚钰,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这个人使唤死了。(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七章:拉拢(1) 时间辗转十天左右,就在我已经习惯了溪绿镇的生活时,褚钰到了,和他一同到的还有十余骑。马蹄哒哒,混乱中又透着整齐划一。 彼时我正在屋子里烤地瓜,地瓜是邻居家大姐送的,炉子的火不做点什么总觉得浪费。 独孤平看着我,有时候会提醒我:“再不翻面就糊了。” 是以褚钰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举着地瓜,愣愣的瞧着他。 “平珺。”褚钰轻唤了我一声,成功的唤回了我的思绪。 我站起身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们回家。” 我点点头,转身将地瓜递给独孤平,对他说:“给你吃吧,我回去了。” 独孤平接过地瓜,神色里带了一点嫌弃,他对我摆摆手,一句话也没说。 褚钰找来一辆马车,将我装进去,自己也坐进来。 他身上带着十足的寒气,我又畏寒,只能坐的离他远一点。 “对不起。” 我闻言,心里一紧,低声道:“你不用和我道歉。” 他不理会我,又道:“孤确实没想到母后会对你下手。” 我坐着沉默,低头抚着我裙摆上的花纹,时至今日,我既不能控诉也不能要褚钰惩罚太后。 “平珺,孤会补偿你。”褚钰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对我的沉默很无奈:“你自管放心,从今往后,孤保证再不会有谁能伤害你了。” 我抿抿唇角,对他说:“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告诉我就是。” 褚钰倏然将我拥住,在我耳边低声道:“平珺,你记住,孤再不会负你了。” 我只轻巧的答了一声:“好。” 独孤平从大都将我救出来,本也没走多远,所以回到大都用的时间不过半天路程。 我抬眼看着檐角的厚雪,想着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大都又偷偷落雪了。 我的回宫,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是秘密,但大多数的人恐怕会觉得意外。 褚钰一直很听太后的话,曾有太后不喜欢的一个妃嫔,第二日褚钰就把她送给了部下,所以这次太后将我赐死,褚钰却将我救回来就很令人意外了。 我重新回到了金阙宫,折腾了这一圈,身体并不疲累,相反的内心隐隐激动,这场好戏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晚间,华灯初上,褚钰照旧来了金阙宫用晚膳。 饭桌上,他问我:“这次是孤的疏忽,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平静道:“想让王上赦免宋衡。” 我知道宋衡自上次带我去了泉州府后,就一直被褚钰关在牢里,并没有放出来,也没有赐什么罪。 “哦?”褚钰的语气带着意外,他扬扬眉,问我:“怎么突然提及这一茬?” 我侧头看向他,眸底的神色是真诚的:“因为他救过我,仅此而已。” 褚钰看了看我,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亲自去将他带出来,顺便感谢他一下。” 褚钰微微蹙眉,对我说:“那你就带着孤的旨意去吧,顺便恢复他将军封号。”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我在心底暗叹。 “多谢王上恩典。”我嘴上客套着。 —— 翌日清晨,我裹了一件藏青厚绒的斗篷,带着碧拂往正合殿去。 殿门口正遇到允济,一副甚是疲倦的模样,一看就是前夜没有睡好。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他狐疑的看着我。 我说:“我来拿旨意。” 他问道:“什么旨意?” 我诚实回答他:“赦免宋衡的旨意。” 他闻言,瞪大了眼睛:“你遭的这次罪,就换了个这恩典?” 我点点头:“怎么?我觉得挺值得的。” 他撇了撇嘴,不再和我说这话题,因为这时江成已经迎了过来。 “给殿下请安,给贵人请安。”江成恭恭敬敬的对我俩说。 允济伸手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来找王上的。” 今日褚钰是休沐,所以没有早朝,但褚钰办政事向来是赶早不赶晚,所以臣子有政事来找也都是清晨上午来。 江成将我们请进去,并道:“天色有点阴,贵人小心点脚下台阶。” 正合殿我统共也没来过几次,这地方女子少进是规矩,我被江成的周全打动,不由得对他点点头:“多谢大人照拂。” 我和允济一同进到内殿,炭火盆烧的很旺,屋子里温暖如春。 我想了想,允济和褚钰肯定是有要紧事谈,我不好多听,于是对褚钰说:“王上将旨意给我,再叫甄袖陪我去就是了。” 褚钰微微颔首,将一旁的绢布递给我,说道:“你喊个软轿再去,仔细着别冻着了。” 允济站在一边,沉默着不出声。 我点点头,客套一句:“妾身明白,先行告退。” 出了屋子,江成恭敬道:“软轿等在殿外,娘娘直接去就是了。” 我心里一惊,心道这位江大人真是……太可怕了些。 一路晃晃悠悠,终于来到了牢城,典狱长毕恭毕敬的迎接我。 “不知娘娘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我将明黄色的绢布抽出袖口,便见典狱长已经跪下了。 我将捐不上的旨意读了一遍,对他说:“事不宜迟,快去把将军请出来。” 典狱长接旨起身,转身立马吩咐侍卫:“快去将宋将军请出来。”说完又对我说:“还请娘娘稍坐,等待一会儿。” 我说:“我得带将军回正合殿复命,是以要让他在这收拾妥帖才好。” 典狱长一听宋衡待会儿要和我一起去见褚钰,立马紧张兮兮的。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吩咐。”然后就马上去吩咐了,片刻也不敢怠慢。 我喝着茶水,等着宋衡,其实刚刚的话是我骗典狱长的,但一会儿宋衡回府,总不能穿着囚衣回去。 不多时,宋衡终于进了门,着了一身青色衣衫,面色有些颓唐,身形也有些消瘦,看来这段时间在牢里是吃了苦头。 典狱长一直将我们送到门口,丝毫不敢怠慢。 宋衡和我一直走到道口,他对我说:“谢谢娘娘将末将救出来。” 我看着他,说道:“无妨,将军毕竟也救过我的命。”因着甄袖和几个侍从都在,我不好多说什么,只道:“过几日登门拜谢,还请将军勿怪。” 宋衡抱拳行礼:“末将不敢,定在府里恭候娘娘的大驾。” 我和他分别在道口,他回府,我回宫,此行算得圆满。 然而回宫的路上,好巧不巧的在西侧门撞见要出去的怡贵妃,两方的轿子都堵在一起,她肯定是不会让我了。 我掀开轿帘,对甄袖说:“让路吧。” 人遇到事情要往好处想,万一她是去投胎的呢。 这一个插曲并没有改变我的行程,回了金阙宫后,略略一收拾,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储秀宫。 我到的时候,很不巧,绾嫔在偏殿礼佛,迎我的是琳琅,青色宫衣,头发梳的很利落的姑娘,瞧着年岁同我相仿。 其实我最不喜欢的是绾嫔身边的岁玉姑姑,那个老女人原是服侍太后的,平时瞧着我就觉得浑身难受,更别提和这样的人说话了。 琳琅将我迎进主殿客室,利落的摆了糕点,奉了茶水,既不怠慢也不亲昵,好像随便进来一个人,都会得到这样的对待。 我瞧着她,赞了一句:“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般好。” 琳琅疏远的笑笑,矮身一福:“娘娘赞缪了。”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我拄着额头,昏昏欲睡。 这屋子里的氛围实在是*逸了,熏香、暖盆,无一不是在培养瞌睡感觉。 “诶呀,熙妹妹突然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声音由外到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琳琅已经打了帘子,绾嫔正走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衫,身上还有佛香的味道,脸色也是素素的,没有着妆,但是单这样看,就看的出她是个美人。 “妹妹都等我等的睡着了,是姐姐的罪过了。”绾嫔转头吩咐琳琅:“去叫厨房做些好吃的,就说熙妹妹也在储秀宫吃了。” 我刚要开口阻止,琳琅已经一阵风般的刮出去了。 绾嫔亲昵的笑着,半真半假的对我说:“妹妹可不准拒绝,好不容易来一次储秀宫,不好好招待,以后妹妹可和我生分了。” 我自然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但我只能笑笑:“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毕竟今日来,我也确实是有事说,但怎么开口是个问题。 岁玉姑姑立在一边,虽然安静,但整个人都似乎在叫嚣着,我怎么还不走。 “姑姑去长信宫回姑母一声吧,只道今日我在储秀宫歇了。” 岁玉闻言,抬眸用冰冷的眼风扫了我一眼,十分的不和善,但还是矮身一福道:“喏。” 岁玉出去后,我方才松了口气,倒不是多怕这嬷嬷,就是给人的感觉很难受。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绾嫔,我抿抿唇角,陡然听见绾嫔轻声笑了笑:“妹妹来此若是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绾嫔的直接,让我的心思微微沉了沉。(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八章:拉拢(2) 此时天际微微阴沉下来,今夜似乎又要落雪,分明再过不久就是早春时节,偏巧今年的大都好像格外的喜欢下雪。 我平静的说:“娘娘可知我的孩子如何死的。” 绾嫔点点头:“我自然晓得,当日我去提醒你,你却不以为然。” “是。”我低沉着语气,站起身对着绾嫔跪下,地上铺着绒毯,是以我的膝盖并不受罪。 我抬眸看着绾嫔,她面色未改,我道:“娘娘可愿意可怜可怜我?” 绾嫔低垂着眸子,似乎再看我又似乎没有,良久她奇怪的轻笑了一声,对我说:“这个宫里的可怜人不少,或者不如说大家都很可怜。” 她这是不想和我合作? 我想不通,因为绾嫔应该是不喜欢怡贵妃的,不对,其实整个宫里没人会喜欢跋扈的怡贵妃,那真是太不好相处的一个人了。 但我还是想不通绾嫔为何拒绝我,因为我觉得我的诚意已经满满的,一丝一毫的虚假也没有。 我站起身,绾嫔仍旧没有瞧我,这光景琳琅已经回来了,令我意外的是,门外响起请王上安的话。 我心里一凛,褚钰竟然来了。 我和绾嫔纷纷跪地行礼,口里也纷纷的恭敬道:“请王上安。” 玄色的衣摆停在我的眼前,我听见他说:“都起来吧。” “听青珠说你出来了。”褚钰微微扬了扬眉,眼风扫过绾嫔,又望向我。 “前段日子闻到绾姐身上的熏香,觉得特别,今日得了空便登门讨教一二。”我自知这个理由很烂,但总比哑口无言来得强。 好在褚钰听了,只是嗯了声,没什么表示。 我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是储秀宫,于是矮身一福准备告辞,却被褚钰抓了手腕。 “兰绾不是留了你吃晚饭吗?”褚钰阴沉着眸子瞧我:“孤也留下来同你们一起吃吧。” 绾嫔这光景方才和善笑笑:“那自然极好。”这时琳琅已经又出去了。 我对绾嫔抱歉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顿晚饭吃的着实令人尴尬,因为褚钰给我夹菜,绾嫔也给我夹菜,而我只能闷头吃饭。 吃过晚饭,我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遂对绾嫔说:“改日妹妹再来登门拜访。” 绾嫔微微颔首,和煦道:“妹妹想来自管来就是,不必拘着了。” 我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褚钰跟出来,拽住我的手,让我走不得。 我听见他对绾嫔如此说道:“你先回去吧,夜深露重别着了凉。” 绾嫔矮身一福,低声道:“臣妾恭送王上。” 就这样,褚钰牵着我的手出了储秀宫。 刚出了殿门,我对褚钰说:“以后王上不要来别的宫找我。” 褚钰冷哼了一声:“别的宫就算了,储秀宫不行。” 我侧头瞧他:“怎的不行?怕我害绾嫔娘娘?” 褚钰斜睨着我,眸色闪过一丝无奈:“平珺,她是母后的侄女啊,我可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了。” 我闻言唇角微勾,扭头就将这句话丢进了垃圾桶。 时至今日,褚钰再对我说什么情话,我也是不信了。 褚钰见我不做声,以为我是害怕。 “你别怕,孤会保护你的。” 我轻巧的应了一声:“好。” —— 翌日清晨,我心血来潮的去明德宫晨俸,正瞧见绾嫔领着一个小人儿走进去。 我赶了几步,迎过去,绾嫔见了我微微愣了愣:“妹妹今日身子好了?” 绾嫔的话总是令人很舒服,语气舒服态度也舒服,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会给任何人难堪。 于是我点点头,和善道:“身子好了些,便来明德宫看看王后娘娘。”我看着眼前这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不由得夸赞道:“格格越发好看了。” 小格格穿了一身锦绒的袄衣,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双乌黑的眼眸像极了绾嫔,她步履不稳的一把抱住我的腿,嘴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抱,抱……” 绾嫔也不由得笑道:“这娃子打小就知道谁才是宫里的红人。”她一把将孩子抱起来,亲了亲她的脸蛋:“好啦,额娘抱好不好,你姨娘身体不好,你又这么重,累坏了姨娘可不行的。” 小孩子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反正是不再闹着要我抱了,但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一直瞧着我,或许是喜欢我吧。 我问绾嫔:“格格多大了。” 绾嫔回我:“快四岁了,正是磨人的时候,我最近身体不好,只能去连累姑母帮我带着。” “她叫什么啊?” 绾嫔笑笑:“呼兰,你叫她兰哥儿就行。” 我想了想,又问:“话说王后的阿哥是不是也养在长信宫?” 绾嫔摇了摇头:“阿哥如今养在行宫,姑母没带着回来。” 虽然金国官方说这个阿哥是王后和褚钰的孩子,但坊间传闻这个孩子是王后的遗腹子,在厉王死后才知道怀了身孕,是以养在太后膝下,却并不受待见,因为这身份很难说清。 说实话褚钰仅有的这几个孩子,我其实都没怎么见过,在宫里花园打过照面,却没说过话。 明德宫内熏香袅袅,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 王后斜倚在矮榻上,眉头微蹙,但见我们来了,眉眼一弯招呼我们快点坐下,旁边的怡贵妃冷声哼了下,抱着她的小阿哥,神色颇为得意。 绾嫔自然看得出我的不自在,于是把兰哥儿给我抱抱:“这小妮子就快把眼睛长到你身上了。” 我抱过兰哥儿,她柔软的小身子触动着我的心,温暖又柔软的触觉,让我的心都化了。 “啵——”小丫头趁我不备,在我脸上亲了几口,口水粘在我的脸颊。 此举惹得王后含笑:“这丫头专门挑着屋子最好看的亲,还好是个女孩子,若是男孩儿长大了可了不得。” 绾嫔掩唇笑笑:“妾身也时常庆幸她是个男孩子呀。” 这话本来是话里有话,但如此融洽的氛围里丝毫不显得突兀。 这光景我抱着兰哥儿,对面的怡贵妃似乎真的见不惯我开心,阴阳怪气的吐了一句:“两个不能生的在这地方……” “放肆!”王后低斥一声,止了怡贵妃的话。 怡贵妃不满的翻了个白眼,然后起身直接走了,真是一点也没把王后放在眼里。 王后气闷的咳了两声,皖苏姑姑伸手轻拍了拍王后的背。 “娘娘不必动气。”绾嫔轻声道:“这么多年,她从未给过谁的好脸色,我都惯了。” 王后也叹了口气,说道:“偏生朝堂里缺不了他们家的。” 绾嫔笑笑,没有接话。 怡贵妃一家都是大金的上将军,为了金国出生入死,将门之后,自小就生的跋扈,不必为谁妥协什么。 可我呢,偏不信邪。 从明德宫出来后,我跟着绾嫔,对她说:“娘娘今日可有时间,我还想去宫里叨扰一二。” 绾嫔对我说:“去我的宫不如去你的宫。” 我闻言,不由得疑惑道:“娘娘为何如此说?” 绾嫔对我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这样王上就不必巴巴的来储秀宫要人了。” 我闻言,话音一滞,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话。 绾嫔亲昵的挽了我的手,吩咐琳琅:“你将兰哥儿抱回去,中午午睡之后,下午让姑姑送到长信宫去吧。” 琳琅矮身一福:“喏。” 绾嫔真的和我回了金阙宫,我请她在客厅小坐,对她说:“我这屋子都是周国样式,不知跪坐娘娘可否习惯。” 绾嫔好脾气道:“没什么不习惯的,在这宫里你永远要习惯很多东西。”她的话意有所指,似乎是在劝慰我,又似乎只是随便说说。 我给她奉茶,温热的茶香拂面而来:“今日请娘娘来,为了什么自也不必再重复了。”我眸光紧锁着绾嫔,张口欲说。 绾嫔打断我的话:“是,我明白妹妹想做什么,无非是报仇,但这宫里,想‘报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这么多年都没能绊倒的人,对付起来难上加难。”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看着绾嫔,认真道:“我就是想让她死,难道娘娘不想?” “想,如何不想。”绾嫔眯着眸子,眸光里转瞬间便染了深深的恨意:“我被她害得再不能生育,这么多年怕她再害兰哥儿,是以只敢养在姑母膝下。” 她微微扶额,秀眉紧蹙:“你以为我不恨她?不想绊倒她?不想给我当年只三个月的孩子一个交代?”她语气微顿,又叹息着:“我也恨,可我能做什么?王上当没这回事,那就是没这回事。” 我看着绾嫔,突然就觉得有些无力,褚钰是个什么人,我心如明镜。 “你若是信我,就帮我。” 绾嫔抬眸瞧我,认真道:“即便我信妹妹的手腕,但我能帮的仍旧有限,妹妹若是有心,当去求王后娘娘的援手。” 我微微摇头:“现在还不是去求王后的时候,我只要你帮我……”我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娘娘务必帮我这忙。” 绾嫔闻言,点点头道:“这事不难,只是……” “娘娘放心就是。”我拍了拍她的手,自然知道她有很多的顾虑。 绾嫔看着我认真的神色:“好,我信妹妹。” 这一刻,我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有些仇有些怨,时候已到,也该还了。(未完待续) 第百二十九章:良善 早春的风又干又寒,身子犯懒,于是不要脸的叫青珠去明德宫告了病假,赖在金阙宫的被窝里不出门。 这光景褚钰又离开了大都,走之前因不放心我的安危,给我留了甄袖,是以甄袖每日都抱着那把麒麟刀在宫内行走,无论是谁见了都对她恭恭敬敬的。 碧拂进来帮我打扫妆台,不出门的日子过得随意,胭脂在妆台上放了几日没动地方,惹得碧拂嗤嗤的笑我懒惰。 “主子你还是出去走走吧,否则真的病了可怎么好?”碧拂斜睨着我笑,语气透着戏谑之意。 我撇头看了看窗外,阳光透过窗楞照在毡席上,看起来是不错的好天气呢。 我狐疑问道:“外面不冷吗?” 碧拂点了点头:“这几日外面天晴,暖和了不少。” 我坐起身,仍旧裹着厚实的被子,抻着脖子往外看去,瞧着确实不像寒冷的摸样。 “那我们出去逛逛吧,整日窝着我也腻了。” 碧拂应了一声,然后给我拿衣服,忙活了起来。 —— 此时巳时已过,阳光的暖意漫过周身,使得冬日的风也不那么寒冷了。 我着一身厚绒袄衣,下裳是新做的袄裙,上面绣着的梅花是我喜欢的花案,说起这料子还是赫连珊送我的,她说我最喜冬日出去玩,是以厚绒的料子还是送我,方算得物尽其用。 我想起赫连珊,于是侧头问碧拂:“瑾夫人的风寒可好了?” 碧拂摇摇头:“知道主子担心,所以昨日又去问了,晚玉告诉我说夫人的病情是转好了,只是仍旧咳嗽,估摸着还得蹉跎几日吧。” 我叹了口气,虽然想念她,但这厮病了之后,定了一条规矩,说她生病期间,小孩子和熙贵人不得进入钟粹宫。 我听后不由得哑然失笑,偏生拿她没办法。 金宫里的景色说起来是十分单调的,论风雅是比永安宫差远了,我在梅花园里转了转,便觉得乏味了。 刚要转身欲走,却看一华衣女子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孩子用淡粉色的锦被严实的包着。 待她走近了,我方才瞧出是许昭媛。 我好像很久没见她了,之前在明德宫打过几个照面,今日一瞧她那瓜子小脸丰腴了些,瞧着也有了精气神。 “娘娘……”她矮身要同我行礼。 我赶忙扶住她:“得啦,不用多礼,天寒地冻的,你在把孩子摔了。” 许昭媛和善的笑了笑:“几次在明德宫见了娘娘,却未曾说上话。” 她给我的感觉很好,每次见到她,心情都不由得放松下来。 “正巧我无聊,你陪我走走吧。”我对她说道。 许昭媛微微颔首,亲昵又不过分的对我笑:“好。” 我们穿过梅园,一路往臻芙渠那边走着,撇头看了看她怀里的小娃娃,总觉得眼熟。 许昭媛许是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神色,轻声给我解释道:“娘娘忘了吗?这是南楚的……”她的话没说完,但提示到这我已然明白了。 原来褚钰把萧漫漫托付给了许昭媛,我微微颔首,心道这倒是个好决定。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我漫不经心的夸了一句。 “是挺好看的,不过也总归是别人家的娃娃。” 我看着她失落的神色,看来这些日子,她已经和这孩子有了感情。 我说:“其实‘别人家’的娃娃也可能变成自己的。” 许昭媛眼睛一亮,瞧着我:“娘娘此话何意?” 我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大约是知道王上此番去了南楚,最后若是助楚国平叛,你就索性认了漫漫为干女儿,两国交好想必会将她留在你身边抚养,若是王上夺了南楚,漫漫身为一个女孩儿,你跟王上好好说说,她也还是会留在你身边。” 听我说完,许昭媛激动的要给我跪下,我赶忙拉住她,她对我说:“娘娘是个聪慧的,兰筠感激不尽。” “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和我这样生分吗?”我对她温和道:“你是这宫里为数不多的良善之辈,漫漫交给你带,也是她的福气。” 许昭媛眸光里闪过一丝奇怪神色,但转瞬间就已经恢复寻常状态。 她温和的对我说:“带漫漫出来久了怕将她冻着了,得先回去了,不能再陪娘娘多走,改日妾身亲自去金阙宫赔罪,还请娘娘勿怪。” 我微微颔首,对她说:“天气到底是冷,你快点回去,也别冻坏了自己,至于来金阙宫看我,随时都能来,不必拘束。” 话别了许昭媛,目送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我心思淡然。 碧拂淡声说道:“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我也转身,微微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后宫就是大染坊,谁不是穿着白衣服进去,染得五彩斑斓的也出不来。” 我揉揉额角,不再去想考虑这些没用的:“罢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吃午饭吧,我都有些饿了。”人是铁饭是钢,干什么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肚子,这是我一贯的宗旨。 —— 时隔多日,褚钰仍旧没有回来,宫里的女人们也不再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花园里面乱晃,整个金宫都进入到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我对此只想发笑,这宫里的女人们是活得太悲哀了。 在此期间赫连珊的风寒终于得以痊愈,她如同脱缰的小马驹,闯进了金阙宫,彼时我正在和许昭媛喝茶。 赫连珊看着许昭媛愣了愣,脸上的神色很奇怪,诧异中又带着点生气。 许昭媛立马站起身,给赫连珊行礼:“瑾夫人万安。” 赫连珊冷淡的摆摆手:“不必多礼。” 许昭媛估摸着也是有些尴尬,对我说:“妾身今日叨扰娘娘多时,也该回宫去了。” 我点点头,起身送她到门口:“这几日风寒,多注意下身体。” 许昭媛笑笑:“妾身省得了,多谢娘娘挂心。” 重回到屋内,暖意漫过我的周身,赫连珊和我一样畏寒,所以每次进来,都会坐在我案几的对侧,那地方紧靠着暖盆。 我见她冷淡着脸色,不由得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许昭媛惹了你?” 赫连珊冷哼道:“她没惹我,只是这宫里没什么好人,你怎么就学不乖?” “你我不也不是好人吗?有什么关系?” 赫连珊和我据理力争:“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我反问道。 赫连珊沉默着,似乎是没办法反驳我。 良久,她突然出声,对我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闻言,心里一紧:“这件事同你没有关系。” 赫连珊抬眸看我,眸光深处的认真让我心底开始发慌,她是我最不想连累的人。 “你低声下气的求别人,不如将你的打算告诉我。”赫连珊凑近我,秀致的眉目带着坚定神色:“平珺,这宫里只有我是真心实意的想帮你。”她每次唤我平珺,都觉得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对我的真诚,但这正是我不想将她拉下水的原因,因为东窗事发之后,我并不知道褚钰会怎么对我,所以我不能连累赫连珊。 “我不能连累你。”我目光坚定的看着她,试图告诉她这个事情我不会改变主意。 赫连珊叹了口气,复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汝窑的青瓷杯握在她的指尖,天青色和她衣襟上的青花相得益彰。 “你大约是忘了,她身上的罪孽还有一分是应该还我的。”赫连珊将茶一饮而尽,眼眶微红,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明白她又想起了那件事,她永远失去了成为母亲的机会。 “茶不该这么喝,要一点点的饮尽,方才能品味其中的韵味。”我尽量平稳着情绪,淡声说道:“她的罪孽也不是一夕之间能还清的,若是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到时候谁都救不了我们。” 赫连珊突然抓紧了我的手腕,她手心的温凉刺激着我的感官:“如果我们不能和她讨回一个公道,我也会护着你,若护不住,我便和你一起死。” 她的坚定刺痛着我的内心,我抿紧唇角,却再找不到理由拒绝她。 我对她苦笑一声:“你的固执到底是打败了我。” 她附耳过来,我便将计划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你放心,这对我来说并不难。”赫连珊这句话无疑是给我吃了个定心丸,我想事情会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吧。 早春二月初二,寒风不再那么凛冽,春天的脚步渐渐逼近大都。 青珠一大清早就做了好几碟的油煎年糕,又好看又好吃。 民间传说,每逢这天,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龙王抬头的日子,从今日起,雨水会逐渐增多,是以这天又称春龙节。 青珠对我们说,在她的家乡每年这天都要吃这年糕,俗称撑腰糕,以示即将开始农事,需要强健身体之意。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原因,心道有好吃的就行,哪里管是因为什么。 然而这光景,碧拂从外面回来,带回来一个令人颇有些意外的消息。 匈奴人又去招惹了西夏,而西夏不敌。(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章:预知 近几个朝代里,匈奴一直在边城骚扰,小打小闹,朝廷也懒得大动干戈的镇压,早在前燕时匈奴便差不多被灭的干净,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二月初二,大都的天气略显阴沉,午后窗外飘起了小雪花,飘到脸上给人一种凉凉的触觉。 我随便穿了一件宫衣,快步往明德宫去。 碧拂跟在后面,低声提醒我:“主子慢些,仔细着脚下。” 匈奴入侵西夏,但西夏不敌,今早西夏已经递了求援的手书,到了大都,但偏巧这个节骨眼褚钰不在,手书便只能递到明德宫去。 我内心实在担忧西夏,毕竟那是赫连珊的母国,只是西夏摄政王骁勇善战,怎会敌不过匈奴人呢?我心里不禁犯了嘀咕。 迈进明德宫的殿门,两侧侍女皆恭敬请安,我懒得去理,快步走到屋子前,招呼侍女:“金阙宫熙贵人求见王后娘娘。” 侍女矮身一福,恭敬道:“娘娘稍等,婢子进去通传。” 不多时,皖苏姑姑出来迎我,她着了一身素青宫衣,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给贵人请安,王后请贵人屋内一叙。” 我点点头,跟着皖苏走进屋子。 王后坐在榻上,容色些微的憔悴,脸色瞧着也不大好。 “妹妹坐吧。”王后温声招呼我。 我坐在榻边,问道:“娘娘是病了?” 王后微微颔首,淡声回答我:“这几日着了凉,头有些疼,不是什么大病。”说着她咳嗽了两声,又问我:“妹妹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 我抿抿唇角,说道:“实不相瞒,妾身今日此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哦?”王后眼眸里的神色转为认真,她问:“那妹妹是因何而来?” 我也看向她:“为了西夏的事情。” “可这件事本宫说的也不算。”王后温声笑了笑:“即便如今王上不在宫里,消息递到本宫手里,却也是要王上属意才能回复西夏。” “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但这件事事关两国交好,还请娘娘多照拂照拂。” 王后见状狐疑道:“怎么?你是怕王上不帮衬西夏?” 我点了点头,如实道:“娘娘也晓得瑾夫人和王上闹得不愉快,是以妾身确实担心,不然也不会一得了消息就跑来这儿了。” 王后闻言,拍了拍我的手,叹息道:“难为你有心,有时候觉得这宫里唯有你是最傲气的,没想到瑾夫人却比你还甚,因着这件事,本宫还被母后训斥过。” 我听了立马站起身,矮身一福:“那妾身在此斗胆替瑾夫人给娘娘认个不是。” 王后好笑的拉我起来:“妹妹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过随口说说,哪里是责怪了谁,你未免太实诚了。” 我站起身来,又听王后说:“你是个心善的,这事情本宫肯定跟王上好好说说,不会不管西夏的,你回去自管放心就是。” “多谢娘娘,妾身铭记于心。” 王后微微摇头:“你呀。”她又对皖苏说:“上月母后赏的料子太鲜丽,就给熙妹妹拿回金阙宫吧。” 我闻言刚要拒绝,王后又道:“不准拒绝,年纪轻轻偏偏穿的素净,虽是母后喜欢,也不能这样。” 就这样,本来是求王后伸出援手,没想到事情办完还饶了两匹料子回宫。 —— 时隔两日,褚钰终于传了手书回了大都,出兵五千到西夏,抵御匈奴,派去的将军是怡贵妃的哥哥,副将军是宋衡。 褚钰早已秘密的带着几个得力的将领去了楚国,所以如今大都能派的将领少之又少。 得到的消息的当日,我便去了宋衡的府邸,府邸并不算大,颇有些私宅的意味。 我着一身浅绯的常服,腰间坠了一块玉牌,并不在意谁家的暗卫看到,又和谁打点我的小报告,我甚至带了甄袖一同前往。 应门的侍童见了甄袖,眼光扫了一眼,便对我拱手道:“夫人里边请。” 这机灵的小侍童大约是猜到了我身份很不一般,故而问也不问的将我迎到正厅,并对我说:“夫人稍待片刻,容小的去通禀主子。” 我微微颔首:“你且去罢。” 说话的光景,早已有侍女走过来为我奉上热茶,礼数很是周到。 不多时,宋衡出来,穿了一身藏青的深衣,墨发玉冠,周身儒雅风姿,竟看不出他是位将军,好似京都的文人。 “天气这么不好,怎么还出宫来?”宋衡坐下,淡声对我说。 这几日天气阴沉,阴风呼和,虽不下雪,但风的劲头很足,刮得脸颊生疼。 我说:“闲来无事,赶在你出门之前看看你。” 宋衡微微扬了扬眉,好似在考量我的话。 这时甄袖轻步走出去,我虽然不解,但屋子里只剩了我和宋衡,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帮着西夏去处理匈奴,大约一月便可转回,你若是为我担忧,那倒是不必了。” 我看着他,认真道:“你曾说欠了我两条命,如今我求你帮个忙,你肯不肯?” 宋衡也瞧着我,眸底带着坚定神色:“肯,就是丢了命的事儿也没问题。” 我闻言,微微笑道:“我要你帮我杀个人。” 宋衡点头,毫不迟疑的应道:“可以,杀谁?” 我说:“和你一同前往西夏的人,你想必也知道,是我仇人的亲哥哥,我要你杀了他。” 宋衡眉头紧蹙,我以为他是不肯。 “怎么?怕了?” 宋衡摇了摇头,对我说:“你要他死若是因为复仇,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 我问:“什么办法?” 他对我说:“一个永远不会让他们家翻身的办法,但……” “但什么?” “没什么。”宋衡对我温和笑道:“你在宫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彼时我并不知道宋衡的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我嘱咐他说:“这件事不好谋划,那又是个多疑的主,所以万事小心为上。” 本来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应当早些回宫去,但宋衡执意要我煮一壶茶给他。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邢窑的白瓷杯,配上温热的浅碧茶水,屋外冷风阵阵,屋内暖香四溢,当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我给他斟满一杯茶,淡淡道:“茶,我煮完了。” 宋衡拄着下巴,散漫的看着瓷杯,说道:“我终于明白了。” 我狐疑道:“你明白了什么?” 他摇摇头,并不答我的话,只道:“茶果真可静心,夫人可以回宫了。” 我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问,微微颔首,转身便出了屋子。 甄袖安静的立在回廊下,看着灰色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似乎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倏然回头,恭敬道:“夫人。”她在外面,一贯唤我夫人,在宫里才会叫我贵人娘娘。 我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她:“你分明是王上的暗卫,理应寸步不离的监视我,为何今日要如此行事。” 甄袖低声回道:“属下接的命令是保护夫人,是以没有危险的地方,属下可以不在。” 我轻声嗤笑一下,毫不留情的戳穿她:“胡说,我猜褚钰是叫你把我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他,对不对?” 甄袖闻言,秀眉微蹙,没有答我的话,所以我想我又猜对了。 良久,她说:“属下只是心疼夫人的境遇。” “哦?”我微微扬眉:“此话怎讲?” 她侧头看我,眸光里意外的带着一丝可怜:“说实话您来这儿为的什么,属下能猜出一二,说句不好听的,您若是要对怡贵妃复仇,属下绝不干涉,即便是违背了主子意思,也在所不惜。” 我停住脚步,看向她:“甄袖。” 她也看我,等我接下来的话。 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甄袖是心疼我丢了孩子,被褚钰伤情至此,所以我为了绊倒怡贵妃,背地里使得什么阴招,她也全当没看见。于我来说,行事变得方便,但于她来说,无异于拖她下水,一旦东窗事发,褚钰恐怕第一个罚的就是甄袖。 最后我还是没和甄袖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她的做法。 匆匆回到了金阙宫,只觉得身体异常疲累,吃了晚饭,便回了内室倒头就睡。 或许是近日想的太多,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的开始做梦。 灰白的梦境碎片在脑海里一个接一个的闪过,好似走马灯一般回转。 一座巍峨雄壮的城楼,灰色的砖石无一不是在告诉人们,这是座异常坚固的城,这是大都的城楼。我低头看去,单薄的绣鞋踩着厚实的雪地,我着一身单衣,却并不觉得冷。 这果然是梦。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坠落,眼前的雪地便漫过鲜红色的血,汩汩而流,一直蔓延到我的脚边。 倏然,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回头,看见宋衡,他着玄色的铠甲,甲衣上还有血迹,好似刚刚打了一场仗。 他对我温和的笑笑,说道:“后会无期。” 突然,一把刀子从他的胸口穿出,扑哧一声,血花迷了我的眼睛,眼前一片血红。 我惊醒,额间冷汗直冒。(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一章:西夏 早春二月中旬,金兵抵达西夏都城胥,时春风凛冽,并未脱去残冬的冷意。 西夏这个地方说起来有些尴尬,其本是党项人在周国西北所建立,但这地方一直以来就是蒙古游牧民族的地盘,所以它的几个边城常年被骚扰,直到后来女真族建了金国,它的东南面才好了许多。 这两年褚钰把蒙古灭了个差不多,西夏受到的威胁连带着也小了,算是在这件事里第二个受益的国家。 如今西夏太子拓跋觥年幼,都是西夏古老的士族赫连氏摄政,摄政王还是赫连珊的亲哥哥,为了和金国友好相处,于是当年将赫连珊送来和亲。 这些都是赫连珊没事的时候当故事讲给我听的,当说到和亲时,眼前这个容色秀致的美丽女子神色并没有什么改变,就好似在我这看话本的时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我仍旧记得,当年她初嫁金国时,看向褚钰的眼神里分明是带着倾慕的,然而不知什么时候那股浓浓的倾慕已经被磨得烟消云散了。 彼时赫连珊窝在我的金阙宫,捧着热茶,看我的话本,颇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我见状笑了笑:“我这就这么好?天天来扰我清幽。” 赫连珊入迷的看着书,并不想理会我,含糊应道:“你这地方安逸,呆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我微微摇头,不同她一般见识。 闲着无聊,不由得扶着额头小憩半晌,然而再一抬头,天色都晚了。 赫连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书盖在脸上,整个人倒在软垫上就睡着了,碧青色的裙裾散着,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说出去没人会信她就是西夏的第一郡主。 我迷迷糊糊的望了望四周,碧拂走过来将我扶起,我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刚过,可要传膳?” 我点了点头:“瑾夫人也在这吃。” 碧拂含笑:“早已知会了,主子放心,不会让瑾娘娘吃不上饭的。” 这光景赫连珊也幽幽转醒,睡眼朦胧的模样倒真的符合那句传诵的“姿容甚美”的话。 “好一副春日美人初醒图。”我促狭笑笑。 赫连珊浅棕的眸子眄过来,眸色带了几分不满:“你再拿我取笑,我保证每日都来烦你。” “罢罢罢。”我连连摆手,笑道:“算我错了,再不敢了,求夫人饶命啊。” 碧拂扑哧一声笑出来,惹得赫连珊更加不满,纤细的脖子一梗:“好哇,主仆俩一起笑我,咱们走着瞧,明日我还来。” 我是拿她没办法,遂讨好道:“你若是真天天来,倒也没什么,金阙宫不让谁进,也不能不让你进。” 赫连珊斜睨我一眼:“好了,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饭桌之上,赫连珊给我夹菜,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来,便同她说起。 “话说匈奴此番倒是厉害,竟能让你的兄长来大金求援。” 赫连珊莫名笑了笑,低声对我说:“你当真以为是我兄长不敌?” 我狐疑的望向她,她神经兮兮的靠近我,在我耳边:“既然你想让平将军死,那我就想个办法把他约出去。” 我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所以你就叫你兄长……那西夏并没有被匈奴欺负?” 赫连珊摇了摇头:“不,匈奴确实骚扰了西夏,我兄长就顺水推舟的放了水,递了文书到大都来,不过……” “不过什么?” 她看着我,眸色莫名:“不过能派平将军出去,却不知是谁在帮忙了。” 我心里一紧,确实是这样,好似这大都还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一般的暗中帮忙。 但这个计划除了我们,并没有人知晓,会是谁呢? —— 春二月末,金阙宫内的梨花树已经抽出了绿叶,春天生机勃勃的脚步终于要迈进了大都的门槛。 我坐在回廊上,摆了案几,搁了热茶,安逸的感受着风的轻抚。 褚钰去了南楚,欲助萧文佳夺回楚国政权,其实以萧文佳的身份,并非楚王嫡子,但现在坐在楚国王位上的人也不是楚王嫡子,所以这种“大家都不是嫡生”的情况下,谁都没什么正统的理由坐上王位。 褚钰去楚国搅混水,自然没精力去管西夏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碧拂浅碧的衫子奔进来,俯首在我耳边低声说着外面的消息。 然越听越觉得不对,直到我听见碧拂说,宋将军死了。 我看着碧拂,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是谁死了?” 碧拂亦蹙眉,如实道:“您没听错,前面传的消息是宋将军死了。” 我起身,又问:“这是哪里的消息?” 碧拂回答:“是递到明德宫的,传消息的是传信官,从西夏来,不会有假。”刚刚碧拂被我派去明德宫取王后赏的螺子黛,是以这消息若是真的传进明德宫的,自然是千真万确。 我又跌坐在回廊下,分明离开那日我是叫宋衡去杀了平将军,怎么消息是这样的?我觉得无法相信。 难道我真的报不了仇了? 整整两日,我窝在金阙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法消化这个消息。 下午时分,天色稍霁,连日的阴沉天气终于消散,阳光透过窗楞,洒在毡席上,泛着春日的暖意。 碧拂着浅青的宫衣奔进来,眸光里带着一抹狡黠。 我问:“外面……是又怎么了吗?” 碧拂对我说:“平将军暗通匈奴被宋将军发现,所以秘密害死了他,这会子西夏的摄政王已经将他拘了,等咱们王上回来,就会把人证物证连着他一块发配回来。” 我闻言,坐起了身子:“你说的是真的?” 碧拂点点头:“消息千真万确。” 话音刚落,青珠便叩了门走进来,对我说:“瑾夫人拜访。” 我说:“快请进来。” 一抹湖青色的衣摆踏进来,几日不见,赫连珊的身形微微圆润了,看起来是过得不错。 我微微摆手,碧拂和青珠便退了出去。 赫连珊走近我的榻边,亲昵的坐下来,瞧我:“这点打击就受不了,往后还怎么和她斗?” 我说:“我本以为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故而伤情一番。” 赫连珊看着我淡笑:“我说了我会帮你,就一定不会让这艘船翻了。”她帮我掖了掖被子,淡声道:“他既然被我骗出去,自然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 我看着她,问道:“你想让他怎么死?” “等王上回来,让他亲手处理他。” 我微微扬眉:“你想让褚钰杀了他?” 赫连珊笑着颔首,神色里又带着那股飞扬神采,得意的一如当年刚入金宫那股劲。 “我不光要让王上杀了他,我还要王上收回他们家世袭的爵位。” 我蹙眉深思了一下,对她说:“暗通蒙古这个罪名扣下来,想必老将军是救不了他的,但收回世袭的爵位恐怕是不容易。”我叹了口气,又道:“褚钰是个看大局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对付钮钴禄氏。” 赫连珊摇了摇头,对我说:“不,这件事不一定。” 我不解,问道:“为什么?” 赫连珊却不再对我解释,只道:“一切有我,你不必怕,若是王上问起什么,你只说你‘看见听见’的就行,旁的一概说不知道。” 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我要是对褚钰说谎,他准一眼就看出来,故而想瞒过去只能说话投机取巧。 让平将军死只是我们复仇的第一步,后面还有好多的路要走呢。 赫连珊抿抿唇角,又对我说:“倒是有件事我需要先问问你。” 我看着她,坦然道:“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对你没什么不能说的。” 赫连珊眸底涌出奇怪的神色,她问我:“她的孩子要不要留?” 这确实是个尖锐的问题,怡贵妃的孩子我要不要留,那个褚钰为了他而放弃我的孩子,如今几个月大,尚在襁褓中安稳的活着,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究竟有多么的阴毒可恶。 我唇角微勾,嘲讽笑道:“你以为我还是个菩萨心肠的女人?当然不留,而且我要让那个孩子死在怡贵妃的前面。”有那样母亲的孩子,若是长大了指不定要更加恶毒几分。 赫连珊闻言,轻笑了两声,却透着赞赏:“不错不错,你当真是我喜欢的苏平珺。” “对了,你若是有任何计划要绾嫔帮忙的,最好不要告诉她全部,只说一半就是。” 赫连珊看着我,笑道:“你怀疑她?” 我摇摇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我们目前都为了绊倒怡贵妃而上了同一条船,但她绝非善辈。” 赫连珊点点头:“我会记得留心眼,这光景我们就安心等待王上回来,看他如何处置平将军了。” 送赫连珊出了金阙宫的门,天色已尽傍晚时分,红色的云彩挂在天边,院子里的梨花树隐约抽出了花骨朵。 我闭了闭眼睛,感受春风带来的和煦,压抑了一个冬季的神经,终于开始舒缓,周身也舒适许多。 但这时,突然有人将我叫住……(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二章:递伞 “贵人。”一道男声响在我的身后,吓了我一跳。 我回过身,春风拂过我的脸颊,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降蓝的官服,风一过,就带起他一小片衣摆。我好像很少见允济穿官服,正经的不似往常那股给人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矮身行礼,语气不由得带了点恭敬意味,对他说道:“给郡王殿下请安。” 允济缓缓走近我,负手而立,神色一派冷肃,竟有几分褚钰平日里的模样,他不再神情玩笑,我只觉得心里一紧。 “贵人到底要做什么?”他剑眉紧蹙,用只有我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我。 我看向他,反问道:“郡王何意?本宫竟不解。” 听了我的话,他眉间蹙的更甚,语气隐隐压着警告意味:“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聪明,我这里你瞒不瞒都不打紧,只是王上那边若是知道了什么,不光是你……钟粹宫的那位恐要比你罚的更重。” 我镇定的站着,迎向他的目光也带着十成十的坚定,我对他说:“即便两败俱伤,这场战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理由。”我凑近他的耳畔,低语:“因为我们甚至带着必死的决心。” 说完这句话,我便转身走进了宫门,将坚定的背影留给他。 我不知道允济是专门来金阙宫找我的还是巧合碰见了,但他今日穿了官服,恐怕是刚见了朝臣,猜测多半也是为了西夏的事情。 进了屋子,我揉了揉额角,允济那样问我,语气甚至带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我明白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些什么。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很难瞒过褚钰,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也不过是因为褚钰不在大都而已。 早些年金国四王辅政,后来能管事的也就是靖北王和辅安王,皆是世袭的王位,权力大地位高,连国主都要瞧一些他们的脸色。 如今的辅安王是怡贵妃的父亲世袭,但人们唤起来总要恭恭敬敬的尊一声老将军,即便是褚钰去见,唤一声叔父是跑不了的。 平将军是辅安王的嫡长子,也是怡贵妃的亲哥哥,我曾在正合殿外见过一两次,只记得那是个极傲慢的家伙,即便是训斥宫里的侍卫,也都是马鞭相向,很是跋扈。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褚钰会搁下南楚那边的谋划回大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即便是他不想回来,辅安王也得修书叫他回来。 褚钰回宫那日已是三月初,大都的早春总是寒凉,天际阴沉落下了几丝冷雨,雨不大,但也觉得打在身上不舒服。 我和赫连珊坐在回廊下,案几上奉着热茶,眼前是迷蒙的雨雾,远处皆缭绕的看不清,颇有些江南的几分模样。 “都说江南雨雾连绵,若是有机会,当去瞧上一瞧。” 彼时赫连珊拄着下巴,侧脸秀致完美,淡笑着这样对我说着,神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向往。 “堪堪长江去,冥冥细雨来。”我轻吟一句诗,又抿过一口茶,对她说:“若此事完满结束,自当去求个恩典带你去苏杭一游。” 赫连珊看向我,秋水般的眼眸里带着温和神色:“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有生之年去上一次确实不枉,但我更想去长安。” “哦?”我微微扬了扬眉,问道:“为什么想去长安?” 赫连珊轻笑一声,回我:“因为那是你生活的城池啊,想看看孕育九州里名动天下公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她语气真挚,倒是真想去长安游逛,但长安其实并不是很好玩的地方。 我闻言,不由得轻笑:“你呀,只会来取笑我。”我起身微微叹道:“名动天下的公主可没有我这样的坏心肠。” 说实话褚钰会来金阙宫在我意料之中,因为我知道凭褚钰的手腕知道这是我在使坏并不难,但允济会一同前来,我却没想到。 我将他们迎到正厅,碧拂奉过茶,便退出了屋子。 “怎么了?”我端过白瓷茶杯,不经意的问着,以掩盖内心的波澜起伏。 褚钰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允济也一言不发,冷肃的坐着。 “你还敢问怎么了?”褚钰冷道,剑眉下的冷眸紧锁着我的脸。 我伸手抚了抚发丝,当然知道褚钰在生气。 “我有什么不敢问的?” 褚钰闻及我的话,倏然起身,玄色的衣摆将案几带翻,茶水整杯打翻在毡席。 我看着白瓷的茶杯在毡席上面打转,褚钰已经一把揪住了我的衣襟,不由得望进他浅棕的眸子里。 那仿若是琉璃般的眼眸此时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怒火,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句话:“苏平珺,谁准你这么做的?”他眯着眸子瞧我:“或许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好了,喝了母后的药,向孤骗个恩典,将宋衡救出牢房,然后陷害于……” 我闻言,冷笑一声,愤然打断他的话:“王上!您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褚钰冷着脸,薄唇微启:“你继续说。” 我伸手掰开他的手腕,斜睨着他继续说:“太后给不给我下药不是我说了算,喝与不喝我也不能决定,至于王上看我可怜,给不给恩典我就更不能左右,所以王上此来若要指责我,还是拿出证据再说。” 褚钰闻言,似乎有片刻的愣神,他继而又道:“所以你也算好了,孤拿不出证据,对不对?” 我看向他,认真道:“不,王上办任何事都有办法,想必找到证据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他神情平静下来,继而对我说:“平珺,孤确实是欠你一个交代,你若是要他的命,这回……孤就送你。” 说完,褚钰便大踏步的离开了金阙宫。 凉风一过,我的背脊一阵发凉,身上小衣已经被汗浸湿,同褚钰说话实在是太过紧张。 “你不走?”我放松下来,牛饮了一杯茶。 允济抿抿唇角,蹙着眉:“这次他对你是网开一面。” 我冷然瞧着他:“你在这假装什么好人?总归西夏发生了什么事也都是你报告的,自不必来我这金阙宫演戏,我瞧着腻味。” 允济闻言,剑眉一竖,状似很生气:“你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能瞒得过的事我可一点没说,瞒不过的我不说也没用。” 我冷哼,不做声。 允济微微叹了口气,又道:“还好西夏那摄政王是个聪慧的,没留下什么把柄,不然此番连西夏都要受牵连。” 听闻西夏摄政王的事情,我的心口一紧,连忙追问:“褚钰可知道了西夏也掺和这茬?” 允济看着我,摇了摇头:“此事我帮你瞒了,可保证王上不知,故而瑾夫人那边你要去知会一声,别说漏了嘴。” 我由衷说道:“允济,谢谢你。” 允济扬了扬眉,撇嘴道:“这会儿想起来谢我了?” 我说:“看你和王上一起来,我以为你和他是一伙的。” “真是冤枉,我不过是怕王上揍你,准备帮你的。” 我哈哈一笑:“他怎会揍我呢?你想多了,他只会杀我而已。” 话说到这,允济也沉默下来。 良久,允济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放弃你的复仇计划。” 我摇了摇头,淡声道:“你不必再劝。” 允济叹息:“有时候我其实挺怨自己的。” “为什么?” “你小产之前,我其实已经觉察出端倪,却没料到……” 我接过他未完的话,继续说:“你以为王上只是想借我怀孕之事,让怡贵妃安稳生下孩子,因为太后王后都不会喜欢这个孩子的降生,只是没料到王上狠心过河拆桥,这般对我,对不对?” 允济重重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你确实很聪慧,都知道原委。”他伸手扶着额角,蹙紧眉头:“我若是知道你的孩子王上不想留……” “你会怎么样?”我唇角微勾,又继续道:“若真的重来一次,你的选择也还是会一样,不会告诉我真相的。” 在允济的心里,他虽然处处帮着我,但实际上还是站在褚钰那边,不然也不会到今日还在劝说我放弃复仇。 允济苦笑点头:“对,我仍旧不会告诉你真相。” 我起身,抚平了衣摆褶皱,又恢复以往的神采。 “郡王殿下,慢走不送。” 允济只能在我的逐客令下,准备离开了金阙宫,彼时屋外的风雨渐渐大了,我淡声吩咐门口的碧拂:“去给郡王殿下取一把伞吧。” 碧拂应声而去,不多时抱了把鹅黄的伞过来。 我将他递给允济,说道:“郡王慢走。” 允济眸色微微沉下来,好似那把伞有毒一般,不肯接。我保持着递给他伞的姿势,而最终他还是拿了我手里的伞,走进了雨雾中。 青珠站在一边,不解道:“郡王殿下好生奇怪,这伞分明是送他遮雨的,却分明要抓在手里不肯撑起。” 我立在回廊下,望着允济挺拔的脊背,他的墨发随着步子而荡起好看弧度,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金阙宫的门外,我方才抬脚往内室回了。(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三章:对峙(1) 春三月,暖风和煦,接连好几日的晴朗天气,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变好。 这几日宫里宫外的传闻大约是围绕着钮钴禄家的大爷下狱的消息,说是因为暗通匈奴,谋害西夏,故而扰了两国邦交,不得不处死呢。 时人皆唏嘘,好端端的怎会这样糊涂,但通敌叛国本是无法赦免的事情,一旦坐实,辅安王也救不了。 我带着碧拂,也带着亲手做的小糕点,来到正合殿外,打算见一见褚钰。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但我就是来了。 江成似乎是刚刚送了谁走,正站在殿门口,回过身见了我则微微一愣,又对我拱了拱手:“给贵人请安。” 我点了点头,对他轻声道:“王上可在里边?” 江成迟疑了一下,我便又道:“王上若不在,本宫便回去了。” 我转身欲走,江成拦下我,说道:“实不相瞒,王上近几日都在因钮钴禄家的事儿繁忙着,这会儿在里面见郡王殿下,贵人在这儿稍等,容奴才进去知会一声,问问王上的意思。” 我微微颔首:“那就劳烦大人了。” 江成摆摆手:“贵人这是哪儿的话,您自不必和老奴客气什么。”说着便快步走了进去。 我在门口等了不多时,江成便又出来了。 “娘娘里面请。” 我跟着江成进去,心口却砰砰跳个不停的。 扑一进入正合殿的书室,果然见到允济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再往旁边一瞧,褚钰冷然的坐在桌子后面,瞧见我进来,眸底闪过一丝莫名情绪。 我刚要矮身一福,就听见褚钰说:“不用多礼,挑个位子坐下吧。” 室内就两个椅子,多一个都没有,我若是坐便只能别无选择的坐在允济旁边。 我说:“新做了藕糕,王上可要尝一尝?” 褚钰抬眸瞧了瞧我,微微叹了口气:“多日不见,你又瘦了许多,可有好好吃饭?”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我,因着记忆中的褚钰已经很久没这样关心过我了,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似乎伴随着不欢而散。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又道:“你不必担忧,也不必来这里打听什么消息,这件事孤依你,若是你的委屈无处宣泄,这一次孤就陪着你任性一回。” 我立在原地,心底涌出一丝奇怪的情绪。 褚钰这个人能将所有事情都看清,整个宫里的事情只有他不想知道的,却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他甚至一眼就能看穿你在想些什么,有时候我就很恨他,因为当年他分明知道我会有多伤心,却还是要那么做,可这恨在他眼眸看过来的一瞬间却又恨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好。”我语气微微涩然。 褚钰眸色认真的瞧我,低声唤道:“平珺……” 我看着他不说话,良久他道:“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我微微颔首:“臣妾告退。” 转身走出正合殿的门,天色渐暗,空气中弥漫着饭香,想必是已经到了各宫传膳的时间。 然而我在正合殿的门口,正撞见面色冷肃之极的怡贵妃,阴沉的脸色仿佛要去杀人一般。 她走近我,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张口就骂:“贱人!” 我身后的碧拂见不得我被欺负,是以怡贵妃还没怎么用力,就被碧拂捏着手腕甩开了。 “你!你们!”怡贵妃气极,本来秀丽的容貌此时变得异常的狰狞,她指着我们气得说不出话。 我抚了抚被抓乱的头发,冷道:“娘娘难道要在正合殿门口闹起来吗?” 怡贵妃眯着眼睛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害了哥哥,你那个姘头死在了西夏,就把脏水泼给哥哥。”她说着便要来拉扯我的衣服,但被碧拂挡住,也拿我没有办法。 我冷然瞧着她,眸色带着一抹得意:“贵妃娘娘的话最好放干净些,没证据的事情您若是乱说,再害了钮钴禄家的谁可就不好了。” “果真是你这贱人害我哥哥,你……你同我去见王上说明白。” 张口闭口的这样骂我,泥菩萨也得有几分脾气,我眼神一凛,刚想叫碧拂教训她,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放肆!” 我心里一凛,赶忙跪在地上。 太后穿着一身藏黑色的宫衣,面色也是阴沉沉的,今年开春长信宫就一直闭门,我在路上遇到绾嫔时,听她说起,太后的身体不大好,一直病了一整个冬天。 玉钏扶着太后,低眉顺目的,似将这一切的戏都置之度外。 “在正合殿门口吵闹,胆子越发的大了。”太后闷声咳了咳,神色很是气怒:“去,都打发到明德宫去,哀家要好好整治一下宫内的风气。” 本来侍卫都要走过来了,这光景玉钏低低的开口:“奴婢瞧着熙贵人的发髻都散了,即便是责罚,也应先整理一下仪容,别在答应常在之流面前失了贵人当有的体面。” 太后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 “去罢,先回宫梳理一下。”太后语气顿了顿,又道:“罢了,别去明德宫了,都给我去长信宫。”说着又吩咐身边一个矮个子的侍女:“去明德宫把王后给我叫来。” 我心道,此番事情怕是不好得过且过,且得应付一番了。 —— 长信宫内,鹤足的青灯发着柔和的光芒,略显昏暗。 我和怡贵妃跪在正厅中央,上首坐着太后,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有,玉钏跪在地上正给她轻轻的敲腿。 不多时,殿外终于传来了声音,说的是王后万福金安。 王后穿着玄黑的宫衣,裙摆用金线勾着边,绣着团凤,大约是来长信宫拜见太后不能穿得太随便。 “儿臣给母后请安。”王后恭敬的对着太后跪地行礼,丝毫没有怠慢。 “怎么才来?”太后闭着眼睛,吐了一句话,语气凉凉的。 “回禀母后,儿臣偶感风寒,是以现梳妆赶来,误了些时辰,请母后责罚。” 我侧头瞧了瞧,果然见王后的脸色不大对,即便是染了些脂粉,也仍旧有些苍白。 太后这光景方才慢吞吞的睁开眼睛,瞧了王后一眼,方道:“你先起来。” 王后低声道:“谢母后。”然后站在了离太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但我想,太后没给王后赐坐,看来是有些生气了。 太后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后来了,她却又不说话了。 王后看向我们,说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敢闹到母后这里来?” 我抿抿唇角,刚要说,却见王后对我使了个眼色。 怡贵妃这光景却突然一巴掌扇过来,我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却被她打掉一个玉钗,青色玉钗掉在地上,跌了个两半,发出清脆的一声。 “放肆!”太后睁开眼睛,紧锁着我们俩。 虽然我知道太后不大喜欢怡贵妃,但对比怡贵妃来说,她更不喜欢的是我,所以我早就料到我在长信宫的此行,绝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母后!”怡贵妃瞬间哭了起来,她抹了把脸上的泪,膝行道太后面前,还伸手指着我:“都是这个贱人害死阿珲。” 太后估计是听得糊涂,问怡贵妃:“此话何意?”又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转头问王后:“你给哀家说说,到底是怎么了?” 王后低眉顺目,恭敬回话:“回禀母后,此事事关朝廷政事,儿臣不敢乱说,但儿臣知晓的消息也都是暗卫传回来的。” 太后摆摆手:“别说些没用的,只快点说说是怎么回事便可。” 王后继续道:“平将军暗通蒙古,致使西夏摄政王受伤,险些死了,如今人拘在了大狱,听候发落。” 太后闻言,半晌没说话,屋子里安静下来,就连怡贵妃的啜泣声也小了不少。 “王上怎么说?” 王后回道:“准备问斩,但辅安王那边……” 太后抬手,止住了王后没说完的话。 “你说说,为何说是她害了你阿珲。”太后看着怡贵妃,眼底带着冷然神色,让人一瞧着就如堕冰窟。 怡贵妃抹了把眼泪,泪眼婆娑的说:“同阿珲一块儿去西夏的还有个宋将军,这贱人和他过往亲密,且又是在这人身上发现的阿珲通敌叛国的字条,所以定是这贱人属意的。” 太后看向我,冷道:“你有什么话说?” 我容色平静,不卑不亢道:“宋将军救过妾身一命,所以当日同王上求了个恩典,将他保释出大狱,后来临他出门,去了其府上感谢一番,此事也是王上同意了的,并带了王上身边的甄姑娘一同前往,太后娘娘若是不信,自可向王上询问,或可传甄姑娘前来对峙,妾身当日可有说过谋害平将军的话。若有,妾身认罚绝无二话。” 或许是我表现的太过光明磊落,太后冷笑一声,招来了玉钏:“去把那个甄姑娘叫来。” 我心里一凛,没想到太后真的要去找甄袖前来和我对峙。 这老家伙!(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四章:对峙(2) 长信宫内,安静无比。 在甄袖到长信宫之前,太后并不打算让我起身,我这一双腿跪的发麻,王后暗暗给我递了个眼色,想必是叫我不要再多说什么。 甄袖被带进长信宫,跪在地上给太后行礼,语气不卑不亢的说道:“属下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掀开眼皮嗯了一声,然后对甄袖说:“你在王儿身边当差多久了?” 未料甄袖并不打算卖太后的面子,冷然说道:“此乃机密,请太后娘娘恕属下无可奉告。” 嘭的一声,太后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然后站起身来,华服衣摆托在地上:“好个无可奉告,胆敢这样言语蒙骗哀家……” 王后这光景立马伏在太后耳边,匆匆的低语了一声什么,太后的脸色方才缓和了几分,又重新坐回到位子上。 “那你就说说那日的情形,事无巨细,不可隐瞒分毫,都给哀家说说。” 甄袖仍旧如常神色,将那日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我同宋衡具体说了什么她没对太后讲。 太后闻言,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又拿眼睛瞟了瞟我,似乎是不甘心,一定要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才罢休一般。 “都起来吧。” 我闻言,欲起身,却因为跪的久了腿麻而站不稳,甄袖眼疾手快的将我扶住,那边怡贵妃见太后好似就此算了,并不想这么轻松的就放过我,仍旧张牙舞爪的要来拉扯我。 甄袖一只手就将怡贵妃轻松制住,虽不至于捏疼她,但也让她无法动弹。 “贵妃娘娘仔细着些。”甄袖眸光虽然平静,但暗透着冷冽,让人瞧的脊背发凉:“等会儿贵人娘娘去正合殿面见王上,伤了哪里谁都不好说。” 怡贵妃似不敢置信的说:“王上怎还会见她。” 我并不想理会,矮身对着太后行礼:“太后娘娘若是无事,容臣妾先告退了。” 太后摆摆手,吩咐玉钏:“将贵人送出门吧。” 玉钏道:“喏。” 玉钏依着太后的话,将我送出长信宫,到了宫门前,玉钏停了脚。 “贵人慢行,奴婢就回去了。” 我对她真诚道:“不管怎么说,谢谢姑娘今日为我说的话。” 玉钏微微摇了摇头:“贵人言重,奴婢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她语气温温和和的,又道:“不能同贵人多言,请贵人宽恕。” 我点了点头:“无妨,你先去吧。” 从长信宫往中宫方向回的路上,我低声道:“今日真正该感谢的,其实是甄姑娘你。” 甄袖平静道:“属下不敢。” “谢谢你。”我叹道:“我知道这句感谢很苍白,但我并不能赏赐你什么,以后若是有你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说,但凡能帮得上的,决不推辞。” 甄袖的唇角似乎是微微勾起,她说:“有娘娘的这番话,已是足够了。” 我再开口,话题已经变了:“你刚刚在长信宫说要带我去见王上,咱们可要去正合殿?” 甄袖却摇了摇头:“那番话原是假的,属下只是不能让怡贵妃伤了您。” 我闻言刚要松一口气,却又听她说:“不过太后召请属下的时候,属下当时是在正合殿,王上说晚上要去金阙宫,叫属下将娘娘从长信宫接出来的话,定要安安稳稳的送回金阙宫里才行。” 我:“……” 这和我去正合殿见褚钰有什么区别? 我在心里呜呼哀哉了一番,因自觉不想面对他,故而每次照面尴尬就占了七分。 甄袖护送着我回到金阙宫的路上,外面的天已经黑的彻底,穿过两条十分阴暗的巷子,终于接近了中宫。 远远望去,中宫附近的殿宇皆灯火通明,这里可是金宫里女人最多的地界,每个宫每座殿里都有人在等着褚钰的临幸,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终于走回了金阙宫,宫内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阿敏抱着黑鞘的剑立在门口。 “见过贵人。”阿敏的神色异常平静,看向我的眼神都没有改变分毫。 其实自打我出了那件事之后,褚钰极少带着阿敏,或者不如说是我基本上的见不到阿敏的,不知是褚钰属意,还是他怕我打人自愿消失。 时至今日,我其实已经不怨阿敏,因为他做什么事,都是褚钰吩咐的,我也没道理和他置气。 阿敏又看向甄袖,眼底意外的多了几分责备:“怎么这样慢?主子已经等了许久” 甄袖低着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秀眉微蹙:“请不到官轿,只能护送贵人从长信宫走回来,是以耽搁了些时辰。” “废物。”阿敏冷冷的吐了一句。 我看到甄袖脸色白了白,却一句话没有反驳,不由得想为她说几句话。 我刚要开口,阿敏便又道:“娘娘快些进去吧。” 我只得先走进去见褚钰。 屋子内焚着我喜欢的熏香,青珠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柱子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缩进柱子里去,看来和褚钰同处一室是个多么可怕的事情。 褚钰仍旧着下午那身玄黑的衣袍,手里翻着我这几日打发时间看的话本,容色放松,没有往日的那股阴沉。 “你回来了啊。”他语气十分轻松,好似我刚刚只是去花园里看看花,而不是去长信宫遭罪。 我点了点头,坐在案几对侧,随意应道:“是。” “既然回来了,就别再谋划谁,在宫里安稳的活着,孤自会护你一世周全。” 我很不走心的应了一声好,然后就是沉默。 褚钰侧头瞧了我一眼:“有时候孤就在想,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臣妾要的还是大周的太平啊。”我唇角勾起,假意笑着:“难道王上忘了这两年间的事情了?” 褚钰微微摇了摇头:“不,从你听见宋衡的死而毫无表情开始,你已不是当年苏熙和了。” 我眸子淡淡眄过去:“是人,就都是会变得,也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褚钰,我们就好似两个相对而行的人,碰面后,终究会背道而驰,而且还要越走越远。 褚钰起身,浅棕的眸子淡然的扫过我的脸,意有所指道:“孤总有办法追上或者留下她。” 这话说的很是自大,惹得我轻声一笑。 目送褚钰高大的背影离开金阙宫,我在想,这个杀了子瑾的男人究竟有怎样的魔力,将人的心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我该恨他的,不是吗?我不由得在心底自问,却又得不出答案。 —— 春三月十六,院子里的梨花树只开了些花骨朵,却遭遇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瓢泼大雨,使得本该“千树万树梨花开”而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砚梨花雨”。 我坐在回廊下,看着眼前的雨幕,雨水大的打在地上都溅起泥水来。 我淡淡道:“金阙宫缺个小池塘。” 青珠跪坐在我身后,低声道:“赶明儿让内侍修个来,深秋的时候看看枯荷,岂非应了‘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景?” 我闻言,不由得笑了笑:“你整日听我说这些诗啊词的,怎么不学些愉快欢乐的词句,偏要记得这种忧伤阴郁的。” 青珠说:“主子常说悲剧才令人深记,喜剧一笑一过便不会再留在心里,所以诗词也是,奴婢记得的,往往是主子诵过后叹息的诗词。” 青珠说的不错,我不由得叹道:“雨中醉饮,也算附庸风雅。”我对青珠说:“去取些珍珠红来,再把我的琴抱来。” 以前奏琴,还焚个香更个衣,现在却没那么多的讲究,想起来便弹一弹,反倒是洒脱了也高兴了。 一边饮着酒,一边随手拨拨琴弦,顺便也在等一个消息。 暮雨萧萧集瓦钩,空阶点滴送情愁。 我虽然最厌恶陆放翁这个人,但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诗是很入我的眼,分明能写出这么多好诗,却偏偏是个“臭男人”,犹然记得曾和皇兄探讨过这个问题,皇兄宽慰我说:“放翁先生只是别无选择,才会……” “借口。”那时候的我矜傲的将一切都没放在眼里:“我只是替婉娘不值。” 皇兄那时笑言:“你当唤一声蕙仙才算依礼。” 我冷哼一声,拒绝他:“我偏要唤她婉娘,才显得亲昵。” 那时候,我仅仅是在书中看的这段故事,就恨极了陆放翁,却不料感情的事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很多。 我薄醉微醺,直到碧拂擎着一把伞,从外面回来,雨水打在她的衣摆,浅青色的裙裾已经湿了一大片。在这么大的雨天里走路,打什么样的伞也好似没打一样,碧拂的嘴唇紧抿着,神色也肃肃的。 她站在回廊下,脚底马上就落了一圈水渍,竹伞收起,伞尖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雨水。 “他被处死了。” 我看向碧拂:“你说谁被处死了?” 碧拂认真的看着我:“正合殿的消息,平将军今夜就会被处死。” 我闻言,心里一紧,算不得高兴,却也不再那么紧张,这件事折腾了一个月,终于打算告一段落了吗?(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五章:孟苓 春三月十七,怡贵妃的亲哥哥终于在狱中死去,并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事情发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阴暗的天牢里,彼时我正坐在回廊下,看着春日里的瓢泼大雨,内心里好似这场雨带来的阴郁挥之不去。 碧拂抿了抿唇角,又对我说:“怡贵妃方才又去了长信宫。” 这几日她天天都要去长信宫,之前是求着放了平将军,之后大约是求着太后好好把我这个“刽子手”抓起来。但她去求又有什么用?太后早已不在置喙政事,更何况此事又涉及了两国邦交,除非她是真的想去惹褚钰生气,不然绝不会理会此事。 此时殿门外又传来通禀声,大雨滂沱下,根本听不真切,不知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来金阙宫。 碧拂抬脚要去瞧,被我摆摆手止住:“不必去了,我知道是谁来了。” 碧拂微微一愣,似乎很是诧异。 赫连珊来的时候,正是雨下的最大的光景,青砖地的缝隙里满是泥土,此时被水一冲,都滚到了砖地上。赫连珊的绣鞋裙摆都被雨水打湿,晕染出深深的颜色来。 我坐在回廊下,看着她擎着一把油纸伞,撑伞还不如不撑,下半身已尽湿透。 “这样糟糕的天气,你不在钟粹宫好好呆着,来我这遭什么罪?” 赫连珊踏上回廊,脚底形成一圈水渍,碧拂早已进了屋取了毛巾来。 她微微笑着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发尾,对我说道:“我一听说那件事,便来了,一刻也坐不下去。” 我侧眸瞧她,也笑了笑,说道:“可此事刚刚开始,不能这样沉不住气。” 赫连珊的眸子亮了亮:“接下来,当如何?” 我摇了摇头,卖了个关子:“等我谋划好了,自然知会你。” 她定睛瞧我,认真道:“我知道你聪慧,所以从不担心你,只是万事你要明白都有我在你身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可一人承担。” 我笑着拥住她,点了点头:“好,我会记得的,你不必为我担心。” —— 春日的脚步缓慢的走着,这个季节似乎是格外的喜欢大都,金阙宫里满院子的梨树都开了花。 我站在梨花树下,闻着淡淡花香,只觉得沁人心脾。 去年的这个时候还在蒙古大四部陪褚钰和贝勒爷们蹉跎着时光,转瞬间已然又回到了大都,过着笼中鸟的日子。 碧拂着一袭浅青色的宫衣陪我立着,也不多话,我很喜欢她这一点。 “知道为什么叫你吩咐下去种这么多梨树吗?” 碧拂摇头:“婢子不知。” 我微微抬手,一朵梨花瓣刚巧就停在我的指尖,纤弱单薄的花瓣好似随便什么力量都能把它碾碎。 “子瑾曾说梨花开似雪,你瞧这景像不像真的落雪了?” 我的话音刚落,一阵春风便应景的拂过,刹那间满院子的梨花树都在纷纷落着花瓣,倒真的像是一场雪。 我突然觉得莫名落寞,一转身看见个小女孩,年纪八九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瞧着我。 我走过去,对她微微笑道:“你额娘一定说过,不要到金阙宫来,你胆子好大,不光来,还敢进来。” 八九岁的小丫头,穿着锦衣华服,随意在宫里走动,又不怕我的,除了徽秀宫的那个孟苓格格,我可想不出第二个来。 孟苓诧异道:“你好聪明,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我掩口笑笑:“想知道答案不难,我专吃人的心脏,你把心脏给我,我就告诉你答案。” 孟苓冷冷的瞟我一眼,吁道:“只有额娘才会那样骗人,你学的不像。”她眼底带了点无奈,又对我说:“虽然额娘说你不是好女人,但你很聪明也很好看,我觉得我喜欢你。” 这孩子……说话方式还真的像怡贵妃一样,直来直去,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半蹲下来,和她对视:“好吧,大格格,你今日来我这是干什么来了?” 孟苓伸手指了指我身后的梨花树,说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梨花,去年阿玛吩咐侍卫给金阙宫种了满院子的梨花树,今年春天就来瞧瞧,果真很好看。” 我说:“你想看的话,以后可以常来,我吩咐应门侍女不拦着你就是了。” 孟苓傲慢道:“整个宫里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我微微起身,语气淡然道:“格格,凡事不要太自信,今日放你进来是看在你是大格格的份上,他日你进不来,也是因为你是大格格。” 孟苓似乎是听不懂,但也明白我不是好惹的。 “我会再来的。”孟苓抿了抿唇角:“所以你吩咐一下侍女,下次别拦着我。” 我冷眼瞧她,微微点了点头,孟苓便满意的转身跑出了金阙宫。 碧拂十分不解的蹙眉,问我:“主子为何如此纵容孟苓,她分明是怡贵妃的长女,咱们不该同她交往的过于亲密。” 我微微抚了抚衣摆上落着的梨花瓣,淡然道:“就因为她是孟苓,所以我们更应该同她亲密些。” 碧拂仍旧蹙眉,我便又低声道:“接下来咱们的棋还没下完呢。” 我提示到这,碧拂终于颔首:“碧拂明白了。” 而后的几天,皆是春日的晴朗天气,微风和煦,暖意盎然。 我最喜欢坐在廊下煮茶,孟苓也每天都来金阙宫,和我坐在一起。 我也给她倒一杯茶,她按着我的动作装模作样的品着。 小大人般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有趣。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茶下毒?”我好笑的问道,其实能猜测出怡贵妃平日里都是如何和孟苓说我的,更何况出了她长兄的那件事,恐怕更加的恨极了我,每日在宫里咒骂呢。 “额娘确实说你很多的不好,但这几日我却不觉得你是坏人。”小丫头微微蹙眉,虽然年纪小,但容色已经能预见长大后该是多么的绝色了。 “有句中原的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知你听过没有?” 孟苓摇了摇头,我便给她解释了一番这是在说些什么。 “可坏人也不可能和我说这些啊。” 我微微笑了笑,也不再去接她的话。 这些日子,孟苓每天下午都来,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直到晚膳时分,才不得不会徽秀宫吃饭。 这日孟苓又来,却不似往日神情,眼眶红红的,不知道被谁气哭了,可这宫里又有几个敢欺负她的呢。 我坐在案几后,不动声色,等她先开口。 “以后我不来了。” 她的话带着气闷,说出来的时候声音略略沙哑。 “好。” 她听见我这样轻松的应下,似乎不敢置信般问我:“你就这样的反应,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 我微微笑道:“我猜得到是为什么,又何必再问你?而且……”语气微顿,又认真的对她说:“我也觉得你不来是好事。” 她突然起身,眼底含着泪:“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你的母亲对我如何评价你也听见了,你不该因为我的缘故同你的母亲生气。”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继续道:“更何况她说的对,我不是什么好人。” “但我觉得你是好人。”孟苓执拗道。 我摇了摇头,看向她的脸,故意问道:“你的脸是……罢了,你跟我进来擦点药吧。” 这回孟苓没有拒绝我,乖巧的跟着我进了内室,一言不发的模样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我耐心的给她的脸颊涂药,她突然说:“如果你是我的母亲就好了。” 我微微一愣,继续擦药并对她说:“这样的话,再别说了。” 孟苓固执道:“我说真的。” 而后几日,怡贵妃似乎是更加的变本加厉的打孟苓,胳膊上腿上也都是淤青,我作为一个外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心痛,不知道身为亲生母亲的怡贵妃为何能下得去手。 我给孟苓擦着胳膊上的伤,蹙眉道:“好几日了,还是去告诉你父王吧。”我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怕,我带你去也行。” 孟苓摇了摇头,抿紧唇角,并不做声。 “我知道是为什么。” 我微微一愣,继续道:“是因为你同我亲近。” “不。”孟苓否定我的话:“并不都是因为你,以前我也会去绾娘娘的宫,她也不会高兴,但不会打我,只是我的那个幼弟出生,母亲就再也不理会我了。” “你的幼弟还小,她当然会多照顾弟弟了。” 听了我的话,孟苓轻声嗤笑道:“你就不用再为她说话了,她自幼弟出生就再没理会过我的生死,我有时候很恨,恨她也恨他。” 我低垂着眸子,说道:“以后你不要再到金阙宫来了,我会吩咐侍女拦着你,今日你便走罢。” 孟苓强忍着眼底的泪,质问我:“怎么?连你也要嫌弃我了?” 我抬眸看她:“来我这,你会受伤,还是再也别来了的好,我这有个香囊,亲手绣的,算是送你当礼物,以后再也别来了。” 孟苓接过,抬眸看了看我,方道:“好。” 我目送她瘦小的背影离开金阙宫,心底莫名五味杂陈。(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六章:赏赐 春天的脚步慢慢的走着,今年似乎是格外的眷顾大都,没有往年狂躁的春风。 我不由得对碧拂笑道:“今年的春风大约是新嫁的姑娘,温柔了不少。” “您新嫁到金国的时候,可半点也没改秉性脾气。” 嘿,这小妮子越发的皮,我作势要捏她的脸,被她利落的闪过。 碧拂掩唇笑了笑,对我说:“不过您吩咐的事情,婢子已经去办了。” “哦?”我收起玩笑之意,问她:“办得如何?” 碧拂附身在我耳边道:“大约是半个月的时间。” 我眯着眼睛,在心底盘算一番,便笑道:“那我们好像还能歇一歇了。” 碧拂闻言,却微微蹙眉,略微有些担忧道:“这事情能成吗?” 我淡然笑笑:“贱人自有天收,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坐下来喝杯茶看看花。” 春四月,梨花开似雪的季节里,长信宫里种了一院子的风铃草,满目的锦白色,看着舒服又素净。 清晨,长信宫的内侍叩响了金阙宫的门时,我还愣了愣,因着太后很不喜欢我,故而有什么事也没这么温和的态度。 内侍是个伶俐的小个子,面相很是和善,见了我笑意更浓,对我拱手恭敬道:“奴才给贵人请安,贵人万福金安。” 我摆摆手,免了他的礼:“太后娘娘是有什么事吗?” 内侍道:“老佛爷请娘娘长信宫一叙。” 这话听得我心里一凛,暗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了?突然召我去长信宫“一叙”? 我抿抿唇角,对他说:“还请稍待片刻,容本宫换身衣服再去。” 内侍点头应了声:“诶。” 我回到屋里,碧拂也是一脸担忧的问我:“会不会是太后知道了什么?” 我想了想,摇摇头对她说道:“不能,这样吧,咱们先去长信宫,瞧瞧是怎么回事再说。” 我命碧拂给我取了套暗绿色的宫衣,恍然想起这衣服本是绾嫔送我的,说是当年太后给她做的,只因为绿色不衬她的脸色,故而一次未穿过。我那时实在是无法推脱,也就是半推半就的收下了,后来我也没穿,因为大金的宫衣实在不大习惯。 内侍请了顶小软轿,将我安安稳稳的送到了长信宫门口,碧拂将我扶下来,我的脚步略微不稳。 说实话这旗鞋我真是穿不习惯,奈何宫衣配别的鞋实在是不伦不类。 进了长信宫,往殿内去,临近屋门,见玉钏打了帘子出来,是来迎我的。 “贵人来了,太后和娘娘们已经等了许久了。”玉钏温和道,伸手为我撩开门帘,我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以往来长信宫见太后,都是命我等在正厅或者偏殿,今日却是在寝宫的外室,无端亲昵了不少,我感到有些不适应。 我一走进屋子,便听一道温软的嗓音笑了笑:“贵人大约是觉着姑母请她来问罪的,竟穿的如此正式。” 我抬眸看去,不光绾嫔在,王后也在,许昭媛和几个大氏族的妃嫔也都在。 太后似乎是对我这一身很是满意,竟微微颔首,对我说:“这身衣裳哀家瞧着心生欢喜。” 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这好像是太后第一次语气温和的夸我,虽然此前也说过我好看,但一贯是话里有话的刺我。 绾嫔见状掩唇笑了笑:“姑母难道没看出来那身衣服是您赏的?” “哀家赏的?”太后蹙了蹙眉,打量了我一番,却摇了摇头:“哀家倒是不记得赏过她这身衣裳。” 绾嫔便又道:“当日您给我做了好些身衣服,穿也穿不完,这绿色也不衬我,故而便拿您的赏赐做了个顺水人情,好在贵人容貌绝色,将这衣服也穿得出众。” “不错。”太后眸色仍旧温和着,然后又说道:“怎么还站着,赶紧坐下吧。” 绾嫔招呼我坐到她身边,正是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我刚要拒绝,便听王后说道:“熙妹妹莫要推辞,坐了就是。” 我无法,只能依言坐在绾嫔边上,但内心还是没猜到今次请我来长信宫究竟为了什么事。 我伸手抚着衣摆纹路,墨绿色的锦缎衣裳做的很是考究,立领双襻,料子绣工皆挑不出分毫差错,我身形相对绾嫔来说高挑一些,更衬深沉一点的墨绿色,且我的下巴微尖,对比绾嫔和善的小圆脸来说,确实也更配这款式。 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绾嫔笑道:“贵人别怕,只是今日王后娘娘来瞧姑母,说起长信宫种的风铃草其实是贵人的主意,故而姑母请贵人来,是想夸赞你的。”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向王后,后者仍旧是一副如常神色。 王后温和笑道:“确实是妹妹的主意,母后总说长信宫过于空旷,妹妹便建议在宫里种些花草,但母后常年礼佛,不可姹紫嫣红,故而选了风铃草,且问了太医院,道是其花香有助于安神,所以才种了。” 太后闻言,微微颔首:“也算是你有心了,这几日哀家确实睡得好多了。” 王后便又道:“母后的感谢儿臣不敢当。”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转头又看向我:“你想要些什么赏赐?” 怎么又问我?这太后当真恼人。 我假充怯懦道:“臣妾不敢奢求什么赏赐。” 许昭媛这光景软声道:“贵人别辜负母后的好意呀。”说着还悄悄的对我眨了眨眼睛。 “说罢,这次算你有心,哀家也不是偏心的人。” 我虽然在心中腹诽,但面上仍旧恭恭敬敬道:“那便求着母后允在金阙宫修个小池塘来。” 太后听了我的话,也是一愣,似乎是没料到我会如此要求。 我又道:“臣妾只是想看看荷花。” 绾嫔笑道:“别人求个恩典,不是要些首饰,就是求点别的赏赐,偏你要个池子来看花。” 王后也掩唇笑笑:“这方是大周的风雅人物,满宫里可没谁比得上熙妹妹。” 太后瞧了瞧我,对我说:“也罢。”然后转头吩咐:“玉钏,赶明儿去知会一声,给金阙宫修个池子。”说着又补了一句:“体面些的,哀家或许也要去瞧瞧的。” 玉钏恭敬的矮身一福,应道:“奴婢遵命。” 太后到底是对我心生芥蒂,临近晌午,并未留我吃午饭,允我回了金阙宫。 走出长信宫之前,我驻足于院子的风铃草边,瞧着素白的花儿,幽香的气息缓缓漫过来。我伸手要去摸那花儿,碧拂轻轻压住我的手,微微摇头的阻止我。 我淡声笑笑,还是摸了摸那白色的花瓣:“我认得,这是风铃草。” 碧拂一语不发,只瞧着我,大约是怕些什么。 —— 仲夏五月,金宫里各处的花都开了,无论开得早还是开的晚,谁也一步不落。彼时我宫里的小池塘终于修好了,汉白玉的池壁很是奢华,但奢华归奢华,边上却是很滑。 我命碧拂吩咐工匠在池边放些鹅卵石,这样走起来放心点,免得滑进去怕是得要命的。 青珠撑着小伞,为我遮挡有些火辣的阳光,笑着对我说:“太后娘娘是真的喜欢娘娘,这样好看的池子,整个金宫里谁的宫也没有。” 我闻言不由得笑笑,确实是谁家也没有的,但那又如何,这本就是身外之物,于我来说一文不值。 我收起心中的讥诮,对青珠笑道:“这下你可以‘留得枯荷听雨声’啦。” 青珠有点惊诧的瞧我一眼:“主子竟然还记得婢子的这句胡言。” “这哪里是胡言。”我笑着说道:“这也是我想看见的啊。”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良久青珠低声对我说:“主子的好,婢子是记得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再未多言。 当然,我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赫连珊永远是第一个到的,这宫里好似找不到谁比她更闲了。 赫连珊一身湖青衣裙进来,风拂过她的衣摆,恍惚间又回到她第一次进我的宫时的那模样,就连手里的桧扇都一点不差。 其实这厮的桧扇有好几把一模一样的,问及为何,她答曰:“当然是因为好看啊,就让画师画了三四把一模一样的,我本来迷糊,这样丢了也不心疼。” 那时我笑她:“若天下都似你这般,也没什么传世孤本可收藏了。”全是一样的,也说不清谁是仿品谁是真品。 毕竟这世上,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方才价值连城。 我看着赫连珊由远及近的走过来,步子轻飘,脸上仔细的着了妆,容色很是秀致,唇角带了恰到好处的淡笑,见了我时,笑意越发的深了。 “都说长信宫的那位转了性子,不仅给了你好脸色,还答应给你修池塘。”赫连珊轻巧的摇着桧扇,一脸促狭的笑意。 我先嘱咐她一句:“你最好离池子远点瞧,边上可滑着呢,别掉进去了,我这宫里可一个会水的都没有。” 赫连珊大方笑道:“嘿,可我会水,淹不死我的。” 我白了她一眼,然后同她说起当日在长信宫的那出戏。(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七章:没死 我仔细的回想那日在长信宫的场景,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对赫连珊说起。 “当时我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之前还忐忑了许久。但一进去就说是感谢我给王后出主意,为了长信宫种风铃草的事情,故而太后对此事欢喜,偏要赏赐我,我想了想没什么可要的,就要了个池塘,想在夏日的时节看看荷花。” 赫连珊闻言后,撇了撇嘴道:“臻芙渠不也能看荷花。” 我回道:“那地方太远了,走一会儿就是一身汗。” “罢了,我只是提醒你,这事儿不大对劲。”赫连珊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不过我是顶好奇,你一定要在长信宫种风铃草干嘛?” 我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卖关子道:“山人自有妙计,夫人不必过多担忧。” 赫连珊捏了我一把腰:“好个妮子,竟这样会卖关子,连我都要瞒着。”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该说的时候我自当会告诉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机,你知道太多不好。” 赫连珊狐疑的瞧着我,叹息了一声:“我只是怕你应付不来,不过你办事我也放心,若是用得着我,一定得告诉我。” 我点头:“你放心,我肯定不放过你。” “得啦,我先回去了,这节骨眼我还是少来这儿,不给你添麻烦。”赫连珊抱了抱我:“珺儿,凡事有我,千万别逞强。” 我回抱住她,心底竟有点酸涩,我回道:“好。” —— 夏五月十七,是太后的生辰,宴席在明德宫办,但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我没参加过,此番是第一次去。 准备点什么礼物是个问题,对此我颇为头疼。 不得已,我带着碧拂前往储秀宫,准备找绾嫔取取经,赶巧许昭媛也在那儿。 琳琅为我打了帘子,迎我进来,绾嫔这功夫已经出了声:“熙妹妹快进来。” 我走进去,见她们俩正喝着凉茶,绾嫔招呼我:“母后宫里送来的,安神的东西,你也尝尝。” 我接过一碗,入口沁凉又不失温和,果真是送到长信宫的东西,一点也不敢马虎。 许昭媛眉眼弯弯,笑了笑:“我猜贵人肯定是为了母后生辰礼物的事情发愁,所以才来储秀宫看绾姐姐的。” 我话音一滞,绾嫔刮了许昭媛鼻子一下,神色很是宠溺:“偏你聪明。” 我淡声笑了笑:“确实是挺发愁,不知道该送些什么,或者太后娘娘喜欢些什么。” 绾嫔想了想,说道:“其实说实在的,姑母这把年纪,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送金银玉石未免俗气,可除了这些倒也没什么可送的,实不相瞒,我也很是发愁。”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又闲话了片刻,也没什么好想法,遂先回了金阙宫,再从长计议。 翌日清晨,仍旧愁眉苦脸,青珠见了,便对我说:“主子可以刻个玉牌送给太后娘娘,最近好像挺多人喜欢的。” 我狐疑道:“这能行吗?” 青珠说:“总比和旁的人送的一样好,那样更尴尬。” 我想了想,觉得是这样,于是便听青珠的建议准备送个玉牌,上面便刻莲花吧,因着太后礼佛的缘故。 我收拾一番,去库房挑了块和田白玉的胚子,叫工匠师父裁了两块玉牌出来,然后准备带着去了慎亲王府,当然在这之前还得去正合殿请个恩准。 正合殿前,意外的碰见了允济,我已是许久未见他。 允济身形略略消瘦,容色也有点颓唐,好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我故意揶揄他,轻笑道:“郡王殿下还得节制些啊。” 允济眼睛一横,蔑我冷道:“这些日子又过得舒服了是么?”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至于吗,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允济叹息一声:“你还是没心没肺的,过段日子王上去南楚。”他话音微顿,又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了句:“你的机会,把握住。” 我心里一凛,愣愣的看向他,总觉得这厮似乎什么都知道。 这光景江成已经迎了出来,将我们带进去。 正合殿内,褚钰正在看折子,剑眉微蹙,似乎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我矮身一福,对他说道:“给王上请安。” 褚钰抬眸看了眼我,有点微惊:“你怎么来了?” 我走过去,给他倒了杯茶:“怕王上把我忘了,故而出现一下,让王上想起我来。” 褚钰搁下了折子,好整以暇的瞧我,眼底带了点笑意:“孤哪里敢忘了你,说罢,又是什么事情要办?” 我如实道:“太后生辰将至,我想送个玉牌,故而想去慎亲王府学着刻玉。”说着将两块玉牌拿出来,向他表明我不是骗他的。 褚钰瞟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那就让甄袖陪你去。”说着又补上一句:“早去早回,孤晚上要去金阙宫。”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 我坐了顶小软轿,一路上晃晃悠悠的,要把我颠的睡着了,未及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我打了个哈欠,下了软轿,抬眼望去,慎亲王府四个字异常的醒目。 甄袖上前去和应门侍从说着什么,意料之中的我们都被请了进去,坐在了正厅等候。 不多时祁夙出来,见了我很是意外。 “你怎么……”他话音顿住,想来是看到甄袖在场,故而并不好问我什么话。 我笑了笑,将玉牌取出来,说道:“今天来,是请你教我刻花的。” 祁夙最擅长这附庸风雅的事情,找他总比宫里那些死板的工匠来得强。 午后,夏风带着暖腻意味,我手拿着小刀,跟祁夙学着刻花,手里的木板已经被我捏出了汗,后背的小衣也是被汗微微浸湿了。 “为什么要来学这玩意?”祁夙低声问我。 我们坐在回廊下,甄袖抱着剑坐在一边,她微微闭着眼睛,容色秀致恬淡,眉目如远山,无论怎么看也不大像刀剑饮血的人。 我告诉祁夙:“过几日赶着太后生辰,实在是不知送点什么,想着送个玉牌,总归我亲手刻的,即便是不喜欢,大约也不好骂我。” 祁夙闻言,淡声笑了笑:“为了不挨骂,你倒是想的很是周全。” 我也笑笑:“其实一部分原因也是宫里略略无聊,出来放放风,无论干什么都行。” 祁夙点了点头,赞同道:“大金的宫确实闷。” 祁夙是个很好的老师,虽然教我刻的也是最简单的莲花样式,但是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我。 手拿了一下午的小刻刀,已经有些僵硬,食指也磨得厉害。 我苦笑道:“明日来,怕是要把手指包一包了,不然磨坏了,琴也弹不得了。” 祁夙眉头微蹙,眸色带着一抹心疼,对我说:“其实这东西,我替你刻了就是,何必为难自己。” 我摆了摆手,说道:“诶,这点小事再去麻烦你,未免显得我太废物了些。” 话音刚落,院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藏青衣衫的男人,腰间坠着一把剑,右手微微按在剑柄上,他的墨发高束,玄青色的发带衬着他阴沉的脸色越发的冷肃,但对比阿敏来说,他给人的感觉还算顶温和的。 “主子。” 祁夙指了指他,对我说:“这是阿荆。”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人看起来不大喜欢我。 阿荆的目光里仍旧冷然,抱拳道:“贵人安好。” 祁夙闻言,说道:“在外面唤一声夫人便是。” 阿荆点了点头,依言照做,唤我:“夫人。” 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就在想,阿荆对我的不喜欢,大约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让褚钰对祁夙心生芥蒂。 祁夙对阿荆说:“前面……是有什么事了吗?” 阿荆这时看了一眼甄袖,后者利落的起身,低声对我说了句:“一刻钟便回。”然后翻墙走了,身姿利落的仿若一只误入园中的黑燕子。 阿荆又看着我,直看得我头皮发麻,迟疑道:“我,我不会翻墙。” 祁夙好笑的拉住我的衣袖,转头对阿荆说:“你说吧,她不是外人。” 阿荆这才说话:“是南楚的事情,萧文佳遇刺,生死不明,不日王上肯定要去南楚了。” 祁夙微微笑道:“还有别的事吗?” 阿荆蹙眉,又道:“还有一事……前蜀王可能没死。” “什么?”我听闻这个消息,突然站起身来,实在是难以置信。 当日情形,虽然有些混乱,但东邾绝不可能在褚钰的手底下逃脱,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一件事。 阿荆继续回禀:“前日咱们家的暗卫在蜀地西南好似见到了那人,是荆蛮的势力。” 蜀国四周长期以来都围绕着各种各样的蛮族,其中荆蛮是里面最骁勇善战的一支,因着抢了荆地一座城池,而得名荆蛮。 “这绝不可能。”我喃喃道,不敢相信东邾还活着。 祁夙淡然道:“说实话我是怀疑蜀王没死,这种感觉很奇怪,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听暗卫的回禀当日的事情,便觉着此事蹊跷。” “可褚钰不是个大意的人。” 祁夙闻言点了点头:“你这话确实不错,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万事皆有可能。” 难道东邾真的没死吗?(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八章:寿诞 在祁夙的府邸里,学了三日光景,终于学的有模有样了些,临近太后生辰之前,我终于刻好了两块玉牌。 祁夙淡笑道:“你果然聪慧,单单这几日的时光竟能刻出这么好看的莲花。” 我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不用出言哄我,我这是什么水平,我心里自当清楚。” 祁夙笑笑,不知道是不是在揶揄我:“我是说真的。” 我耸耸肩,实话实说道:“得了,也不过是糊弄糊弄,说自己亲手刻的玉牌,面子上会好点,不过我是真不知道送点什么好。” 他淡然的抿了一口茶,说道:“你要回去了吗?” 我点了点头:“是,要回去了。” 祁夙微微叹了口气,对我说:“不管怎么样,临你回宫,我还是嘱咐你在宫里行事小心些,还有就是……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总会在你的身后,你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我。” 我心底涌出一丝感动:“好,我会记得你的话,不过你也放心,我在宫里不会有事的。” 祁夙沉默,再未说什么,只是起身将我一路送出了亲王府的大门。 府门阖上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突然开始不安,感觉有什么事情就快要发生了。 —— 夏五月末,天气略略闷热起来,长信宫里的风铃草全都开了花,散发着淡淡的芳香,让人闻了心生舒适。 寿诞的宴会在长信宫的外殿办,院子里弥漫着花的香气,宴请的人也都是金都的命妇夫人以及宗室女子,当然宫里的妃嫔们是少不了的。 我在路上和许昭媛意外的碰了面,便搭伴一同前往了长信宫。 许昭媛亲昵的对我笑道:“倒是真巧,和贵人碰见了。” 我淡笑道:“你没和绾姐一起吗?” 许昭媛道:“绾姐总是最早到的人,我比较懒惰,也不大想出风头。”她语气微顿,又蹙眉道:“不过今年王上不在,想来母后是不大开心的。” “唉。”我故作叹息,然而却并不能告诉许昭媛这朵小白花,褚钰出去又是因为攻城略地的事。 好巧不巧的,在长信宫门口又遇到了怡贵妃,我在心底暗道了一声冤家路窄,又避无可避,遂只能给她行礼。 “给贵妃娘娘请安。”我和许昭媛一同矮身行礼。 怡贵妃语气凉凉的:“都起来吧。” 就在我诧异怡贵妃竟然没有借故找茬的时候,她却凑到了我的耳边,冷声道:“你欠本宫的,本宫一直记得,不过你也真是可怜……” 我侧眸瞧她,冷道:“贵妃娘娘若是要报仇,就只管招呼,不必多费唇舌。” 怡贵妃听见我嚣张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两声:“你放心,本宫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我扬了扬眉,又听她说:“本宫要你安稳的活到耄耋之年,待你膝下无子嗣的日子渐渐到来的时候,本宫双膝环绕孙女孙子,那时候有你伤心的。” 我眼神瞟了瞟身后奶娘怀里抱着的小阿哥,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云淡风起:“那咱们走着瞧,反正我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娘娘说是也不是?” 怡贵妃哼笑道:“本宫自不是被吓大的,你若是有本事,便只管使坏。” 许昭媛见我们剑拔弩张的态势,也不敢插话,倒是绾嫔不多时从长信宫里出来,面上带着亲切的笑意。 “多罗姐姐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呢。”绾嫔笑着挽起她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姑母在里面念叨你许久了,赶快进去,这么多日没来长信宫,姑母可想你想的紧。”这话被怡贵妃听见,面上瞬间多了好几分的得意,冲我哼了一声就走了。 许昭媛低声道:“娘娘别介怀,绾姐是在帮您的。” 我当然知道绾嫔是好意,否则在长信宫门口吵起来,传出去也是我不占理,太后也更不会偏向我。 “我都明白的。”我拍了拍许昭媛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我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许昭媛自一进去,就到太后面前去了,想想她也是太后的远方侄女,自当不比绾嫔差多少。 我寻了张不起眼的案几坐下,不偏前也不偏后,虽然今天的宴席位置并未固定,谁先到了就先坐下,但大家还是纷纷寻到了符合自己身份的案几。 赫连珊摇着桧扇进来的时候,人都快来的差不多了,只还有两三拨的妇人在一圈闲话着什么,旁的人都已经落了座,等待太后的到来了。 我冲赫连珊摆摆手,轻声道:“这儿!” 果然赫连珊看见我,对我笑了笑,走到我旁边的案几坐下来。 “你看我特地给你留的‘风水宝地’,保证没人注意我们俩。”我对赫连珊笑了笑。 赫连珊摇摇扇子,悠闲道:“还算你这小妮子有良心,知道给我留个座。” 还未等我们说上几句话,太后便出来了。 今日是太后的寿诞,她着了一身玄黑色的宫衣,衣摆处皆用锦红的丝线混着金线绣着古朴的花纹,后襟蔓延到整个背部绣着栩栩如生的团凤,异常的气派,就连发髻也是梳的最端庄的旗头钿子,绾嫔在一边扶着她,直到落座。 大家见太后落座,纷纷跪地,齐声道:“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来不论是哪个国,正式的朝拜也都是高呼着万岁千岁的。 我和赫连珊跪下的时候,目光相接,不由得相视一笑,像两个调皮的少年被罚了站的时候那般。 “都起来吧。”太后沉声道。 “谢太后娘娘恩典。”说完,大家便都起身再次落了座。 本以为要先献寿礼才能吃饭,但没想到是直接传菜了,歌舞也伴随而来,礼乐声响彻整个长信宫。 王后一如既往的坐在太后下首,眉目淡雅的望着歌舞,时不时的小酌两杯薄酒。 绾嫔照例和太后同一张案几,没人敢反驳什么。而令我有些意外的是,绾嫔和怡贵妃交谈甚欢。 赫连珊撇了撇嘴,侧过头来,对我低声道:“你瞧,这俩人几时如此要好了?”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对她说:“面上的要好又不代表真的要好,你怕什么?” 赫连珊白了我一眼,说道:“我是担心你被绾嫔卖了,她可不像是她的族妹那般单纯。” 许昭媛确实是个可爱的小白花,宫里的人好像都挺喜欢她的,没人对她有成见。 “你放心吧。”我远远望着绾嫔,淡声道:“即便是她害我,她也摘不干净自己。” 我和赫连珊正插科打诨的胡侃,说跳舞的舞姬如何如何的好看,比之之前那个可惜的陈美人更胜一筹,但更可惜的是今日褚钰不在场,就连一贯喜欢美人的允济也心不在焉的闷头喝着酒。 正在这光景,绾嫔身边的琳琅突然过来,说是太后叫我,我自不敢怠慢,赶忙就去了太后跟前。 “给太后请安。”我矮身一福,恭敬道。 太后瞄了我一眼:“之前就觉着哪里不对劲,今日才发觉你这孩子竟不叫哀家母后吗?” 我心里一紧,淡声回道:“臣妾只是王上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自觉没资格唤太后娘娘一声母后。” 太后看我的眼神立马变了变,又道:“难为你如此懂事,不过你深得王儿喜欢,这声母后你记得喊。”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若是再推辞,可就是有点拿腔拿调了。 “是,母后。”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听兰儿说你给哀家准备的礼物很特别,哀家很好奇,是什么?” 我看了眼绾嫔,发现她笑得温和,看着没什么恶意。 “回母后的话,是玉牌。” “哦?什么样的?” 我将玉牌拿出来,递给太后,果然太后瞧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你刻的?” 我点头承认:“是臣妾刻的,不过……不是特别完美,还请母后不要嫌弃。” 太后此时的神色温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往一样冷冰冰:“刻佛莲有心就好,虽然没有特别完美,但你的这份心已经让哀家很欢喜了。” 怡贵妃在一旁凉凉道:“熙贵人自是很‘有心’,去了慎亲王府好几日呢。” 听见慎亲王三个字,太后整个脸色瞬间变了,那是种特殊的情绪,既不是生气也不是愤怒,我有点不懂,立在原地不做声。 绾嫔这时为我出来打圆场,说道:“大都里会刻这东西的人不多,慎亲王又是个对此等风雅事很在行的人,他听闻熙妹妹四处找工匠,便自荐教习,说是无缘进宫为姑母贺寿,那教熙妹妹刻玉牌,到时候送的玉牌也算是他给姑母尽的一份心意。” 绾嫔的一番话,让太后的脸色缓了缓,只是仍旧不大好。 “也算是他有心了。”太后哼道。 我在心底疑惑,太后好像很不喜欢祁夙,可祁夙身为褚钰的堂兄,太后的亲侄子,又在外面流离多年,按理来说不该被太后所恼。 奇怪,我在心底泛着嘀咕,看来以后有机会当问一问此中原委。(未完待续) 第百三十九章:证据(1) 太后的寿诞上说实话是挺无聊的,我又回到了位子上,和赫连珊坐在了一起。 “怎么样?哄太后开心了?”赫连珊促狭的在我耳边道。 我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蔑了她一眼:“不和你说了,我去更衣。” 赫连珊轻声笑了笑,桧扇压住唇边,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永远是最优雅的女人,就连笑意也是压着的。 我带着碧拂转到后面,借口更衣,其实是出来透透气,殿内不光无聊还很闷。 轻提裙摆,长信宫的青砖路上很是整洁,夏季的夜晚竟然有些微凉,对比远处的歌舞喧扰,这条路就*静了些。 “主子……”碧拂刚刚出声,我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前面的路上站了一个人。 “大格格是在等我?”我温和笑笑。 孟苓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宫衣,虽是锦衣华服,但明显已经很旧了。 她一步步的走近我,低声对我说:“听说长信宫里种着风铃草是熙娘娘的主意。” 我笑着点头,承认道:“不错,是我的主意。”我语气微顿,又侧头问她:“怎么?你也喜欢风铃草吗?” 孟苓黑白分明的眸子紧锁着我,一字一顿道:“不,我并不喜欢风铃草,我喜欢……” 夏夜的风突然凛冽的吹了起来,惊了我耳边的话,我并未听清,孟苓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我说什么,小丫头已经一转身的跑远了,徒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她说什么?” 碧拂摇摇头:“婢子并未听清。” 回到宴会上,神情颇有点恍惚,赫连珊见了不由得关心我:“出去的时候可是遇见了谁?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我饮了杯薄酒,眸光瞟到孟苓和怡贵妃处,发现怡贵妃正暗地里掐她,这光景赫连珊按了按我的手,示意我别多管闲事。 我淡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管别人家的事情。” 赫连珊的眸子淡淡的眄过来:“你我还不晓得?虽然现在学的乖了些,但内心还是那副样子。” 宴会吃的无趣,不过却听说了许多有趣的八卦,譬如承敏郡王又添了第五十几个小妾,说是南楚的美人,如何如何的漂亮,再譬如慎亲王成为大都里最受待嫁小姐们欢迎的如意郎君,但大家普遍很是担忧这亲王年纪不小,却连一房小妾也没有,是不是喜欢男子云云,于是男人们也很喜欢他。 晚上宴席将散未散,我已薄醉,双颊微红,身体也有些热热的,反观赫连珊一贯的贪杯,此时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我抚了抚额,勉强恢复了些神智,吩咐长信宫的侍从去传个软轿拉赫连珊回宫。 起初侍从还不愿意,因为软轿就那么几个,若是王后贵妃用,若是不够难免要担责任。 我怒声轻斥道:“瑾夫人位同公卿,你怠慢了她可得仔细着自己的脑袋。”唬得那侍从赶忙照做。 “主子可也要软轿?”碧拂问我。 我摇了摇头,倚着她,慢吞吞的往门口走:“不了,慢点走回去,权当醒醒酒了。” 我和碧拂慢吞吞的往回走,月色凉如水,将我们俩的影子拖得很长。 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就好了…… —— 正值夏天最热的六月,骄阳似火的季节里,每个人都不愿意走动,只想歇在宫里纳凉,内务府每天都给各宫送冰块,但丝毫不解什么用处。 我命碧拂将门窗打开,好在是周国布置,坐在毡席上还算两块,外面阳光刺眼的很,即便是坐在屋里也觉得晃眼。 碧拂穿着翠青的襦裙,在一边为我扇着扇子,望了望外面说道:“咱们宫里还算好的,有个小池塘,旁的宫里恐要更热得紧。” 这功夫青珠进来,端了一锅凉茶,熬了很多,也是要给赫连珊送点去的缘故。 “主子,喝点凉茶消消暑。” 我端过一杯,喝了一口,又道:“晚上煮点绿豆水,记得多加点糖。” 青珠应了一声:“诶,奴婢省得。” 我们这边正说着晚上吃点什么的时候,宫外突然传来什么喧哗声,也不知是哪边闹了起来。 我蹙眉吩咐碧拂:“你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珠狐疑道:“会不会是王上回来了?” 褚钰这功夫还在南楚蹉跎,哪有时间回来大都。 我摇了摇头,对青珠说:“若真的是王上回来,哪个不要命的敢如此喧哗。” 青珠低低说了一声:“也是。” 不多时候碧拂回来,伏在我的耳边说着打听回来的消息,我心底微惊。 原是徽秀宫出了件大事,足以令所有的人都震惊的一件事。 小阿哥死了。 我问:“可知道怎么死的?” 碧拂摇摇头,如实道:“目前尚不知晓,这光景怡贵妃应当去请太后娘娘去徽秀宫了。” 青珠小心翼翼的瞧着我,问道:“主子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故作担忧,蹙眉道:“谁知道呢,这样小的孩子,若是得了什么突发的急病,也没什么法子。” 碧拂也道:“不知是什么病,倒是可怜了孩子。”话音微顿,又问我:“主子可要去徽秀宫瞧瞧?” 我看了眼碧拂幽暗的眼眸,蹙眉说道:“先不去,这光景徽秀宫肯定乱成了一锅粥,我们去了也是徒增麻烦。” 然而晚上刚吃了一半的晚饭,就被传唤去了徽秀宫,着实很是讨厌,叫人连饭也吃不好。 我在心底暗骂,面上却开始演戏,眸光担忧的对来传唤的内侍道:“下午便听说了,那边的情况可要紧?” 内侍眉头夹紧,重重的叹了口气:“要紧不要紧的,只道是贵妃娘娘心中郁结难平,娘娘依旨前去,想必没什么事情。” 我也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唉,孩子那么小,也不知是旁人害的,还是真得了什么病,实在是可惜。” 我跟着内侍来到徽秀宫,实际上我很讨厌这里,奢华靡费的宫殿,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纸醉金迷。 我掩着口鼻,神经质的觉得这里铜臭味道太重,压的人透不过起来,然而旁人见了,恐怕会觉得我是在伤心。 我进了正厅,乌央央的一圈人坐着,太后王后绾嫔一个不少,就连赫连珊也坐在一边,沉默着不说话。 我走进来,打破了沉默,第一眼望过去,看见的是怡贵妃,她的杏核眸子已经哭得红肿,肿的好似核桃,见我进来,眸光恶狠狠的瞧着我。 有时候我就在叹息,怡贵妃这个人虽然不那么聪明,但至少她的直觉是准确的,知道是谁害得她,但偏偏她的智商使得她终究要阴沟里翻船,报仇无望。 太后见我来了,也是一脸的阴沉。 我矮身一福,恭敬行礼,刚要开口说恭辞,却被太后抬手止住了,我只得安静的直起身。 太后低声对我说道:“随便挑个位子坐下吧。” 我扭头看了看,坐在了许昭媛旁边,等待着太后继续说话。 “孩子哀家看到了,医官也说是中毒而亡。”太后沉声道:“咱们宫里肯定有些个心怀鬼胎的人在背后使坏,哀家自不姑息,此事定会查的水落石出。”太后话音微顿,又道:“将你们都召唤到徽秀宫来,是为了搜宫,到时候若是真的搜到了什么,可别怪哀家不留什么情分。”说完环视了一圈,眸光看我的时候仿佛特别的停留一下。 我内心冷笑,面上不动分毫,我倒要看看太后如何的找到证据。 果然没过太久的时间,院子里进来许多侍卫,每个带头的侍卫都说了一句相同的话:“启禀太后娘娘,属下无能,什么也未找到。” 当所有的侍卫都报告完毕的时候,太后站起身来,身子微微晃了晃,似乎是很不能相信这个事情。 我内心冷笑,当然会是这个结局,在场所有妃嫔的寝宫里都不会出现证据,因为我并不想以此嫁祸给谁,这个宫里的冤魂已经足够多了。 我的目的只是复仇而已,将怡贵妃从我这得到的好处一件件的都拿回来,这个孩子是不属于她的。 怡贵妃似乎也是不敢置信的望着我,想不通我的宫里什么也搜不到。 “你们可有认真搜了?” 侍卫长抱拳:“回娘娘,属下已经将整个宫都翻遍。” 怡贵妃气的一巴掌扇过去,啐道:“废物。”她恶狠狠的说:“今日若是找不到证据,本宫将你们全都砍了。” 太后揉揉额角,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怡贵妃立马转过身来,可怜兮兮的求着太后:“母后,麟儿绝对是有人谋害,他死的时候那副凄惨模样,难道母后就不心疼吗?” 太后闻言,甩了袖子,怒道:“那也是哀家的嫡亲孙儿,如何能不心疼?然而现在太医令连是什么毒死的都不晓得,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找不到,你要哀家如何做?” “难道把她,她,她们都抓起来?”太后凭空指了一下我,惹得我心里咯噔一声。 怡贵妃跌坐在地,又痛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章:证据(2) 此时夜已深,风微凉,徽秀宫里也不知道在焚着什么熏香,闻着很不舒服。我不由得搓了搓鼻子,终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将满屋的安静气氛驱散。 这光景外面又有了什么动静,几个医官提着药箱进来,为首的那个人额间满是冷汗。 他们跪在地上行礼,被太后不耐的摆手止住:“得了,赶紧说说什么原因?” 为首的医官穿了件藏青色的宫衣,他年逾五十,两鬓已经发白,拱手沉声道:“回禀太后,皇子确实是中毒,且毒素为摄入类……来源于花毒。” 太后惊得站起身,问道:“是什么花?” 太医道:“铃兰。” “何为铃兰?” “常见于高丽国的一种花,咱们这边本不该有。” 沉默片刻,太后又问:“此花摄入即亡?” 医官目光炯炯的说道:“此花毒服用过量即死,且发作时间是立刻。” 太后当即下令,将皇子死的时候身边有什么人全都拘了,连夜下了大狱审问。 屋子里不相干的人都鱼贯而出,妃嫔们也都大气不敢出,太后抚着额沉默的坐着。 绾嫔悄声说道:“姑母,夜深了,今夜让这些妹妹们回去吧。” 太后睁开眼睛,眸光阴沉的在我们身上刮了一遭,终于还是点点头:“罢了,都各自回去吧。” 我们矮身行礼,退出屋子,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宫。 路上赫连珊同我一起走,淡声道:“你自己小心。” 我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此事成败在此一举,而我有自信太后绝想不到是因为什么。 回到金阙宫里,青珠已经铺好了床铺,在收拾些什么。 我轻声笑了笑,问她:“你怎么笃定我能回得来?” 青珠一边为我更衣,一边乖觉道:“只是那些侍卫闯进来,什么都没找到就走了,婢子便断定此事同娘娘肯定没关系。” 我换好衣服,洗漱完毕,便钻进了被子里。 “青珠。”我轻唤道。 青珠欲走的脚步顿住,转身问我:“娘娘有何吩咐?” 我微微侧头瞧她,问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为何好奇这个?” “今日的事你不怀疑我吗?” 青珠轻声笑了下,说道:“娘娘原是在意这个,其实在婢子眼里娘娘是个好人。” “哦?什么样的好人?” 青珠看着我认真道:“说不好,但绝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我对她摆了摆手:“今晚让碧拂值夜吧,你这些日子脸色不好又偶感风寒,好好歇着吧。” 青珠微微一愣,继而矮身一福:“婢子多谢娘娘照拂。” 夜深,梆子声打过三更,然而我还没有睡着。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楞,打在毡席上,莫名觉得心口发凉,风一拂,树影婆娑摇晃,让人神情恍惚。 碧拂淡声道:“主子还睡不着吗?” 我轻声道:“睡不着。” “怎么呢?”碧拂为我掖了掖被角,说道:“主子可是担心……” 我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并非是担心,而是今天我问青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说……”我看向碧拂,认真道:“她说我在她眼里我是个好人,若是以往,我自当无愧,而现在……” 碧拂突然打断我的话:“而现在,主子也无愧。” “如何无愧,无论怎样我还是害了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碧拂伸手握住我冰凉的手,暖意缓缓漫过我冰冷的心房,她轻声道:“可你的孩子是她害死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本就是她欠你,如今拿来还你,没什么不对。” “是这样吗?” 碧拂俯身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道:“别想了,睡吧,我们问心无愧。” 我听了她的话,脑海里已不再掀起波澜,最终沉沉睡去,这一睡便睡到了翌日晌午。 我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哑了,再一摸额头发现微热。 看来又是生病了,我在心底感叹自己身体过于糟糕。 这光景有人拉了门进来,我侧头看去是碧拂。 “主子。”碧拂走过来,放下一碗药,摸了摸我的额头,放心的点了点头:“额头终于不热了。” 碧拂又端起碗,为我吹了吹药,说道:“主子把药先喝了。” 我蹙着眉,将苦涩的汤药灌进喉咙,拿着巾布擦了擦嘴巴,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碧拂说:“医官来过瞧了,说是主子劳累过度,这几日风也凉,便得了风寒。” “还说什么了?” “再也就没什么了,说这几日天气时冷时热,身体弱的就不宜出门。” 我微微咳了一声:“那外面那件事可有什么说法?” 碧拂蹙眉,如实道:“徽秀宫的内侍全都拘了下狱,当夜便拷问,有几个禁不住的自尽了,再也就没什么了,反正什么也问不出。” “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只是这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 碧拂安慰我:“主子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我追问一句:“那太医可查出来铃兰的来路?” 碧拂眸光深沉的摇了摇头:“谁敢去查长信宫啊,不要命了吗?” 我点点头,想这话确实是,太后会把整个金宫翻个底朝天,但偏偏不会去查自己的宫,别人也就更不敢去提。 我这几日安心的在金阙宫里养病,外面的事情我也不再去让碧拂打探,在等褚钰回来的几天其实很是煎熬,但我想和我一样煎熬的人至少还有怡贵妃一个,想到这我心里又高兴许多。 褚钰回来的这日好巧不巧,屋外下着瓢泼大雨,夏日的雨向来暴虐,似要将整个瓦片都砸坏一般,天边也是雷声阵阵。 内侍官来传唤我去明德宫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褚钰是雷神转世吗,一回来便下大雨。 我一贯喜欢穿绣鞋,这样的天气一出去是肯定都湿了的,我不得已唤碧拂取一件藏黑色的袄衣,这样湿了裙子也瞧不太出来。 碧拂撑着一把大号的油纸伞,虽然将我们俩一同装进来,但衣摆被暴雨打湿是免不了的了。 我们进入明德宫的正厅时,旁的要紧的人已经都在了,就等我了。 我抚了抚额角被雨水打湿的碎发,看向褚钰,他的玄衣颜色也很深,看来也是冒雨而来。 “说罢。”褚钰嗓子微哑,但威严丝毫不减。 太医令将事情原原本本的禀告,说完便立在了一边。 褚钰又看向怡贵妃,对太后说道:“母后先说。” 太后沉声说道:“哀家不敢妄言,只是哀家的皇孙中毒而亡,徽秀宫内的宫侍当夜便都下了狱,偏偏什么也没问出来。”说着又瞄了一眼我,继续道:“宫里会是什么人做的,想必王儿心里是有数的,希望王儿查到真相,还贵妃一个公道吧。” 褚钰剑眉紧蹙,说道:“此事儿臣定当查得水落石出,不知母后可有什么线索。” 太后说道:“都说是服用铃兰中的毒,当务之急还是寻到铃兰的来路才行。” 褚钰微微颔首:“母后英明。” 其实我见这场景,猜测褚钰这厮大约是在恭维太后,这点事情不用太后说,大家都知道。 “然而哀家整个宫都搜了,没有寻到,即便是太医院也没有铃兰这种药。”太后微微蹙眉,又道:“或许是宫外的东西,但哀家的手令并不能搜城。” 褚钰点点头:“母后说的极是。”然后立马诏来了卫尉,下令道:“秘密搜索全城,找到铃兰者赏金千两。” 一千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我在心中咂舌,心道褚钰还算大方,不过他会不会知道即便是这样,也找不到的,因为铃兰就藏在长信宫。 铃兰,又名君影草,气味甜,全株有毒,服用后会中毒,反应为腹痛、呕吐、心率下降、视力模糊、皮肤红疹等。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长相和风铃草很相似,相似到不仔细去看根本瞧不出来。 我在心底冷笑,此前出主意将风铃草光明正大的‘搬进’长信宫,那么里面混进一两株铃兰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太后想了想,估计也想不出任何好办法,毕竟没有任何证据能将我也拘起来,虽然她们好像都在怀疑我。 终究我还是被允许回到金阙宫,褚钰也跟着进来。 “都出去。” 刚一进屋,褚钰便冷声开口,语气里如同三九天严寒的冷雪一样寒冷,冻得人不由得瑟缩脖颈。 碧拂和青珠只得出去,临出去碧拂向我投来担忧的目光,便阖上了门。 我给褚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王上,请用茶。” 滚热的茶水,被褚钰一巴掌拂开,热水掀翻在我的手背,霎时间就红肿了一大片。 他说:“苏平珺,你怎么就变成这么蛇蝎心肠的一个女人了?” 我看向他,欲要开口,可眼眶不听话的蓄满了泪,顺着脸颊流下,我伸手擦了擦,泪却越擦越多,不由得轻笑出声,笑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些。(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一章:失望 泪眼婆娑间,我看见褚钰用那种失望的神情瞧着我,似乎很不解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王上怎么就笃定是我呢?”我擦干了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褚钰蹙眉冷道:“若是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结果都没有,能想出这么聪慧法子的人,除了你不会是别人。” 我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王上对我还真是有信心。”我叹了口气,又道:“可我远没有王上想的那么聪慧,否则当日我的孩子也不会死于非命了。” 褚钰抬眸瞧我,浅棕的桃花眸里满是复杂神色,他说:“孤已赔了你一条命,钮钴禄家的大爷还不够吗?如今变本加厉连一个幼子也不放过了?” 我挺直了脊背,目光同他相接,并不躲闪分毫:“在我的眼里,即便是钮钴禄家全都死光了,也不足以赔我儿性命。” 褚钰紧蹙着眉头:“苏平珺,你变了。” 我哼笑:“怎么?王上要处死我了吗?” 褚钰缓缓走近我,近到我们的气息开始相接,我转身欲要逃离,却被他一只手就拎住了脖颈。 “孤该杀了你。” 我看着他:“平珺求之不得。” 他的手倏然收紧了,衣襟紧紧勒住我的脖子,空气渐渐稀薄,我连挣扎都懒了,褚钰会杀了我吗? “为什么不求孤?”他突然住了手,空气又灌进我的鼻腔。 我压下心底的失望,说道:“我说了,我对王上已别无所求。”微微抬眸看着他,冷笑着含沙射影道:“我对王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绝无半句假话。” “你一定要触怒孤?就这么想死?” “我的命由不得我,不是吗?”我冷声笑笑:“死于不死都是王上说的算。” 褚钰蓦地冷笑一声,对我说:“孤此前是过于纵容你了,你以为之前的事孤会不晓得是西夏掺和的?你们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我闻言,心里一惊,褚钰直到赫连珊和西夏掺和之前的事,那可不妙了,难道是允济告了密? “你以为允济能瞒得过孤?”褚钰冷笑着瞧我:“莫说是金国,便是九州里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孤想知道什么,就不会被谁瞒住。” “你,你想怎么样?”我惊诧了片刻,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怕他杀我,也不怕他折磨我,我只怕他对赫连珊怎么样。 褚钰好整以暇的立着,似乎很满意我的惊慌失措,他扬了扬眉,对我说道:“你肯定害怕孤对西夏使坏,也害怕孤去对付赫连珊,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此时的他如同一个睡醒的恶魔,即便是同他说话,也会感到十分的害怕。 我倏然跪在地上,低声道:“只要你能放过西夏,放过赫连珊,你想怎么我都不会有二话。” 褚钰蓦地轻笑,也不知是是不是在赞赏我:“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 我低头等着他的话。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毒死孤的幼子,又是怎么销毁证据的,只要你说,孤肯定饶赫连珊不死。” 我抬眸瞧他,发现他满脸兴味,应该是真的好奇。 我抿抿唇角,说道:“王上可会说话算数?” 褚钰扬眉只道:“孤的耐心有限。” “是铃兰。”我咬咬牙,将事情和盘托出,包括我如何诓骗太后在长信宫里种风铃草,如何在风铃草里混入铃兰,又如何的暗示孟苓把铃兰碾碎了夹在香囊里带进徽秀宫。 褚钰越听眸色越暗,听我说完,他意味不明的说:“苏平珺,你确实非常聪明,这计划天衣无缝,若非孤猜是你所为,单单是证据便谁也找不到。” 我低声道:“王上说会饶赫连珊不死……” “你放心,她现在还死不了。”褚钰摸搓了一下手上扳指:“但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你可不如孤有经验。”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欲要起身,褚钰却直接大步走出了屋子,我追出去,被侍卫嘭的一声关了门。 “褚钰!你不能对她下手!”我拍着门高呼,气褚钰的言而无信。 可我除了听应门女侍道一声恭送王上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接连两日,大都又下起大雨,屋内昏暗又潮湿,整个身体都十分的不舒服。 我倚着床柱,侧耳听窗外雨打过池塘水面的滴答声,河莲已到了孕育的时节,花骨朵亭亭玉立在水面,带着一点矜傲的姿态。 褚钰将我禁足,但又不罚我,这种不确定性,让我的内心很不安,这两日我几乎没有怎么合眼,脑筋也是十分的疼。 现在随便一个什么消息都好,哪怕是来个人进来给我端碗毒药也行,可是没有。 吱呀——外面的大门开了,我惊得立马起身,眼前却开始发黑,待扶住桌角缓了一会儿才恢复神智。 “给贵人请安。” 来的人是江成。 我斜睨着他,问道:“大人可是来送我上路的?” 江成陪笑道:“贵人言重了,老奴是来带贵人去见一个人的。” 我蹙紧眉头,想他既然不是奉褚钰的命令来杀我,此番又要带我去见人,难不成是赫连珊? “瑾夫人现下如何?” 江成拱了拱手,如实道:“瑾夫人如今禁足钟粹宫,暂无大碍。” 我抿紧唇角,想了想方道:“劳烦大人捡能说的消息,告知一二。” “贵人客气,此番是大格格领的罪,王上命老奴带着贵人去瞧她最后一面。”江成不紧不慢的说着。 我不敢置信道:“大格格?孟苓?” 江成颔首,肯定我的话。 “我要见王上。” “贵人听老奴一句,此番您若是不让大格格领罪,死的就一定是瑾夫人。”江成低声说着:“说句逾越的话,虽然此事宫里的娘娘们都摘不干净,但贵人当明白,若真的杀一个人来堵住钮钴禄家的嘴巴,王上不会杀贵人,却一定会杀瑾夫人。” 我沉默着,半晌方道:“容我换身衣服,随大人前往。” “贵人客气。”江成拱手,退出屋子。 我回到屋子里,压住心中的悲愤,换了一身湖青色的裙裾,然后拿了一把姜黄的油纸伞,但出了门就发现天已经晴了。 “大人,走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宫里冷清了许多,一路上莫说是妃嫔,就是半个侍女也未曾见到。 此前宋衡是在地牢,如今去见孟苓,进的是天牢,一如既往的昏暗,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牢官将我带到最后一间牢房,嘱咐道:“这几日阴雨连绵,牢中凉气重,娘娘还是快些出来,莫要着了凉。” 我微微点头,牢官拿出钥匙,将门上落的三个锁依次解开,然后示意我进去。 这间牢房带着个小窗户,气味没有之前的那些重,孟苓坐在稻草铺成的床上,见我来了,秀丽的小脸一笑,带着点喜色。 “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像你房里的那盏汝窑青瓷的杯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还很稚嫩的小姑娘,说道:“我可以再去求求他。” 孟苓摇了摇头,对我说:“我既然已经坐在了这里,就不必谁在为我求情。” 有时候我和孟苓说话,时常会忘了她还是个孩子,她实在是表现的太过早慧了。 “你不必可怜我。”她突然出声,对我说道:“你能来和我说说话,已是对我最大的好了。” 我说:“你本是怡贵妃的女儿,又是褚钰的大格格,以后的生活会更好,不该如此糊涂。” 人就是这样的虚伪,我一面暗示她去杀了那个孩子,一面又可怜她,教导她不该如此犯傻。 孟苓哼笑一声,我以为她是在嘲讽我,心道若是她此刻能痛骂我一番就好了,但她没有。 “可我不是她的女儿。”孟苓瞧着我,眼底带着笑意:“而且这件事王上王后都晓得,就是不说。” 我确实是被这个消息惊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 “你并非怡贵妃亲生?” 孟苓点点头:“对,那年六月怡贵妃确实双生过孩子,但那两个孩子都死了,恰好宫里一个女人生了孩子,我便被抱过去李代桃僵,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摸是看在钮钴禄家的势力份上,而我的生母只是个别国送来的美人,一杯毒酒了却了终生。” 我听了,内心很是沉重,我从未想过还会有这个内情。 孟苓见我的模样,拄着下巴轻声笑笑:“你猜猜为什么要抱个女孩儿?” 我蹙眉,说道:“抱个男孩儿涉及到王位继承,王上不会同意,太后更不会同意,抱个女孩儿至少还是王上大格格,到时候等你成年恐怕还能捞些好处。” 孟苓点头轻笑:“说得对,所以我是不后悔的,即便是为了我的生母,她的孩子也必须死,我就是要让她也尝尝至亲死亡的感觉。” 我哑然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之前江成的那番话,确实是止住了我为孟苓求情的想法,我不能让赫连珊死。 “对不起。”我对孟苓说。 “谢谢你。”孟苓如此回我。 从大牢里出来的那一刻,天边又下起了大雨。我看着眼前迷蒙的雨雾,心里感慨万千。(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二章:萧宫 五月末,阴雨连绵,孟苓被赐一杯毒酒了却余生,我伫立在窗子前,看窗外的风雨飘摇,心里感慨万千。 我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大仇报了一半,已然有了退缩的打算,因着褚钰得知了西夏的事情,只希望他不要对付西夏,我也就不再去兴什么风浪,我和怡贵妃的恩怨到此为止。 然,事情终有不如人意的发展,即便是我也无法预料到,更加无法阻止什么。 盛夏六月,暑气袭人,褚钰将我禁足在金阙宫里,外面的消息是一点也听不见,我唯一担心的是西夏以及赫连珊的安危。 但好在没过几日褚钰就离开了大都,我以为他又是去了南楚搅混水,没想到他去的是…… 六月十八,金阙宫内的小池塘已经开满了夏荷,郁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炎热的阳光打在回廊上,反射着刺目的光,树上的知了也毫不落后的吱吱叫着,惹得碧拂一夜之间将它们全都粘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 青珠对此鼓掌赞颂:“碧姐当是我的大英雄。” 也就是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褚钰出兵西赵的消息传进来,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则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动西夏。 本以为以西赵的国力,不出半月肯定要亡了国的,但大家估摸着都没想到,这场战争拖拖拉拉了一个月,竟然陷入了拉锯战。 估计各个势力都没想到西赵竟然能坚持这么久,因为它的弱小实在是无法对抗强大的金国。 就连我也觉得惊奇,难道褚钰在放水吗? 一晃眼已经是七月末的时节,气温没有降低反而越发的炎热,平常坐着不动,脊背上溢出的汗水时常打湿小衣,而池塘里的夏荷也已经开到荼蘼。 彼时我穿着湖青色的襦裙,蹲在池塘旁边看荷花,伸手欲够那莲蓬,但无奈它离岸边太远,遂作罢。 我看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如今身陷囹吾的困境,胸中孕育出诗意。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我对青珠笑言:“少伯的诗句一贯深得我心,就连笔下的美人也不和别人的一样。” 青珠也拄着下巴,说道:“主子好像很喜欢他。” “对,虽然太白先生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但论及七绝,少伯说二也没什么人敢自居一。”说起王昌龄,我整个人都带着对他的仰慕,从没有谁的诗句这样的深得我心。 青珠掩口笑笑,揶揄我:“主子说起他,满眼都是崇拜,还好是个古人,否则叫别人晓得了,可不得了。” 然而正在这说话的光景,碧拂慌张的奔进来,薄汗布在她的额头。 我心里一紧,感觉不会是什么好消息,遂问道:“是外面怎么了吗?” 碧拂看着我说道:“西,西夏的摄政王出兵帮助西赵了。” 我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碧拂微微喘了口气,如实道:“主子你没听错,这回是西夏和王上打起来了。” 我腾的一声站起来,愣怔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又问:“那如今瑾夫人怎么样了?” 碧拂抿抿唇角,说道:“王上刚传的旨意,将瑾夫人罢居萧宫,封号和位份虽未褫夺,但……”但和褫夺也差不多了。 我当然明白罢居二字是什么含义。 萧宫在永巷边,算是冷宫里待遇比较好的宫室,但毕竟还是冷宫地界,再好又能好成什么样。 —— 此时褚钰并不在宫里,我若是想去见赫连珊,能求得人也仅仅是王后。 我只能百般哀求门口的侍女,请她为我通传到明德宫。就这样哀求了好几日,终于得了明德宫回信,说王后同意见我。 我走进明德宫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阳光仍旧热烈,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只为了早点求得恩典,见到赫连珊。 王后坐在正厅等我,绣着团凤的宫衣一如既往的深沉,给人以不可小觑的感觉。 我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口里也不敢怠慢的说道:“罪妾给王后娘娘请安。” 王后瞧着我,并不着我起来,只是道:“不是本宫不帮,而是瑾夫人如今暗通西夏,谁也不能去见她。” 我抿抿唇角,说道:“请娘娘看在我同她姐妹一场的份上,允我前去探望一二,若是娘娘不放心,自可也将我拘到萧宫去住。” 王后闻言,幽幽道:“贵人是在为难本宫。” 我抬眸,认真道:“若是今日得娘娘照拂,他日用得到的地方,妾身自当不会推辞。” 王后眯着眼眸,瞧了我半晌,似乎是在考量我的话,终于她红唇微启,轻声唤道:“皖苏。”我心里莫名一紧。 皖苏自幔帐后出来,矮身一福低声应道:“奴婢在。” “你去带着贵人到萧宫,见见瑾夫人。”王后语气温和的吩咐着:“从小路走,别叫有心人瞧见了。” 皖苏低眉顺目的应道:“奴婢明白。” 出了明德宫,由皖苏领着,七拐八拐的走着小路,不多时我踏上永巷的石砖地,往萧宫去,我心道还好褚钰不在宫里,否则绝不会这样轻松。 所谓萧宫就是金宫里的冷宫,取自萧瑟之意,但总比外面的永巷好一些,独门的宫殿总不至于太喧扰。 皖苏一如既往的冷淡:“贵人,咱们到了。” 我仰头看了眼饱受风雨洗礼的匾额,上面墨黑的字迹写着萧宫二字,显得异常的萧条。 “贵人只能耽半个时辰,所以您还是快些去吧。”皖苏垂首站在一边提醒着我,我知道我也不能要求别的,能见一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了。 我走进去,萧宫里的地还很干净,或许是还没到落叶的时节,只有花瓣被风刮落,空气里弥漫着清淡的桂花香。 “平珺。” 我一回头,看见单薄的桂花树下站着赫连珊,她穿着一身茶青的衣裙,衣摆上落了几瓣白花,容色淡淡的,已经不见平日里的矜傲。 我走过去,看到赫连珊手里拿着一柄小锄头,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赫连珊莞尔:“学人葬花。” 我其实很想安慰她,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赫连珊见我低落的样子,笑了笑:“你呀,惯会操心别人家的事情,西夏有西夏的命数,我有我的命数,你别担心了。” 赫连珊将锄头丢在一边,拉起我的手,往殿内去。估计她看我身后一个侍女都没有,心里大约是明白我能来见她,不知道如何的求了王后。 萧宫冷清,跟着赫连珊一同进来的侍婢只有晚玉一个,如今却不见她。 我不由得问起,赫连珊倒茶的手一顿:“病了,风寒。” “早知道,我该带些药进来。”萧宫没有药,况且就算说了也不见得有人能认真地去请示王上。 “没关系,就算是染了风寒死掉了,谁说不是福呢?”赫连珊递给我一杯桂花茶,容色淡漠。 我心里一紧,接过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桂花的味道有点清甜。 “你能来,我很高兴。”她拄着下巴看我,秀致的眉目里带着满满的笑意。 “我再去求求王后吧。”我看着乳白色的桂花瓣飘转在茶水里,我是打从心底里不希望赫连珊出事。 赫连珊勾起唇角笑了笑:“国之大事,怎么容你一个妇人置喙,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不然我可是罪人了。” “那怎么办,我该如何帮你。” “你帮不了我。”赫连珊看着我,眸子里带着温和笑意:“平珺,答应我,在我出去之前你可千万别为了我的事去求王后王上。” 褚钰是个什么样的君王,赫连珊知道,我也知道。 我点点头:“我答应你。”说完我又苦笑道:“我本来是进来安慰你的,现在倒是你来安慰我了。” “金宫三年,能结识你,也足够了。”赫连珊感慨的笑笑,西夏和金国矛盾已久,这一次到底该如何收场她也不知道。 赫连珊并没有告诉我实情,这冷宫的遭遇其实是她自找的,西夏和金国战争爆发的前阵她修书一封给了哥哥,只说不必顾及她。或许是这一封信,让褚钰真的恼了她,但那又如何,她是西夏的郡主,生死都是为了西夏。 半个时辰,相顾无言。 “好珺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临我走的时候,赫连珊抱住我,在我耳边这样说着,语气一如往昔般亲昵。 我不是局外人,但唯一能做的是在事情不可挽回的时候,求褚钰饶了赫连珊一命而已,至于其他的,褚钰也不会听我的。 皖苏由着来时的路,将我送回金阙宫,去过萧宫,才明白什么才叫萧索。 “贵人,奴婢说句不中听的您可别多心。”皖苏低声道:“瑾夫人的事情连王后娘娘都不能置喙,贵人若是聪慧,过些时日王上回来,可千万别说什么。” 我知道褚钰是金宫里的天,谁的生死他都能掌控,我去求他有没有效果,我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故而当下也不再多言。 我同皖苏道了声谢,走进了金阙宫,今日能见一面赫连珊已是足够了。(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三章:国仇家恨 金夏两国在西赵都城涅不远处的涅青野打了第一仗,谁都没有讨到一丝好处。 褚钰是百战不殆的常胜君王,西夏的摄政王赫连泓也不是个废物,他的手腕仍旧不可小觑,这场战役打的很令人痛快,双方的将领都是人中龙凤,但我的内心是很焦灼的,一方面不希望褚钰输,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西夏战败。 这场战争之后,双方进入修整阶段。 褚钰陡然回来的那天,大都刮着大风,卷起院子里些微的落叶,四处都是尘土飞扬的。 接连三日,褚钰皆留宿明德宫,我找不到任何和褚钰说话的机会。虽然赫连珊叫我不为她求情,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即使我的话褚钰未必会听。 我独自一人站在从议政殿去明德宫的必经之路上。 远远地看见锦玄的身影,都说西夏和金国战事如火如荼,每天褚钰都酉时才出来,有时候还会通宵看奏折。 我等了半个时辰,脚已经开始发麻。 褚钰抬眸看到我,脸色突然沉下来:“要是为了赫连珊的事情,你还是省省吧。” 我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低声道:“妾新做了些桂花饼,王上去尝尝吗?” 然而我并没有得到一个回答,去或是不去。褚钰的沉默仿佛将空气也冻住了,我不敢出声更不敢动。 良久,褚钰终于开口:“走吧。” 江成唱喏:“摆驾金阙宫。” 褚钰一进屋子,摆了摆手,碧拂一行侍女起身。 秋天的傍晚有些寒凉,金阙宫里温暖舒适,褚钰蹙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碧拂端来一壶茶,然后伶俐的将灯芯挑亮。 褚钰喝了一口,点点头:“桂花甜腻,你晒得茶却并不这样,孤很喜欢。” 我许久不见褚钰如此温和样子,将一碟桂花饼拿过来:“王上尝尝。” 褚钰掀眉看了眼我小心翼翼的模样,叹了口气:“平珺,你的情绪永远这样明显。” “王上恕罪。”我俯身就跪,以为褚钰又生气了。 我抿抿唇角又道:“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以后自不会再任意妄为,草菅人命。” 褚钰蹙眉,伸手拉起我:“孤确实因为之前的事情恼了你们,但如今看在你我情意的面上,尽量留她一命,其余的不是你该问的了。” 我得了褚钰的松口,眉眼间都染了一丝笑意:“多谢王上仁德。” 然而有句话说的是,事与愿违。我以为我能给赫连珊求个活路,却没想到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死路。 这一年的秋初仍旧是闷热时节,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西夏和金国的战争,如火如荼的又打了三个多月之久,前方的战报一封又一封的送进明德宫,半点消息也不透出来。 一转眼已经是冬月时节,天气寒冷,萧宫里恐怕更不好过,但王上下了命令,没人敢不要命的去萧宫,就连我也心生忌惮,害怕莽撞行事又触怒褚钰。 “主子!大事不好!”青珠慌慌张张的闯进来,口里直喘粗气。 碧拂蹙眉过来,端了杯水:“什么样的事如此慌张,快歇歇再讲不迟。” 青珠推开水碗:“西夏,西夏亡了!” 我闻言倏然起身,语气是不可置信,陡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是西夏亡国。 我急忙问道:“真的假的,前阵子不是说一切都是误会,怎的亡了?一个国家好好的怎么就亡了?” “是江大人告诉婢子的,这事情万万不会错。”青珠稍微平复了气息:“西夏摄政王被王上斩杀,剩下的那西夏小皇帝才六岁,可不就是亡了国。” “瑾夫人呢?她可知道了?”我想着西夏摄政王是赫连珊亲兄,他出了事,赫连珊怕是不好过。 但就连我都没想到,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干出这样刚烈的事情。 我得了消息赶到城楼下的时候,一切早已经回天乏术,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灰暗的天际飘着素白的霜花,一片接着一片,打在人脸上凉凉的。这场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白的刺目。 空旷的雪地里,一片紫色的暗影落在地上,与之搭配的是暗红的颜色。 白的雪,黑的发,红的血,紫的衣。城墙巍峨,高耸入云。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躺在雪地里的赫连珊,甚至连走上前去看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我忽然想起赫连珊曾经和我说过的一番对话,那时候我还在弯月阁生活,因为言词刻薄得罪了褚钰。 那时我这样平静的问她:“郡主,我只问一句。” “嗯,你问。” “国仇家恨当如何?”我看着她。 她平静道:“凭心。” “如何凭心?” 她站起身,似乎是要走了,只对我说:“若有机会,我会和你解释这个事情的。” 赫连珊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后来大约也是将这个问题忘得干净。 但现在她用这殉国的方法,向我解释了面对国仇家恨应当如何,这样决绝的不带一丝犹豫的,从丈高的城楼上坠下,我体会不到那种心情。 我的泪倏然涌出来,颊边的脂粉被泪水一冲,流进嘴巴里,异常的苦涩。 我抱着赫连珊冰冷的身体,痛哭不止,西夏尚紫,这身绛紫色的宫衣是西夏服制,她走得时候到底还是做回了西夏的郡主,而不是金国的妃嫔。 身后有人走近,我知道是谁,却连回头看是谁的心思都没了。 我听见褚钰下令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点情绪:“抬下去,厚葬了。” 我只是抱着赫连珊,侍卫走过来,也并不敢对我动粗。 褚钰半蹲下来看着我,眸底没什么起伏,好似我怀中抱着的人不是他曾朝夕相对的女子,而是寻常的不打紧的人。 他只是淡淡道:“为什么来看,这样的场景你不该看。” 我侧头看着他,对他陈述着一个事实:“王上,她今年才二十四岁。” “孤王知道。”褚钰起身,吩咐侍从:“带熙贵人回去,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我害怕侍从将赫连珊的身体弄坏,于是松了手,任由他们将她小心翼翼的抬下去。 我起身抹了把脸,又抚了抚身上沾着的雪,忽然轻声笑了笑:“王上,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 褚钰脸色如平素般冷静,他伏在我耳边说:“孤王不曾有心。” “你攻打西夏,是你逼死了她。”我眸子里带着泪,心里酸涩:“有朝一日,王上是不是也要逼死我?” 褚钰看着我,语气带着怒意:“苏平珺,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哦对,平珺忘了,王上后宫三千人,死那么一两个女子自然是不在意的。”我自顾自地说完,也不再管褚钰怒意满面的脸,回身往金阙宫去,脊背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走得矜傲,临走还留下一句话:“平珺自请入冷宫。” 褚钰的眸光如芒刺在背般,我想他此刻的眸子里定是怒意滔天,大约是在想这样不识抬举的女子他第一次见,跋扈如多罗也不敢如此忤逆他。 远远地,我听见他这样轻唤:“江成。” 江成打了礼:“奴才在。” “你听见了,她要进冷宫。”褚钰冷声吩咐:“她的金阙宫从今日起就是冷宫了,你去亲自吩咐,办不好这个事,你就回乡养老吧。” 江成恭敬道:“是,王上。” —— 章台柳,章台柳,昔年青青今在否? 自赫连珊走后,我的身体就再也撑不住,握在床上一病不起。 今日窗外下了小雪,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微的好转,便起身推开了窗子,果真是一片素白,入目都透着干净。 我坐在金阙宫的窗边,看外面飘着小雪,一转眼赫连珊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月之久,但我还是恍惚的以为她还在,似乎过一会儿她就会登门来。 “碧拂。”我轻声唤道。 碧拂低声应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说:“你去瞧瞧小厨房的梅花酥做好了没,等会儿瑾夫人来,叫她先尝尝。” 碧拂压住哭腔,对我说:“主子,你宽心。瑾夫人她已经不在了啊……” 我侧过头,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我对碧拂说:“你说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她还没去过长安呢……” ——“因为那是你生活的城池啊,想看看孕育九州里名动天下公主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 我还记得她对我这么说的。 “碧拂,是我害了她。”我伸手搭上眉骨,眉头紧蹙。 碧拂瞧我:“主子别这么说。” 我看着碧拂,认真道:“这些时日,我早已明白过来,不论我们背地里兴什么风浪,褚钰知道却也纵容,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的计划会帮助他完成大局谋划。” 碧拂微微愣怔:“主子何意?” “如果褚钰的目的就是灭了西夏和西赵呢?”我眸光炯炯的猜测着:“这样一来金国周围可就什么绊脚石都没了。” 碧拂大约也觉得后颈发凉,她愕然,迟疑的对我说道:“不,不会吧。” 我没有答话,但我的心底已经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褚钰的心思,一贯的深沉。(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四章:家恨 一晃眼,又是一年冬天,我在大都究竟呆了几个冬天,我竟记不清了。 是四个还是五个? 我只知道大都的冬日一贯阴冷刺骨,即便是阖上门,屋子里焚上炭火,我也仍旧觉得冷,打从心底里冻得发颤。 我躺在温暖的被衾中,浅素的床幔静静的罩在床顶,屋外依稀是冷风的呼和,簌簌的似乎还有雪花拍打窗楞的声音。 自从赫连珊走后,我的身体越发不如以前,再加上褚钰勒令的禁足,使得我可以好好“休养”起来。 吱呀——门开了,然后又关上,一小撮冷风瞬间就被屋子里的暖意消散掉。 我以为进来的是碧拂,却没想到响起的是一道男声。 “贵人醒着么?” 从来没想过,来金阙宫看望我的第一个人会是允济。 此时的允济早已在月余之前正式承了东闵亲王的爵位,获封亲王爵,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语,也可见褚钰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我仍旧躺着,看他穿着一身素青常服,整个人温和许多,若非是他身上总带着的那股桀骜不驯,我倒还以为这人转了性子。 “如今,该尊一声亲王殿下了吧。” 允济并未对我隐隐带着讽刺意味的话反驳什么,只是剑眉微蹙,问我:“你还好吗?” 我看着允济,眸光淡漠的说道:“还活着。”说着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不由得刻薄道:“在这宫里,能活着岂非是最幸运的事了。” 我想了想,自己同允济该是很久没见了,他微微抿唇,此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叹息道:“他终于还是毁了你。”然后又安慰我:“你多宽心。” 我轻声笑笑,十分不走心的应道:“好,我会宽心的。” “如果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你一定要和我说。”他的诚恳让我想笑,我想做的事情,仅凭他是做不到的。 我坏心眼的示意允济俯下身,他微微一愣,还是照做。 我凑近他的耳朵,语气带着恶趣味道:“我想回家,亲王能帮忙吗?”时至今日,就是大罗神仙也无法将我送回大周了。 允济闻言果然蹙眉,我眸子里那密如蛛丝般的恨意,大概是让他心悸。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拒绝我。 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一点点的冷下来,这个宫里没有人能帮我,没有人可以忤逆褚钰。 这个傻子听了我的话,应该如醍醐灌顶般的醒过来了吧。 但我始料未及的是,这番话终究将我和他再一次的推入深渊。 一转眼,我同汤药为伍的日子又多了一个月,张轩每隔三日就会来为我诊脉,且是清晨,卯时三刻,一刻不少一刻不多,异常的准时。 这日他又来,小药箱上的盘锁让我有点好奇,总觉着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而已。 “昨日夜里听人打马从我宫里过了两次,王上可是又出去了?”张轩诊脉的时候,我不经意的问道。 因着病了的缘故,我的睡眠变得很浅,随便一点动静就会惹得我整夜睡不着。 张轩收回了手,将诊脉的帕子搁起来,又抬头瞟了眼我,淡然道:“再多加一副安神的药吧,难怪脉象如此不好。” 他起身欲走,我觉着火大:“我刚刚问你的事情,你好歹说一句什么。” 张轩淡然的望着我,微微颔首:“对。” 然后就出了门,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之意。 就一个“对”字打发我?我抚了抚心口,只觉得气得胸闷。 晚间的时候,秉着生病只能喝粥的原则,我点了道冬瓜汤,青珠的手艺一贯让人赞不绝口。 然而我看着屋里闯进来的这尊大佛,却开心不起来。 允济坐在我的对面,直勾勾的看着我,也不说话。 “你怎么了?疯了?” 他抿抿唇角,对我说:“你说的话,我答应。” 我:“???” 允济认真道:“这一次,我会带你回家。” 我被他眼底的坚毅所震惊,心底隐隐带着不安:“你,你想怎么办?” 他没有立刻告诉我怎么办,只是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被伤害。” 是年冬,冬雪凛然,褚钰出兵攻刚刚南下的契丹,北方的天气大约是很折磨契丹,战报一封接一封,但都不是什么捷报,两方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奈何谁,而大都里是东亲王允济摄政。 “你疯了!”我一路奔进正合殿,屋子里的暖意漫过我的周身,但心底却异常的冰冷。 允济推开窗子,冷意稍稍掩过来,清晨时分,天边还漫着轻雾,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雾气,对我说:“只有杀了他,你才能走。”他又低下头,唇边紧紧抿着,反问我:“你不是想走吗?” 我是想走,但是我并不想连累谁啊。 “允济,你还是不明白,我并不想连累谁,尤其是你……” “这一次,他出兵契丹,是我唯一一次机会,能够送你回家的机会。这样的良机,这一生就这么一次。”他突然拥住我,力道大的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当然知道,如果褚钰死了,这一切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周国也不必害怕金国,我也可以回到母国,回到繁华的长安。 可…… “褚钰不会死,他是金国的王。”我微微推开他,看进允济茶棕的眼眸里:“况且为了我,你搭上命不值得。” 允济闻言冷声笑了笑:“值得不值得,你说了不算。”他叹了口气,不顾我的反抗,叫人送我:“回去吧,回金阙宫吧。” —— “你说,有的人怎么就这么傻啊?” 彼时我裹着厚实的袄衣坐在池塘边,这里因着是流活水的缘故,半冻不冻,一边绿水潺潺一边冰棱冻在石壁上。 碧拂搓着手,说道:“东亲王是个聪慧的。” 我微微一愣:“你信他?” 碧拂点头:“他一直对主子好,现在的大都里没有谁有这份胆色,敢救您出去。”语气微顿,又补上一句:“就连祁公子都不行。” “阿夙才是真的了解我。”我叹息一声,说道:“我从不相信谁能将我救出去,褚钰不是个含糊的人,阿夙了解我,明白我不想连累任何人,故而一个消息都不带进来,因为他知道我会活下去。” 碧拂黑白分明的眸子瞧着我,对我说:“但如果是对主子真心,又何必顾及这些不打紧的事情。” 碧拂的话听得我心中一跳,但张口欲辩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唯有沉默,心中想着事情败露后,我该如何为允济求情。 或许褚钰会放过他的吧,毕竟允济一直深得褚钰喜欢,也不会为了我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 “那现在宫里的人都如何了?”其实我更想问的是王后太后怎么样。 碧拂如实回道:“也没怎么,都是亲王殿下下令禁足在自己宫里而已,并不曾伤害她们半分。” 我闻言,点了点头,心微微放下了些。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是对允济没信心,他是个很好的谋者,可以说如果没有褚钰,他会是金国一个好君主,但偏偏他要对付的人也是褚钰。 在我的心底,没有人能够战胜褚钰,他是个为了胜利什么都不顾的王。 “主子,还有一件事。” 我微微一愣,继而道:“你说。” 碧拂拿出一封信,说道:“这是殿下留的。” “都说什么了?” 碧拂抿抿唇角,说道:“殿下交代,如果他活着,这封信就烧了,如果败了,你就把这封信交给王上。” 我接过信,借着烛火瞧了瞧,单薄的信封里,不像写很多话的样子。如果允济失败,被褚钰抓了,就让我把这封信给褚钰,所以我猜这大约是能救命的信,于是当下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妆匣里。 晚间接近亥时的时候,允济又来到金阙宫,就站在房门外,并不进来。 我跪坐在屋里面,他坐在回廊下,然此时是冬日时节,晚上本就更加的寒冷。 寒风呼和,我唤碧拂给他取大氅,他却摆摆手,说:“你多穿些。” 我确实觉得冷,于是在他面前裹得像个粽子一般。 “你想说什么?”我问道:“是反悔了吗?” 或许是我眼底的期待,逗笑了他。 他轻声笑了笑,声音如同泉水叮咚,异常温和:“我小的时候,王上曾经教导我,起手当无悔,今日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会生出任何的反悔之心,况且……”他桀骜不驯道:“现在消息肯定已经递到他手里了,我已没有了退路。” 我明白,他是好人,也更加的明白,是我连累他。 “你为什么不进来?” 允济微微弯了眼眸,轻笑着回道:“因为你是我永远不想有损清白的人。”他起身,青衣的褶皱那样明显:“如果此事我失败了,你就和他说,这一切是我胁迫于你,他的暗卫自会证明你的清白。” 脸上无端发痒,伸手一触,泪水竟不知何时滚了整个脸颊。 我伸手捂住脸,终究失声痛哭。 允济啊,我何德何能,叫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对我好?(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五章:书信 冬腊月二十五,赶着新年伊始的前期,褚钰将匈奴人赶走,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一是塔布河结了冰,契丹人的马跑得快,金兵追不上,二是再追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褚钰风风火火的抵达大都,兵临城下,围了三日。 清晨允济站在我的屋子门口,外面零星飘着雪花。 我拉开门,同他相对而立,他眼底带着青色,想必是好些日子没睡好了。 我淡声道:“去和王上认个错,若是他还听我的话,我也会竭尽全力的为你说情。” 允济深棕的眼眸紧锁着我,看神色并不是像是去和褚钰认错的态度。他说:“我要和他决斗,用金人的方式。” 我呆愣的看着他,又听他说:“你放心,我肯定会赢。” 朱雀城门楼下,乌央央的伫立着好多玄甲的兵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千篇一律的漠视。 我穿着厚实的袄衣,暗暗抓着碧拂的手腕,内心很是不安。 本该坠在腰间的玄刀,此时被褚钰抓在手里,冷冷的刀光刺激着我的眼睛,褚钰一身玄衣,阴沉冷漠的一如他的人。 这光景恰有风来,也吹起允济藏青色的衣摆,他手里拿的也是一柄长刀,同褚钰的十分相似。 “你当真要和孤动手?” 允济坚持道:“若我赢了,请王上放了她。” 褚钰冷声一笑:“你不可能赢。” 话音刚落,褚钰身影已至允济身侧,长刀也划过来,允济左臂微微见血。 褚钰是金国长刀第一人,并非是浪得虚名,糊弄样子的,他的刀确实极好。 “太慢!”褚钰冷斥。 允济咬牙又抵过了几招,但动作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这就是你要救她的勇气?”褚钰毫不留情嘲笑他。 允济的刀在这一瞬间又快了,手腕一转,反身逼向褚钰的后背,但褚钰的动作一向很快,可这一招他注定是避无可避。 褚钰的刀砍中允济的腹部,鲜血直流,而允济的刀扎在褚钰的肩胛,伤得也不算轻,谁也没有从谁手上讨到一个好。 “是我赢了。”允济喘着粗气,手捂着腹部,说道:“我的刀是你教的,你说过我砍中了你,你就输了。” 褚钰微微颔首:“不错,你确实是大有长进,这句话我也确实说过,那就算孤的刀这次‘输’了你。” 允济大喜,我心中一紧。 然而褚钰又道:“可孤的刀可以输,女人却不能输。”他摆摆手,吩咐阿敏:“去把他押进天牢。” 阿敏抱拳,些微迟疑:“主子……” “怎么?你难道想易主侍奉吗?” 阿敏剑眉微蹙:“属下不敢。” 然后将允济扶起,在几个侍卫的帮助下,抬走了。 这时候甄袖低声提示褚钰道:“主子你的伤该包扎下。” 褚钰抬手,止住她的话:“你先去找宫医给允济治病,先别让他死了。” 这个先字让我心里一紧,褚钰明显是话里有话。 “是我的错,是我恳求他送我回周国,所以殿下才鬼迷了心窍。”我急忙说道,试图用自己的认罪来换允济的生。 却没料到褚钰对我说:“平珺,你如果不替他求情还好些。” 我张口欲辩,又听褚钰吩咐江成:“去给贵人送回去吧,好生养着,若是死了,你们都不必活了。” 江成称喏,又对我拱手:“老奴送贵人回去吧。” 我恍然间想起允济留给我的那封信,没等江成再说什么,我转身就往金阙宫跑,状似疯癫。 我一路跑回金阙宫,胃里搅和着难受,我喘着气喉咙里也是血腥味。 我将那封信从妆匣里翻出来,急的满脸淌冷汗,我本以为褚钰不会怎么罚他,却没料到他将允济打去了天牢。 我手里攥着那封信就往外闯去,金阙宫的门却早已被侍卫拦住了。 “贵人请回吧。” 我举着信,说道:“本宫必须面见王上。” 然而任凭我磨烂了嘴皮子都没用。 —— 时隔几日,甄袖来金阙宫请我的时候,我正头疼的卧于被衾之中。 但一听她的话,我瞬间爬起来,也不顾自己还难不难受。 我迅速穿了一件素青色的衣裙,跟着甄袖来到正合殿内,江成随侍在一边,见我进来,对我无声到了个礼,同甄袖一起退了出去。 我手里攥着的那封信已经染了薄汗,将皱皱的信纸递了过去,便恍然间想起来,我还没和褚钰行礼,手臂僵住,递也不是跪也不是。 “拿着什么?”褚钰掀开眼皮冷冷的瞧着我。 我抿抿唇角,将这封信递给他,低声道:“允济说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褚钰接过,展开了信,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呼吸声惹恼了褚钰。 他看过,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在抬眸看我的时候,眼底又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神色,我并不知道这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也不知道此时的褚钰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应该不是高兴。 我站在原地,等褚钰和我说点什么。 他开口:“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罢。” 我:“???” 我抿抿唇角,又不死心的开口问道:“王上能放了允济吗?” 褚钰却瞧着我,神色隐隐有些莫名:“平珺,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不唤孤的名字了。” 我微微一愣,并不懂他为什么这时候提这茬,只是小心翼翼的回道:“臣妾不敢直呼王上名讳。” 褚钰唰唰两下,将手里的信撕了,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这封信在我看来就是救允济的最后希望,现在却被褚钰亲手毁了,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哑然无声,过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褚钰……” 褚钰冷笑:“倒是学乖了些。” 我抿紧嘴巴,将眼底的酸涩忍住。 又听褚钰说道:“孤想要个孩子。” 我闻言,将手搭上纽扣,然而还未拧开,就被褚钰伸手一扯,制住在怀里。 他的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在响,温暖的意味漫过我的周身,冰冷的手被他我在宽厚的手掌中,很令人安心。 “平珺,他当时可是想置孤于死地的啊。”褚钰埋首在我的颈边,语气异常的薄凉:“你是孤的女人,怎么能向着外人呢?” 我低声道:“一切是我的错,请王上责罚我,放了允济吧,他还小,难免脑筋不清楚,做出鲁莽之事。” 褚钰闻言,哼笑一声:“可他不是个孩子了,必须要为了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任才行,这也是孤一贯教导他的事。” 我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在我的血管里停止了流淌。 “回去罢,孤的好平珺。”褚钰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说道:“你做任何事情,孤都会原谅你,但任何试图将你带走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 我说:“王上杀了我岂非是一劳永逸。”再不会担心谁将我救出这个牢笼。 褚钰说:“你是孤的珍宝,你得活着,孤不准你死。” 褚钰最后还是没有放了允济,那封信是我最好奇的事情,但我问褚钰,他肯定也不会告诉我,否则就不会当场撕个粉碎。 我问及碧拂:“他会在信里写什么?” 碧拂摇摇头,沮丧道:“不知道。” “再等等吧,褚钰现在估摸着不想见我。” 然而还没等我想出对策,便听见允济要被处死的消息。 —— 阴仄潮湿的地牢里,有阴风吹过,让人的心也泛着凉意。 江成走下台阶,在甬道的最后一间牢房门口前停下。 阴暗的角落里穿出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我看见眼前场景,鼻尖一酸,今次褚钰允许我来,恐怕是见他最后一次了。 允济听见声音,压抑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怒意:“滚出去。” 江成对我行礼:“贵人抓紧时间叙话吧,奴才在外间等候。”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我和允济。 我走进去,听见那阴暗的地方有锁链声哗哗的响,眼里不自觉的流出泪。 褚钰竟然将他锁起来,像个阶下囚。 允济用手捂着脸,闷声道:“你走吧,没什么好说的。” 我拉住他粗糙的手腕,他身体一僵,颓然的抬头看她。 “别哭了,真难看。”允济撇了撇嘴,却伸手给我擦眼泪。 当年惊艳金都的小王爷,如今落魄成这副模样,我怎能不哭!说到底,我才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是我连累了他。 “认个错吧,他会放了你的。”我抹了把眼泪,看着允济身上斑斑驳驳的伤。 他听了我的话却咧嘴一笑,笑容里仍旧带着三分不羁:“来不及啦。” 我低声道:“我宁愿当年建平宫里不曾遇见你,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是我之过,将你的未来毁了。” 允济淡然的笑了笑:“这不怪你,他等我认错等了这么多天,他的耐心比我想象中的好多了。”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哀懊,抱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半晌,允济闷闷的声音通过胸膛传进我的耳朵:“但愿你这辈子再也别这样哭了,哭的让人心疼。”(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六章:入梦 阴冷的牢狱里,我泪眼婆娑的看着允济,苦口婆心的劝说他。 “为什么不肯认错?只要你认个错,就不必再受这份罪。” 允济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道:“他这么伤害你,我实在是无法原谅他,是他做错了事,不是我。” 我只觉得他傻:“你知道我嫁给褚钰之前是有个未婚夫的,他战死沙场。” 允济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档子事,大约没想到我又接了一句:“时至今日我也觉得子瑾傻,因为他本可以抛去很多光环什么也不管,留的一条性命。” 我看着他,认真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不想任何人死。” 允济终于叹了口气:“但为了你去死,是值得的。” “我恨他,也恨你。”我抹了把脸,语气是恨恨的:“你们总是这样,把悲痛留给生者。” 允济闻言,抬头认真的看着我:“我们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点,但可能没办法陪你走到最后而已。” 江成进来提醒时间不多了的时候,允济沉默了一下,然后眼角浮出一抹笑意,如同以往他轻佻的模样,问道:“我能不能叫你一声闺名?” 我走到牢门的背脊僵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他颓然叹息:“也罢,你走吧。” 我不解道:“为什么要叫我的闺名。” 他眸光炯炯的对我说:“因为那是你的闺名,我听他叫过,觉得好听,但我又没有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你。” “我,我能唤你一声吗?” “好。”我转过身去,强忍住眼泪。 允济看着我的背影,唇边的笑意不见了,眼眶又红了起来,呢喃道:“平珺,下一世我一定要最先遇到你。” 我匆匆走了牢门,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说:“允济,下一世还是别再遇到我了。” —— 最终允济还是背着通敌叛国,谋权篡位的罪名,而被褚钰一纸文书下旨赐死,毫无回旋的余地。 允济被赐死于牢中的那日,许久未曾落雪的大都,却下起了雨。 天生异象,有人说这是有亡故之人带着不甘和冤屈离去才会这样的。 这光景,褚钰派甄袖将我请去了正合殿。 “王上唤我来,是否也是想一并杀了我呢?”我微微仰着头,雪白纤细的脖颈透着傲慢意味。 褚钰眯着眼睛看着我,大概是想着我的脖子他仅凭一只手就能掐断,我难道真的不怕吗? “你倒是不想活了,这样和孤讲话。”褚钰冷冷说道。 我闻言冷冷地瞧他:“活又如何,死又如何?死活都是王一个人决定,我只是替允济不值。” 褚钰冷哼一声:“孤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我一想到之前见到允济的模样就觉得想哭,曾经矜傲的亲王落魄如斯。 “你该杀了我,就像你逼死他一样。”我不等他说话,抹了把眼泪:“或许该在你杀了我的孩子时也一并把我带上。” “不准你再提那个孩子!”褚钰似乎怒极了,大步走过来,掐住我的脖子:“那也是孤的孩子,这件事你最好给孤忘干净!” 看来我的这番话是成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 “你的孩子?”我的眼眸里倒映着褚钰的怒不可遏,唇角不由得勾出嘲讽笑意:“我倒庆幸他死了,死的好,死的大快人心!” 啪——褚钰一巴掌扇下来,打的我耳朵嗡嗡作响,嘴巴里浸透着血腥味。 这好像是褚钰第一次扇我耳光,还真是痛快! 我低头吐出一口血,轻轻地笑出声。褚钰大声喊来江成,愤怒的指着我:“拖出去,杖杀了!” 我终于放声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云鬓散乱。 江成蹙眉,暗道如今竟只有死才能让这个曾名动天下的美人笑的这般开心。 “大人,王上说要杖杀了我,你怎么还不动手?”我温温笑道,江成冷汗直冒,我当然知道他怕什么。 就算是褚钰此时真的恼了,他也是不会杀了我的。 因为我来此,结的是金周两国的秦晋,他现在还不是动周国的好时机。 “王上……”江成刚开口,褚钰抬手止了他的话。 褚钰再开口,眸子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孤不会杀了你,那岂不是成全了你,你们在金宫里快活时,孤为了金国出生入死。”他抚上我红肿的脸颊:“萧宫是个好去处,都说枉死的人多半化作厉鬼,孤想成全你们姐妹情深。” 褚钰吩咐江成:“熙贵人罢居萧宫,食俸同答应,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杀无赦。至于赫连珊生前用的东西不必换了。” 江成称喏。 我临行到门口,问褚钰:“王上何不连封号都褫夺了。” 褚钰冷眸看我,沉声道:“你可是孤的贵人。”这一语双关的话,将我讽刺的体无完肤。 贵人,贵人,我确实是褚钰的贵人。 我冷冷一笑,不再言语,心道此番竟又没能让褚钰杀了我,还真是可惜啊。 一晃眼,时间飞逝。 又是一年的暖春时节,梨花开似雪的季节里,金宫的熙贵人罢居萧宫已经两月之久,宫里渐传喜讯,说金周两国又要联姻。 彼时我在萧宫里听见这个消息时,内心已经波澜不惊,除非是褚钰死了,否则什么样的消息我都不会在乎。 谁要嫁到金宫里,做褚钰的第多少个妃嫔,同我没什么关系。 萧宫里种着两三颗梨花树,虽比不得金阙宫的繁茂,但这时节地上回廊上已经飘满了梨花瓣,冷宫里也没什么洒扫的侍女,我又懒得叫碧拂打扫,久而久之梨花瓣都带进了屋子里来,零星的粘在毡席上。 赫连珊生前最后的日子是在萧宫住的,我曾来探望过她,费劲费力的带了套汝窑青瓷的茶具,如今看来倒有点像是为自己准备的了。 这套茶具是我的陪嫁,徽宗兴汝窑,传世流传出来的瓷器少之又少,我这套完整的茶具不说绝世也是无价了。 又想起当年从长安带着十里红妆千里迢迢的嫁给褚钰,那时候我的脑海里还没有什么国仇家恨,而是觉得,如果我嫁过去,能不兴起战争,能叫百姓安稳过活,就可以了,对褚钰这个未来夫君没什么别的要求。 而到了这里却发现一切都和我想的不一样,褚钰并不是个想偏安一隅的王,我只能尽我的全力来保全周国安危。 罢了,不想了,无端的恼人。 晚间的时候,启开前段日子埋得梨花酿,薄酒一杯入喉,花酒香在喉咙里交织。 我微微蹙眉,对碧拂说:“这酒还是太清淡,没有长安的珍珠红好喝。” 碧拂坐在我的旁边,也微微叹息:“主子你是一点也不着急,就真的不在乎周国又把谁嫁来了吗?” 我淡笑着摇头:“爱嫁谁嫁谁。” 碧拂看着我,说道:“是锦阳殿下。” 彼时我听见锦阳二字的时候,脑袋确实嗡了一声,握着白瓷酒杯的手不自觉的握紧。 “此话当真?” 碧拂颔首:“文书以下,就在前几日。”和亲文书如果已经下了,这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无法转圜。 我皮笑肉不笑道:“瑞贵妃倒是舍得她。” 碧拂幽幽道:“据说是锦阳殿下直接到议政殿上自请前往的。” “哦?是吗,那她还真是个爱国的好公主啊,就和我当年一样。” 碧拂反驳道:“不,不一样,主子当年和亲是为了周国和百姓安危,她来却不一定是为了周国。” 我站起身来,将梨花瓣从肩头抚下,走出凉亭,月色皎洁的照下来,在地上拖出我长长的一道暗影。 “她为了什么,我并不在乎。” 我抚着额,另一只手捏着酒壶,脚步些微踉跄,此酒虽清淡,但劲头却不可小觑。 醉人不外花共酒,花是丽人酒是愁。 这一醉,昏睡一整夜,治好了我接连几个月的失眠之症。 迷迷蒙蒙之间,我依稀见到褚钰,因为内心如明镜般知晓,此时此刻他已不会再来看我,便可以断定这肯定是梦。 我在梦里不必怕他,遂对他口出狂言:“滚出去!” 梦里的褚钰也是一身锦玄衣衫,和现实中一模一样,就连眉头微微扬起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他负手而立,低声道:“你竟敢喝的如此大醉?” 我轻声一笑,对他说:“王上难道不知道举杯销愁愁更愁吗?”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奇怪,因为在这梦里我对他用哪门子敬语? “你有什么可愁的?”褚钰问我。 是啊,我有什么可愁的?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又问:“是不是为了金周联姻的事情而心里不舒服?” 我看向他,总觉得他的语气里带了一点期待,但神色却是一点也瞧不出什么。 我点点头:“大概是吧。” 褚钰的神情变了变,好像有些高兴,我又道:“担心你负了锦阳,她不比我,从小就是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受不得一丁点的委屈,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辜负了她……”她是第一次离开长安,嫁给你。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继续昏睡过去,再之后的事情就什么也记不得了。(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七章:宿醉 宿醉之后,翌日醒来头仿佛炸裂般难受,想着昨晚还梦见了褚钰,心情就更加的复杂。 碧拂昨晚也陪着我喝,酒量又极差,此时躺在外面的矮榻上睡觉,衣服鞋子都没脱。 我揉了揉额角,趿拉着绣鞋,随意披了件衣服,准备起身更衣去。 走到柜子旁边去了件厚实被子,给碧拂盖着,却不想惊醒了她。 “主子。”碧拂揉揉眼睛,含糊道。 我说:“我更衣去,你睡吧。” 碧拂挣扎着起身,执意跟我去。 我实在无奈,不过也能明白,碧拂是怕我出什么事,褚钰曾秘密派在萧宫的暗卫已不在,他已经放弃保护我的安危。 我心中盘算着回来睡个回笼觉,抬头就看见墙根下立着一个青衣的男人。 是阿夙。 此时的我披着一件外衣,要多随便就多随便,头发未梳发髻,披散在后背垂在腿边,深觉丢脸。 我看着祁夙一步步走过来,锦带束着墨发随着步子轻荡,我后退几步,他却大踏步来到我身边,伸手似乎是要搂我。 我急于远离他,后背却撞在他的手上。 “小心些。”阿夙的语气透着一丝无奈。 我微微回头,看到身后是回廊的柱子。 我眸光紧锁着他,说道:“你来做什么?” 阿夙说:“金周又要联姻了……” 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这件事。” 他望着我的目光仍旧温和:“他求娶的人是锦阳。” 是的,阿夙最能明白我的软肋,时至今日褚钰娶谁我都不会在乎,唯独锦阳例外。她是瑞贵妃女儿,论身份来说比我还要高,自小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可以说名动天下的这个名号给她更合适。 “那褚钰的眼光真好啊。”我轻松的笑笑:“若我是一国之君,也肯定会娶锦阳,而非我这个刻薄心狠的女人。” 话音刚落,阿夙将我轻拥住,周身被一抹墨香环绕着,他在我耳边淡声道:“不,你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人,没人及的上你。” 我低着头,轻轻推开他:“阿夙,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你放心吧,你我相处多年,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不是吗?” 确实,我知道他行事有分寸,绝不会陷自己于危机。 我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好,我会小心的,你放心就是。”他语气带着点悠然:“不过今日不能逗留过久,得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目送他身姿利落的翻墙而去。 更了衣,回到屋内,再躺在床上,想睡个回笼觉,无论如何却也睡不着了。 求娶锦阳,这四个字在我的脑海里打转。 我本以为是因我之故,又要兴一场联姻,却未曾想是褚钰点名求娶锦阳。 碧拂小心翼翼的挨过来,对我说:“主子宽心,万一王上没有求娶锦阳殿下,而是凑巧的呢?” 我看着她,摇了摇头淡声道:“阿夙不会骗我。” 这世上我可以不信任何人包括褚钰,但却不会不信祁夙。 祁夙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相信。 因为他曾是我和子瑾最要好的朋友。 慢慢的,春暖花开,院子里梨花开似雪的季节里,仿若我当年嫁过来的时节一般无二。 我穿起鹅黄的襦裙,简单梳了个发髻,躺在梨花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斑斑驳驳的照在地上裙上,暖风一过,只留下浓郁的梨花香。 沙沙—— 我掀开眼皮,发现一只小松鼠爬上树,顺着枝桠间溜到高墙上,然后跳了出去。 还真是羡慕啊,说走就走。 碧拂端着糕点碟子过来,低声道:“主子尝尝吗?” 我捻过一块梨花酥饼,吃了一口,想起了一件事,遂问道:“今天是不是锦阳抵达大都的日子?” 碧拂抿紧唇角,不做声。 我将这块酥饼吃光,拍了拍手站起来,又抖了抖裙摆上沾着的花瓣:“四月十六,梨花开似雪的好日子,祭祀说宜嫁娶,我永远记得那一日,就像今天一样的风和日丽。” 碧拂乖觉的跟在我的身后,低声道:“今日王上大赦天下,又给了恩典,允许咱们出宫去观嫁娶礼节。” 我闻言,脚步停住,微微回身问道:“我也行吗?” 碧拂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笑笑:“倒是借了锦阳的光。” 赶忙回屋取了件灰色的斗蓬,将子瑾留给我的那半块玉坠重新戴在颈畔,带着碧拂准备悄悄出宫。 路上却碰见了不少一同出宫的妃嫔,看来是都很好奇周国的锦阳公主呢。 这些年,我嫁到金国,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碧拂对我说:“大家都说长安是块福地,惯会出名动天下的美人,最有趣的是有人做了个美人榜,锦阳殿下当居探花。” 我微微愣了愣,问道:“那状元呢?”我实在想不出谁还会比锦阳更出色。 碧拂哑然而笑:“状元是您啊。” 我闻言,云淡风起的吐了句:“荒诞。”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带着碧拂从侧门出宫,绕了大半个宫城,终于走到了朱雀街上。 平整的青砖石路,送嫁的队伍绵延不绝,好似一条火红色的龙,一眼望不到尾。 我们到的晚了,花轿已经走了过去。 旁边的大婶递给我一碗水酒,叫我照着她的样子往送嫁队伍上泼去。 我愣怔的看着手里的酒碗,脑海里蓦地想起谁的话,她说这礼节是王娶妻才有的。 眼眶一酸,我端起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白酒极辣,辣的我眼泪横流,大婶递给我一方帕子,对我说:“哎呀小姑娘不会喝就不要喝的嘛。” 我说:“王上有喜事,我高兴。” 大婶愣了愣,也笑道:“咱们老百姓当然是高兴的,两国修和嘛,双喜临门哟。” 我将酒碗还给大婶,脚步微微踉跄的走出这条繁华的朱雀街。 不知不觉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碧拂一直乖觉的跟在我的身后,不声不响的,却给我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寂静的街边,大家估摸着都去看公主了,没什么人在叫卖,摊位就摆着,也不怕谁偷了点什么。 我觉得奇怪,问碧拂:“你说他们就不怕丢东西吗?” 碧拂回道:“金国重法,偷盗者,取其目,短其手。” 我觉得讶异,因着周国的律法向来不会这么苛刻。 街边跪着的一个姑娘,惹了我的注意,她眉目干净,如同山间的清风,让人瞧了心生舒适。 我在她身边蹲下来,研究了她前面写着的东西,暗道原是死了父亲没钱葬,家里的田地房屋也被侵占,无处伸冤。 “夫人行行好,将奴家买回去,奴家定当牛做马……” 这话估计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都不会磕巴打结,说的异常流利。 我止住她的话,道:“我家里没有地,不需要牛马,如果你会做饭做糕点,我想我可以考虑看看。” 姑娘当即点头:“会,夫人想吃什么?” 我抿抿唇角,问道:“你都会什么?” 她说:“奴家的母亲是江南人,父亲是淮安人,后又去了豫州,故而这些地方的小吃奴家都会。” 我听了眼睛一亮,扭头对碧拂说:“咱们带钱了吧。” 碧拂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带了。” 这一趟不算白出来,我心生安慰。 找了慎王府的侍从将一切都安排好,因着折腾了太久,便准备回宫了。 祁夙担忧道:“就这么直接带回宫吗?” 我淡笑道:“你放心吧,现在宫里没人闲的管我。” 祁夙又瞟了眼她,微微点了点头:“那你小心,我不便送你回去。” “好,有碧拂在呢。” —— 回了萧宫,心情略略舒畅。 “呐,你父亲已经安葬好了,可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我赶忙过去拉她:“不用这么多礼。” “不,您是奴家的大恩人,一定要叩个头才行。” 我无奈,只能随她去了。 她仰着脸对我说:“奴家今年十六岁,唤作江绵,父亲说是取自江枫渔火对愁眠的典故。” 我对她说:“那你的眠便是安眠的意思,未免不好。” 她奇怪道:“村里有学识的人说我的绵是绵绵青山的绵。” 我啼笑皆非,这名字取得半通不通。 “父亲当年拿着两罐咸菜求得村里的老茂才给取得,许是父亲记性不好吧,记差了也说不定。”江绵叹息道。 我道:“没事儿,绵绵青山的寓意也顶好的。” 江绵闻言,柔声一笑。 她颊边有一双梨涡,笑起来很甜,好似江南的蜜桃,无论有什么烦心事,单看她笑起来,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模样或许比不得碧拂秀丽,也比不得甄袖浓丽,但却别有一番美丽。 我拉住她的手,说道:“你瞧,我住的地方是冷宫,所以千万别到外面去,而这地方也不会有人来,只要你不出去,就不会有事。” 江绵略略惊恐的点点头,想必也是听说了宫里都是吃人的地方这样的话吧。 “主子放心,江绵不会给主子惹麻烦的。” 我又对她指了指碧拂,说道:“她唤作碧拂,有不懂得就问。” 江绵对着碧拂点点头,应道:“主子吩咐,奴婢省得。”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比拘谨。 本以为我的一生终究老死宫中,并未想到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害死眼前这个笑得甜美的小姑娘,若得知,又岂会再连累旁人。(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八章:晋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锦阳是我皇妹,我理当祝福她和褚钰白头偕老,但提笔想送一副美好寓意的字,却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来。 “主子,别为难了。”碧拂不忍我身心煎熬,蹙眉说道。 江绵不懂,低声问碧拂:“嫁来的公主,同主子是和关系?” 还没等碧拂说话,我回道:“她同我,是姐妹关系。” 从周宫里的姐妹做到了金宫里的姐妹,倒还真是讽刺。 更巧合的事情是锦阳到大都的日子和我的是同一天,但同天不同命,她嫁过来的典礼总共兴了三日,从没有谁是这样的待遇,赐居的宫殿是我曾经住的金阙宫,比邻着正合殿,礼乐声不绝于耳。 锦阳的出现,将金宫里所有妃嫔的待遇都比了下去,我想这才叫做风头无两。 彼时我坐在梨花树下,微风拂过间,有玲珑曲调从指间溢出,心口些微疼痛,我只当是自己想念那些亡故的友人。 我奏了三日的《静心》,试图让自己的内心也平静下来,碧拂陪了我三日,江绵也乖觉的不说话。 孟夏四月二十,大雨。 金阙宫的典礼终于结束,好似整个大都都安静了下来。 我并未去打听锦阳的事情,但未曾料到她会登门拜访。 古旧的殿门被叩响的时候,我正坐在回廊下,一边煮茶一边哀叹院子里这几株梨花树悲惨的命运。 这场大雨夺去了枝头嫩黄的梨花,无端让人心生怜惜。 碧拂坐在一边宽慰我道:“一场春雨一场暖,暑夏的日子近了。” 我道:“现在已经是孟夏了,你忘了春天早已过去了。” 吭吭——我只当是内侍送什么东西,遂打发江绵去瞧瞧。 却未料到一开门,乌央央的站了一群人,为首的丽人眉目绝色臻首娥眉,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矜傲。 多年未见锦阳,她竟又好看几分,论及绝色二字已经不为过了。 江绵愣在原地,想来是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我慢吞吞的起身,站在回廊上,并不出去迎她。 屋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往地上砸,锦阳站在殿门外,未被雨水侵染分毫,早有内侍周全的给她打了好几把伞。 我们隔着雨幕对视,在双方的眸中都看出了不一样的神色。 碧拂侧头瞧了我一眼,然后直接奔进雨幕中,对着锦阳行叩拜大礼:“奴婢奉主子命令,恭请锦阳殿下入殿。” 锦阳着一身玄红宫衣,威仪又华美,就连脸上的妆也显得浓丽,恍然间在她身上看到瑞贵妃的风姿,不同的是瑞贵妃多了几分世故圆滑,给人的感觉不那么尖利。 碧拂这样说,将锦阳搁在一个周公主的位置,不论她在宫里是什么身份,我始终是她的长姐,自不必去迎接她,也更不必同她行礼。 锦阳一步步的走过来,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侍女为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又用小绒布给她擦拭不小心溅到的水滴。 我皮笑肉不笑的瞧着,并不多话。 她望着我,眼底的神色很复杂,我懒得去纠缠。 “要进去坐坐吗?”我斜睨着身后这乌央央的一圈人,又道:“不过这么多人肯定坐不下。” 锦阳矮身,一屁股坐在我刚刚坐着的蒲团上,惹得身边随侍的侍女惊呼:“娘娘不可!” 我冷然瞧着,听锦阳轻斥:“你们都退到一边去。” 侍女虽不愿意,但还是不敢违背锦阳的话,乖觉的都退到后院去。 碧拂的浑身都湿透了,江绵还有些愣怔,我揉揉额角吩咐道:“绵绵,你去帮着碧拂换件衣服吧,此地不需要你们侍奉了。” 大雨滂沱转为淅淅沥沥,枝头的梨花被砸掉了一大半,我正惋惜着,听锦阳开口。 “你不想和我说些什么吗?” 我淡笑一声:“没什么好说的。” 锦阳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我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道:“如今在这的生活,我并不觉得差劲,反而觉得轻松。” “昔年名动九州的公主,现在沦落到住冷宫的田地,说出去只会让人唏嘘。”锦阳将茶饮尽,语气带了点冰冷:“你是我的长姐,别给周国丢人。” 我闻言,不在意的轻笑,对锦阳下着逐客令:“你若是没什么事情,还是离开这儿吧,此地冷宫,不该你来。” 锦阳自袖口取出一封书信,信封上完好无缺的封泥,有着琛字图案。 “给你的。”锦阳将信递给我,冷道:“若非是皇兄嘱咐此信一定要我亲手转交,我可不来。” 我接过信,微微颔首:“此事多谢。” 锦阳起身,抖了抖宫衣褶皱,又恢复那种高高在上的矜傲模样。 后院的一大群内侍宫女出来跟在她身后,行过两步,锦阳驻足,回头又看了看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恍惚看到锦阳眼底闪过悲戚神色,她是在可怜我吗? 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就出了萧宫的门。 院子里重回安静,好似刚刚的一切是我的错觉。 我将那封信拆开,看皇兄给我带了什么话。 入目的字迹一如往昔般熟稔,皇兄带给我的信中只有一句话:当年清远野一役事有蹊跷,有待详查。 我心中咯噔一声,恍然想起,之前允济似乎也对我提及过清远野的事情,还暗指当年告密之人曾是平王府家臣之子。 平王就是祁夙的父亲,后来即位金王,死后把王位传给褚钰的父亲景王,至于当年怎么约定景王死后如何传位的事情,如今仍旧是未解之谜。 但我相信祁夙不会害子瑾,故而蹊跷的地方,大约也是旁的势力陷害。 我将这封信用烛火烧尽,不留一丝痕迹。 晚间的时候,我正吃着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问及碧拂:“锦阳可受封了?” 碧拂摇了摇头:“还不曾。”她凑近我的耳边,又低声道:“说是前日殿下和王上吵了一架,就是因着受封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暗想大约是锦阳傲慢,没个宫妃的位置不答应吧。 翌日清晨,我还没有睡醒,便又内侍来传旨。 无端扰人清梦,我心中很是烦躁,但又不得不起床。 穿了件最简洁的襦裙,妆也未着,头发更懒得正八经梳发髻,随便绑了个发带,就去了正厅。 来传旨的内侍有点眼熟,依稀在哪儿见过。 “奴才阿卫,见过娘娘。” 我微微颔首,便要跪,却被阿卫止住。 “娘娘身体虚弱,不必多礼,师父吩咐了,旨意直接交给娘娘就是。”阿卫温和道。 我闻言,甚是狐疑:“你师父是谁?” 阿卫淡笑道:“师父是正合殿江大人,此前奴才随侍正合殿,有幸和娘娘打过几个照面。” 我恍然,原是在正合殿侍奉的内侍,也不由得多看两眼。 接过明黄的绢布,我随口问道:“这里面说的什么?” “旨意是晋封娘娘为熙妃,奴才先恭喜娘娘了。”阿卫拱拱手,对我行礼。 本以为是锦阳来金,我也能沾点光,被赏赐些什么东西,却不曾想这光沾的大了,沾了个晋封。 要知道我在这金宫蹉跎了三四年,一直是个贵人,如今一朝晋封竟是因为锦阳缘故,实在可笑了些。 阿卫大约是见我并不十分高兴,也不敢多嘴再说什么,只拱拱手行了礼就离开了萧宫。 我将绢布随手搁在妆台上,脱了外衣,就钻进了被子里,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然而枕头还没枕热,屋外又起了幺蛾子。 碧拂去瞧,回来告诉我,是内务府的嬷嬷来了,要给我换个住处。 我觉得烦,对碧拂说:“去告诉她,如果萧宫没人要住进来,我就住这儿了,不管是谁来吩咐的,只管按我的话回了。” 碧拂抿了抿唇角,并未劝说我,领命而去。 门开了又关,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我闭着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不多时,碧拂轻手轻脚的又进来了,我问道:“都妥当了吗?” 碧拂走到我的床边,看着我低声道:“都按主子的话吩咐了。” “那就好。”我微微松了口气,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突然晋封我吗?” 碧拂平静回道:“是王上念及主子陪伴多年,特此晋封。” 我冷笑一声,瞧着碧拂:“你说任何理由我都相信,唯独这条,我不信。”我叹了口气,说道:“你如实说罢,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话。” 碧拂抿了抿唇角,终于还是告诉我缘由:“是锦阳殿下那日受封为妃,说主子是她长姐,无论如何不能比长姐位份高,同王上大吵了一架之后,王上便下旨晋封主子为熙妃。” 我微微颔首,淡声道:“换宫殿也是因为锦阳吧?” 碧拂点了点头,说道:“主子为什么不同意,此时天气虽好,但冬日时节的萧宫可不好挨。”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淡淡道:“因为我不想再回到勾心斗角中了。” 孟苓死了,赫连珊死了,允济死了,如今回过头来想想,我的仇哪里就那么重要了。(未完待续) 第百四十九章:姐妹 孟夏四月末,仅存的温暖天气将要过去,炎热的日子接踵而至。 清晨时分,我推开门,意外的看见回廊下摆着一束鸢尾花。 紫色的花仿若一只紫蝶般,我拾起来,心底带着疑问。 碧拂在小厨房给我做了碗长寿面,正端过来,见我手里拿着这束花,也是微微一愣,我心道:看来这花是刚刚留的。 我回屋将花插在花瓶里,坐回案几边,尝了尝碧拂煮的面。 “主子今日生辰,不知内务府会送什么礼物过来。”碧拂拄着下巴,一脸的期待神色。 我闻言,心底淡笑一声,埋头吃着面。 长寿面的习俗由来已久,追溯起来要到汉武帝时期。 我一边吃着一边和碧拂八卦汉武帝的各种趣事,惹得安静听我们讲话的江绵也咯咯笑起来。 然而这光景,萧宫外面传来声响,我眉宇微蹙,想不通此时会来这儿的人是谁。 锦阳迈着优雅的步子进屋的时候,我仍旧坐在案几后,穿着一身常服,说不上蓬头垢面,但绝对算不上光鲜亮丽。 我默不作声,既不起身迎她,也不出言招待她坐下。 锦阳摆了摆手,身后便鱼贯而入好些个侍女,将手里捧着的东西放下,然后又有礼的退了出去。 碧拂极有眼力见的拉着江绵,把那些东西都搬到侧房去,给了我和锦阳单独相处的机会。 锦阳坐下,环顾四周,秀致的眉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好像在害怕屋子里的灰尘会弄脏她这一声的锦衣华服。 上次她没有进屋,这次瞧了个彻底,应该是知道了冷宫地界的糟糕。 “你就真的甘心住这儿?”锦阳瞪大了眼眸瞧我,语气带着不敢置信。 我轻笑着给她斟茶,说道:“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很清静。” 锦阳认真道:“你是周国的公主啊,被父皇捧在手心里长大,谁也没有资格这样对你,褚钰也不行。” 这声亲昵的呼唤惹得我的心口一痛,我压下内心的不适,故作轻松道:“几年前我刚刚嫁过来的时候,也是像你这样认为的。” 锦阳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看我,眉目里带着不解神色:“我不懂。” 我眸光淡然的扫过她的脸:“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她抿紧唇角,神韵有几分似乎又回到了她年幼的时候,想不通问题时,便执拗的不说话。 “不过你来这儿送我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锦阳闻言愣了愣:“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 我也有些诧异:“你怎么记得?” 锦阳如实的点头:“我当然记得,父皇每年都要念叨一番,我想不记得也不行。” “那多谢了。” 说实话,我的生辰并不是很喜欢过,因为我出生的日子是母亲最难捱的一天,没什么好庆祝的,唯一的愿望是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别让母亲在天上也为我担心。 锦阳饮了一杯茶,对我说:“过些日子皇兄会来大都看望我们……”她语气微顿,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回周国去。” 我微微一愣,且不说我能不能回去,单是她这么说,我倒是心生诧异。 “为什么希望我回周国?”我问锦阳。 锦阳抬头瞧我,眸光里的神色异常的坚定,她对我说:“因为褚钰不是你的良人。” 我被她的话惹笑:“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锦阳只道:“你若是不信,我就向你证明。” 她的话使我的危机感顿时飙升,我抓住她锦缎的衣袖,眸子紧锁着她秀致的脸:“我不准你做傻事。” 时至今日,我实在害怕身边的谁又发疯去招惹褚钰。 锦阳闻言,蓦地笑了笑,她拂开我的手:“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可从不做傻事。” 我抿紧唇角,一言不发。 她起身,居高临下的瞧着我,低声道:“你放心,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我再抬头,只见到一抹纤细的背影,玄红的裙裾带着不可亵渎的威严,锦阳的稚嫩和威仪冲突却又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就好似这两种气质是她独有的。 —— 仲夏时节,暑气袭人,大都的夏日远比长安的更加闷热几分,但时间并不算久,所以也不是特别的难捱,往年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碧拂给我扇着扇子,然而无济于事,汗还是顺着脊背晕染到整个小衣。而如今除了躺在毡席上装死,没有别的消暑途径。 “真怀念金阙宫的小池塘啊。”我躺在毡席上,语气带着羡慕,可现在金阙宫已经易主,那里住着锦阳。 碧拂一边扇风一边说:“不如主子想想办法,让王上给咱们罚到绣雪轩去。” 江绵在一边狐疑问道:“绣雪轩是什么地方?” 我对江绵眨了眨眼睛,说道:“那里也是冷宫,不过夏天很凉快。” 江绵:“……”大约是没见过这么不知上进的宫妃。 “奴婢还是去看看川梨水煮好了没。”江绵起身去了小厨房。 冷宫里不是内务府供应三餐,都是自己做饭,所以我买了江绵回来,是个对的选择。 这光景,知了在树上叫着,殿门却被人叩响。 我懒得动,碧拂也懒得动,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坚持了一会儿,发现还是叩门声更烦人。 “奴婢还是去瞧瞧吧。”碧拂套上绣鞋,去看是哪个恼人的家伙。 不多时,碧拂回来。 我问她:“来的是谁?” 碧拂如实道:“是金阙宫的侍女,请主子金阙宫一叙,轿子在外面候着呢。” 原来是锦阳找我,我颇觉得意外。因为自上次见了一面,如今已经两个月过去了,半句话也没再说过。 这怎么突然找我了呢? “去吗?”碧拂说道:“若是不去,奴婢去回了就是。” 我瞥了外面的阳光明媚,说道:“不去,你去回了吧。” 碧拂点头应了一声:“诶。” 然而碧拂再一次回来的时候,眉头还是紧紧皱着。 我问:“怎么?有什么变故?” 碧拂说道:“来的侍女说,主子若是不去,锦阳殿下就不会让她们回去。” 我看了眼外面这大大的日头,再站一会儿,外面那群人非得中暑而亡不可。 “算了,去瞧瞧她到底要干什么。”我对碧拂说:“给我随便找件衣服吧。” 穿了件薄纱料子的襦裙,坐上前往金阙宫的软轿,轿子边还有个专门捧着冰盆的侍女,为我消暑降温,这待遇好似之前从未享过。 心中不由得咂舌,纸醉金迷。 路上还意外的同许昭媛打了个照面,她的软轿让我先行,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但我总觉得许昭媛似乎是有话要对我说。 金阙宫距离萧宫是有一段距离的,暑天炎热,路上除了来往的宫侍,半个妃嫔也没有,大家估摸着都藏在自己的宫里消暑降温,不像我要被威胁着出门。 我走进金阙宫,熟稔的感觉接踵而来。就连池塘里的夏荷好似都是去年开着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我举步要到主殿去,却被侍女唤住,她告诉我如今锦妃是在偏殿住,我对此感到很意外,但也不便多问她。 扑一进入侧殿的屋子,凉意扑面而至,侧头一瞧,发现屋里放了两盆冰,难怪如此的冰凉。 王后这几个月都病了,宫里的掌事都是怡贵妃说了算,所以我住的萧宫半个冰盆都没有,但锦阳这里有两个,岂非是怡贵妃也不敢苛待她。 我寻了个软垫坐下,看着锦阳歪在矮靠里,动作很是散漫,半点公主的样子也没有。 我喝了一口凉茶,暗道果真是周国的味道,看来父皇宠爱她,已经宠到了随身携带厨子的地步。 我问她:“怎么不住在正殿?” 锦阳扬了扬眉,说道:“正殿你住过,我不住。” 彼时我只以为锦阳是嫌弃我,从未想过她还会有别的意思。 我哑口无言,只能喝茶聊以抚慰自己无言的内心。 “那你叫我来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锦阳扬了扬眉,淡声道:“我只是听说萧宫很热,刚巧金阙宫这里很凉快,就请你过来一同纳凉了。” “萧宫确实很热,这里也确实很凉快,但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走了。”我温和笑笑,并不理会锦阳渐渐阴沉的神色。 “你不准走!”锦阳的语气很恶劣,我回头刚要轻斥,却见她眼眶微红,语气隐隐带着一点哀求道:“皇姐,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吗?” 到底是背井离乡嫁过来的小姑娘,同几年前的我没什么差别,一样的不安,一样的孤单。只是我身边后来出现了一些关心我的人,日子变得没那么难捱,即便最后大家都离开了我。 我俯身轻拥住她,对她说:“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褚钰是你的良人。” 这是我对锦阳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从她嫁给褚钰的那一刻开始,我和她就再也无法做姐妹,或者不如说是我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而我觉得这番想法,锦阳自己也是明白的。 我和她本就不深厚的姐妹情谊,已经尽了。(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章:金阙 盛夏六月,艳阳高照,接连一个月都没有落雨,天气闷热的令人发狂。 萧宫里的日子不算好过,虽然在冷宫里被晋封的妃嫔,古往今来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但待遇仍旧等同于冷宫妃嫔,没有任何差别。 锦阳身边带了两个陪嫁,四个媵妾,就连厨子舞姬歌姬乐姬也带进了金宫,怡贵妃都没有过这样的排场,再对比进大都时候的场面,可以说整个金宫的妃嫔都很妒忌她。 而事实也证明,褚钰确实很喜欢锦阳,他接连留宿在金阙宫半月之久,即便是月十五,应该去明德宫的日子,褚钰也一如既往的留宿在金阙宫,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我喝着江绵煮的川梨水,提笔正作画,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子瑾那把剑的剑柄是什么样的了。 我问碧拂:“子瑾的剑柄,刻的是云纹还是云莲。” 碧拂眸子弯出温和笑意,对我说:“世子的剑柄是云纹带霜花,剑法唤作流霜回雪,太子殿下的剑才刻的云莲。” 我微微颔首,赞道:“我脑筋混沌,可记不住这些东西。” 周国尚剑,即是武学又是风雅事,剑法极其讲究,就连剑的传承都有很深的寓意。以剑喻人,用剑束己,往往会把自己的心性夹在剑路里修习。 褚钰的刀和周国的剑比起来就大相径庭,那是我见过的最素的武器,单单只作为一件杀人的东西,剑鞘漆玄,刻着麒麟,其余再无任何刻纹,涟涟刀光,泛着杀伐的意味。 此时江绵从外面回来,刚搁下内务府按制发的银钱,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见状笑笑:“外面是又怎么了?” 江绵闻言,惊恐的望了我一眼,好似惧怕褚钰的小五一样。 我暗叹:这丫头是个瞒不住消息的。 “你别怕,主子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江绵抿了抿唇角,说道:“亲王殿下不让奴婢说。” 我微微一愣,问道:“你遇见了阿夙?” 江绵点了点头,如实道:“在萧宫旁的拐角遇见的,那光景殿下站在外面,背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好似站了很久呢。” “然后呢?” 江绵道:“奴婢取了食俸,往回走就遇到了殿下,嘱咐了奴婢几句,便走了。”她语气微顿,又补了一句:“殿下很温和,是个很好的人。” 确实,祁夙一贯待人温和,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他都不会对人色厉内荏。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情,他不让你告诉我?”我淡声笑了笑:“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吩咐碧拂去外面打听,也是一样的道理。” 江绵闻言,秀致的眉头蹙紧,或许是挣扎了良久,她终于说道:“是金阙宫的娘娘有了身孕。” 啪的一声,手里的兔毫跌落在地,戳的毡席上浓黑的一个墨点,墨迹也染污了我素色的裙摆。 江绵扁着嘴,一副欲哭模样:“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说的。” 我俯身拾起毡席上的笔,淡声道:“哪里是你的错,没关系的,你不用自责。” 我看向碧拂,她也蹙眉瞧着我。 “去送些东西到金阙宫慰问一下吧。”我对碧拂说:“你看着挑一挑锦阳喜欢的送去,哦对,那把钟离琴我记着皇兄差人送了来,你去送了锦阳吧,我记得她很喜欢……” “主子。”碧拂看着我,眸底带着平静神色,她一字一顿道:“不送,我们什么也不送。” 她走过来,将我抱在怀里,抚了抚我的背:“别难过,你还有我。” 我也回拥住她,将心底的酸涩死死憋住。 —— 在我得知消息的第二日,大都终于下了六月份的第一场大雨,暑气渐渐消散。 我倚在萧宫阁楼的窗子边,看着远处迷蒙的雨雾,期望能看见千里之外长安城的影子。 我不经意的瞥眼望去,隐约见楼下矮墙边有一抹玄色一闪而过,但定睛去看,什么人也没有。 不由得在心底自嘲,褚钰对我是避之不及,又怎会来到萧宫地界。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道是碧拂给我送了吃的,但我真的是吃不下,心口闷闷的,好似有一块大石头在堵着。 “不用送吃的了,我真的没胃口。”我看着窗外,淡声道。 却未料到来的人是甄袖,她轻唤我:“夫人。” 我惊诧的回过头,见来的人只有她一个,内心隐隐有些失落。 “甄姑娘,有事?”我故作平静道。 甄袖淡声道:“主子吩咐,要看着夫人吃完饭,才允许属下回去复命。” 我冷然瞧她,问道:“这算是他在威胁我吗?” 甄袖道:“主子只是心系夫人身体,故而特地嘱咐属下定要看夫人吃饭才行。” 我道:“我有个疑问,想请姑娘解惑。” 甄袖闻言,微微一愣,对我说:“但凡属下知道的事情,只要夫人问及,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摆了摆手,说道:“我并不是要知道褚钰的什么秘密,我只是想知道当日金周和亲,褚钰当真是亲笔求娶的锦阳?” 甄袖秀致的眉头紧蹙,半晌说道:“当日属下在郢地办差,并不晓得事情原委,但阿敏不曾提及是主子向周皇求娶锦妃,改日属下仔细询问了,给夫人递个消息就是。” 我闻及甄袖的答复,心口一滞,虽然结果并无什么改变,但过程于我来说很是重要。 “好。”我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吃饭。 一整天都没有进食,我的胃早已疼的麻木,好在甄袖带过来的主食是热粥,吃了之后胃舒缓了些,不再那么难受。 甄袖淡声道:“主子说夫人此前两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饥肠辘辘的蹉跎,久而久之胃便不好了。” “主子还说,事关夫人的事情,每一件他都记得。” 可他记得有什么用,该伤我的心还是要伤。 我将东西吃干净,只对甄袖说:“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甄袖起身,临行的时候问我:“夫人可还要带什么话吗?” 我淡声说道:“不带了。” 甄袖对我行礼:“那夫人保重,属下先告辞了。” 甄袖走后,江绵略带惊诧的走进来,我对她解释一句:“刚刚那位是王上身边的侍卫,你以后见了,唤一声甄姑娘就是了。” 江绵点了点头,说道:“怪道身上一股子煞气,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倒是见过几个过路的侠客,也像甄姑娘一样腰间配着剑,面色肃肃的。” 我突然问她:“你觉着锦妃这个人如何?” 江绵闻言,惊了一惊,只道:“她是主子的皇妹,奴婢不敢妄言。” 我眼波淡然的望向窗外,说道:“你只管说就是,我恕你无罪。” 良久,江绵低声道:“容貌是一等一的好看,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傲慢,但恕奴婢胡言,那位娘娘对主子是好的。” “哦?此话怎讲?” 江绵抿抿唇角,说道:“奴婢经常去内务府领东西,有一日在里面听见锦妃娘娘训斥内侍官,说是再发现苛待萧宫的待遇,便要告诉王上,惹得内侍官当日便将该给的东西一应俱全的送到了。” “还有这回事儿啊。”我淡声笑笑:“还有吗?” 江绵见我仍旧一副淡淡的模样,心中大约是猜测我是不高兴了,遂扑通一跪,苦着脸说道:“婢子妄言,请主子责罚。” 我说:“你起来吧,本是我叫你说的,责罚你做什么。” 其实从小到大,我和锦阳的相处,应该能用井水不犯河水来形容,平日里在永安宫见了,也没什么特殊的交集。 她只是我众多皇妹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江绵起身,一副怯懦模样。 我问她:“碧拂呢?” 江绵摇了摇头:“不晓得。” 晚间的时候,萧宫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锦阳穿着华美的宫衣,带着二十个随侍婢女,眉目间的神色一如往昔般傲慢。 我抱着臂,冷然瞧她,并不准备让她进屋坐坐。 “皇姐不打算请我进去喝杯茶?” 我皮笑肉不笑道:“不敢,我怕你在我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担待不起。” 锦阳仰着头瞧我,认真说道:“皇姐说笑,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你,单是我不可能。” 我冷笑瞧她,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我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你曾说我的东西,你不要,如今可算是食言了?” 锦阳唇边嗤的一声溢出嘲讽笑意,她也低声对我说:“皇姐,我从未食言,父皇自小教育我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锦阳断然不敢忘。” 她话音里的认真,足以让我相信。 “那你来我这儿是做什么?” 锦阳道:“是来求皇姐。” 我误会了她的意思,对她说:“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不,锦阳是来求皇姐陪我住在金阙宫,直到我安稳生产。” 她抬起头,眸光炯炯的瞧着我,眼底带着希冀认真和相信。 我别过头:“我不会去的。” 她又对我说:“只要你陪着我……他就永远是属于你的。” 我不做声,她就走近我,蓦地投身在我的怀中,闷声道:“皇姐,帮帮我,只这一次,好不好?”语气微顿,又带着几分怯怯:“锦阳是真的害怕……”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庞,终究还是心软下来,答应陪她一起住在金阙宫。(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一章:流产 我从未晓得自萧宫回到金阙宫这样的容易,只是锦阳和褚钰说了一声,第二日就有内务府的内侍将我本就不多的东西搬回金阙宫,即便是掌事的怡贵妃都没有说“不”的资格。 重回到金阙宫里,一切如旧,主殿里的摆设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样,未动分毫。锦阳执意让我住在主殿,无论我如何拒绝,都没有任何作用。她的固执,让我妥协。 扑一进到主殿内室,淡雅的熏香漫过来,我颇觉意外,竟然连熏香都和我此前用的一模一样,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锦阳倒像是来做客的。 我看向锦阳秀致的眉目,问道:“你入宫之后一直住在侧殿,难道就是知道我有朝一日会住回来?” 锦阳闻言,唇角微勾出笑意:“不全对,因为你是我的皇姐,谁都没有资格住你住过的屋子。” 我抿紧唇角,心中隐隐觉得锦阳是有事情瞒着我,可她年纪尚青,不会有深沉的心思。 “你要我同你一起住在金阙宫里,其实我能帮到的事情有限。”我想了想,还是和她先说清楚:“毕竟我也没生过孩子,对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 一提及孩子,我的心又是一阵的疼痛。 锦阳闻言,摇了摇头:“你能来陪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低头看着碧青色的茶水,还是开口嘱咐她:“你刚来大都,对宫里的事情不了解,宫里有几个人你还是得小心……” 锦阳笑着打断我的话:“得啦,好姐姐,你比母妃还唠叨,我都知道的。” 好吧,既然她都知道,也省的我多费唇舌了。 接连几日,各宫都送了好些东西来慰问,锦阳来者不拒,无论是吃的用的都收进来,我对比很担心,差碧拂去告诫几句,但锦阳根本不听。 这金宫里的妃嫔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祝福,若是在那些礼物里动了点手脚,那可是哭得地方都没有。 不过,应该也没有谁会有这样的胆色,毕竟金阙宫天天都有侍卫在巡逻,谁也不敢在这造次。 “今日怎么没听见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我狐疑问碧拂。 碧拂也微微蹙眉,说道:“今早就没见,大约是撤掉了吧。” 我一贯浅眠,这几日委实是睡不好,没想到撤掉了,倒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我窝在美人靠里,百无聊赖的看着史书,碧拂细心的给我挑亮了灯芯,凑过来笑道:“主子看昭后本纪已经看了两日了,有趣吗?” 我微微颔首,诚恳道:“那是个奇女子,也能想象到当年的昭帝该是如何的忍辱负重。” 碧拂淡淡道:“守得云开见明月。” 我轻慢的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便听见两声叩门。 我以为是锦阳身边的侍女,就没怎么在意:“进来吧。” 没想到进来的是一抹锦玄的身影,眉目神色皆是冷肃,隐隐带着几分疲惫。 我仍旧散漫着身姿,躺在美人靠里,碧拂已经矮身行礼,口里道着:“给王上请安。” 我已经多久没见褚钰了?在脑海里搜刮一番记忆,想着真的是很久没见了。 “怎么?不认得孤了?” 我闻言,唇角漫过虚假笑意:“平珺不敢。” 他坐在我旁边的矮榻上,就好似以往无数次的他来金阙宫,神情举止透着熟稔,然而我和他都心如明镜,我们之间的情分是不一样了的。 “孤听说你从宫外带进来一个侍女,怎么没见人?”褚钰淡然的询问着,神色不动分毫。 我随意的回答他:“昨日搬到金阙宫就病了,在厢房吃了药,估计这会子是睡着了。” 褚钰嗯了一声,屋子里就沉默着,仔细想想,我和他之间闹成这样,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书,但其实有多少心思在这上面,连我自己都不想说,褚钰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牵动着我的关注。 良久,烛花啪的一声,光线暗了一些。 褚钰的侧颜影影绰绰,不甚清晰。 他轻声唤我:“平珺。” “嗯?” 他的薄唇微微抿着,继而低声道:“等等我,再等等。” 我蹙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等什么?” 然而褚钰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直接起身走出了屋子。 屋门开了又关,灌进来的凉风瞬间消散,背上的薄汗隐隐去了些,让我有些恍惚刚刚根本没人来过。 但是褚钰真切的来过,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很是不解。 —— 一晃眼,三个月转瞬即逝,锦阳的小腹已经显露,医官来诊脉,说孩子很健康,我松了口气,又听医官嘱咐注意事项,皆要碧拂也仔细的记着些。 是年秋九月,金阙宫里的红枫树好似火一样开着,秋风一吹,落叶纷飞,惹得一地火红。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我临窗远观,见红枫叶飘转落在地上,恍然间就想起了这句诗,那宣宗宫人吟诵的诗句,我竟能体会出其中的孤寂。 一场秋雨一场寒,但大都一整个夏天都没怎么下过雨,天气仍旧闷热,遂窝在屋子里不肯动弹。 锦阳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赖在我这儿不肯走,偏说我这里凉快,我也懒得和她争辩,随她去了,所以怡贵妃造访的时候,就直接来了主殿。 我命碧拂将怡贵妃请到主殿正厅接待,锦阳却抓着我的手,说道:“皇姐陪我去吧。” 我一想怡贵妃不是好招惹的,也怕锦阳单独见她出什么纰漏,于是点点头,应下了这门差事。 怡贵妃穿着华美宫衣,容色一向出众,但眼波里流转的神色总是一副谁也瞧不起的傲慢劲,让人瞧了心生不快。 按制我应该给怡贵妃行礼,但锦阳拉着我走进去,傲慢道:“我姐姐得扶着我,恐怕不能给贵妃娘娘行礼了。” 愣是叫怡贵妃将这口气憋了下去,只道:“妹妹客气了。” 不多时,茶水奉上来,茶雾氤氲,我低头欲饮,却见茶梗处色泽不大对劲。 我撇过头,刚要和锦阳说,就见她喝了一大口下去,面色未改。 怡贵妃冷然瞧着锦阳,我总觉得她神色也不大对劲,心里更加毛毛的。 锦阳将手搭在我的手上,温凉的触觉反倒将我的心提起来,竟隐约感觉她的手在颤抖。 她只低声说道:“皇姐,你放心。” 然而,她刚说完这句话,便开始捂着肚子哀嚎起来,冷汗也布满她整个额间。 我慌了,喊道:“碧拂!” 碧拂早已飞奔出去,去请了太医过来。 最开始我以为她是在作戏,但眼见着那真切的鲜血染过裙摆,漫上毡席才发觉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思考范围。 我将锦阳搂在怀里,她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冰冷,嘴唇极是苍白。 怡贵妃神情倒也像是慌了,举步便要走。 我冷眼瞧了一下,说道:“娘娘走的了吗?” 怡贵妃梗着脖子,站住了脚:“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会害怕宵小的谋害。” 未过多时,三个医官匆匆赶来,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很不好。 其中一个德高望重些的,诊了脉,便赶忙摆手,让内侍给锦阳抬到了偏殿去。 因着主殿不能见血光,只能这样安排。 我拉住张轩,低声问了一句:“可有把握?” “看情况,孩子恐怕不好了。”张轩拱手,沉声道:“但下官自当竭尽全力,娘娘不必忧心。” 我微微颔首,对他说:“千万保住锦阳的命。” 张轩不多言,只道:“娘娘放心。” 褚钰不多时也匆匆赶来,还未等我说话,怡贵妃便上前一步,对褚钰说:“锦妃是喝了她倒的茶,便不好了,依臣妾看,定是这恶毒的女人害了自己亲妹。” 这恶人先告状的架势,惹得我冷笑一声。 褚钰并没有听信一面之词治我的罪,而是冷然的对怡贵妃说:“你来这儿做什么?”语气透着冷意,又道:“孤应该说过,不准你来金阙宫。” 怡贵妃顿时语塞:“臣妾……” “江成,送她回去。”褚钰摆了摆手,吩咐江成。 金阙宫里并未安静下来,偏殿里仆妇端着热水进进出出,望着那一盆盆的血水,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褚钰淡声道:“你不用担心,她不会死。” 我心底腾起一股怒意,说道:“她为你怀了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 褚钰闻言眉头微蹙,他道:“孤本以为,你会对此不开心。” 我明白他在说,我会因为锦阳有孕而生气。 “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我看着长大的皇妹,况且就算我再怎么的不开心,你也不会因我而改变分毫,不是吗?” 我望着褚钰浅棕的眸子,那里面的神色我看不懂,太过复杂又太过阴沉。 他蓦地轻拥住我,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扰乱了我的呼吸。 “平珺。”他微微收紧了臂膀,语气莫名:“孤……” 但他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觉得他的反应和平常不大一样了。(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二章:红花 锦阳的孩子到底是没有保住,那壶茶里确实加了红花,怡贵妃身边的侍女曾进出过金阙宫的后院,虽然辩驳了几句,但徽秀宫里也找到了红花,证据确凿,怡贵妃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褚钰沉着脸色,临出门前,对我说:“此事孤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我目送他玄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然后去了偏殿,看望刚刚遭受丧子之痛的锦阳。 偏殿里,血腥味还是很浓郁,我低声吩咐侍女,在门口焚点淡香,冲一冲这味道。 拐进屏风后,锦阳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难看的紧,唇上也毫无血色。 我矮身坐在床边,将她额上的巾布拿下来,投了投水,又给她盖上。 张轩说,锦阳的孩子没了,大人此番也更是凶险,这会儿发着高烧,喂了药,若是能熬过去,便是没事,若是熬不过去…… 我蹙紧眉头,想不通。 并不是一杯茶里加点红花,就能让一个人流产,即便是一杯红花茶,也做不到这样。当年我流产那次,是喝了一整碗的汤药,痛的骨头里都麻木,孩子才没了。 锦阳这次流产,绝不是那杯茶导致的,她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整整两天两夜,锦阳虽然退了烧,但仍旧睡着。 这两日的光景,外面也好似掀起了滔天巨浪,怡贵妃这回不是不痛不痒的被禁足,而是直接被褚钰打入了天牢。 天牢,那是皇家的人身上落了重罪,才会去的地方。 我本以为我听见这样的好消息会高兴,但相反的是我的内心很平静,就好似听见一件不打紧的事一样。 彼时我坐在偏殿,用讲究的小鹿皮仔细的擦着钟离琴,我记得锦阳很喜欢这把琴,留在我手里长久不谈也是浪费。 “皇姐。”虚弱的一声,我手中一顿,扭头看去,果然见锦阳醒来。 她微微轻笑着,说道:“我好像很久没见这把琴了。” 我点了点头,对她说:“我决定了,你醒了,这把琴就是你的了。” 锦阳虚弱的笑着反问我:“若我醒不过来呢?” 我道:“那我就用它给你陪葬。” 锦阳吁了一口气:“那还真不划算,还好我醒了过来。” 我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她幽暗的眸子,问道:“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锦阳眨巴了两下眼睛,说道:“皇姐忘了吗,是怡贵妃的那杯红花茶,让我流了产。” 我眸光紧锁着她:“你不必瞒我,张太医说你身体伤成这样,没有服一个月的药是不会这样的。”不由得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了些质问:“你是我的皇妹,在大都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没法和皇兄交代。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锦阳蓦地冷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这个张太医倒是个嘴巴快的,皇姐认得他?” 我微微一愣,说道:“他是阿夙的故旧。” 锦阳眸底闪过一丝冷嘲,然后对我说:“你不用担心我,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在这个宫里,没有谁可以欺负你。” “没有人欺负我。”我实在害怕锦阳做什么傻事。 锦阳没有在和我纠结这个话题,只道:“下个月皇兄大概就会到大都,文书估计这几日就会递过来。” 我语塞,她一贯的主意正,若是打定主意不告诉我,那此时我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 怡贵妃的事情很是难办,褚钰将她下狱,钮钴禄家的人自然都不干了,但一方面顾及着王家势力另一方面怡贵妃本身又有错,所以只是明里暗里给褚钰施加压力。 这件事在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中结束了。 九月末,红叶落尽,秋风起,卷起落叶轻扬。 褚钰带着阿敏,另领了军队将钮钴禄家的大将军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没有人知道那天将军府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褚钰此行,拿到了老将军的虎符和帅印,兵不血刃的将东军势力揽于麾下。 在此事之前,我从未考量过金国的兵马其实并不都由褚钰掌控,褚钰的父王死了之后,留给他的实际上是一个很大的烂摊子,外加一个“昏君”王兄。 金国东西南北四大军队,分别由四个势力掌控,如今褚钰也不过是得了一半的兵马统领,虽然他是王,但某些时候还是做不到随心所欲。 锦阳在床上将养了十来天,便嚷嚷着下地,因着她不喜欢张轩,是以每次来的医官都是太医院那个年老稳重的。 当我得知锦阳再无法有孕的时候,我仿若是被雷劈中,但锦阳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好似这事情发生在旁人身上,和她不相干一样。 我摆了摆手,挥退了医官。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谁给你下的药?” 锦阳见我阴沉着脸色,终究还是对我和盘托出:“是我自己,服了半个月的天花粉,没想到这孩子如此顽固,一直不肯有走得动静。” “谁给你的天花粉?” 锦阳扬了扬眉,如实道:“张宗安,他说他是你的友人,会帮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天花粉,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本事的人。” 我闻言,只觉得喉咙里发干,脑袋里嗡嗡作响:“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锦阳的固执傲慢惹得我生气,我怒道:“好,以后我不会管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从偏殿走出来,秋风带着凉意刮过我的周身,单薄的襦裙并不能阻挡秋风的寒凉。 我回到屋子里,仰躺在床上,脑筋抽抽的疼。 一夜无眠,我心知褚钰是不会处死怡贵妃的,钮钴禄家的势力要斩断很难。我并不是对此感到不甘,而是心疼锦阳,她还那么年轻,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锦阳去了趟天牢,特地“探望”了一下怡贵妃,晚上的时候就听说天牢里的怡贵妃自尽了,医官去了也没救回来。 我得知此消息,暗道一声不好,连发髻都来不及梳,直奔偏殿,正撞见褚钰匆匆进去的背影,他的玄衣好似都带着几分气怒。 我拉住褚钰欲挥下去的手,口里急道:“不准!” 褚钰瞥眼见了我,怒意淡了一分,他放下手,语气透着冷意:“让开。” 我挡在锦阳前面,说道:“她已经没了孩子,身体也作成这样,有什么事,王上也该体谅体谅。” 褚钰的眸光透着刺骨的凉意,此时屋内只有我们三个人,没有不要命的人还敢呆在这。 “她去逼死了多罗,辅安王如今在正合殿等着孤给说法,这个事儿你能解决?”褚钰反问我。 我辩驳道:“锦阳去了天牢又如何,怎么就是她逼死了怡贵妃。”我知道我这是讲歪理,但此时我就是要护着锦阳。 锦阳闻言,却哼笑一声:“我就是要逼死她,否则王上是下不定决心对付钮钴禄家。” “你!” 我仍旧固执的拦在褚钰前面,终究他拂袖而去,没有把锦阳拉出去问罪。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褚钰对付辅安王?” 锦阳淡然道:“因为我就是要让怡贵妃死,没有谁能够打消我的念头。” “为什么?”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对我说:“从小你就是周国的骄傲,有着九州里最出众的容色和才情,无论谁提及周国的熙和公主,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副向往之意,但自你嫁来大金,人们提及你,却总是跟着一声叹息,我很不甘。” 我心底五味杂陈,但嘴里仍旧淡然:“美人迟暮,红颜易老,有什么不甘的。” 锦阳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即便你老了,也是九州里最漂亮的老女人。”她语气微顿,又重复道:“我说过的,褚钰不是你的良人,你的良人早已经死了。” 她说的是秦观。 我没有出声,陡然又听锦阳道:“是我不对,不该提这一茬。” 我说:“现下褚钰头疼辅安王的事情,你不要再去招惹他,等皇兄来了,想个法子送你回周国。” 说完转身就走,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锦阳在我身后,喊道:“我才不走呢,谁来也带不走我!” 看来她还是没长大,办事一贯随性,若非此次褚钰是真的动了打压辅安王的心,那锦阳这样鲁莽的行为是真的会害死她自己。 我想了像,猜测这件事情褚钰一开始就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锦阳用自己的孩子去害怡贵妃,借故夺了辅安王的兵权,但他估计未料到锦阳会去逼死怡贵妃,惹得钮钴禄家的人不干了。 然而这件事里,真正让我想不通的是张轩为何给锦阳天花粉,其实谁给的我都不会在意,但偏偏是他,他又是祁夙的故旧。我虽然相信祁夙若是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和我说,但…… 如果祁夙知道天花粉的事情,却不对我说呢? 想到这,我甩了甩头,将脑海里荒唐的想法抛去。 祁夙是不会害我的。(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三章:出气 十月初,寒风乍起。 这件闹剧结束,辅安王的兵权尽数还给了褚钰,被迫做了个闲散王爷,时隔几日又听说举家搬迁去了边城,我想这大概是完全的离开了政权中心。 怡贵妃的死,让我心里生出一丝痛快,不只解了我的恨,九泉之下的赫连珊估计也欣慰一番。 有个小插曲令我心里划了个弧,在辅安王给褚钰施压的当口,陡然听说王后在正合殿和褚钰吵了起来,听说还砸了东西,吵得很是凶险。但也没有什么后续的发展,好似这个消息是个假的,宫里的各种事宜仍旧是王后说的算。 今年大都的雪落的很早,细碎的雪花在寒风里飘摇,天际阴沉沉的,让我的心有一丝不安。 前几日太后的病症又严重了,医官尽心尽力的救治,但是效果甚微,绾嫔日夜陪伴在长信宫里,一晃眼都快一个月没见过这人了。 我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问道:“皇兄几时到?” 碧拂将窗子阖上,淡然回我:“说是今日,不过也不一定,云中郡前几日下了大雪,估摸着官道也不好走。” 我闻言,微微颔首,又道:“这几日天冷,你给锦阳送点姜汤,嘱咐她喝了。” 碧拂道:“不用咱们操心,她宫里那么多侍女,个个都是鬼机灵。” 我一想,倒也是,遂不再费心。 —— 时隔几日,苏琛终于抵达了大都,代表周国对金国进行友好访问。 褚钰在正合殿的偏厅接待了苏琛,可谓是很重视这次会面了,并且将我和锦阳一同喊去。 然而更令我意外的是,偏厅不知何时变成了周国屋子规制,毡席矮榻,垂下的帐幔帘布皆是苏锦云纱,布置的很是考究,一点也不比永安宫差劲。 此时冬季的夜已经黑得彻底,我站在偏厅的回廊前,背后的烛火将我的身影映在回廊的地板上,凉风卷起我的裙摆。 夜,又飘雪了。 我自小只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即便我并不喜欢周国的宫廷生活,却非常庆幸我有苏琛这个长兄。 今夜无月,天色幽暗。 苏琛踏着风来,一身素青深衣衬得容色越发清俊,墨发高束,轻裘玉冠,是熟悉的淡雅模样。 “哥!”未等我说话,锦阳已经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此时此刻她才像一个被人宠坏的小公主。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喜欢锦阳一脸算计的神情,那太陌生,她就应该是个矜傲跋扈的公主。 我温和的唤一声:“皇兄。” 苏琛将锦阳扶住,神色有一点无奈:“你还是这样的没规矩。”他又看向我,唤我一声:“平珺,你瘦了些……” 千言万语,话未尽,情已至。 褚钰站在一边,说道:“请殿下入座。” 苏琛唇角微勾,对褚钰拱手作揖:“金王客气,本宫只是周国太子,还请王上先座。” 褚钰微微蹙眉,未说什么,先一步坐下了。 我们四个人四张案几,感觉无论说什么都有些尴尬。 然而褚钰说:“今晚咱们不必纠结身份,殿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苏琛闻言,蓦地冷笑一声:“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他话音微顿,继续说道:“你既娶了我两个妹妹,却不好好对她们,我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实在是不好受。” 褚钰沉声道:“你想如何?” 苏琛道:“若你我是寻常人家的,我自当杀了你,但你到底是金王,我不能杀你。” 我害怕他们哪一句话说不对,再打起来,于是张口欲劝,锦阳却按住了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神情里颇有些看好戏的模样。 “孤确实欠平珺许多,你要如何,便直说。”褚钰很是爽快,大方地说道。 苏琛看了眼我,示意我放心,转头便对褚钰说:“那就先按你们女真人的规矩。” 褚钰微微扬眉:“当真?” 苏琛毫不迟疑的点头:“当真。” 女真人结婚的时候要被亲朋好友灌酒,整整喝上一天,但当女方在婆家受了委屈时,女方的父兄则要和他拼酒,他们认为把男方灌得越醉,男方悔改的程度就越深。 我想了想,猜测大约是醉酒真的很难受,故而男方有这个差点被灌死的经历,以后是再不会欺负人了。 然而褚钰好像是个千杯不醉的人,我恍然间想起那回他和哈尔巴拉喝到后半夜的故事…… 我拄着下巴,眼皮渐渐发沉,竟不知几时睡着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阳光透过窗楞照进屋子里,泛着暖意。 我一个机灵爬起来,发现身上穿着亵衣,发髻也拆了,不知道谁帮我弄得。 碧拂自门外进来,穿着一身碧青色的宫衣。 “呀,主子你醒了啊。” 我揉了揉额角,点点头:“昨晚最后怎么了?”试图想想,却发觉什么也想不起来,好似昨夜宿醉的人是我。 碧拂笑嘻嘻的凑过来,对我说:“昨晚是殿下赢了,王上最后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呢,这会子听说还没醒过来。” 我颇为惊讶,没想到苏琛的酒量这样好。 “给我取件干净衣服,去看看皇兄。” 碧拂应了一声,给我找了件湖青色的曲裾,头发也梳了周国发髻。 苏琛留宿在正合殿的客室,这地方本是留给议政晚了出不去宫的心腹大臣,此前也仅仅住过允济,从未留宿过别国的人。 然而我进屋的时候,锦阳早已在屋里了,正拉着苏琛的衣袖不知说着什么。 见我来了,锦阳立马跑过来,贼笑兮兮的。 我微微扬眉,说道:“你的小脑袋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苏琛看向我,眸底带着温和神色:“昨晚你也没睡好,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说:“难道皇兄来看我,睡到日上三竿也实在是失礼。” 这时,屋门轻叩,江成的声音淡淡响起:“殿下,王上请您去呢。” 我们三个一同去了偏厅等候,褚钰一如既往的玄衣,容色并没有一丁点的憔悴,仿佛昨夜醉倒的人不是他。 褚钰坐下,满饮了一杯茶,眉头微蹙:“殿下的酒量,孤佩服。” 苏琛说:“可这事情还没完。” “哦?” “女真的规矩兴完了,周国的规矩还没来。” 褚钰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他说:“周国是什么规矩?” 苏琛将本在腰间坠着的剑取下,搁在案几上,淡声道:“刀剑的规矩。” 那柄剑尚在刀鞘中,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刻着古朴刻纹的刀鞘,剑柄处依稀刻了一朵云莲,悠然淡雅。 褚钰冷然瞧着苏琛,眸光不躲不闪,轻飘的应下:“好。” 午后时分,天色些微阴沉,想必是这几日还要下大雪的缘故。 苏琛和褚钰相对立着,一青一玄,一剑一刀,风姿卓然,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你说谁会赢?”我低声问锦阳。 锦阳笃定又傲慢道:“我的皇兄。” 我默不作声,只希望他们都不要受伤。 风乍起,苏琛的剑已出鞘,待他奔至褚钰身前,褚钰的刀才拔出来。 我看得出,褚钰让了苏琛一招。 苏琛的剑术师承大家,京都里没有谁的剑法比他好,就连子瑾似乎都及不上他。 犹然记得我曾问他:“你同皇兄,谁的剑法更好?” 彼时子瑾淡笑着摇头:“剑法没有好坏之分,比试的时候有太多的因素影响,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我微微侧头瞧他:“比如呢?” “比如,比剑术的时候一个人觉得头皮痒痒,想挠挠,但这眨眼的功夫另一个人已经将他刺个透心凉了。” 他的形容太过真实,让我觉得心口一紧。 “不过,能打得过我的可能也就是平琛了。” 那时候的秦观,眉眼里带着一抹自信,我最是喜欢他那副样子,什么也不怕,好似只要有他在,就没人能欺负我。 我正在愣神的这个当口,苏琛的剑已经划开了褚钰的衣袖,那地方的衣服颜色略略发深,我想褚钰是受伤了。 我并不了解褚钰的刀法,也仅仅见过他和允济真刀真枪的打,招式凌厉,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取对手性命的意味,然而现在他和苏琛打,却没有那股气势。 最终苏琛用刀背做了个“斩杀”,结束了这场对决。 褚钰用刀撑地,站起身来,面色些微苍白,十分的难看。 看来即便是刀背,他也被苏琛打得不轻。 “好了吧?”褚钰轻咳两声,说道。 苏琛看向他,沉声道:“虽然你处处防守,是为了让我们出气,但即便是你用全力和我打,也难说你会赢。” 褚钰蓦地笑了一声,微微颔首:“确实,我小瞧了你,你的剑法已算得上乘了。” 苏琛凉凉道:“没将你打的站不起来,就不算上乘。” 说实在的,褚钰毕竟是一国之君,又向来唯我独尊,我很担心他会生气。不过苏琛的做法,还是挺令我开心的。这种感觉很奇妙,就是无论谁欺负了我,他都会帮我讨回公道。(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四章:苏韵 褚钰站起身,挺直了脊背,容色些微苍白,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肃。 苏琛冷眼瞧着,说道:“褚钰,今时今刻,我只把你当我的妹夫,你以后若是在欺负平珺,我们家都不会答应。” “哦?即便是不顾及周国……” 苏琛冷然打断他的话,哼笑一声:“我的皇妹,当倾一国相护着。” 我闻言,心头敲了敲鼓,略略不安。 褚钰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允许苏琛停留的这几日可以在大都随时走动,算是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回到金阙宫小坐,苏琛环顾四周微微点头:“住的地方倒是没有委屈你,虽然不比永安宫舒适,但已算得上很好了。” 我给他和锦阳倒了热茶,低声道:“皇兄今日是任性了,好端端拉着褚钰去比试……” 苏琛闻言微微扬眉:“怎么?怕我伤了他?” 我摇了摇头,如实道:“怕他伤了你,褚钰的刀一贯像他的人,凌厉又冷肃的。” “褚钰的刀法深不可测,今日的他使出几分本事,我竟瞧不出来。”苏琛十分肯定褚钰的功夫:“看来金国长刀第一高手不是糊弄样子的。” 我又问:“看褚钰面色不大好,伤得重吗?” 苏琛了然一笑,对我说:“你到底还是担心他,你放心,皇兄下手有分寸,只是教训教训他,没下狠手。” 我面颊微热,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琛见我窘迫的样子,也不再出言逗我。 “听说祁公子如今是金国的亲王了,王府在大都吗?” 这问题问的我一愣,苏琛几时对祁夙感兴趣了? “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当时听见我也愣了愣。”我如实的对苏琛说:“据说阿夙是金平王长子,算起来是褚钰的嫡亲堂兄,如今在大都建了府邸,有时候我也会去转转。” 苏琛墨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他蓦地对我说:“此前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听说你和子瑾有个要好的江湖朋友,你嫁到金国这么多年,一直对你照拂甚多,我理当去拜见一番。” 锦阳也在一边露出好奇神色:“那我也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人也能做世子的朋友。”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祁夙这么感兴趣了?我对此表示十分疑惑。 —— 上午辰时三刻左右,我们到了慎亲王的府邸,正撞见一身藏青衣衫脚步匆匆的阿荆。 我认得这个侍从,经常跟在祁夙身边,腰间常坠着一柄暗青色的长剑,面色肃肃的。 阿荆显然也认出了我,神色微微一愣,继而恢复以往神情。 “夫人。”阿荆对我拱拱手,虽然疏远,但很有礼貌。 只是这个“有礼貌”仅限于祁夙的友人,阿荆一贯不喜欢显贵,故而对待旁的不认得的人,连一句问候都懒得,比如当下竟一个眼色也没赏苏琛。 “阿夙可在府里?” “主子在书房。” 我又问:“那我要去见他,行吗?” 阿荆点头:“夫人要见,当然可以。”他语气微顿,将我们迎进门:“夫人在正厅等一下,属下去通禀一下主子。” 我微微颔首,应道:“好,你去吧。” 阿荆走后,我们走进正厅,并非周国样式,红木椅子在冬日里坐了有点凉,侍女十分懂得察言观色,马上取来好几个软垫,让我们坐着。 苏琛自打进门就一语不发,就连端上的热茶瞧都没瞧一下,我总隐隐觉着我这一贯温和的皇兄,是生气了呢? 反观锦阳就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举动,伸手捻起碟子里的绿豆糕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叨咕了一句:“不好吃。” 我瞪了锦阳一眼,在外面还这么没规矩?锦阳被我瞪了一下,立马乖了,不在无礼。 不多时祁夙进来,仍旧一身浅青色的常服,周身是温和的不给人任何压迫感的气势。 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我想这句诗就是形容祁夙给人的感觉,理当配得上这样的赞美。 “见过殿下。”祁夙拱手一揖,彬彬有礼。 苏琛微微颔首,示意祁夙落座,并对他说道:“亲王不必多礼,今次突然拜访,其实是本宫失礼,但平珺嫁到金国这么久,也听说王爷对她照拂甚多,想着过些日子便要离开大都,返回长安,所以今日是唐突了些。” 祁夙温和的笑笑:“不妨事,是殿下客气了,平珺与我是多年好友,自她十几岁的时候便以熟识,如今算来已是小十年了。” 苏琛看着祁夙,也说道:“十年匆匆而过,只仿佛弹指一挥间,有些人有些事不知还像不像当年了。” 我细细一品味,只觉得这似乎是话里有话,又不是太懂,因为此前苏琛和祁夙没有过多的交集,即便是打过照面,也应该是在平阳侯府偶然见到的。 祁夙聪慧,估计是听出了苏琛话里的含沙射影,但仍旧好脾气的温和笑着:“殿下的意思,我已明白,但殿下放心即便我有什么谋划,平珺的安危永远是我放在第一位的。” 苏琛微眯着双眼瞧他,冷道:“我如何信你?” 祁夙淡笑反问:“殿下怎么才能信我?” “这样吧,好事成双,本宫有一皇妹,貌美如花,亲王还未娶亲,不如共结秦晋之好。” 祁夙微微侧头看向我:“平珺以为呢?” 我以为什么? 我微微愣住,硬着头皮答道:“阿夙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当娶亲了,但这事情还是你自己做主。” 祁夙闻言,轻飘的应了:“那便先谢过殿下了,不日本王亲去向王上提出赐婚请求。” 苏琛终于眉梢带了笑意,说道:“不必麻烦亲王,本宫回去的时候直接去正合殿递文书就好。” 啧,怎么看怎么觉得祁夙被我这皇兄算计了,这次造访绝对是有备而来的。 回去的路上,我十分不理解。 “皇兄为何要嫁个皇妹给阿夙?” 苏琛微微扬眉,说道:“这个皇妹不是别人,是苏韵。” 苏韵?我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记忆,终于想起了这样一号人。 苏韵是父皇的宁夫人生的,记忆中是一副颇为怯懦的样子,见了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 我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那年夏日里游湖,我和子瑾正站在船头吹风,便听见扑通一声,掉进了湖里的正是苏韵,我身体行动比脑子快,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准备救她,不幸的是脚趾抽筋使不上力气,最后是子瑾将我们俩一起捞出来的。 想起这段救人未遂的往事,多少有点丢脸,虽然外人知道的版本是熙和公主跳水勇救人,没人知道最后其实是子瑾救了我们,就连苏韵也不知道。 “为什么是她?” 苏琛说道:“因为对比祁夙承诺不会害你的话,我更相信苏韵不会害你。” 我低声道:“你怀疑阿夙害我。” 苏琛幽暗的眸子眄过来,神色莫名:“他害你倒是还谈不上,但我怀疑清远野之役动手脚的人是他。” 我闻言,好似心头被抽了血一般,固执道:“我们相识大约十年,子瑾对他那么好,他怎会狠心出卖子瑾,让子瑾尸骨无存葬身清远野。” 苏琛按住我的双肩,沉声道:“平珺,你不要信任何人,十年的友谊并不代表什么,在有些事情面前它一文不值。” 这时候锦阳又补了一刀:“况且你此前从不知晓他的亲王身份,想必世子也是不知道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到底也开始动摇了,推心置腹的好友怎会不告诉子瑾这个秘密呢? 我抿了抿唇角:“可能……阿夙是担心子瑾知道了会为此担心吧。” 锦阳耸了耸肩,一副当我没说的神情。 “子瑾的为人你我都晓得,他从不会把军事机密告诉别人,但清远野一役暗卫曾探查有一封信送了出去,带给了谁却不知道。” “这又能证明什么?” “这封信送给了那个人,而那个人可能是杀了传信的暗卫,也可能是去了清远野,总之之后子瑾便出了事情。” “所以这封信给了谁?” 苏琛低声道:“正因为还未查明,所以我现在只是怀疑祁夙,我将苏韵放到他身边,已示监视和警告之用。” 对于苏琛的做法,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翌日清晨,苏琛将和亲的文书递到了正合殿,交到了褚钰的手里,当即褚钰便应了下来。 因为腊月不定,正月不娶的说法,祁夙和苏韵的昏礼赶得很紧,在十一月二十六这日,太常令占卜的腊月之前的最后一个吉日,算起来也就是小两个月的时间。 我对苏琛说:“一个多月的时间,礼服肯定做不精细,若是苏韵不介意,穿我的当年的婚服吧,只穿了一次,未免浪费。” 苏琛扬了扬眉说道:“九州里的这些贵女,没有谁的婚服比你的还好。” 我说:“再好也没用,我永远穿不了第二次。” 我将鲜红的嫁衣从箱子里取出来,它的光鲜一如往昔,叫人瞧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仰头看着华美的嫁衣挂起,想着当年我穿着这么美丽的衣服嫁给褚钰,然而当年的心情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五章:孤单 未过两日,苏琛便来金阙宫辞行,他是要回周国去了。 我和锦阳将他送到朱雀门外,苏琛转身登上一匹栗色的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他说:“好好保重,要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周国永远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我淡然的应道:“好,皇兄一路顺风。” 马鞭扬起,卷起薄尘。 我看着苏琛渐行渐远的背影,殊不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时间匆匆,转眼即逝。 十一月二十六这日即将到来,我在心底感慨时间过得太快,恍惚觉得昨天苏琛才从大都返回长安一样。 昏礼的前一天晚上,苏韵的马车才抵达大都,接进了金阙宫的门,明日苏韵是要从金阙宫往慎亲王府去。 苏韵着一身湖青色的曲裾,她的容色十分清丽,只是脸上未着妆,显得有些寡淡。 “拜见皇姐。”苏韵进来,直接给我行了个叩首礼,惊得我茶都要掉了。 我赶忙扶起她,好笑道:“怎么这么大的礼,吓我一跳。” 苏韵微微摇头:“此礼皇姐当受,不可不做。” 我见她神色略略憔悴,也知晓这一路走过来,是蹉跎了好些天。 “明日可有的忙了,今天你睡在偏殿,地方已经收拾妥当,让碧拂领你去看看。”我转头吩咐碧拂,将苏韵带去偏殿。 苏韵矮身一福:“多谢皇姐费心招待。” 我微微颔首,碧拂道:“殿下这边请。” 目送苏韵离去的身影,我不禁蹙眉,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我便醒了过来,脑筋十分清明,竟是一点也睡不着了。 “碧拂。”我轻唤一声。 帘子微动,碧拂自矮屏后走过来,低声问道:“主子可是醒了?” 我问她:“现在什么时辰了?” 碧拂道:“未到卯时。” 我叹了一声:“突然间睡不着了,不知道司侍宫的嬷嬷们几时会来金阙宫。” “怎么也得辰时以后,来之前肯定也要派人通禀的。”碧拂给我掖了掖被子,坐在我的床边,低声道:“主子是心里有事情,所以才睡不着。” “皇兄怀疑阿夙背叛子瑾,可我知道他不会。” “主子怎么那么肯定呢?” 我抿了抿唇角,说道:“因为一直以来,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情。” “确实。”碧拂点了点头:“祁公子就连对待下人都是宽和包容,怎会背叛世子,虽然殿下怀疑他,但到底是怀疑,还没有证据,况且祁公子问心无愧的话,自然也不会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但他若是知道我对他有疑心,想必是不开心的吧。” 碧拂淡声道:“主子,顺其自然吧。” 我闭了眼睛,不再去想这恼人的事情。 睡了个回笼觉,再醒过来的时候,碧拂过来告诉我司侍宫的嬷嬷们到了。 我吩咐她去安排,身子越发疲累,不想动弹。 临近巳时,摸了件衣服,起身准备去偏殿瞧瞧怎么样了。 朴一进门,一屋子的嬷嬷,虽然人多,但井井有条的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并不杂乱。 我的嫁衣已经穿在了苏韵的身上,只是新娘的妆过于浓重,很不衬苏韵的容色。 我跟嬷嬷说:“妆是否过于浓了?” 嬷嬷道:“可新嫁娘的妆都要这样画的。” 我想了想,倒也不再纠结,我也不是专门司妆的嬷嬷,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呢。 转头问碧拂:“怎么不见锦阳?” 碧拂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道:“殿下在偏殿,说是人多头疼不想动。” 想着苏韵和锦阳并无过去交情,来与不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折腾了一上午,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日头西斜,气温渐渐凉了下来。 新嫁娘不能吃东西,苏韵端坐在妆台前,仿佛画里的美人,安安静静的,也不出声。 我怕她一个人孤单,遂陪着她坐着。 “千里迢迢的一个人嫁过来,委屈吗?” 苏韵头上的珠子微动,相碰发出玲珑声响。 “皇姐不也是一个人嫁过来的,斗胆问一句,皇姐可委屈?” 我未料她会反问我,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剧本好像不对。” 苏韵只是轻声道:“皇姐,你救过我的命,母亲死前嘱咐我,但凡能帮得到你的地方,我都不能推辞。” 这种感觉其实有些奇怪,因为我从未想过皇宫里会有什么真切的姐妹情谊,即便苏琛是真心对我,但在国家面前,还是允许我来和亲,所以还是有某些原因会让我们舍弃我们的情谊,而选择其他我们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礼记·昏义》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然而真正做到合二姓之好的夫妻又能有几对呢? 昏礼在傍晚举办,并没有喧闹嘈杂的酒宴,只请了我和褚钰,虽然有些冷清,但娶妻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少。 祁夙今日穿了传统的昏礼服,玄色的衣襟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白皙,但也给人一种浓浓的压迫感,并没有往日着青衣那样温和。 苏韵蒙着盖头,牵起一边的红绣缎,另一边由祁夙牵着。 赞者唱喏着祝辞,我和褚钰坐在上首,看着苏韵和祁夙站在我们的面前。 “行三拜大礼。” 我看着祁夙和苏韵对着天地一拜,又见他们面向我和褚钰一拜,再之后就是夫妻对拜一次。 昏礼三拜过后,便要送新娘回到新房里。 祁夙看着我的眸光十分的复杂,其中好似有千言万语一般。 褚钰沉声道:“孤不耽搁你今日大喜的时间,便带着平静早些回宫了。” 祁夙拱手一揖,神色冷然:“恭送王上和夫人。” 回去的路上,风很凉,我很久没和褚钰坐在一辆马车上,这感觉有些奇怪。 褚钰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我不敢出声,遂小心翼翼的坐着,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惹恼了他。 “平珺。” “嗯?”我心底微惊,看向他,发现他仍旧闭着眼睛,好像刚刚的声音是我的错觉。 我见褚钰的薄唇微动:“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没有想要的。” “为什么?”褚钰睁开了眼睛,眸子里的神情带着疑惑。 我低声道:“就是我不在意我的生活究竟能变得有多好,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嫁给褚钰以前,我对未来生活的所有幻想都是嫁给子瑾,变成他的夫人,而嫁给褚钰之后,我不知不觉的喜欢上这个运筹帷幄的王,直到我的真心被他一点点的践踏败光,我对生活这两个字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待。 我现在活着,只是为了让褚钰不动周国,仅此而已。 “平珺,其实这么多天,孤一直在想该如何对你说……”说道一半,褚钰不说了。 我追问道:“说什么?” 褚钰剑眉蹙紧:“孤不知从何说起,有些事情也不知道该如何的解释给你听。” “那就不必说了,发生过的事情,再解释也无法改变它发生过的事实。”我对褚钰淡笑:“王上是金国的王,做任何事情都有必须的理由,不用同我解释什么。” 在我想听解释的时候,你不说,那么就永远都不要说了。 褚钰的眉一直蹙着,却并不再开口说什么,我们在一路沉默中,到了金阙宫的门口。 褚钰将我抱下马车,给我披了他的大氅。 “孤不送你进屋了,夜深,仔细着脚下。”他低头将大氅的锦带系好,对我说:“快些进去吧,别着了凉。” 我点了点头,走进金阙宫。 要拐过一重门的时候,我不由得回身望去,发现褚钰还在那站着,似乎是在看我又似乎是没有,分明清凉的月光打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温和。 我回到屋子里,暖意席卷了我的周身,碧拂将大氅解下,好生的折起收好。 “王上送您回来的?” 我心不在焉的应一声,心里有奇怪的情绪在蔓延。 碧拂说:“折腾了两日,您早些睡吧。” 晚上躺在床上,我闭着眼睛躺了许久,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越睡不着就越生气,气自己这么容易就会被褚钰影响情绪,实在太没用了些。 今晚守夜的人是江绵,她听见动静进屋的时候,我正坐在妆台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屋里一盏灯都没点,黑了咕咚的,仅凭月色照亮。 可想而知江绵进来一探究竟的时候,看见个长发的女人坐在镜子前面,场面有多惊悚。 “主,主子?” 我回过头,见江绵小脸惊的煞白。不由得好笑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江绵心有余悸的摇了摇头。 我道:“我只是睡不着,没别的事,坐一会儿困了,就会自己去睡的。” 江绵乖乖的在我身边坐下来,安静的陪着我,也并不多话。 她实在是将江南女子身上的那股婉约安静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人说话,不多时,我的困意漫上脑海。 我打了个哈欠,摸上了床,江绵也悄无声息退到矮屏后,继续为我守夜。(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六章:大火 时隔两日,褚钰并没有来金阙宫,也不曾听说他去谁的宫小坐。 我看着一板一眼挂好的大氅,就能想起褚钰那张好看又疏离的脸。 莫名的心里烦闷…… 我唤来江绵,说道:“你把大氅送到正合殿去,交给江大人就行。” 江绵点了点头,将大氅仔细的叠好,又用锦布包了,抱着走出了金阙宫。 然而未过多时,江绵苦着脸色回来,对我说:“江大人说王上出了门,这大氅还是等王上回来再送不迟。” 我微微蹙眉,难道江成是怕我把这衣服弄坏了不肯收吗?为什么送个衣服还要等褚钰回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好和江成掰扯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遂摆摆手,吩咐江绵:“那就好好收起,等王上回来再说吧。” 说曹操曹操到,事情很巧,晚间褚钰就回了金宫。 彼时已经接近子时,我看话本一时间忘记了时辰,江绵不比碧拂,她不敢打扰我,若是唤作碧拂早已抢了话本,叫我睡觉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抬头望去,一抹玄色衣摆已经映入了我的眼帘。 江绵比我反应快一点,伏在地上,低声道:“给王上请安。” 褚钰身后没跟着人,衣服又很干净。 褚钰沉声道:“你下去吧。” 江绵俯首称喏,大气不敢出的就退出了屋子。 我不动声色将话本搁在桌子上,低声道:“王上这么晚了才从宫外回来,怎么不去好好休息?” 褚钰好整以暇的坐在我的对面,捻了块桌上我用来打牙祭的糖花生,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微微扬了扬眉:“江大人说王上出门了,这身衣服又很干净,是以是先回了正合殿然后换了衣服来的金阙宫,但是天色这么晚了,王上应该是才回来。” 褚钰赞许的看着我,说道:“平珺,你还真是聪明。” 我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笑意,我若是真的聪明,此前又怎会那么相信你会对我好。 我沉默着,一语不发。 褚钰又道:“听江成说,你叫你的侍女来送大氅了?” 我点了点头:“是,屋子里太小,放不下别的东西。” 褚钰说:“那今晚这里可容得下孤?” 我并不能很好的消化这句话,这还是褚钰第一次要求留在金阙宫时,如此卑微的表现。 我冷然瞧他,并不拒绝:“整个金宫,王上想宿在哪儿就宿在哪儿,不用问我。” 褚钰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就在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却说:“那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然而褚钰并不能了解我是多么的不愿意,他还是自作主张的住了下来,并且还非得搂着我睡觉。 —— 褚钰频繁的出入金阙宫,宫里又复传着熙妃重新受宠,但我对此并不是十分的在意。 这些日子天很冷,锦阳挨不住病了,然后我派碧拂去照顾她,结果现在碧拂也病了。 我去看锦阳的时候,她窝在柔软的被窝里,秀丽的小脸微红,周身的气势全然没有往日的跋扈,取而代之的是温和。 她见我来了,睁开眼睛,轻唤道:“皇姐。” 我端过她的药碗,吹了吹热气:“来吧,先喝药。” 锦阳蹙眉,不乖道:“我不喝,太苦了。” 我转头看向她的侍女,问道:“她是不是这些天都没好好喝药?” 侍女尴尬着脸色,不回答我。 我就知道,不然这么多天还病着,一点都没有好转。 “今天先喝掉。”我将药勺递到锦阳嘴边,说道:“明日的药,我保证不会苦了。” “真的?”锦阳虽然些微憔悴,但一双眼睛晶亮亮的。 我好笑道:“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 锦阳立马抱住我的胳膊,撒娇道:“我就知道皇姐对我最好了。”她咳嗽了几声:“我还记得小时候皇姐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送过一个小鸭子。”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茬了…… 我在脑海里搜刮了一番,还真的想起了,我曾做过的这么荒唐的事情。 那年冬天,我刚到永安宫的第一个冬天,御史家的小公子捧着一个小鸭子拦住了我的去路。 “呐,这只鸭子不仅可以暖手还可以当做宠物,我拿来送给你,你是不是很高兴?” 我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心里却在想,这孩子大约是傻了。 我怕我掉头就走,过后他给他父亲告状,父皇会罚我,于是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鸭子,对他表示了:我很感谢你,现在我要把这个鸭子拿去炖汤,以及如果下次你还送,我就把你也炖汤,再见。 御史家的小公子闻言,哭着跑远了。 我看着手里的小鸭子,内心十分煎熬,诚然我不会吃它,但又不想带着这个“累赘”。 哦对,我记得我那个皇妹好像很喜欢养这种小动物。 我摸进昭阳宫的偏殿,轻叩了两声门,应门的侍女一见是我,欲俯身行礼,我抬手止住,对她嘘了一声。 “锦阳妹妹可在?”我低声问道。 侍女点了点头,也低声道:“可公主病了,殿下还是回去罢。” 我摇了摇头,吩咐她:“你出去,我去瞧瞧她。”见侍女张口欲辩,我故作生气,说道:“再多嘴,便要告诉父皇你欺负我。” 侍女只得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我走近内侍,锦阳躺在被衾中,见到是我进来,眸里闪过一丝晶亮的光。 我将小鸭子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来,信口胡诌道:“这是我花了重金在别人手里买来的,送给你,希望你的病能快点好起来。” 锦阳当即笑得十分高兴的接过了小鸭子。 ……我回想完,并不想对锦阳说起这段往事的真相。 “这可惜小鸭子最后被母妃拿走了,不准我养着。”锦阳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也作可惜状:“唉是宫里不准养,也怪不得你母妃。” 可想而知,瑞贵妃发现锦阳被窝里躺着一只鸭子的时候,该有多么的震惊。 从偏殿出来,我吩咐江绵去趟太医院,找张轩,让他把锦阳入口的药里加点甘草什么的,别太苦了。 自从碧拂病了,江绵就变成了我的小跑腿小跟班,这几日下来人都瘦了一圈,委实心疼。 这些日子褚钰总是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赖在金阙宫不肯走,我依稀听闻前段时日褚钰和王后在明德宫里大吵了一架,很是好奇,但我又懒得问褚钰,遂也将这件事抛于脑后,不再理会。 这日,夜又十分的阴沉,仿若是暴风雪的前夜。 碧拂已经病好,只是些微的咳嗽几声,并不大碍。 “锦阳的病情也好转了吧?” 碧拂道:“殿下的病大抵是痊愈了。” 她正检查窗子关好的当口,门外的回廊上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锦阳穿着亵衣,一溜烟的跑进我的屋子,嚷嚷着非要和我一起住。 可巧今日褚钰不在宫里,好不容易得两天清静,怎么就不让我消停呢。 我想拒绝,但这丫头可不准我拒绝,已经先一步躺在了我的床上。 “为什么非要和我睡呢?”我蹙眉,深觉有些头疼。 锦阳道:“我只有一个哥哥,从未和姐姐亲近过。”锦阳只有苏琛一个亲哥哥,皇室里的情谊一贯虚假,想必她从未和旁人亲近过。 我抿紧唇角,并不应允。 “就一个晚上,好不好?”锦阳仰头瞧着我,眸色里带着乞求意味。 我最是无法抗拒她这样的眼神,遂无奈道:“好吧。” 临近亥时,我撇头看向锦阳:“要睡吗?” 锦阳好似在发呆,听我出声,点了点头:“嗯,刚巧我也困了。” 吹熄了烛火,屋子里一下暗了,窗外皎洁的月色显得格外明亮,月光映在毡席上 我钻进被子里,锦阳的手环过我的手臂,温热的感觉漫过我的心房。 “你身上真凉。”锦阳嘀咕了一句,然后把被子多给我盖了些。 我阖上眼睛假寐,根本睡不着,我知道锦阳没说实话,她今天晚上的反常举动,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脑筋清明,耳边听见宫里梆子声响,已是三更天了。 “你怎么不睡?”她突然开口,听得出她也没睡着。 我说:“我在想你瞒着我什么事。” 锦阳低声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微微侧过头,看向她略微模糊的侧脸,并不能分辩她是一副什么表情,只是我的内心越发不安起来。 不多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气味,我刚要起身,却被锦阳拉住手腕。 我以为她是害怕,遂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好像是外面着火了,我去看看。” 锦阳仍旧拉住我,蓦地笑一声,语气很是奇怪:“你不用去看。” 我狐疑问道:“为什么?” 她淡声对我说:“因为我知道哪里着了火,也能猜到是谁放的,所以你不用去看。” 我刚要开口问,屋子一开一合,进来一个人,由于屋内没有光,我也看不清是男是女。 锦阳低声道:“她是我带来的暗卫。” “主子,是明德宫的人。” 这光景,外面火光冲天,今夜外面有风,此时大火也往主殿蔓延了,我无暇顾及究竟是不是王后要害我,当务之急是要先保住命,不被烧成烤乳猪才是真理。 我拉过锦阳的手就要往外冲,却见她摇了摇头。 “做戏要做全套,我倒想看看他为了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瞪着眼睛看她:“你疯了!” 锦阳发疯,我还是很疼惜自己的这条命的,不打算管她作什么妖,举步就往外走。 然而她的暗卫一巴掌拍晕了我。(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七章:威胁 当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倒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对自己身处何地有点恍惚,但看这暗色帐幔初步判断自己并不在金阙宫。 我张了张口欲唤人来,却发觉自己的嗓子仿佛锈住,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很是不好听。 我有些慌了,坐起身一边低头提上绣鞋,一边往身上披着外衣。 然而在我刚刚折腾到一半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外的冷风灌进来一些,又瞬间被屋内的暖意挤散。 走进来的是一身玄衣的褚钰,我环顾四周,这才惊觉这间屋子竟是褚钰的寝宫。 褚钰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见我醒了,容色显露出高兴神情,他难得神情如此外露。 他搁下药,将我一把搂在怀里,好似一件珍宝失而复得般欣喜,我被他抱的,脑筋有点当机。 “你终于醒了,孤实在是害怕。” 我开口,声音很小,又有些沙哑:“我的嗓子怎么了?” 褚钰抚了抚我的发,告诉我:“你的嗓子只是被烟熏到了,医官说没什么大碍,喝几天治嗓子的药就好了,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我闻言,放下了心,又突然想起锦阳,遂问道:“锦阳如何了?”我记得被打昏之前,锦阳的那番说辞,但愿她没事。 褚钰看着我,只剑眉微蹙的问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目不斜视的告诉他:“那天晚上我和锦阳一起睡,睡到半夜的时候,闻到烧焦气味便起身,奈何冬夜风大,火势蔓延太快,我眼前一黑,连是谁救了我都不晓得。”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我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睡得太熟,闻到烧焦气味的时候火已经很大了。” 褚钰微微蹙眉:“那怎么连个守夜的人都不放?” 我眸子紧锁着他,说道:“碧拂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没好,江绵接连守了几天的夜,我心疼她的身体,便叫她去睡了。” 听闻我的说辞,褚钰叹息了一声:“平珺,孤没有怪你的意思,这件事算起来是孤的过失,若非孤刚收回保护你的暗卫,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也不会将你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王上是知道谁做的,是么?”我低声问道。 褚钰并没有像我认为的那样,含糊其辞的一带而过,而是意外的对我说了实话。 “不错,孤知晓是谁做的。”褚钰伸手将我额间的碎发抚到一边,语气很是平和:“你放心,孤会给你个交代。” 我低眉顺目,心中却在暗想,褚钰这次究竟会找什么理由,将王后害我的这件事搪塞过去。 我应道:“好。” 金阙宫着了大火,自然不能回去住人,褚钰强行将我留在正合殿里,我也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锦阳住哪了?”我问江绵。 江绵老实回答我:“绣雪轩。” 绣雪轩?那地方冬天里可是很凉的,好端端的怎么住到哪儿去了? “怎么回事?被王上罚了?”我拉住江绵的手,心里有些担心。 江绵莞尔一笑,对我说:“是殿下求着王上允她住到绣雪轩的,殿下说那屋子是主子冬日里住过的,她也要在冬天住住看。” 我住在绣雪轩的那段时日,好像正是我和褚钰冷战的日子,天寒地冻,心却更凉。 我休养的很好,嗓子恢复的很快,得了医官允许我出门了,我便穿好衣服准备去绣雪轩看看锦阳。 胡闹也该有个限度,怎么能在这么冷的日子里住到那儿去,我盘算着怎么将她说服,要她住到暖和的宫殿去。 江绵见我要去绣雪轩看锦阳,面色带着显而易见的迟疑,这个丫头心里是藏不住事情的。 我问道:“锦阳到底怎么了?” 江绵抿紧唇角想蒙混过关,我便又道:“我还是不是你主子?” “是殿下不让奴婢说。” 我一听,心里一紧,直觉不太妙。 出了正合殿,连轿子都没叫,径直来到绣雪轩门外。 应门的侍女一见是我,颇为意外。 我懒得理,直接闯进内室,正撞见一身亵衣,躺在被衾中的锦阳。她唇色苍白,些微憔悴,但神情平和,应该是睡着了。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便醒了过来,额间隐隐带出一抹冷汗。 “皇姐。”她见是我坐在床边,惊得突然一动,似乎拉扯到伤口,嘴角不自觉的一咧。 “你是伤了哪里?害怕我知道,于是躲到这里来。”我实在是有些气愤,但理智让我挥退了身后的侍女,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锦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低声问她,我承认锦阳的行事我看不懂。 锦阳眸底闪过一丝晶亮,她笑吟吟的对我说:“他来火海里救你了,即便大火把梁木都要烧断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奔了进来。” 我知道她说的是褚钰,除了褚钰,我想不到那个时间里,宫中还会有哪个人能把我救出去。 “就因为这个你这么开心?” 锦阳点了点头:“是,因为我知道皇姐在那个人心中还是很重要的。” 我看着她,淡淡道:“可当日火海里还有你,他进来也救了你,你我在他心中没有差别……” 锦阳淡声笑了笑:“皇姐,我自荐嫁过来,就是为了将那些欺辱过你的人一个个的杀掉,我早有意中人,金王可及不上他。” 这是我第一次听闻锦阳嫁过来的目的,以及她心中有意中人。 我说:“你的意中人呢?他就这么放任你远嫁他乡。” 锦阳却对我说:“我的意中人,他死了。”话音刚落,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流下。 在这一刻,我恍惚间惊觉,我是一点也不了解我这个皇妹,她的所有我都一无所知,我是个失败的姐姐。 “抱歉。”除了这两个字,我好像什么也不能说。 锦阳笑着欲抱住我的胳膊,却疼得蹙眉。 我瞬间慌了:“我倒是忘了问你,你此番是伤到了哪儿?” 锦阳摇了摇头,但最终在我的凌厉的眼神里,乖乖的缴械投降。 她的整个左肩都被烧伤了,伤口上面包着纱布,里面涂着药膏,但还是能从露出的皮肤里观察到伤口附近发着焦红的颜色。 一个女孩子的肌肤就像她们的脸,此番毁了,倒像是毁了容。 我忍着眼眶的酸涩,说道:“你真傻,搞成这副模样,贵妃娘娘若是知晓,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呢。” 锦阳安慰我:“皇姐你别哭,我只是小小的挨了一下,医官说只要我老老实实的涂药,这地方不会留疤的。” 我感觉不敢相信:“真的?没诓我?” 锦阳笑笑:“别为我担心了,其实他砸的更重,为了护着你,后背被一大块木头砸了,偏偏一声也没哼。” 我心里一惊,褚钰也被砸了? 锦阳眸底的笑意不见了,低声对我说:“不过我现在真好奇,他会如何处置王后,要知道如今明德宫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轻声道:“他不会动王后的。” 锦阳道:“皇姐怎会如此肯定?” 我将厉王、王后和褚钰的事情解释了一番,并告诉她,褚钰能有今天,其实王后功不可没,莫说王后派人来烧死我们,就是真的将我们杀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锦阳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有句话皇姐想必是听说过,君不可无臣襄辅,臣不可功高盖主。王后再对王有恩又如何?她始终是王的臣。皇姐换位思考,若你是王,无论如何行事都要受她置喙,被她指手画脚威胁着这么多年,此番当如何?” 我闻言,眉头蹙紧:“我还是不相信褚钰会真的处置王后。” 锦阳微微一笑,并不再同我争执这个问题。 “这件事咱们也管不到,但为了你的伤情考虑,你还是换个暖和的宫殿住吧。”我将被子给她掖了掖:“绣雪轩实在太冷了些。” 锦阳固执道:“我不想换,这地方清静的很,住的舒服。” 我微微蹙眉,试图再劝:“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我应该还能卖个面子给你求个‘闲杂人等不得打扰’的恩典。” 锦阳幽暗的眸子紧锁着我,意味不明道:“我曾听说皇姐冬日里住过这,我只是想体会一下皇姐当年是怎么样的境遇。” “为什么非要来体会我的过往?” 锦阳低声道:“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皇姐,你说不出的委屈,由我来对他传达,我要给他说,这个宫殿在冬日里有多冷,住在这里的人,心会有多寒。” 我叹息道:“你何必如此?” 锦阳固执着:“我就是要告诉他,皇姐是大周的长公主,即便周国没落,嫁给他这蛮夷之王也是下嫁,轮不到他对你不好。” 锦阳说这番话的时候,就连周身这素色的衣都显出不可多见的矜傲,眼神里透着的是不甘、傲慢以及固执。 最后我还是没能劝说锦阳换个暖和的宫殿,不过她为了制止我的絮叨,保证只住五天就换宫殿。我拗不过她,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胡闹。(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八章:绑架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褚钰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即便是晚上回来了,他也从不会打扰我的安眠,吻了下我的额头,便悄无声息的住到外间的矮榻上,翌日天不亮就又走了。 我承认自己有点心疼他,但又无法说点什么,总觉得我的关心似乎他并不在乎,也无法改变什么。 锦阳到底在绣雪轩住了一个月,等她从绣雪轩搬到正合殿旁边的明兰殿时,肩膀上的伤已经大好了,不必每天缠着纱布上药,只是涂着祛疤的药膏。但肩上那块烧伤的印记仍旧很明显,我心底酸涩,这如锦缎的肤质到底是毁了。 锦阳第一次来正合殿看我的时候,我正在煮茶,茶雾氤氲间,锦阳从外面窜进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袄衣,仿佛一只机灵的兔子。 瑞贵妃将她捧在手心里养了十来年,本该生的一副单纯模样,奈何卷入这场纷争里,说到底也是我的过失。 “这茶真香。”锦阳抿了一口,轻笑着赞道:“饮过之后唇齿留香。” 我说道:“今年新采的茶,金宫里除了周楚两地的妃嫔,其他人皆不喜这一口。” 锦阳闻言,身子微微前倾,低声对我说:“楚国的事情好像有结果了。” 我心里一紧,问道:“结果如何?” 我脑海中想起那个倔强的少年人,他的幼妹还养在许昭媛的宫里,去年褚钰去帮,但弄了一半,回来打了西夏。 “即位的新王好像是叫萧文佳,是父皇属意去帮了一把,才会这样顺利呢。”锦阳神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周国虽不比繁盛之时,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我听闻这个消息,心里微微放下了心。 “不过,听说前些日子你出门,又和人吵起来了?” 锦阳梗着脖子,不满道:“吵了,叫我给她让路。” 我微微蹙眉,试图劝说她:“咱们在宫里和善些,让个路而已,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 没想到锦阳听我这么一说,更加的生气了:“皇姐,你总是这样,你觉得让一下没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她叫你让个路,明日让的就是你的宫,你的孩子,你的王。” 我抬眸看着她,说道:“一切能让出去的东西,只说明那其实根本不属于你。” 锦阳撇着嘴,固执道:“请恕我无法苟同你的想法,咱们求同存异吧。” 我思索了一下,能和锦阳吵起来的妃嫔宫里好像也没几个,总归不是绾嫔就行,但转念一想,绾嫔那个人恐怕和谁都不会吵架的。 “你呀,以后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锦阳抿了口茶,凉凉道:“我在永安宫里就谁的面子都不卖,你还指望我在金宫里能听人摆布?再者,我是嫁来和亲,又不是嫁来受罪的,谁欺负我我肯定还回去,有本事就把我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我闻言扑哧一笑:“古往今来的和亲公主,哪有人会被送回母国的。” 锦阳摇晃着白瓷的茶杯,秀致的眉眼里闪过一抹冷然:“皇姐……” 我:“嗯?” “这段时间,我在绣雪轩住着,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 我问:“是什么问题难住了你?” 她幽幽道:“我在想,如果真的可以重来,你会再一次嫁给金王吗?” 我说:“会。” “那如果你可以选择阻止世子出征呢?你会阻止他去清远野吗?” 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我,如果我能够预知未来,我会阻止子瑾上阵吗? 就在我思考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时,锦阳又问:“如果世子没有死,但周国还是战败,要和亲,你还会同意出嫁吗?” 锦阳的这两个问题惹得我深思,我确实是无法回答。 我沉思了片刻,淡声对锦阳说:“这两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因为子瑾已经死了,无法转圜,如果老天愿意,我其实可以用我的命去换他的。” 锦阳看着我,温和的笑了笑:“我当然相信皇姐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世子,但你的回答我其实已经明白了。” 未待我有什么反应,锦阳已经起身了,抚了抚衣摆的褶皱,环顾四周。 “金王的寝宫看起来有点沉闷。” 褚钰的宫里藏蓝藏青色的东西居多,一张长案通体漆黑,墙上本挂着三把长刀,其中一把他带走了,余下两把,制式不一样,但刀鞘的纹路款式相同——玄麒麟。 长足的孤鹤青灯立在墙边,发着悠然的光。 “这瞧着像永安宫的东西。” 我道:“你忘了我嫁过来的时候,父皇的大手笔。” 锦阳撇撇嘴:“也是。”她语气微顿,又对我说:“幸好临出嫁前,我把嫁妆箱子里的东西丢出去好多值钱的,不然父皇又亏了好多。” 我:“……”这要是被发现,永安宫的那些陪嫁侍从全都得获罪。 正在这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 锦阳安静下来,听外面响起声音,是江成:“娘娘,王后娘娘身边的皖苏姑姑来请。” 还没等我说话,锦阳直接替我回了:“不见,大人自管这样回了吧。” 我拉住锦阳的胳膊,瞪了下眼睛,又对江成道:“今日身体确实疲乏,改日定登门拜访,劳烦大人传话。” 江成在门外恭声道:“谨遵娘娘示下。” 听门外没了动静,我侧头看向锦阳,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见?” 锦阳翻了个白眼,说道:“有什么好见的,敢放火烧我们,此番来请,肯定是鸿门宴。” 我冷声笑笑:“其实去见也没什么,我倒是想看看她要对我说点什么,青天白日里的,想必是不敢对我不利。” 锦阳抿紧唇角,说道:“你若真的想去听听,也得挑王上在的时候去,否则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 我闻言,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头:“好啦,我知道了。” 锦阳对我的魔爪怒目而视:“不准揉我的头发。” 我笑着看锦阳抓狂而去,神色渐渐地沉了下来,我心底一直有种直觉,王后要对我下手了。 —— 晚间的时候,月色动人,空气里透着寒冷的气息。 风很大,吹得窗楞咯咯作响,银白的月色照在地上,暗影斑驳。 不多时,一道高亢的女声尖叫响彻整个后宫,听得我心里一个激灵。 不过我能确定,那声音绝不是锦阳。 会是谁呢? 我心中惶惶,刚趿拉着绣鞋走到窗子边,欲推窗而听,却心口一紧,突然回头看去。 一道暗影站在阴影处,我唯一能看见的是,那人手里抓着的一把匕首,此时正反射着惨白的月色,刀尖还带着血花。 我是想尖叫的,但越害怕我反而越镇定。 我安静的站着,甚至还低声问他:“你来杀我的?” 来的人,声音微微沙哑,对我说:“受人之托,见谅。” 说着,他快速的奔过来,在我身体还没有反应的时候,我已经一巴掌被他拍昏了。 在昏倒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底是有一点庆幸的,因为这人没有杀我。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下异常颠簸,耳边是哒哒的马蹄声,眼前没有绑着布,但还是乌漆嘛黑的。 我简单判断了一下局势,此时我已经离开了金宫,正身处一辆马车的暗格下,有凉风徐徐吹进来,绑我的人还算有良心,给我垫了两层小绒毯,不至于太冷。 只是我现在更担心的是,锦阳的安危,因为我知道这节骨眼要把我抓走的人约莫只能是王后了,毕竟她之前还想烧死我和锦阳,此番不知道锦阳是否也遭了难。 我用头撞了撞木板,示意外面的人我已经醒了。 然而并没有人给我打开板子,也没有人出声,我唯一能依稀听见的男声是驾马车发出的声音。 我能判断出,这还是那个拍昏我的男人。 咚咚——我又咬了咬牙,更加大力的撞了撞板子。 好痛,我在心底哀嚎。 这回木板拉开,眼前一片明亮,我的眼睛有些不适,闭了睁睁了闭,反复几次终于适应了。 令我意外的是,这个男人我认得,或者说认得不够准确的话,我和他应该只算有照面并且还说过话。 我眨了眨眼睛,男人不耐的将我嘴巴上的布摘下来,冷道:“什么事?” “你是陆平。” 他蹙紧眉头,态度异常不好:“没事就闭嘴。” 我说:“这是你第二次害我。” 他冷笑:“那又如何?” 蜀国那次,东邾能那么快知道我和晴玉在金城,眼前这个人恐怕功不可没,他大约是没料到东邾既没有屠城又没有杀我。 “如果你那次不是受人之托,那就是你恨我了。” 他闻言,冷哼道:“你这样的祸水,死了是天下人的幸事。” 我微微扬了扬眉,凉凉道:“那你可得快点杀了我。” “你!”他怒目而视。 “好好好算我错了,你赶紧看路。”真怕他给车赶到水里。 我看着陆平的背影,心里暗道,看来这绑匪的心里素质并不十分的强,两句话就能给他惹毛。(未完待续) 第百五十九章:掌控 马车缓缓在官道上行驶,谁也不避讳,我想他手里拿着王后的令牌,那可不就是想去哪儿去哪儿了。 陆平对我很不耐,连和我说多说一句话都表现的很反感,但他倒不对我大呼小叫,委实难得。 我被关在马车的夹层里,除了憋屈了点,旁的倒没觉着怎么样,我心里想的是,他会把我带到哪去,以及王后到底要怎么样。 马车逛逛悠悠的行驶,我不自觉地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到地方了。 陆平粗鲁的将我推醒,冷声道:“别睡了。” 我一个机灵被惊醒,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 坐起身来,后背已经被颠的麻木,陆平将我手上绑的绳子解开,我揉了揉红肿的皮肤,看向四周。 这好像是一处山谷,四面环山,唯有一处进口,周围是参天大树,若非熟悉的人来,恐怕是找不到的。 陆平冷道:“走罢。” 我身上还穿着被掳走时候的宫衣,因为天冷,陆平倒是把大氅借给了我穿,没有过多的为难我。 身为一个人质,我很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矫情的给陆平找不痛快,当下按照他的话,一步步的跟着往里走,半句话也不多问。 一路上很安静,只能听见林间隐约的鸟叫声,显得寂寥又凄清。 山谷里的路很不好走,前面是小腿高的草丛,草叶很是锋利,划得我的腿好几道血痕,往后走了一刻钟多方才走到栈道,栈道是木制的,又架在陡峭的石壁上,光是看一眼就觉得害怕,更别提走上去了。 陆平冷然的站着瞧我,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今天是必须从这下去,至于是用走的还是什么别的方式,你自己决定。” 我看着他冰冷的眸光,抿了抿唇角:“我,我还是乖乖走下去。” 陆平微微扬眉,然后转身走到栈道上,我赶忙小跑两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当我安稳的落地时,我重重的吐了口气,额角已经满是冷汗,后背也被汗水浸透。 这么高的地方,别说谁来救我,就是让我自己走出去都很费劲,这真的是插翅难飞的一个地方。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一处屋子,说屋子好似不太准确,这里像一处气派的宫殿,只是这宫殿是修在山谷里的。 墨绿色的围墙,一人多高,就连瓦片也是暗绿色,想必从远处瞧过来,是什么也看不清的。 门口立着两个青衣短打的侍女,腰间坠着剑,神情纷纷一丝不苟的冷然,很不好说话的模样。 这两个人问也没问,就推开门,放我和陆平进去了。 我多少有些好奇,但今时不比往常,还是闭嘴方好。 陆平将我领到拐角的一处屋子,吩咐我:“你就先住这儿,也别想着跑,来的路你也看了,谷里最不缺的人是暗卫,凭你自己是跑不掉的,还是省省力气。” 我说:“我知道,不用你来说。” 陆平冷然瞧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怀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我在这地方住下,侍女仆人是一个都没有的,什么东西都得自食其力。 在后院打了点水,期间遭遇了一个侍女的冷眼旁观,大约是怕我投井自杀,这导致了我第一桶水由于紧张,直接撒在了她的脚上。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终于打好了水,洗干净了脸,又将头发打理妥帖,然后和一个看着面善的婢女借了套粗布衣服,我发现只要我不靠近大门,她们就不会管我。 这地方其实无聊到了极致,往常在宫里的时候,我还能看看话本喝喝茶水弹弹曲子,或是和碧拂还是谁插科打诨聊聊天也好,如今是只能看着天边的一弯明月发呆。 就这样无聊了三天,我真害怕自己在这样下去会变成一个哑巴, 晚间风凉,这个山谷其实比大都来说要暖和些,只是冬日的时节,再怎么暖和也还是很冷的。 屋门轻叩的时候,我正躺在榻上假寐,听见动静,便一个机灵的坐起来,脑筋有片刻的停顿,在想会是谁。 “谁?”话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于是立马换了说辞:“进来吧。” 这回门吱呀一声打开,我看见一抹玄色的衣摆,再往上是熟悉的一张面孔,也是我意料之中出现的那个人。 褚钰的王后。 我似乎很久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这个女人了,她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一副和善却又隐隐带着疏远的模样,永远不会和谁生气,但威严起来却谁也不敢造次。 可如今细细看来,她还是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眼角的皱纹是无论怎么样也遮不住了。 王后在我的床上坐下,好似以前我病了的时候,她来探望我一般,温和的气势里带着一点亲昵。 “一晃眼,你已经来了金国这么多年了,犹然记得那时候你总是要惹王上生气,我还给你说了些好话,只道你还小,有些事情难免容易钻牛角尖,可如今……”王后充满温和笑意的一双眼睛里,霎时间布满了怨恨:“可如今,你怎么就叫我容不下你了呢。” 我闻言,不由得蹙眉:“不知妾身哪里得罪了王后。” 王后蓦地冷笑,语气隐约尖利:“因为你毁了他。” 王后口里的他,肯定是褚钰,不会是别人,可我怎么就毁了褚钰,我听不懂了。 “我不懂,还请王后娘娘明示。” 我的坦然,让王后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 她一脸幽怨的对我说:“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了他付出了什么,为了金国又付出了什么。” “说句实话,我对你们的事情,也仅限于那些‘民间传言’,所以我也很好奇,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后听我这样说,那股怨恨消散了些,她轻慢的笑了一声:“不如,你猜猜看。” 我抚了抚额间的碎发,组织了一下语言:“王后是独孤家的女儿,我想您不爱厉王。” “不错,我并不喜欢厉王,嫁给他,完全是因为他是太子殿下,要知道金国的太子妃只能是独孤家的女儿来做,旁的人没有资格。” 说这番话的时候,王后的表情是孤傲的,又带着一股身先士卒的意味。 “不过,您为何要将我抓来,又为何此前要烧死我和锦阳,我现在还有些想不通。” 王后闻言,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想不通不要紧,我正要一点点的对你说呢。” 我点了点头:“你说。” —— 王后的故事,发生在她还是厉王太子妃的时候。 那一年冬天,寒风也像现在一般刺骨。 皖苏跟在她的身边,低声道:“殿下又歇在赵良娣的屋子里了。” 她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好似这是个不打紧的消息。 “父王的病怎么样了?” 皖苏些微迟疑了一下,方道:“医官昨日说,恐怕是渡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的神情终于变了变,又问:“昨日的折子,殿下可看了?” 皖苏蹙眉,吐出两个字:“并未。” 这两个字落进她的耳朵,脚步一顿,转身就往赵良娣的屋子去了。 然而去了又怎么样,一碗热汤砸过来,她已懒得闪躲,那白瓷的碗不偏不倚的正砸在她的额间,热流顺着额角留下,分不清是汤还是血。 她对这个人心死,好像只在这一瞬间。 就在她来这里之前,甚至走到这个门之前的每一刻时间,也还是充满信心的想要辅佐他,帮助他治理大金。 即便他想夜夜留在赵良娣的寝宫里,只要他跟着她走,去改完每日的折子,怎么样都好。 他还年轻,这四个字劝说她渡过了好多个日日夜夜,足以让她包容他的一切过失。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厉王被养的越来越坏。 她抹了把脸,年轻的脸上没什么别的表情,抬脚走出良娣寝宫时,见墙角立着一个少年,玄衣玄裳,满脸的冷肃。 少年似乎是在等谁,又似乎没有,那一瞬间她在这少年身上,竟看出一抹属于帝王的威严,不容小觑和亵渎。 “蜀国连年侵扰大金,蒙古四部也蠢蠢欲动,长此以往,金国会灭亡的。”少年的声音微微沙哑,但说出的话不可反驳。 她涩然道:“我知道。” “你准备怎么办?” 她扭头看了眼殿内的灯火通明,淡声道:“我不能再给他机会了,我能输得起,大金却输不起。” 少年闻言,只道:“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位子,我会成为大金最优秀的王。” 这番话听起来很狂妄自大,但她看人的眼光从来都不会错,褚钰终于在她的帮助下,坐稳了金国的王位,并达到了如今在九州里的地位,她很欣慰,也很高兴。 然而,褚钰偏偏得到了九州里最名副其实的美人,大周的熙和长公主。 她想这一切就在苏平珺嫁过来的那一天开始,事情向未知走去,那时候她已经无法掌控褚钰的行事,更加无法控制大金的未来。(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章:中毒 再之后,就像是传闻中的那样,在景王殡天之后,厉王即位,也没有丝毫的改变,反而更加的暴政专制起来。 王后在某天夜里,终于下定了决心给他的酒里下了药,厉王便躺在赵贵妃的寝宫里,一觉不醒。 厉王无后嗣,只有几个亲弟弟,王后带着半块八旗虎符下嫁褚钰,褚钰便成为金国的新王,坊间的传闻便肆无忌惮的传着,王后的阴毒和失德。 王后的故事里,她尽心尽力的为了大金的荣耀不惜一切代价,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很疯狂的。要知道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不过是嫁到一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上一生。 “值得吗?你的名声就此毁了。”我轻声问她,虽然人们说起的时候,也不会忽略她的贤德,但这段往事实在是让人不齿。 她淡笑着回答我:“因为我是独孤家的女儿,名声于我来说,太过无用,为了大金国,我什么都能做。” “所以你想杀我,也是因为我对金国不利?” 王后闻言,抚了抚额间的碎发,对我说:“其实从一开始,褚钰不顾我的反对,执意同周皇求了你来,我便知道要不好了。”她眸光淡然的扫过我的脸:“那个时候我还心存侥幸,万一他只是一时兴起,想讨个九州里名声最胜的美人来呢?” “哦?难道不是吗?”我淡声笑了笑:“天下人想得到的不过是周皇手里的明珠,名动天下的苏熙和,又有谁会在乎‘我’究竟是谁?” 她伸手给我掖了掖被角,说道:“别人说不准,但至少褚钰对你是用心了。”语气微顿,又道:“说句公道话,若非他对你如此用心,我也下不定决心对你下手。” 她倏然抬眸瞧我,神情里带着满满的尖利:“你这样的女人,不该来招惹他。” “我从没有想过招惹谁,我只想保全我的国家,不受别国的侵扰,仅此而已。”我丝毫不退让,对她矜傲道:“若是想把什么罪名都扣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以此来指责我什么,那你还是免了吧。” 王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凌厉的凤眸瞟了眼我,然后起身,并未说什么就走出了屋子。 在她来之前,我还心心念念的想着不要和她有什么冲突,然而一见了面,什么理智都抛在了脑后,什么也顾不得了。 夜里我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百般揣测她究竟会如何的对付我。 然而夜半时分,三更刚过,一道黑影闪进我的屋子,我只觉得眼前一晃,刚要张口,嘴巴便被温热的手掌覆住。 “是我。” 低低的嗓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我看着熟悉的轮廓,蓦地异常安心,但转瞬又紧张起来。 “褚钰,你怎么来了?” 褚钰扭头取了矮屏上的衣服,递给我,低声道:“快点穿好,我带你出去。” 我知道此时情况紧急,根本也顾不得问什么别的,赶紧穿好了衣服,跟在褚钰的身后,准备摸出这个地方。 但我们刚刚出门,院子里霎时间便窜进来十余个暗卫,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玄衣短打,手里拿着武器,在银白的月色下闪着冰冷的光。 王后站在前面的位置,有侍女给她打了一盏灯,照亮了周围的黑暗。 “褚钰,你还是来了。”王后意味不明的说着。 褚钰将我护在身后,冷声道:“将我们放走,孤留你一命。” 话音刚落,王后蓦地冷笑一声:“褚钰,你别太高估了你自己,你若是不来,我还以为是自己错了,可你来了,我就一定要杀了她。” 褚钰道:“同样的话,回送给你,你若真的执迷不悟,孤对你也不会手软了。” 王后的脸色变了变,冷声说道:“多年之前我能成就你,今日我就能不动声色的毁了你。” 我闻及这句话,不安的拉住褚钰的衣袖。 褚钰当即反握住我的手,暖意徐徐漫过我的心房。 铮的一声——褚钰的长刀已经出鞘,自这一刻起,他的周身泛着肃杀的意味。 “那你就试试看。”褚钰神情倨傲,毫不买账,又低声对我说:“平珺你别怕,乖乖站着就好。” 我点了点头,对他说:“不管怎么样,你不准死。” 褚钰闻言,唇角勾起淡淡的一抹笑意,在他转身的时候烟消云散,我本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却听他回我:“你放心。”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我承认即便我知道褚钰厉害,但还是担心的很。 那群暗卫见无法拿住褚钰,竟有人的刀剑开始往我身上招呼,我被动的躲闪,褚钰也拼命的护着我。 然而,还是有一柄刀破空而来,此时的我已经避无可避,褚钰在那一刻,并未有过一点迟疑,将我倾身拥入怀中。 不!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柄刀子将要楔进褚钰的后心。 在这一刻,我的心跳仿若是停止的。 扑哧——刀子刺进肉里的声音。 素樱色的衣衫,飘然落于冬日的夜里,墨一般的黑发,如同锦缎一般散落在地。 血腥味弥漫开来。 “甄姑娘!”我将甄袖抱住,可她心口的伤源源不断的冒着血,伤她的人已经被褚钰回身一刀给砍了。 甄袖嘴角流出鲜红的血,她的眸光看向褚钰,说:“主子,外面已安排好了,甄袖……幸不辱命。” 褚钰蹙紧眉头,对她说:“办的不错。” 甄袖闻言,唇边勾起淡然的笑意,在满足中阖上了双眼。 这一刀,在我一个外行看来都知道甄袖是活不成了,褚钰大约是瞟了一眼就晓得了。 褚钰将我拉起,对我说:“好好的抱紧我,我带你闯出去。” 我被褚钰背着,他面不改色的砍死了最后的几个暗卫,寻了个空挡窜出了门,然后迅速奔到马厩,找到一匹栗色的骏马,骑上就跑。 我很是担心后面有人追上来,但褚钰却自信的对我说:“这世界上能追上我的马的人,还没出生呢,你不用担心。” 我望向身后方向,那里已经火光冲天。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褚钰停下了马,将我抱下来。 阿敏带着人马接应我们,抱拳说道:“都已经处理干净,甄袖的办事能力,主子放心。” 褚钰蹙眉,微微颔首:“剩下的事情你去办吧。” 阿敏似乎是一愣,还不知如何开口。 褚钰又道:“甄袖替孤挡了一下,昨晚已死了。” 阿敏当即,神色未改半分,冷肃道:“能替主子而死,是她的福气。” 褚钰摆了摆手,又将我抱起,带着我钻进了马车。 车厢里很温暖,也很舒适,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梦就醒了。 我转头刚要同褚钰说话,就见他唇色苍白,额间冒着冷汗,原来这一晚上他不过是在强撑着。 我低声问他:“你究竟伤了哪里?” 褚钰闭紧了眼眸,不打算回答我。 我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衣衫,却被他一把抓住,即便是病了,力道也是我分毫左右不了的。 “你别出声。” 我看他暗暗咬牙的样子,心里就更加的着急,偏偏他还是强撑着,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急的要哭,褚钰便无奈的对我说:“平珺,你可别哭,你如果哭了,我的心口就更疼了。” 我只得忍住眼底的酸涩,乖觉的陪在他的旁边,对他说:“若是有我能做的,你得告诉我。” 褚钰轻声道:“好。”然后便阖上眼睛,仿若是睡着了一般。 我将褚钰抱在怀里,这才发现他正发着烧,不知道是因为刚刚伤了哪里,还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敢问,况且问了也不知道当如何是好。 本以为褚钰将我救出来,是这件事情的结束,却偏偏没料到这只是个开始。 阿敏在前面驾着车,我抱着褚钰坐在马车里,并不知道要驶向何处,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终于在晌午以前,阿敏将马车驶进了一处小城,又闭仄又偏僻,城里只有一个大夫,被阿敏抓来给褚钰看病。 大夫不是别人,正是很多年之前曾和他有过几次交情的杜凤。 “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阿敏防备的站在旁边,冷眼瞧着,左手按在刀柄上,仿佛杜凤有什么异动,直接一刀砍了了事,看得人心惊肉跳的。 我对阿敏说:“这是我的旧识,你不用剑拔弩张的。” 阿敏冷道:“快叫他给主子看病。” 杜凤翻了个白眼,矜傲道:“我若是不看,你能怎么样?” 阿敏冷笑一声:“不怎么样,一刀送你上西天。” 杜凤上下一打量,哼笑一声:“若说屋里那位身体好着的时候,我还能给三分薄面,就凭你,还是算了吧。” 我眼见着这*味越来越浓,赶紧出来打圆场,陪笑道:“别别别,有话好说嘛。” 我扭头对杜凤说:“杜先生,您就当日行一善,好好给他瞧一瞧。” 杜凤瞟了我一眼,撩开帘子走进了屋里,轻飘的说了一句:“这样客气还差不多。” 是是是,你会看病,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一章:换命 阿敏跟了进来,但杜凤表示,我看病的时候,闲杂人等不得旁观。 话音刚落,一柄长刀搁在杜凤的颈畔,阿敏用实际行动告诉杜凤,自己绝不是“闲杂人等”。 我眼见着这剑拔弩张的态势,立马给阿敏使眼色说:“你先出去,叫他瞧瞧再说。” 阿敏阴沉着脸色,对我抱拳道:“属下遵命。” 杜凤冷冷的瞟了我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看来现在的你还算混得可以了,连他的贴身护卫都会听你的话了。” 我走到床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纠缠,对杜凤说道:“你快给他看病吧。” 杜凤哼笑了一声,语气略略有些奇怪:“不用看了,中毒。” 我闻言,不由得蹙紧眉头:“什么毒?” 杜凤冷冷搭了一眼,薄唇微启:“看状态多半是七日醉。” 我心里一紧,直觉不好:“什么是七日醉?” 杜凤冷笑着瞄我一眼:“你不是都猜到了吗?非要我亲口对你说。”他语气微顿,又道:“此毒不解,七日之内肯定会死。” 我抿了抿唇角,又问他:“除了下毒者手里的解药,可还有别的法子解毒吗?”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期待,杜凤的话好似一盆冷水,泼下来的时候更加的透心凉。 他淡漠道:“有,但绝对来不及,所以目前除了去下毒者手里拿解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沉默着。 杜凤说:“金王的王后,不可小觑,你是打算怎么办?” “去偷解药。” “那你最好快点行动了。”杜凤淡然道:“不算今日,你只有六天的时间了。” 当即我便走出了屋子,屋外阿敏抱着长刀安静的立着,见我出来,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担忧。 “他救我出来的时候,被割伤了一下,刀上有毒。”我看向阿敏,认真道:“我们得回去抢解药。” 阿敏扭头吩咐跟着的两个暗卫,看顾褚钰,然后又问我:“夫人可会骑马?” 我点了点头:“褚钰教过我。” 时至今日,我才恍惚察觉,褚钰真的教了我很多东西。 几乎是原路返回,我和阿敏骑着快马,往王后所处的地方赶去。 凛冽的冷风剐蹭着我的脸,身上罩着阿敏的大氅,眼见着他一身玄色的单衣骑在马上,也实在是不忍。 待我们又抵达那个山谷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冷风吹拂而过,树影婆娑,隐约觉得渗人。 阿敏将我安置在一个背风的山洞里,对我说:“今晚属下先去探查一番,若是能直接偷到解药更好,若不能,便再从长计议。” 我点了点头,在阿敏将要走出山洞时,对他轻声道:“若是天亮你还未回来,我便要进去换解药的。” 褚钰因为救我而中毒,我不能欠他这条命。 阿敏并没有拒绝我,而是微微颔首:“辛苦夫人。” 今夜无月,是阴沉的天气。 我抱着臂,缩成一团,坐在洞里。 上一次在心里拼命祈祷奇迹的发生时,还是子瑾身故清远野的时候。 我这颗心此前曾被褚钰伤得千疮百孔,但当他阖上眼睛,中毒病危时,我是真的不想让他死。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不知几时浅眠睡去,一夜未曾睡好,冷风在洞口呼和,搅和的我的心都乱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醒过来,阿敏未归。 起身理了理衣摆褶皱,虽仍旧颓唐,但我注定还是要走这一遭。 前日夜里从这逃出来,没想到今日又要回去,委实很折腾。 山谷里的房子有些破败,有几处围墙漆黑黑的,西边的房子直接烧成了残垣断壁。 我走进去的时候,侍女还给我恭敬的开门,好像是里面的主人知道我会来一样。 一步步的走进主屋,王后端坐在正座,容色一如往昔,衣裙也似往常般端庄威严,唯一不同的是神色只有尖刻,再无温和。 阿敏被两个人制住,周围还另外站着四个人看管。他眼睛紧紧的阖着,唇边还有未擦干的血迹,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自他身上发出,从不离身的长刀此刻也不见了。 “希望你能看在往日情份上,将解药给阿敏,叫他带回去救褚钰。”我看着王后,轻声道:“我留下,但凭你的吩咐。” 王后闻言,站起身来,威仪迎面袭来,我不由得想要后退。 她一步步的走近我:“我若是叫你死呢?” 我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我就死。” “好啊,你死啊。”王后倏然大笑两声:“你死了,我肯定救他。” 我抿紧了唇角,冷眼看她。 蓦地,王后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怎么?还以为他能护着你?” “没有。”我没有丝毫的反抗,只淡声道:“我只是怕你不履行承诺。” 王后闻言,冷笑一声:“即便我此时此刻杀了你,又不给褚钰解药,你当如何?你还能制裁我吗?” 我伸手指着上天,轻声说道:“天知道你是有罪的,即便我无法讨回自己的公道,上天却是可以的。”我语气微顿,继续说道:“就好像后宫里的那么多未出世孩子的命,总有一日你也是要偿还的,不是么?” 王后似乎也震惊了一下:“你如何知晓?” 我道:“猜测,你这样的爱大金,怎会允许不相干的女子诞育王嗣呢。” 王后微微凑近了我,目光在我脸上打了个转,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苏熙和,你真是个聪明人,不错,孤确实不允许大金王族血统被玷污。” “孤?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中原皇后才是九州里唯一一个除了皇,可自称为孤的女子。 王后扬了扬眉,对我说:“等褚钰死了,我便再立一个王,区区周国不过是强弩之末,这么多年褚钰对你是太用心了些,竟不顾当年的约定。” “什么约定?” 王后冷哼一声:“那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 她掐住我脖子的手,慢慢收紧,我并不惧怕死这件事,我只是怕她真的不拿解药给褚钰。 “其实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企图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劝说王后:“你拿了解药给褚钰,他会感激你的不杀之恩。” 在我眼前失去焦距的那一刻,我听见王后的冷笑声:“你以为我会像你那么傻吗?” 胸膛里的空气渐渐稀薄,我眼前一黑,竟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昏了。 黑暗里的时间很漫长,我想,人死了大约就是这样,在混沌中沉浮着,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到何处去。 我睁开眼睛,愣愣的看着阳光透过窗楞,斜斜的照在米白色的毡席上,有些温暖,又有些怀念。 我环顾四周,素青的床幔,漆赭色的案几,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又很考究,但我并不认得这里。 我起身,额间便疼痛起来,不由得蹲下来,方才能缓和些。 总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一道光影从脑海中游过,再去捕捉,就什么也抓不住。 呼啦——屋门被拉开。 浅素的裙裾映入我的眼睛,再往上是一张异常温和的美人面孔,她梳着惯常的斜坠髻,点着朱唇,配着简单的青翡耳坠。 她奔过来,将我扶起来,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 我终于想起来她是谁,唤道:“苏韵。” 苏韵听我叫她,眸光里有些躲闪:“夫人还是该好好休息。” 我说:“褚钰呢?” 我很怕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苏韵低声道:“在宫里。” 然而我轻而易举的就看出,苏韵在骗我。 我又问:“王后呢?” 苏韵便回我:“已入葬武陵。” 入葬?我脑筋一时半会儿转不开弯,蹙眉想了想,又问她:“我究竟昏睡了多久?” 苏韵这回眸子紧锁着我:“一个月。”说着又补了一句:“这不是宫里,是慎王府。”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听。”我蹙紧眉头,感觉自己昏迷的这一个月好像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 苏韵抿了抿唇角,对我说:“个中缘由,我也不知道太多,只是知道当日送你回来的是王爷,而随行回来的还有个生面孔的杜先生,这一……个月也是这位杜先生在给你开药救治。” 我又问:“那怎么不送我回宫呢?” 苏韵秀致的眉微微蹙着:“因着夫人病的太重,不宜过多的挪动,是以没有将你送回宫去。” 我低头想了想,倒是也算合理。 “那我现在能回宫吗?” 既然苏韵说褚钰在宫里,只要我见到了他一切也就都有了解释。 “现在还不行。”苏韵拒绝了我,又道:“等王爷从宫里回来的吧,你总得见他一面。” 我想,我确实该跟祁夙当面道个谢的,毕竟我躺在这儿一个月,也挺麻烦人的。 “好,那等他回来,你告诉他我已经醒了。” 苏韵淡笑着颔首,给我掖了掖被角:“好,我会记得的。” 苏韵走后,我扭头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温暖的阳光,我想冬日到底还是没过去的。(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二章:谎言 晚间的时候,祁夙从外面回来,进我的院子时,周身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屋门开了又关,暖意压住扑进来的冷风。 “平珺。”他大步走过来,将我一把搂紧怀里,温和的眉目里满是欣慰:“你终于醒了。” 我微微用力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眸子,问道:“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祁夙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发,温和笑道:“我带着兵马,终于赶得及救下你,不过对外说起,王后是病故,毕竟独孤家的人与大金来说,很重要。” 我倒也明白这一层的含义,只是我心底总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劲,但真的去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我抿紧唇角,微微蹙眉,嘀咕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祁夙正给我倒茶,温热的茶水在被子里冒着白气,他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话。 我摆了摆手:“没什么。” 我们相对坐在案几两侧,这场面有些恍惚,因为我们很久没有相坐饮茶了。 “算起来,好像都快有七年没和你一起喝茶了。”祁夙抿了口白茶,语气淡然道。 我低头想了想,纠正他:“还没到六年呢。”语气不由得带了些调侃意味:“看来你已经老了,连日子都算不清了。” 祁夙微微轻笑一声,点了点头:“是啊,我已老了,但九州里的熙和公主,却仍旧是年轻的模样啊。” “你只会嘲笑我。” 祁夙认真了神色,对我说:“不管过去多少年,九州里的绝色仍旧都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并未言语,又听他沉沉的叹了口气:“有时候做梦,我还会梦见你嫁给了子瑾,他世袭了侯爷爵位,你也成了最好看的侯夫人,但梦醒了,看墙头挂着的那把回霜剑,我就清醒了。” 我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飞蛾扑火,转瞬间就连灰烬都寻不到了。 “平珺,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祁夙的话莫名的令我不舒服,语气充斥着阴沉,这简直不像以往的他。 我问他:“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祁夙摇了摇头,好像并不打算对我多说什么。 我刚要再追问,祁夙就站起了身,对我淡声说道:“今天夜深了,你也该休息了,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回金阙宫去。” 我点了点头,不再去问。因为我很了解祁夙这个人,他不打算对你说的话,无论你怎么问,他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我想,我回了宫,面见了褚钰,该知道的肯定就知道了。 —— 翌日清晨,祁夙安排阿荆将我送回金宫。 我看得出阿荆不大喜欢我,板着脸,面无表情的。 坐在马车里,我回想着昨晚祁夙说的话,他说他有子瑾的回霜剑,但他此前好像说过,他连子瑾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难道是我记错了或者是后来拿到的? 不过若是后来拿到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毕竟当年这把剑若是算战利品,也该在褚钰的手里,不会被祁夙拿到。 我觉得很蹊跷,皱着眉思索间,马车就到了金阙宫的门口。 阿荆低声道:“娘娘,到了。” 我掀开车帘,阳光洒进来,低头下了马车,对阿荆表达了一下我对祁夙的感谢之意,便转身进了金阙宫。 我回到金阙宫里,碧拂一如往昔的迎出来,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裙飘转在风里。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我和碧拂抱在一起,江绵也站在一边,欣慰的看着我们。 我内心的那股不安又涌上来,借机低声问碧拂:“我是昏迷了一个月吗?” 碧拂些微疑惑,但还是如实的回答我的话:“不错,主子在慎亲王府确实是住了一个月,医官说不宜挪动,只能静养,是以婢子也未曾前去叨扰。” 碧拂肯定是不会骗我的,但我还是觉着哪里不对劲。 我压下心里的疑问,淡笑着对碧拂说:“咱们先进去吧。” 金阙宫里,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就连妆台上放的牛角梳的位置,也不动分毫。 我心思一转,对江绵说:“去瞧瞧锦阳在做什么,我很久没见她了,怪想她的。” 江绵应了一声,动作麻利的就跑去偏殿了。 碧拂眼波流转,眸色凛然的看向我:“主子刚刚那么问我,可是在怀疑什么?” 我微微蹙眉,摇了摇头:“虽说我确实怀疑着什么,但你刚刚说我在慎亲王府住了一个月,那就没问题了。” 碧拂闻言,刚要开口,江绵便回来了。 “殿下本在小憩,这会子正换着衣服准备过来呢。” 我淡笑着点头:“那你去泡壶茶来吧。” 江绵便指了指案几上的茶壶,说道:“这是刚刚泡好的白茶,正是殿下最喜的银针。” 我深深的看了江绵一眼,并未多言。 不多时锦阳进了门,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袄衣,衣摆处绣着蜿蜒的梅枝,淡素又有些沉稳,这实在不像她。 锦阳坐下来,我给她斟了杯热茶,茶雾氤氲间,她的神情落在我的眼底,显得有些模糊。 我冲她笑了笑:“一个月不见,你瘦了很多。” 锦阳不自在的摸了把脸,说道:“没,没有吧。” “真的瘦了,还有点憔悴。” 我话音里的笃定,似乎让她没有反驳的余地。 锦阳说:“那便是我这几日没睡好吧。” “怎么?有心事?” 锦阳摇了摇头:“皇姐今日才回宫,我这才松了口气。” 我淡笑着抚上她的手,发现触手一片冰凉,心思一转,面上不动声色:“让你为我担心了。” 锦阳伸手去拿茶杯,离开了我的手掌。 我问她:“那天是谁救了我?” 锦阳低声道:“慎亲王带着亲兵前去,将你救了,只是你昏迷了,医官不让动,所以才留在王府一个月之久。” 我又问:“那褚钰是谁救的?” 锦阳摇了摇头:“不晓得,王上回来的时候好好的,没见伤了哪里。” “现在王上在宫里吗?” “不在,不过得了你醒了的消息,想必这两日肯定要回来的。” 我见锦阳回答我话的神情,并不似欺骗我的,当下也想不出什么别的问题再问了。 锦阳对我说:“皇姐你这算是大病初愈,还是好好休息吧,王上早已告诫过我,不可多叨扰你养伤。” 她起身走向门口,我鬼使神差的叫住她:“锦阳。” “嗯?”锦阳疑惑的神色,看向我。 “今年是哪年来着,我这一觉‘睡’的太久,已经忘了今夕是何夕了。”我淡笑着看向锦阳。 锦阳也微微笑道:“皇姐是糊涂了,今年是崇元元年正月十八呀,王刚刚改了年号崇元。” 我闻言,心口怅然若失,对锦阳摆了摆手。 褚钰此前确实对我说起过,他打算改个新年号来着。 难道这种蹊跷的感觉,真的是我的错觉吗? —— 翌日清晨,褚钰并未来金阙宫看我,江成过来传话,说褚钰在路上遇到了大雪,最快也得明日才能赶回来。 我再一问起去了哪里,江成便对我说:“王上去了准噶尔,恰逢土默特的贝勒爷也去了,所以聚了一聚。” 哦,原是哈尔巴拉在准噶尔呢,看来褚钰是想他了。 我微微颔首,对江成说:“不着急的,大人不必太顾及我这里。” 江成拱了拱手,恭敬道:“是王上特地吩咐老奴来金阙宫传个话的,就是怕娘娘等得久了。” 我心里因着这句话而莫名一暖。 中午刚过,我吃过午饭,见天气正好,便决定出去走走。 昏迷之后,躺了这一个月,总觉得身子异常的笨重,浑身的不得劲。 我只带着碧拂,在花园里闲逛,其实冬日时节,百花皆凋,没什么好看的。好在前两天下了雪,空气倒是不错,沁人心脾的。 拐角处两个小丫头正在笑嘻嘻的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我和碧拂的走近。 “今年我本命年,阿娘给我缝了个福寿红带子,料子是绾嫔娘娘赏的。” 另一个小丫鬟语气里带着羡慕意味:“这料子摸起来真舒服啊,绣工也好看,真希望我本命年时,也有人给我绣。” “那就叫你阿娘也给你绣呗。” “我阿娘死得早,怕是只能我自己给自己绣了。” “没事儿,我跟我阿娘说一声,保管比我的还好看呢。” 我正走到跟前,两个小丫鬟一见了我,惊讶的双双跪地。 瞥眼见那方红带子,红锦缎上绣着一对牛,憨厚忠诚的模样,心底蓦地一紧。 因着今年也本该是我的本命年,而我是属鼠的,绝不会出错。 我微微蹙眉,同小丫鬟确定道:“你属牛吗?” 小丫鬟低声乖觉道:“回娘娘,奴婢是属牛的。” “今年不是壬子年吗?”我闻言心底很是震惊,回头去看碧拂,发现她也是一脸惊讶,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小丫鬟不明所以,仰着脸带了些疑惑神色,告诉我:“娘娘,今年是癸丑年,正月刚过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平静问她:“你入宫多久了?” 小丫鬟如实道:“奴婢入宫刚半月之久。” 看来真的是我想的那样,他们骗了我,让我以为我是昏迷了一个月,而实际上我已经昏迷了一年之久,这一年里究竟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我说不清此时是什么心情,很复杂,胸膛里的那股情绪好似一把火,要把我直接烧死。(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三章:谎言(2) 小丫鬟见我脸色不善,怯怯的问我:“娘娘可有什么问题?” 我看向她,又道:“王上此时在哪儿?” 小丫鬟如实回我:“今上的事情,粗使奴婢又怎会晓得呢。” 我扶额,倒是觉得自己也糊涂了许多。 我摆了摆手,两个丫鬟便如获大赦般的退下了。 回到金阙宫里,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褚钰难道又骗了我吗? 我不死心的问碧拂:“今年真是癸丑年吗?” 碧拂看向我,认真道:“如果那个小丫头骗了咱们,那还真的是不要命了。” 这样的话若是谎言,那可太好拆穿了,我想那个小丫鬟是不会骗我们的。 “那我‘丢’的这一年,去哪儿了?” 碧拂眯着眸子对我说:“等王上回来,咱们去趟正合殿,想必一切都清楚了。” 看来不仅仅是我丢了一年的时光,碧拂也丢了,究竟是谁处心积虑的让我们沉睡一年,又是为了隐瞒什么事情? 我越想越觉得可怕,实在是坐立不安。 我脑海中蓦地想起一个人来,我想他会告诉我这一年究竟是怎么了。 此时屋外飘着雪花,偶尔有冰花打在脸上,凉凉的。 我抬脚转过一个弯,正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阿夙。”我没想到会一出门就撞见祁夙,故而语气里带着意外。 祁夙见是我,也是微微一愣,继而道:“平珺,你身体还未大好,怎么出来了?脸色又这样的难看,仔细着可别病了。” 我看着他,平静的说道:“这一年间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你……”祁夙闻言,蹙紧了眉头:“你多多宽心,毕竟周国绵延二百余年,气数也算是尽了。” 我瞪大了眼睛瞧他,脑筋一时转过弯来:“你说,什么?什么周国的气数?” 祁夙愣道:“难道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倏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心底的那股不安情绪仿佛开闸的洪水,喷涌而出。 这一年的时间,我真怕是周国出了什么事。 祁夙终于在我的喋喋不休下,告诉我,几个月之前,周国已经亡了,我的父皇死在淮水一役中,皇兄在永安宫里无力回天,也自尽而亡。 “我之前骗了你,我没有领着亲兵去救你,是你的皇兄将你从王后的手里救下来,但褚钰反身就去攻打了周国。” 我愕然,嘴巴里吐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祁夙对我道歉:“是我没本事,阻止不了褚钰,也救不下周国。” 我愣愣的看着他,企图在他的神情里寻到一丝玩笑之意。 “阿夙,你是骗我的吧。”我抓着他的胳膊,指甲楔进他的肉里,偏偏他却一声不吭。 “你是骗我的对不对?好端端的,褚钰怎会攻打周国呢?” “他明明答应过我的……” 风雪大了起来,我站在漫天的大雪中,嚎啕大哭起来。 从没有这样一刻,我的内心如此悲痛。 祁夙告诉过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说周国亡了,就肯定是亡了。 原来我心中那隐隐约约的不安,竟成了真,周国当真是出事了。 我站在风雪里,哭得伤心,难怪本该在金宫里的褚钰不在,因为他此时已是九州里的皇了,不必时刻住在大都啊。 祁夙安静的站在我旁边,并不多言,只是微蹙着眉头,似乎是在可怜我,又似乎不是。 良久,我哭得累了。 “褚钰呢?” 祁夙蹙眉回我:“他从长安回来,今晚就到。” 我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祁夙瞧我,眸子里带着担忧神色,他对我说:“平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你……不如就将这件事忘了吧。” 我淡漠对他说:“国仇家恨,你要我如何忘记?” 说完,我便转身回了金阙宫,等待夜晚的来临。 屋外冷风呼和着,临近早春时节,大都一贯的喜欢下大雪。 褚钰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走进了金阙宫的大门。 彼时我穿着周国正统的礼服,浅素的颜色曾被我嫌弃过于素气,但此时到有些为周国吊丧的意味。 我端坐在案几后,焚上熏香,煮了茶,企图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褚钰进门来,将大氅脱下,抖了抖身上的薄雪,然后才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 “如今……是否该唤一声陛下了呢?” 褚钰本握在茶杯上的手骨倏然收紧了,但面色仍旧如常,看不出分毫:“你都知道了?” 我微微颔首,对他说:“我想了想,作为前朝公主,此时理当一杯毒酒赐死方才是最好的归宿,故而左等右等不来,想必陛下对我还是有些嘱托的。” 褚钰的眉头一直紧蹙,眸子里也带着化不开的忧愁:“平珺,你不听孤的解释吗?” 我冷笑一声:“其实不用什么解释,我只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是与不是就行。” 褚钰说:“你问。” “周国亡了,如今你入主长安,是也不是?” 褚钰点头承认道:“是。” 我心里一紧,继续问道:“我的父皇死于淮水一役,皇兄在永安宫自尽身亡,是也不是?” 褚钰又点头,薄唇微启道:“是。” 我对他冷笑两声:“那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语气微顿,又觉得他实在可恶:“褚钰,你当日身中剧毒,我为了你不惜将命都给了王后,你如今就这么对我?” 褚钰沉默着,不答我的话。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还是不争气的哭了出来:“你就这样亡了我的母国,让我无家可归。” 褚钰低声对我说:“金国本就是你的家。” “我永远不可能和你这个刽子手活在一个家里。”我愤恨的对他说:“褚钰,我恨你。” “平珺,你再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褚钰只对我说这么一句话,要我如何相信他,况且这件事本就是他亲口承认的。 我还是保不住周国。 屋子里沉默良久,我叹息一声。 “褚钰,你杀了我吧。” “不可能。”褚钰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我:“平珺,孤不准你死。” 可是,一个人如果想死,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我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侧头望向他,语气里带了三分俏皮:“褚钰,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说着,我便觉得腹中如火烧一般,看来这药很是霸道啊。 褚钰也觉察出我的不对劲,慌张的问我:“平珺,平珺,你怎么了?” 我淡笑着看他:“褚钰啊,你我之间是国仇家恨啊,你能忘了,我却不能。” 褚钰疯了一般的抱起我,往门外冲去,一边跑一边说:“孤不准你死,不准你死!” —— 渐渐地,早春的时节,枝条开始抽芽,春天的脚步近了。 我到底是命大,被救了回来,但自那日喝过毒药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缠绵病榻月余,身体消瘦,意志消沉。 碧拂乖乖的在我的床榻边陪着我,眉目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忧愁。 “今日的药,主子喝了吧。” 我摇了摇头,阖上了眼睛。 碧拂抿了抿唇角,在我将要睡着的那一刻,吻了下我的额头。 半梦半醒间,我依稀听见她说:“主子,等我回来。” 我在心底应了她一声,却未料到,这是我和碧拂的最后一次见面。 不知在床榻上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撇头看去,见窗外清清冷冷的,碧拂已不在。 轰隆隆——天边响起炸雷,空中却半颗雨滴也没有。 我支着昏沉的头坐起身来,趿拉着鞋子刚刚披上一件外衣,准备出去看看,这光景从门外奔进来一个人影。 淡色的襦裙,秀致的眉目。 江绵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对我说:“碧姐,在正合殿……出事儿了!” 我愣愣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我并没听江绵再说什么,身体已然快速的奔了出去。 碧拂,我的好碧拂,你不准有事。 当我迈进正合殿的大门时,脚步却仿佛扎根在土壤里,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碧拂着一身浅碧的衣衫躺在地上,衣襟处鲜红的血迹倒映在我的眼中,那么刺目。 阿敏立在一边,他的刀那么长那么锋利,抓在手里,刀尖堪堪抵在地上。 我一步步的走近碧拂,又俯下身,探了下她的鼻息。 沉痛瞬间将我淹没,眼泪滚了满脸,可我悲痛的连一句控诉都说不出了。 哗——大雨倾盆,来的那么快那么急。 我抬眸看向阿敏,雨水滴在我的眼里,视线模糊,可我却能清楚的看到他冷酷嗜血的模样。 你怎么能杀了我的碧拂呢? 我的国没了,我的家也没了,你怎么还能狠心杀了我的碧拂呢? 我把碧拂抱在怀里,大雨一冲,她伤口的血顺着雨水流淌,染红了正合殿前青玉石的路。 我并没有注意到祁夙几时走了过来,而他俯身将碧拂手里的剑拿起来,我才注意到这是子瑾的回霜剑。 祁夙拿过那把剑,给我撑了伞:“这丫头拿了这把剑就冲到了正合殿,我前段日子受了内伤,追不上她。” 我恍然想起了,碧拂对我说过,祁夙曾在正合殿和褚钰大打出手,受了内伤。 “这是子瑾的剑,我拿来交给褚钰,希望他能对你好些。”祁夙话音微顿,又道:“只是没想到你的丫头会这样冲动……” 我将自己的脸贴在碧拂脸上,终究大哭起来,哭了不知多久,竟挨不住悲痛而昏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四章:愿望 我始终接受不了碧拂已经死了的消息,总有一种错觉,这一切是我的梦,待梦醒时分,碧拂仍旧安静的守在我的床榻边。 我知道碧拂拿了子瑾的剑,是要去正合殿找褚钰拼命,她只是太想为我报仇了,可她全盛时期也不会是阿敏的对手,更何况她陪着我在金宫蹉跎,已然七年。 人老了,就越发怀念起年轻时候的样子,碧拂的那把随身不离的剑,早在我们抵达金宫的那一刻,解在了暗红的朱雀门外。 那时候的碧拂,眼底带着笑意,丝毫不在意那把剑的去向。 “主子放心,没了武器,我也仍旧能护着主子周全。” 如今,她用她最后的命试图为我讨一个公道。 我仰躺在床榻上,眼泪不自觉的顺着脸颊缓缓地流,碧拂的死,将我心中最后的坚强击碎。 江绵只是安静的立在矮屏后,不入我的眼,因她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是谁也不想见。 午后,寒风正劲。 有人登门来拜访,江绵进来对我说,是慎亲王府的长史,姓杜。 我脑筋转了转,想起一张清俊消瘦的脸。 “不见。” 江绵不多时,又回来,低声道:“他不肯走呢。” 我闻言,转了个身,不再去理会。 若是碧拂,恐怕直接会将他打走吧。 迷迷蒙蒙之间,我又在做梦,却难得不再是噩梦了。 碧拂完好无缺的站在我的眼前,笑意盈盈的模样,好似那年我在平阳侯府见到她的时候一般。 “碧拂。”我轻声唤她,脚步走上前,想要抱住她,然而一合臂,她就像一个影子,消散了。 我回身,发现她出现在我几步之外的地方。 “主子,那把剑,你要拿回来。” 我不解:“什么?” 碧拂淡笑着重复:“那把剑啊……” 此时的我,只想着抱抱她,留住她,但她却一步步的后退,离我越来越远了。 碧拂,碧拂! 轰隆——轰隆—— 屋外的惊雷将我震醒,还未等我回过神来,瓢泼的大雨便从空中泼下来,雨滴打在窗楞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冷风从窗缝吹进来丝缕,我不由得瑟缩一下脖颈,将被子裹紧。 这些日子大都的天气一贯反常,本该大雪纷飞的季节里,却频频下起大雨。 江绵见我醒了,低声问我:“主子,可是又做噩梦了吗?” 我不答,却微微侧头看向窗外,低声问她:“什么时辰了?” 江绵乖觉应道:“酉时了。”语气微顿,又问我:“主子可要传膳?” “江绵。” “主子。” 我看向她,淡然问一声:“我待你好吗?” 江绵低眉顺目的回我:“主子待我极好,再造之恩,江绵没齿难忘。” 好个没齿难忘啊。 我眼底划过一丝轻慢的笑意:“你去叫他进来吧。” 江绵微微一愣,然后利落的出去了。 杜凤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股冷意,他暗青色的衣角也被雨水打湿,额间碎发染了雨水,唯独那双眼眸里带了化不开的低沉。 杜凤跪坐在矮屏后面,我仍旧躺着,一言不发。 江绵将热茶奉上,便退出了屋子。 沉寂良久,杜凤蓦地开口:“你不问我来此为何吗?” 我低声道:“我在猜你的故事。” “哦?”杜凤语气带了点趣味:“娘娘什么时候晓得我有‘故事’呢?” 我睁开眼睛,望着床顶浅素的床幔,说道:“在江绵给你端了壶贡茶的时候吧。” 因为我曾告诉过江绵,遇到生客皆端绿茶,除非像锦阳这样的,知晓她的喜好,否则绝不要端白茶。 主要原因不是怕得罪客人,不喜白茶口味,而是因为白茶贵。 江绵是认得杜凤,可她一个深宫里的婢女,怎会识的区区亲王府的长史呢。 “娘娘果真聪慧。”杜凤的语气里只有赞赏,旁的我皆听不出来。 我问他:“所以,你是来给我讲故事的吗?” 杜凤似乎是叹了口气:“不,我的故事其实同娘娘来说,根本不相干。”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我来许娘娘一个愿望。” 我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回答我:“因为我本可以救下你的婢女。”他语气微顿,又对我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你随便提。” 我说:“我这一生,活得实在身不由己,我只有两个愿望,随便你办到哪一个都好,我都感激不尽。” 杜凤低声道:“娘娘请说。” “第一个,你杀了我;第二个,你杀了褚钰。”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很平静,一丝怨恨也没有,就好像这句话仅仅是问杜凤‘外面雨下的大吗?’一样。 因为我的内心很笃定,这两个愿望,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办到。 “外面的雨下的这么大,你还是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杜凤微微愣了愣,还是缓缓开口,对我说着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的故事于我来说,是不相干的。 “说起来,我同娘娘,是远方堂兄妹的关系呢。” 杜凤的这句话,作为了他故事的开场白。 他本名苏瑞,乃是宁王世子,其母亲是金陵杜氏的嫡亲小姐,外祖父官至御史大夫,外祖母是周国益阳长公主。 我对这个凭空出来的“堂兄”,感到很陌生,即便是年节宴会上,从没有碰见过,就连宁王的名号我都没听过。 杜凤告诉我,和景六年,他八岁,父亲宁王陷入贪墨案,并冒着风险去销毁案牍,却错手烧了整个案牍库,致使雒阳城大面积失火,百姓死伤无数。 宁王当夜迫于压力,吊死在自己的书房里,案几上搁着罪己书,周皇在几日后秉公处理,告天下书,将宁王一家下狱,三族以内皆流放到最偏远的宁古塔去,据说路上就死了一大半的人。 杜凤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眸子里半点怨恨神色都没有,余下的只有云淡风轻:“我在大牢里生活了三年,然后被放了出来,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让周国覆灭。” 我说:“那你的仇报了。” “算是吧。” 我道:“可你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是那么开心的。” 杜凤低声对我说:“有朝一日你会明白,仇报了,但你还是不开心的,因为仇恨已经将你折磨的心死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报仇,就好像做梦,梦醒了,就发现自己的这一生过去了大半,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我冷笑着反问他:“可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就有的道理,你说对不对?” 然而杜凤并没有回答我什么,他沉默着,然后起身离开了我的屋子。 我阖上双眼,在心里想,他的仇报了,可我的仇究竟何时才能报呢? —— 早春的永安宫里,万物复苏,风也不再凛冽。 我睁开眼睛,脑海里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涨过之后又退了。 我的前半生,真如同戏文里写着的那样跌宕起伏,叫人瞧了都不禁唏嘘,命途多舛。 这里是雍和宫,我无比熟悉的地方,在嫁给褚钰以前,我一直生活在这里,度过了我人生中最自由的一段时光。 屋子里熏香袅袅,暖意盎然,舒适的让人一阖上眼睛,就不自觉得想昏睡过去。 我支起身子,还未坐起,便见一旁的案几后坐着一个人。 我们就这样平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杀我,他也不确定我是否还记得。 两个可笑的人,企图在对方的眼中揣度出彼此的心境,然而我们看到的只有平静和冷漠。 “平珺。”褚钰先一步唤我,语气带着叹息。 我看向他,问道:“怎么?” 他说:“孤不能失去你,所以射了这一箭。” 我不禁冷笑:“若是这把箭让我丧了命呢?” “不会的。”褚钰微微蹙眉,对我说:“这箭是半蜡头,看着凶险,实则无碍。” 我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缠着的厚实绷带,又听他说:“只是为了骗祁夙,不得不假戏真做些。” 我闻言,只觉得这里面好像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阿夙呢?你杀了他吗?” 褚钰摇了摇头:“孤没有杀他,因为他的罪孽,总要你醒过来,才能裁决。” “那他在哪儿?天牢里吗?” 褚钰冷声哼笑:“你怎么那么关心他的生死?” 我说:“难道要我关心你的生死吗?”阿夙一直帮我,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我带离永安宫的牢笼。 褚钰闻言,面上的神色从愤怒到平静下来,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他起身,腰间环配叮东,玉銙从上到下又是少了一个,显得玄衣也有些温和。 “他如今兵屯金陵,已然反叛。”褚钰低声道:“这几日孤若是不在长安,你有事就去叫江成,孤会吩咐他随侍在雍和宫的。。” 我微微抬眸,看向他,认真的问道:“褚钰,你手里沾染的鲜血还不够吗?” 褚钰的剑眉在一瞬间蹙紧,薄唇微微抿着,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对我说。 我的子瑾,我的父兄,我的碧拂,皆因他之故而死,如今连阿夙也逃脱不了了吗?(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五章:宋凌 早春的永安宫里,风虽然十分寒凉,但比大都来说,已经算是和善很多了。 我躺在床榻上,想着自己经历这么多事情,竟还没有死,果真是上天眷顾。 而褚钰用这样的方式骗过祁夙,将我带回来,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如今我的记忆寻了回来,也看清了此前并没有明白的事情。 那个处处维护我的“宋贵人”实际上是我的皇妹锦阳,至于她为何换了身份,我却是不知道。 褚钰吩咐过来照顾我的婢女,有着一副和碧拂肖似的脸,就是当日的二丫,但我又清楚的知道她不是我的碧拂。 我一直没想到二丫会是褚钰的暗卫,故而褚钰说起的时候,我的心底也是惊讶了一下,怪道此前根本不见褚钰来寻我,原是我身边已经被安插了他的人。 我推开窗子,看着窗外飘着淅淅沥沥的冷雨,院子里不知种着什么树,还未到开花发芽的季节,光秃秃的立着,显得凄清又寂寥。 二丫安静的站在屋子里,悄无声息的,仿佛没有她这个人。 我低声问道:“你认得碧拂吗?” 二丫应道:“认得。” 我想她身为褚钰的暗卫,肯定是听他提及过的。 我微微颔首,轻声对她说:“你知道吗,我终于想起来她是怎么死的了。”我侧过头,看向她,认真道:“她死的时候很年轻,才二十几岁,人生刚刚开始,却因为我而丢了性命。” 二丫闻言,却平静的对我说:“她曾是个暗卫,若非是夫人眷顾,她恐怕死的更早。” “你如何知道她曾是个暗卫?” 或许是我问话的语气过于尖刻了,二丫唇边漾出一抹淡笑。 她对我说:“夫人不必草木皆兵,我和碧拂认识的时间,要比夫人早很多,可以说这世界上谁都想让她死,单是我不可能。” “你和她什么关系?”我看着她肖似碧拂的容色,问道。 二丫颊边的笑意消失了,她低声对我说:“我和碧拂是堂兄妹,乃是周国宁王家眷,被贪墨案连累,变卖集市。” 只三言两语,便道出了当年的情形,仅是我闻及,都觉得这件事对年仅几岁的她们是一场浩劫,更何况亲身经历。 “后来呢?”我蹙紧眉头,问道。 二丫眼神迷离,在回忆那段往事:“后来啊……我们被一个年轻的富商买走,到了蓟州才晓得,这富商是江湖里一个暗杀组织的副统领。” 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是好事,人们总觉得当杀手好过被变卖青楼,但谁又能体会那刀刃舔血时的恐惧呢。 “再后来组织被吞并,我当时在凉州,待回来的时候,却已寻不到碧拂了。” 我看向二丫的神情里带了同情:“那你们本来叫什么?” 二丫淡然的摇了摇头,对我说:“不记得了,当时还太小,只记得院子里来了好多官爷,再之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 屋子里沉寂片刻,我又问了个问题:“自我醒来,便一直想问,你如何不唤我一声主子了呢?” 二丫闻言,秀眉微蹙:“属下是今上的暗卫,得了老天的眷顾,能叫夫人几天的主子,而如今再叫,已不配了。” 我仔细想想,一仆不侍二主,倒也算忠义。 吭吭——正在这叙话的光景,屋外传来叩门声。 二丫去看,回来告诉我,是宋贵人来见我。 我心里一紧,吩咐二丫:“去煮一壶银针来。” 时至今日,我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因为说起来,周国的锦阳长公主早已死在了金国的大都,她如今的身份只是褚钰后宫里的一个小小贵人。 她安静的坐在漆赭的案几后,眉目容色皆是淡漠,着了一身浅素的曲裾,衣襟处考究的绣着暗纹。 我对她说:“我该如何称呼你?” “你叫我阿凌吧。”她眸光淡然的看向我,说:“世间的锦阳长公主已经死了。” 蓦然想起瑞贵妃是姓宋的,怪道唤一个宋凌呢,原是从了母亲的姓氏,就好像当年我流落奉远,取了林珺的名字一样。 我抿唇不语,这时二丫端了壶热茶来,淡然的将茶具摆在案几上,又给我们斟上茶水,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没想到你真的将这一切都记起来了。”我并未说话,又听她开口:“说实话,你若是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多好,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我说:“折磨与否,总归是我的回忆,刻骨铭心也好,痛彻心扉也罢,我总要记得的。” 阿凌以前待人虽然矜傲,但还算和善,而如今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已满是刻薄之意,就连斜斜眄过去的眼神里都暗透着深沉。 “说起来,金国和周国的纷争,是国家之间的,你我都无法去左右。”我看向阿凌,企图劝说她:“你一个小孩子,不该掺和进这样的事情里,褚钰虽然冷肃,但待你还算可以,只要你……” “苏平珺。”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的喊我,语气里透着严肃和冷冽。 我不语,听她接下来的话。 “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她秀致的眉紧蹙,唇角微抿着,又道:“偏偏你可以为周国而仇恨褚钰,单是我不行吗?” 我试图开口:“你年纪还小……” “我的父皇,我的亲兄,我的母亲,皆死在战争里。”她一句句的说着,像是控诉我:“若论及伤心,又有谁会比我更难过?”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说,因为她的话,字字珠玑,我辩无可辩。 蓦地,她按住我的双肩,含着泪光的眼眸紧锁着我:“皇姐,答应我,无论如何你不准死,在这个世界上,我已没有亲人了。” 我看到她眼底的害怕,绝不是故作模样诓我的,她是真的害怕我死。 “答应我,皇姐。” 我终于还是无法狠心拒绝她,只对她说:“我尽量,但凡有生的希望,我便答应你绝不寻死。” 她得了我的应承,眸光里充满了欣喜:“好,你是我的好皇姐。” 阿凌离去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虽然显得安逸,但我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雍和宫又有人登门拜访。 二丫嘀咕了一声,披了件外衣出屋去瞧了瞧情况。 回来的时候一脸不耐,惹得我十分想笑。 “长乐宫的人来了,说太后要见夫人,夫人去见吗?” 我愣了愣,长乐宫如今住着褚钰的母亲,当世的人提及当尊一声景太后的人物,此前身体一直不好,病在长乐宫里,如今怎么要突然见我。 “现在吗?” 二丫回我:“夫人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这也是来传话的婢女说的?” 二丫似乎是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说的。” 看来扰人清梦的做法,真的触怒了二丫。 我轻声笑笑:“得啦,在后宫里还是不要得罪太后,这就更衣,去长乐宫瞧瞧吧。” 早春的清晨,风一如既往的寒凉,我着了件藏蓝色的袄衣,小手炉捧在手里,二丫跟在我的身侧,玄鞘的长剑坠在腰间,眉目因着被扰了清梦而微蹙,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上一次来长乐宫,还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了,那时候我刚回永安宫,年老的祖母想见我,唯一剩下的记忆,也是那双鸡皮鹤发的手,浑浊的眼眸,以及拉着我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便是遥儿的姑娘啊。” 但没过一年,周宫里就发了太后的丧,按照规制到长乐宫来跪拜祭祀,此后就再也没来过。 我走进长乐宫,行过三重门,终于来到太后寝宫。 彼时我的身后虽只有二丫,但心底是一点也不慌的。 二丫低声提醒我:“夫人小心点脚下。” 我低低的应了一下,耳边蓦然听见一声轻慢的冷哼,声音很小,但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抬眸看去,见是文臻贵妃,身后跟着她的贴身女婢琳琅,一脸寻情假意的瞧着我。 谁能想到,当年金宫里的宫妃们,笑到最后的是八面玲珑的绾嫔。 “贵妃娘娘,别来无恙?”文臻贵妃淡笑着问我,她总是这样的“和善”,谁也不能说出她的一丁点不好。 我也淡笑着回她:“本宫从未离开,何来一别之说。” 果然她听见我如此回话,脸色变得难看许多,但转瞬间,又是虚假的模样了。 琳琅开口似要说什么,却被她扯住了手。 我好整以暇的瞧着,只道:“太后娘娘派人传话请我去,如今,是娘娘挡着不准吗?”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是我亲自出来迎娘娘进去的。”文臻贵妃热络的笑笑:“想必你好久不出来走动,姑母也怕你迷了路,故叫我来接你。” 我并不想买她的账,说道:“长乐宫里本住着我的祖母,自小就来玩,怎么会迷路呢。” 文臻贵妃当即尴尬的接不下去话,我颇觉开心,压住唇边勾起的笑意,冷着脸走进了屋子。(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六章:旧识 太后一如既往的威仪,冷着脸瞧了瞧我,然后板着神情允我坐下说话。 文臻贵妃乖觉的坐在太后身侧,和善的笑了笑:“熙贵妃大病初愈,看来将养的不错呢。” 太后冷哼了一声,然后问我:“听说你都想起来了?” 我目光丝毫不躲闪,迎向太后冰冷的神情:“不错,都记起来了。” 太后闻言,微眯着眸子瞧我,说不清她又在算计着什么。 “你可知,记起来了,会招致杀身之祸?” 我冷然笑笑,对太后说:“所谓的杀身之祸不过是太后娘娘容不下我吧。” 太后对我说:“哀家这一辈子只有两个王儿,因着那个女人死了一个,如今却不能因为你再死一个了。” 我知道,她口里的“那个女人”指的多半是王后。 “可一切罪过的根源,也不过是太后娘娘宠爱厉王,不喜陛下。”我冷笑着戳穿她:“若说根源,娘娘才是根本的症结所在,怨得了谁呢?” “你!”太后似乎是怒不可遏,但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压住心中的怒火。 “你只心疼厉王因背不过功课而挑灯罚抄书,却忽略陛下为了讨你欢心夜读好些日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允济曾对我提及的一番话。 “说实话我很心疼王上,他十岁就跟着景王上战场,那是个什么概念,人可能还没大将军的长戟高,就挥舞着刀剑保家卫国了。”允济一边啧啧一边说:“我就很纳闷太后为何就只能看见那个阿斗,却能忽略文武双全的王上呢?” 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坦然,太后哑然瞧了我半晌,但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只紧蹙着眉头摆了摆手,直接打发我回雍和宫了。 我觉得意外,还以为太后要对我怎么样呢,没想到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像这次请我来,只是为了确定我是否是真的想起来了往事。 从长乐宫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刚刚拐过一个弯,迎面便见着一个人。 自我找回记忆,这还是我第一次遇见允毓。好长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眉目里的神情颇为矜傲,像极了当年的允济。 我微微侧过身,准备让允毓先行。 “都想起来了?” 允毓在我身边站住脚步,语气冷冷的问我。 若非这有些狭窄的宫巷里只有我和他,我还以为他在和别人说话呢。 “是,都想起来了,一点也不差,包括承敏郡王的事。”我特地强调了一下允济的事情,对他表示我都记得这些往事。 允毓是恨我的,我之前能感觉到,毕竟允济活着的时候,他就对我产生了很不友好的情绪。 “你要永远记得有个男人,他为了你不顾一切,为了你丢了性命。” 我点了点头,应道:“我会记得的。” 我们俩双双沉默了一下,允毓在我逃离之前又开口:“病好了吗?” “嗯?”我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允毓蹙紧眉头,斜睨了我一眼:“算了。”说着便抬脚走了,风中隐隐传来一声嘀咕。 “陛下怎么就喜欢上一个傻子了呢?” 我:“……” 我回过头,看见二丫在憋着笑意,心中便更加的郁郁。 就在太后见了我之后的几日,本以为一切平静,却未料出了这样一件事。 这日天气寒凉,冷风无情的吹拂着院子里的树,有延禧宫的侍女来雍和宫,说文臻贵妃在延禧宫等我,神情里是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模样。 我认出,她是阿凌的婢女,唤作溶溶,取自暗香浮动月溶溶之意。 延禧宫是阿凌的寝宫,我心中不安,想必是文臻贵妃背地里又动了什么手脚。 我跟随侍女进了延禧宫,走进内室,便见上首坐着的人是文臻贵妃,当下心中就大呼不妙,看来阿凌果真不好了。 她喝着热茶,好整以暇的瞧着我,或许是我眸子里的不安取悦了她。 “我还真怕你不来。”她淡声吐了一句,语气里奇奇怪怪的。 我挺直了腰板,对她说:“现在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文臻贵妃对我淡声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娘娘的一个旧识想要见一见娘娘,金宫守卫森严,请本宫帮帮忙罢了。” 旧识?我心中泛起了嘀咕,实在是想不出有谁想见我。 难道是祁夙? 我狐疑的看向文臻贵妃,她见我如此模样,了然笑道:“不是慎亲王,他和陛下此时正对峙金陵城呢,没工夫惦记你。” 我蹙眉不语,想着此时跑回雍和宫,向二丫求救会有多少胜算。 然而文臻贵妃眸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小算盘。 “娘娘不答应吗?难道不想顾及宋贵人的安危了吗?陛下的暗卫能救得了你,却不一定救得了宋贵人吧。” 我确实不能置阿凌于不顾,眼前的这个文臻贵妃早已不是当年和善的她了,今日我若是真的不答应,她恐怕真的会对阿凌不利。 永安宫里如果死了个熙贵妃,是大事不好,若是死了个贵人,恐怕谁也不会上心。 思及此,我平静的对她说:“我答应你,去见谁都好,但你要保证不伤害她。” 文臻贵妃冷声笑了笑:“我对她的性命可不感兴趣,你只管放心好了。” 得了她不知靠不靠谱的承诺,我的心微微落回肚子里。 文臻贵妃起身,曳地的长裙拖在身子后面,显得很是华美。 记忆中的她总是穿着浅素的宫衣,眉目也显得淡淡的,此刻却一反常态,但我想这大概就是她应有的模样。 —— 大金入主长安,前后不过一年,但已然看不到战争的残酷,留下的只有繁华。 彼时我坐在马车里,宫衣也未来得及换,身旁的文臻贵妃坐着,一直用那种冷然的眸光瞧我。 很不和善。 我掀开车帘,朝外面望去。发现繁华的长安城,并没有什么改变,和我当年出嫁,亦或是后来回去的时候都一样,勾栏酒肆,迎来送往,热闹又繁华。 我低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登上过朱雀城楼,从那里眺望整个长安城,你便知晓什么叫做‘万家灯火’。” 文臻贵妃闻言,脸色也认真了起来。 她对我微微颔首:“好,有机会定会去瞧瞧的。” 我又对她说:“你答应我放过阿凌的事情,可千万别忘了。” “好。”她掩唇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看见了当年我初入金宫时,她对我的和善神情。 沉寂了片刻,她突然低声开口:“其实,我真没料到你会为了宋贵人做到这般。”她眸光斜斜的眄过我的脸,秀眉微蹙:“若是我,肯定不会将自身安危置于不顾。” 我却对她讲:“这世界上我的亲人,能寻到的只有阿凌,她这一生因为我的缘故,陷于如此境地,我不能弃她于不顾。” “你倒还算重情重义。”意味不明的一句话,语气里似带了些嘲讽。 “弹不上什么重情重义吧。”我淡声问她:“难道你就没有对你有意义的人?” 文臻贵妃薄唇微启,但转瞬又紧紧抿住,什么话也不再说了。 马车渐渐驶离长安城,在馆驿落脚的时候,来了一个玄衣的男人,腰间配着剑,低头同文臻贵妃耳语了几句,便拱手退下了。 文臻贵妃走近我,看向我的眸子里带了几分笑意:“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对她说:“你总得对我说一句保重才行。” 她笑:“你倒是会苦中作乐。”语气微顿,又依着我的话对我说:“保重。” 玄衣的男人生的一副冷酷的脸,有一道伤痕自眉梢划向脸颊,看样子是伤了很多年了。他还算年轻,高束着墨发,神情和九州里所有暗卫都一样,活像死了好几个老婆一样。 他还算心善,租用了一辆马车,塞给我厚实的绒毯,皆是全新的,应该是为了眷顾我,新买的。 早春的夜里一贯风凉,我裹着厚实的毯子,一点也不觉着冷。 “喂。” “夫人有何吩咐?” 他淡声的应了我,我心道看来这暗卫的脾气貌似不错。 “我有个问题……” “夫人见谅,去哪里这个问题属下不能讲。” 我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他:“……” “那夫人想问什么?” 我问他:“你脸上的伤多久了?” 他剑眉微蹙,好像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回我:“好像快二十年了。” 我闻言,着实惊了一惊,对他说:“你看起来真不像个四十的人” 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这伤得来的那年,我好像才十四岁。” “那还真小。”我唏嘘道。 “夫人怎么不问去见的人是谁呢?” 我说:“总归我肯定会见到的,况且以这种方式见我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所以我又好奇个什么劲儿呢。” 我的诚实,似乎让眼前这个玄衣男人颇为头疼。 大概是漫漫长夜,聊天聊不下去的伤感吧。 其实我并不知道去见谁,但这个方向,我却心底隐约有了决断。 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本该亡故的人。(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七章:蹊跷 此前金国收复蜀国地界虽还算顺利,但眉州一带的蛮族却不肯归降,战斗力又不可小觑,故而褚钰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眉州的天气很暖和,吹来的风比长安的还要和煦三分。 我被安排在一处考究的屋室里,房屋规制皆同周国一般无二,环顾四周发觉帐幔刺绣也是苏绣,心里不由得一紧。 呼啦——屋门打开,一双浅青的锦靴迈进来,再往上是熟悉的一张脸。 “见到我不意外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想过你可能还活着,此番又进了蜀地,所以料定肯定是你安排的这一出戏。” 这么多年不见,东邾已和当年大相径庭,他的眼眸里多了三分肃杀,身形也高了很多。 他坐下来,定睛看我,我分辨不清那是什么神色,只是沉默着和他对视。 良久,他问我:“我以为你会死。” 我实话回他:“在这世上我还有个小妹,我若是死了,她该如何活。” 我想起锦阳,她为了瞒住我,已经不要了自己的姓,如果我死了,以她的脾气秉性,恐怕真要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 “哦呀,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东邾微微扬了扬眉,意味不明的说:“不过我这里有三个秘密,一个事关褚钰,一个事关祁夙,一个事关你的小妹,你想知道哪一个?” 我侧目眄过他清俊脸庞,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若是你骗我呢?” 东邾哼笑一声:“你若是早这么机灵,又怎么会被他骗的团团转。” 我惊觉他话里有话,问道:“你说谁骗了我?” “这样吧。”他叹了口气,继续对我说:“你给我煮壶茶,我就先告诉你一个不打紧的秘密。” 我狐疑的看了看他,决定按照他的话做,毕竟当局者迷,此时我确实看不清局势了。 —— 元微之的那首赋茶里,我最喜欢那一句,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此时煮来,心情却多一分放松。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我正给他斟茶的功夫,东邾突然问我这样一句话。 我微微愣怔,继而坚定的说道:“不是。” 东邾闻言,蓦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听我这样评价他,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我一脸复杂的看着他,又听他说:“不错,我确实不是个好人。” 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深觉蜀地的茶倒也不错。 我淡然说道:“现在该说说了,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 东邾幽暗的眸子紧锁着我,眸光里带着深沉意味:“你的那个婢女不是阿敏杀的。” 我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讲出这么令我震惊的消息。 他口中不打紧的秘密,直戳进我的心口。 碧拂死的时候,那个无比令我悲痛的画面,又滑进我的脑海。她握着回霜剑,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嘴巴里的鲜血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滴在正合殿门口的青玉石的地上。 我闭了闭眼睛,一点也不想再回想起那段回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东邾不在意道:“你信不信都好,反正当日我是派了暗卫去永安宫,打算将你带出来,只是碰到阿敏,我的暗卫不是吃素的,所以两方都带了内伤。” 我微蹙着眉头,又听他继续道:“所以当日阿敏身受内伤,功力已不足平日里的五成。” 若是阿敏全盛时期,碧拂是肯定打不过他的,但按照东邾的说法,阿敏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将碧拂一击毙命的。 而且碧拂手里的回霜剑,是未出鞘的。 不大像是要和阿敏动手的样子…… “祁夙骗了我。”我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终于承认,当日情形中祁夙是对我说了假话。 “碧拂是谁杀的?” 东邾冷笑着看我:“你心中不是已经有数了吗?何必还要问我呢?” 我微微蹙眉,抿了抿唇角,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不多时外面响起叩门声。 东邾微微扬眉:“哦,看来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到了呀。” 得了东邾的应允,屋门被拉开,浅素的襦裙身影迈进来,窈窕的不似个丫鬟。 我看向那年轻丫鬟的脸,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锦玉。”我按着记忆里的名字轻唤道。 锦玉矮身一福,仍对我恭敬的行礼:“给夫人请安,难为夫人还记得奴婢。” 我看着她比此前更秀致的眉眼,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毕竟你在蜀国侍候我很久,我自然记得。”我看向锦玉,又见她将一柄刀或者剑的东西搁在案几上,外面是罩着一层玄布,我看不真切。 东邾摆了摆手,锦玉便退到屋子外面,临行还贴心的阖上了屋门。 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包着的东西,对我很重要。 我抬手要去掀开,却被东邾按住。 他的手很冰,好像无论怎么捂也不会暖一样。 “答应我,你会原谅我。” 我愣住:“为什么要这么说?” 东邾只是重复一句:“不论你以后知道了什么,请不要恨我。” “好。” 得了我不走心的允诺,他仍旧很高兴。 黑布拉开,正是碧拂死前抓着的回霜剑,如果我没记错,此时它本应该在祁夙手里。 东邾冷笑两声:“他派了那么多人看着,还不是被我偷了出来。” 我说:“你偷它出来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将这把剑抽出了剑鞘。 “这……”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情形,脑筋锁死。 回霜剑,怎会断了呢? 东邾拂过断剑处,低声对我说:“断剑的时间有年头了,不是近期毁的。” 我看向他的眸子:“所以你是说……” 东邾接过我的话头:“所以我猜当年世子上战场的时候,剑是断的。” “为什么?”我蹙眉问道:“怎么就不可能是褚钰的刀砍的?” 东邾淡声对我说道:“你不舞刀弄剑,所以不晓得,剑伤和刀伤在我们眼里一眼就瞧得出来,所以祁夙才害怕它落进‘别人’手里。” 他怕我不明白,给我指了指那把剑上的伤口,解释道:“剑是刺的,刀是砍的,此处裂成两半,若是刀伤,应该是一下砍断,而不是现在的样子。而且……”他语气微顿,又道:“很可能是在上阵之前剑便已断,你再想想当年谁能轻而易举的接近世子的剑。” 我心口一空,竟有些无法消化这个讯息。 “祁夙和子瑾熟识多年,他怎会如此害子瑾呢?” 东邾冷然道:“为了那个位子,父母手足都能杀,朋友又算的了什么?” 我哑口无言,一直以来我深信不疑的人,原来才是真正害了子瑾的刽子手吗? “当年平王将王位传给景王,按照道义来说,这位子属实该给祁夙,但凭良心说,九州里若是论及王,没有人能比褚钰更合格。”东邾又笑笑:“所以祁夙的不甘心,其实很好理解,若是换了我,我也不甘心。” 当天碧拂恐怕是看到了这把剑,所以才丢了性命,那个光景,祁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对我说起实情。 东邾又补了一刀:“而且,就算是他们解释,你肯定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确实,如果重回当日,我只会相信祁夙的话,不会相信阿敏的说辞,毕竟碧拂死在他旁边,是我亲眼所见。 我刚要抬头问东邾剩下的秘密是什么时,屋子外面蓦地响起轻微脚步声。 东邾一把扯过我的手,将我带到后窗处,推了窗子就往外面跳去。 我低呼一声,慌道:“这是干什么?” “原来锦玉也是他的人。”东邾抱着我滚在地上,他疼得咬牙,我一点都没有伤到。 我们从二层小楼跳出来,身后的暗卫也跟上来,东邾顾不得许多,拉着我就跑。 “看来剩下的秘密没法和你细说了。”这光景,他还有心思和我闲话,我扭头看去,发觉他的眉头紧锁,全然不似以往的轻松模样。 眉州境内河流还算多,但东邾拉着我一头栽进河里时,我还是惊恐的喝了两口水,嘴巴里腥味很重,险些吐出来。 东邾拉着我沉入水底,我明白他是要我们等岸上的暗卫走远。 我尽全力的闭气,挺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冒出了头。 大口大口的呼吸,环顾四周,追赶我们的人果然都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东邾拉着我爬上了岸,衣服当然已经湿透了,早春的时节里,凉风一吹,还是很难捱的。 “你没有什么计划吗?”我一边拧着衣服的水,一边问道。 东邾也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脸嫌恶的说:“要是有计划,我们还会这么惨吗?” 我又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东邾说:“当然去找褚钰啊,我费尽力气将你从永安宫弄出来,怎么不得向他讨点好处。” 我冷哼了一声,试图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东邾将回霜剑递到我的怀里,淡然道:“拿着吧,这是你的东西。” 我低头看着这把剑,心底是五味杂陈,因为碧拂是因它而死,我想我不能辜负她以死给我留下的证据。(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八章:金陵 眉州之地,诗书城也。一座书卷气浓郁的地方,偏偏是东邾这个“蛮族”所掌控的。 我实在是很诧异他放着好好的王族不做,偏偏要作死去惹褚钰,搞得蜀国分崩离析,国也不国。 而得到的答案果然如同之前我猜测的那样,他是恨极了蜀王,以蜀国亡国作为报复的手段,想必蜀王九泉之下是无脸去见刘氏的列祖列宗。 说这番话的时候,东邾表现的很欣喜,我只能沉默,不禁叹息。 眉州是东邾的地盘,他带着我不费吹灰之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就隐藏在城里。 一身荆钗布裙,我觉得走在街上谁也认不出我来,然而东邾瞟了瞟我的脸,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这张脸实在是太引人瞩目了,还是去带个面纱遮一遮吧。” 褚钰如今驻扎的地方名唤乌衣,从眉州去那里,按照我和东邾这种躲躲藏藏的走法,大约需要半个月。 夜已深,三更刚过,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不知为什么,这几日我的内心总是惴惴不安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瞥眼见银白的月色洒在毡席上,蓦地眼底一个恍惚,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我心底一个激灵坐起来,与此同时刀子划过谁的脖子,噗的一声,一道血色绽在窗子上,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 黑了咕咚的,一个身影闯进来,我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却被一个冰冷的手拉住手腕。 “别怕,是我。” 东邾的嗓音很低沉,也让我觉得略微安心。 我低头看他拿着剑,身上也带了一抹血的腥味,担忧的问道:“我们被发现了吗?” 东邾对我说:“你快些穿衣服,暗卫已经追踪到这儿,此地已不能久留。” 我闻言,点了点头:“好。” 东邾颔首:“我出去等你。” 他出了屋子,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也走出去。 屋外月朗星稀,夜风很凉,吹起我的额发。 东邾将披风罩在我的身上,对我淡声说:“但愿我能将你安稳的送到他的手里。” 不知道东邾用了什么法子,诓眉州城的守卫连夜开了道角门,将我们放出去。 由西往东,一匹马两个人,东邾将我护在身前,我感受着颠簸,内心却仍旧不安。 “觉得冷么?”东邾开口问我,继而咳嗽了几声,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我这才后知后觉东邾好像受了伤。 “你……伤了哪里?” 东邾双臂一紧,轻斥我:“老实坐好,我可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保护你不掉下马。” 我闻言,也不敢再乱动,只道:“你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 半晌,耳边传来他的一声嘀咕,语气莫名:“啰嗦。” 连夜奔波,本以为会在清晨抵达前方的小镇,可以睡个舒服觉,好好休息一番,却万万没想到会遇到他。 清晨时分,天边泛着浅青颜色,因着没有阳光的缘故,而略显微凉。 清风将我们的衣摆吹拂起一道弧度,我坐在马背上,东邾翻身下了马,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杀的氛围,谁也不敢发出一声,打破这里的安静。 “平珺。” 祁夙仍旧一身青衣,神情显得寂寥又淡漠,唤我的语气,也和往昔没什么两样,听不出分毫差距,叫人难以想象他就是骗了我这么多的“旧友”。 “如果你不下来,他可能就得死。”祁夙淡笑着指了指东邾,即便是威胁人,也说的云淡风轻。 我刚要翻身下来,东邾却先一步走了出去,左手拇指一弹,利剑已然出鞘。 “昔年听闻金国慎亲王剑法出众,不知道是怎么个厉害法?”东邾邪佞冷笑,在还未等我开口的时候,猛拍了一下马屁股。 马儿受惊绝尘而去,我在马背上颠簸,风里只传来了刀剑相击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青蓝身影交杂在一起。 不知道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我抬头看向天边的太阳,眯了眯眸子。 阳光无比刺目,此时我的小衣已经被汗浸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是回去救东邾,还是去找褚钰。 我低头看了看这匹马,想起东邾告诉过我,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踏雪。 任凭踏雪在这不知名的地方踏步,不知方向在何处。 蓦然觉得有视线落于身上,回头看去,却是一抹青衣,以及一双幽深眼眸。 —— 暖春时节的金陵城,多雨。 淅淅沥沥的雨顺着瓦片的屋檐流下,形成一道水柱,我仰头瞧着,鼻端是淡淡的属于泥土的腥味。 耳边响起布袜摩擦地板的声音,伴着清脆的玉佩声,我并没有回头,而是伸出手去触碰跌落的雨水,它打在我的指尖,冰凉凉的。 “平珺,小心着凉。” 祁夙关心我的话淡然响起,可我心里却觉得一阵害怕。 我闭口不言,假装自己没听见。 “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吗?” 我听见他好像是坐了下来,心底的那股害怕便更甚几分。 我故作平静的说:“我已经来了金陵,不如你放了他吧。” “哦?”祁夙蓦地哼笑一声:“放了谁?褚钰吗?” 我自知他已不是当年的祁夙,想来我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 回身看去,他的眉目间早已没了当年的和善,取而代之的是邪佞的阴沉,就连和我说话的眸子里也充斥着阴冷。 皇权富贵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值得抛弃一切,也要追逐吗? “如果你能坐下来陪我好好喝一壶茶,说不准我就会放了刘陵。” 刘陵是东邾的大名,我从不这么唤他,因为他说过,这是蜀王赋予的名字,亦是他的耻辱,故而冷不丁一听见倒有些不习惯。 祁夙侧头瞧着我,眼底恍惚划过一抹温和,如同往昔我们在平阳侯府时一般,但转瞬间那抹温和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我轻提裙摆走近案几,俯身跪坐下,同祁夙面对面。 对于我的乖觉听话,祁夙大约是很满意,他伸手给我斟了杯茶,对我说:“虽然留下刘陵并没有什么用途,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暂时不让他死。” 我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听说东邾没有危险,倒是个好事情。 我紧绷的情绪微微松了松,看向祁夙,终究还是开口质问他。 “为什么?” 祁夙淡声笑笑:“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他看向我,并不回答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蹙眉瞧他:“子瑾同你是多年好友,从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如何能害他死于非命?”我实在是觉得心寒,遂又补上一句:“子瑾在清远野尸骨无存,你如何对得起他平日里待你如同手足?” “如同手足?”祁夙冷声笑了笑,俊俏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他微微起身,凑近我,深棕的眸子里漫着刻骨的恨意:“若真是手足,他怎会忍心将你抢走?” 我听得糊涂,祁夙双手握紧我的肩膀,情绪显得有些不稳:“分明是我先喜欢你的,他也知道,可为什么你要喜欢他?” 我试图挣脱:“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我喜欢子瑾是命中注定,我不喜欢你也是上天安排。” 祁夙冷笑:“说什么上天安排,不过因为他是平阳侯府的世子爷,我是个布衣,如今我就要得到整个大金,入主中原为皇,可有资格娶你了?” 我觉得这个人已然癫狂的不可理喻了,冷眼斜睨他,并不想和这个疯子辩驳什么。 祁夙不依不饶的拉着我说着:“以后我会是金皇,你便是我的皇后,平珺,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我实在忍不住,讥讽他:“褚钰是百战不殆的君王,你永远也无法赢他,从前我喜欢子瑾不喜欢你,如今得知你害了子瑾,你便是我苏平珺一生一世也要恨着的仇敌。” 祁夙闻及我的话,甚是生气,一只手卡主我的脖子,我从不晓得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青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丝毫无法撼动他分毫,胸口的空气渐渐稀薄,眼前发黑,难道他真的要掐死我吗? 千钧一发的时候,我被祁夙摔在地上,后脑咚的一声磕在地上,一时间难受的起不来。 祁夙居高临下的瞧着我,眸子里无半分的怜悯,他冷然道:“那就拿褚钰的脑袋当做我们新婚的礼物吧。” 我揉着额角恢复神智的时候,眼前只有打开的屋门,以及院子里淅淅沥沥下着的冷雨。 我从不认为褚钰会输,这股信念来的莫名其妙,连我自己也想不出。 时至今日,还有最后一个谜团没有解开,那就是大周究竟是如何亡的。 我不相信褚钰会那么做,因为之前东邾的只言片语里,这件事情明显又不可告人的内情,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却相信绝不是人们传言的那样。 会是什么呢? 我仰望着昏暗天际下的雨幕,暗想,这场雨过后,是否真的有彩虹到来? 褚钰,你什么时候来救我回家?(未完待续) 第百六十九章:小花 金陵府邸里,祁夙似乎是对自己的守卫很放心,并不限制我的走动,只派给我一个做事小心翼翼的,哑巴的侍女。 初见这个侍女时,她被祁夙领进来,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都要低到了地上,一副怯懦的模样,相处久了也习惯了她的安静。 祁夙淡笑着对我解释:“我实在害怕褚钰安插暗卫,这几日就让这个丫头服侍你吧。” 后来扫地的嬷嬷告诉我,这丫头之前只是个厨房烧火的,有一次府邸着火了,她为了去拿给夫人熬制的燕窝粥,把嗓子给熏哑了。 我闻言顿感唏嘘,看向小花的眼神也带了一点怜悯。 我其实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她总是蹲在回廊上,看院子里的野花发呆,我就唤她小花。 祁夙将我抓回来,又将我藏得严严实实,是以外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我实在是无法得知。 除了担心,别无他法。 是夜,晚风微凉,因着前几日一直在落雨,所以晚间的金陵城里并不暖和。 我正收拾收拾准备熄灯睡觉了,外面的回廊下却传来脚步声,这光景还到我这转悠的人,除了祁夙我也想不到第二个了。 我冷眼瞧着,小花拘谨的站在一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好像很怕祁夙。 祁夙穿着月白的深衣,墨发用冠簪束好,容色一如往昔般俊朗,手里拿着一根长笛还有一壶酒。 他对我轻笑:“平珺,陪我喝几杯吧。” 他眉目间的神情多了几分忧愁,深棕色的眼眸里多了些迷离少了些阴冷尖刻。 但我还没说什么,他已经自顾自的坐下了。 他对我招手:“平珺,你来,陪我喝几杯。” 我见他神情有些不清醒,狐疑的走近几步,果然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可我知道祁夙的酒量不浅,此时的他是清醒的。 我坐在案几对侧,对小花摆摆手,示意这里不需要她了。 白瓷的酒杯放在我的面前,我冷眼瞧着,既不端起来也不准备理睬他。 祁夙淡声笑了笑,对我说:“如今你连一杯酒都不肯和我喝了吗?在金国我可帮了你那么多次,你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啊。” 我说:“可你害死了子瑾和我的碧拂,我无法原谅你。” “如果你能陪我喝完这壶酒,我便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祁夙一仰头,喉咙咕噜一声,酒香淡淡的消散:“事关当年王后和褚钰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我瞧了他两眼,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端起前面的酒杯一饮而尽:“想。” 酒很辣,不同于我在周宫或者金宫里喝的果酒,褚钰从不让我喝如此烈的酒,他说伤胃,所以这些年每逢过节的时候,褚钰都会嘱咐侍女将我的酒换成微甜的珍珠红。 祁夙眯了眯眸子,似乎是在追忆往事。 王后是金国大姓独孤家的嫡女,自小虽生的不算倾国倾城,倒也是门楣高贵,嫁给厉王为太子妃并不算是高攀。婚后,厉王宠爱良娣,冷落太子妃,倒也是大都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太后宠爱厉王,所以厉王的一切举动都是“无伤大雅”的,只要不是弑父杀君的罪名就都会被原谅。 而在厉王顺利即位后,太后安抚王后的举动便是允她拿一块虎符,代厉王管东军,算是捆绑王后的一个筹码,可太后到底是低估了一个女人失望之极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后的谋算相当精细,厉王悄无声息的命丧金宫,那时候谁也无力回天,唯有褚钰有资格接替王位,更何况拥有四军之一的支持。 太后不得不答应,是以褚钰顺利接管王位,大金迎来二百年的全盛时期。 祁夙告诉我,当年怡贵妃怀有身孕,褚钰用我的孩子当障眼法,最后还下令给我灌下了堕胎药,其实这件事并非褚钰本意。 那时候若非是这个孩子,即便是褚钰也无法将我安稳的带回大都,因为王后和太后都对我动了杀意,原因是我左右了褚钰的心。 堕胎药的事情,是太后下的懿旨,宫里没人敢嚼舌头根,所以我是一点也不晓得。 “这件事于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只是问他:“苏韵的病是你动的手脚吗?” 祁夙并不在意我的尖刻,对我说:“我从不对女人动手,她确实是病死的,死前的那番话大约是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 “你知道?”我惊诧的看着他。 祁夙淡笑:“在我的府邸里,没什么事情能瞒住我。” “那时候你就不怕我想起来什么吗?” “她一方面想让你知道我是个坏人,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你想起来那些残酷的过往,说的含糊不已,我若是你我也不信的。” 我闻言,心里震惊,祁夙这个人还真是将人的心里也算计了进去。 我看着他,问道:“当日,是谁从王后的手底下将我救出来?” 祁夙说:“是我。” 我不信他在这节骨眼还要骗我,遂又问道:“你怎么救我的?” 祁夙低沉道:“你当真要知道?” 我看着他,心底一股不安情绪在涌动:“你说。” 祁夙云淡风轻的告诉我:“因为当日就是我和王后里应外合谋反,逼迫褚钰出兵攻打周国。” “为什么?”我震惊了,从没想到这件事里会有祁夙的掺和。 “因为我要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金国,而是整个九州。”祁夙又饮尽一杯,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我所行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助金国吞并各种国家,只要最后我将金国从褚钰手里夺下来就大功告成了,而你,是我的战利品。” 祁夙抚了抚衣摆站起身来,容色里又带上之前的阴沉,他冷笑一声,对我说:“哦忘了告诉你,酒里有毒。” 我顿时脸色难看起来,又听他说:“万一这次打不过褚钰,我可不能自己死。” 此时此刻,我连一声滚字都吼不出来,对这个人是彻底的失望了。 小花小心翼翼的挨过来,小觑我两眼,又不敢比划什么。 我揉了揉额角,起身钻进被子里,对明天仍旧充满了迷茫。 褚钰,你一定不要输了他。 或许是我整日念叨褚钰,我终于梦见了他。 灰白色的梦境下,月色也是灰扑扑的。 宫墙是朱红色的,墙下面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天空落着鹅毛的大雪,将那道身影也染成白色。 那是褚钰,一身玄衣已被雪染成斑驳的白色,单薄的衣服穿在身上,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是金宫里的金阙宫,原来在这不知名的夜里,褚钰也曾驻足于我的宫外想念着我吗? 我耳边听他呢喃,平珺,再等等。 褚钰,你究竟让我等什么呢? 我从梦中醒来,瞥眼见天边泛着鱼肚白,心知这一夜又是过去了。 祁夙说给我的酒里下了毒,我其实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死活,唯一担心的事情是他会拿这件事去威胁褚钰。 小花听见我翻身的声音,进来端了碗水,安安静静的,却又给人无比的安全感。 她的容貌平平,但一双眼眸很像碧拂,清澈间又带着一股执拗,好像什么也无法将她打败。 翌日清晨,祁夙身边的一个侍从来请,说前厅来了个我的旧识。 这节骨眼能来金陵城探望我的旧识,实在是没有谁,我想不到,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前往。 正厅里端坐着两个人,熏香袅袅,气氛很是和谐。 我走进去,祁夙端坐在上首,第一顺位端坐着一个人,确实是我的“旧识”。 “怎么是你?” 杜凤笑了笑:“怎么不能是我?” 时至今日,我对杜凤其实是很复杂的情谊,他的一家被父皇流放宁古塔,可本身究竟有没有错谁又能说的清楚。 我不在纠结,矮身一福:“见过杜先生。” 杜凤淡声笑笑:“按理来说,你该唤我一声堂兄。” 我抱哂一笑,不知道该不该唤他一声堂兄。 我转移话题,说道:“我们还真的是好久没见了,你来这儿是做什么?” 杜凤眸光炯炯的瞧着我,自袖管里拿出来一瓶药:“给你带一条活路。” 我看着那青白瓷瓶,说道:“这是什么?” 杜凤回答我:“你若是想保全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喝了这瓶药。” “你说什么?肚子里的孩子?” “你还不知道吗,你有孕在身。”杜凤瞧着我:“没想到被红花伤过的你还有子女缘,这孩子你若是不要,恐怕以后也很难有孕了。” 祁夙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既不反对也不插话,我侧头瞧了瞧,发现他只是用幽深的眼神看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 我抿了抿唇角,问道:“喝了这瓶药会怎么样?” 杜凤说:“忘了一切。” “一切?” “是。”他点头:“一切都恢复到原点,你什么也不会记得。” “若我不喝呢?” 祁夙冷声开口:“那你的孩子就留不得了。” 我闻言,微微用手护住小腹:“好,我喝。”(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章:救出 苦涩的药滚进我的喉咙,眼前便开始发黑,继而便失去了意识。 眼前是一片寂寂的黑,我辨不清时日昼夜,即便是贴着木头门板费力的去看,也不过是看到一个荒凉的院子。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心里隐约不安。 这屋子里说不出的古怪气味,我倚靠在门板上梦了醒,醒了又睡,周而复始。 迷迷蒙蒙间,屋外蓦地传来说话声音,音色是我所熟悉的。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去看,依稀听得几声“杜先生”,便见着青衣而略显消瘦的身影离去。 我正在叹息,门板上的铁锁链便哗啦啦的响着,门被拉开,阳光射进来,我不自禁的用手去挡。 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个女子,她见我模样轻慢的笑了下,继而问我:“听说你都忘了?”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迎着阳光,抬眼去看她的眉目:“你是谁?” 她的红唇很是鲜丽,一身蜀锦衣裙也很华美,只是神情颇为尖刻衬得她很骇人。 她凑近我,又问道:“你看看我,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我看着她,微微蹙眉:“不记得。” 她直起身,冷然的瞧了我两眼,转身就走,临行时吩咐身边的婢女给我换身干净的衣服。 对于能不用住在柴房里,我感到有些开心,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侍女将我带进一处屋子,屋内制式很华美,我正转头瞧着,身后的侍女一把将我推倒,厉声斥责我:“还不快拜见锦夫人。” 我茫然抬眼去看,见上首端坐着一个女人,原来此前去柴房看我的人已经变成了金陵城里的“夫人”了? “不是说大人只有一位夫人,已然死了一年,你是哪位的夫人?” 这几日柴房外,听小丫头们闲话,说城里的趣事。 果见她脸色变得难看,我顺手一指胡说八道:“她说的。” 我指着刚刚推倒我的侍女,言词笃定:“还说夫人什么‘卖主求荣’呢。” 嘭的一声,锦夫人一拍桌子,眉目间已是怒不可遏:“放肆!” 我坐在地上,不动声色。 锦夫人往我这边一指,怒道:“拉出去,杖杀了!” 我心里一惊,那个侍女已经被侍卫打昏拖出门去了,连一声饶命都喊不出来,委实可怜。 我再一回神,锦夫人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的脚步很轻,我仰着头看她,脖子微酸。 她轻笑着蹲下身,和我平视,眼眸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恨意。 我的下颚被迫抬起,捏在她的手里:“你是记得吧。”虽是问我,语气却很笃定。 我微微侧过头,平静看着她:“锦夫人此话怎讲?” 她瞧着我的神情,微眯眼睛,似乎是在揣测我话里的真假。 半晌,她站起身来,神情平静却又隐隐带着尖利。 “其实你想不想的起来,我一点也不在意。”她冷哼一声,继续道:“大人如今不在金陵,你的命是握在我的手上的。” 我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道我哪里敢惹你,分明是你将我从柴房里拎出来的。 “你这几日就服侍我吧。” 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和她对着干。 —— 翌日清晨,我是被一盆冷水叫醒的,泼我的人是锦夫人身边的贴身女婢。 “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睡着,还不快去侍候夫人更衣洗漱。” 我瞥眼见窗外还未大亮的光景,对她诚恳的说道:“可你泼我一盆水,我换完衣服再去,岂不是更慢。” 侍女蓦地冷笑一声:“你哪里有衣服能换,赶紧去侍候夫人才是正理。” 我低头看了看,发现衣服前襟湿了大片,其他地方倒是干爽的,心中顿时有了些安慰。 锦夫人早起见了我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我乖觉的打好水,放好布巾,努力做一个周全的侍女。 然而锦夫人试了一下水,倏然把水盆打翻,然后我的裙子和鞋就无一幸免的全湿了。 “你想烫死我吗?”她尖刻的叫着,揪着我的头发就往柱子上嗑。 我费力的挣扎着,她还是不解恨一般的叫女婢去取热水,我暗道不好,但力气却不及她。 她又唤来两个侍卫将我按倒在地,吩咐之前的侍女:“泼,叫她也尝尝热水的滋味。” 哗的一声——热水浸透了我的后背,刹那间我能感觉到的只有疼,刺骨的疼,仿佛皮肉要分离一般。 我疼得眼泪簌簌而落,咬紧牙关,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锦夫人捏住我的下颚,冷笑道:“怎么?这点皮肉之苦都受不住了吗?”她又端详我几眼,恨恨道:“我是真想毁了你这张脸,但大人回来一定会发怒的。” 我喘息着说:“那你,就不怕他回来……”疼痛感让我的言语无法顺利说出。 她缓缓站起身,语气带了点轻松:“等他回来你背上的伤就好了,我怕什么?” “去,还是拉到柴房关着吧。”她摆了摆手,嘀咕道:“看来这养尊处优的小姐是什么也不会做,打盆水都做不好。”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我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是黑漆漆的,刚动了动胳膊要起身,后背就是火辣辣的疼,还有一股血腥味。 静静听着外面的下雨声,心底一阵寂寂,没有人能够救我,而我要努力活下去。 我还没有见到褚钰呢。 费尽力气爬到门边上,下方有个透亮的洞,平时是给我递水和食物的地方,往外看去,是哗啦啦下着的雨,天边也是一片阴云密布。 外面的碟子上放着残缺不全的半块馒头,还有一只碗,里面盛满了雨水。我费力的伸手去够,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活着,无论怎么样我也要活着。 屋外的太阳照进来两次,我已经感受不到腹中的饥饿感,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忽冷忽热的。 昏睡的时候,这些年的过往就一幕幕的在我的脑海里回放,好像我从没有活得清楚过,总是在被欺瞒中度日,祁夙如此,褚钰也是,都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一些事情。 眼角不自禁的湿润,泪水呛进嗓子里,闷声咳嗽起来。 意识恍惚间,柴房门被打开,一道漆黑的身影闪进来,月色照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高大。 “别怕,是我。” 来的人,不是褚钰。 我心底感到有些失落,可连续的高烧已经让我虚弱的无法回应他了。 从一阵细微的颠簸中醒来,发现自己被放到一辆马车上,身上裹着厚实纱布,微微一动扯动了伤口,不禁疼得龇牙咧嘴。 车门被推开,进来的人令我十分欣喜。 “二丫。”我抱住她,不顾自己的伤口疼。 “夫人快躺回去。”她将我扶回去躺好。 我笑吟吟的看着她,她却重重的叹息一声:“夫人后背伤得不轻,虽上了药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之前伤口有些腐烂的缘故,恐会留疤了。” “没事,我不在意这个。”我对她说:“终于离开了那个魔窟,我很开心,咱们现在去哪儿。” 二丫闻言,蹙紧眉头:“咱们不能回长安,也不能去乌衣,他肯定会在路上堵着我们。” 我低头想了想,对她说:“可祁夙这个人一向多疑,他恐怕是料定我们不敢去长安和乌衣。” 二丫低头想了想,说道:“既如此,那我们到前面小镇落脚时,再考虑考虑去哪里吧。” 我们在一座名唤武丘的小镇落脚,这里是金陵以南,具体临近哪里我倒不是很清楚。 二丫在客房给我换药换纱布,因为烫伤的缘故,换纱布的时候一贯疼痛难捱,疼得我直冒冷汗,汗水一浸皮肤就更加蜇得慌。 她帮我穿好衣服,眉宇微皱,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将我从金陵那个牢笼里救出来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凤。 彼时我们三个人正坐在客房的屋子里吃饭,虽眉目间难掩疲惫,但内心是略微放松了些。 “我本以为你是恨极了我,不会救我的。” 他闻言,平静的答道:“你错了,我恨的不是你,是周皇。” “可我是周皇的女儿。” 他轻轻摇了摇头:“虽然我曾被仇恨迷失了双眼,但我已想得明白,周皇害我家破人亡,而他也已国破家亡,大仇已报,一切都该烟消云散了。”他眸光炯炯的瞧我,诚恳道:“况且我也姓苏,没道理帮着别人欺负我的族妹。” “你的恩,我会记得。”我认真道。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略显尴尬,打破沉默的是杜凤。 “哦对了,给你喂的药,不是失忆的,是安胎的。”他一脸复杂的说:“你确实是怀有身孕了。” 我心里一紧,不知道这个消息在这个节骨眼出来,究竟是好还是坏。 二丫此时握了握我的手,对我说:“夫人放心,有我在,谁也伤不到您。” 我微微点了点头,也回握住她的手,示意自己不再担心。 但愿此事会有一个善终吧,我在心底祈祷着。(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一章:无解 武丘的春风很和煦,吹在脸上暖暖的,心口也不那么冷了。 我们并不敢在武丘做过多的停留,因为这里距离金陵还是太近了,实在是害怕祁夙派人将我们抓住。从前的他有多令我心安,现在就有多令我害怕。 杜凤驾车的本事不错,一路并不觉得颠簸。 我们首要任务是要逃离祁夙的追踪,以及寻找一名唤作谷之颂的神医。 这名字我听来十分耳熟,沉思片刻,蓦地想起祁夙曾对我说过的话:“暗卫来报,他连夜出了长安城,去寻谷之颂了。” “谷之颂是谁?”那时候的我问他。 祁夙告诉我:“就是给你下药的神医。” 我本以为我的失忆之症是褚钰弄的,他也从不反驳我半句,故而这个想法已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我神情颇为复杂的看着杜凤,问道:“我的失忆之症不就是因为吃了谷之颂的药吗?” 杜凤剑眉蹙紧,语气低沉道:“又是他告诉你的吧。” “是祁夙说的。”我点了点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杜凤说:“当日你被王后抓走,救你出来的是祁夙不假,但紧接着周国覆灭,一切都回天乏术。”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祁夙是怕你知道这些,才给你下的忘川散,那时候褚钰心疼你,两个人还因此打了一架呢。” “你,你说……给我喂忘川散的人是祁夙?” 杜凤认真的看着我,说道:“不错。”他语气微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你若是不信我,倒也无妨,只是可惜褚钰这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肯对你说。” 我迟疑着问道:“可他曾去秘密找过谷之颂。” “因为服用忘川散的人身体会受损,他见不得你难受,去寻谷之颂问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你身体恢复些。” 我心口一滞,想不到真相竟是这般,原来一直以来我误会褚钰误会的这么深。 “夫人确实误会主子很多事情。”二丫又低声说道:“想必夫人也不晓得冬夜里,主子站在殿外驻足,一站就是好久,只是不敢进去的事情。” 我问:“为什么不敢进去?” 二丫抿了抿唇角:“因为怕你想起来之前的误会,留不住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因为那时候即便是褚钰亲口对我说这些真相,我也是不会信的。 可一切真相总会有大白的那一天,我坚信祁夙的谎言最终都会一一戳穿,谁也无法欺骗谁一辈子。 路上蹉跎些时日,惊蛰已经过去,天气幽幽转暖,我们一路向北行驶,赶往蓟州。 这世上但凡被人称为神医啊什么的人,一定会有某些奇奇怪怪的毛病,谷之颂也不例外,他喜欢在他挚友的庄子里种玉米,一代神医偏偏喜欢农夫的活计。 马上就要到播种的节气了,是以我们赶往蓟州,希望能找到谷之颂,因为我体内的毒,已经不可拖了。 祁夙是真的丧心病狂的给我下了毒。 噬心蛊,每月月圆之日,心口便会绞痛,只有服用解药才可缓解。然而最丧心病狂的是,这还是一副子母蛊,杜凤告诉我,若是祁夙死了,我也活不成。 所以我们马不停蹄的想要找谷之颂,寄希望于他可以发发慈悲,解决我身上的麻烦。 蓟州在前朝是都城,哦不对,我才想起来大周亡了,那就是前前朝的事儿了。 如今作为州郡首府也是一如既往的气派,高大巍峨的城墙,不输任何一州一郡的城池。 蓦然想起我的碧拂也是蓟州人,我实在是太想念她了,即便我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咳咳——”二丫闷声咳了咳,虽然她动作很快,但我还是看见她咳出了血。 我拉住她的手腕,说道:“你怎么了?” 二丫微微摇了摇头,不肯说的模样。 我说:“是救我的时候受伤了?” “不是,夫人别担心了,我没什么事。”二丫看我实在是关切,轻轻笑了笑:“暗卫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夫人不要担忧了。” 我转念一想,倒也放松了些,对她说:“你凡事不要逞强,我已失去了碧拂,你不准出事。” 二丫点了点头:“好,我自会小心行事,夫人放心便是。” 我们在蓟州的城郊,终于找到了庄子的大门。 然而应门的侍从并不问我们的身份,直接将我们引进去,我颇觉意外,心里感慨这户人家还真是随和,什么人都往里放。 “我家主人邀夫人书房一叙。” 我闻言一愣:“你家主人?是庄子的主人吗?” 侍从生的一副好脾气,乖觉道:“回夫人,是的。” 我怀着一副略略忐忑的心情,跟在侍从后面,去见他的主人。 见到的,是一个熟悉的人。 说熟悉可能不太对,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 独孤平。我从未看透过,也从不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的人。 “怎么是你?” 独孤平扬了扬眉:“怎么不能是我?” 我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一脸复杂的说:“我觉得你不该这么有钱。” “喂,我可是金国古老士族独孤家的儿子,在蓟州有处大宅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独孤平耸耸肩,淡然道:“更何况之前帮了你几回,褚钰出手又那么大方,也给了我不少钱呢。” 我:“……” 一见到独孤平,本来紧张兮兮的神经微微放松了下来。 我在他的书房里走了一圈,发现这厮珍藏了不少名画古董,倒还是个风雅人呢。 “对了,你认得谷之颂吧。”我突然想起来正事,于是问他。 他微微扬了扬眉,说道:“当然,这厮每年都要来我这,今年倒也是快到了,怎么?你找他有事?” 我说:“我中了毒。” 独孤平一听我这样说,眉头一蹙:“把手给我。” 我愣愣的递过去,他一搭脉,就不说话了。 我想这家伙难道也会医术吗? 半晌,他收回手,一脸复杂的望着我。 我问道:“怎么样?我还有救吗?” 独孤平凑近我的耳边,低声对我说:“城北棺材铺李掌柜是我的旧友,你去买的话,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给你算便宜些。” 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所以我是没救了?” 他摆了摆手:“算了,我逗你的,不过以我的造诣救不了你,还是等他来吧。” 我提醒他:“现在祁夙估计是满世界找我呢,你这里的保卫工作做的怎么样?” 独孤平一指:“哝,领你来的小侍是我这儿最菜的一个。”然后又对那小侍说:“小和尚,给夫人露一手。” “喏。”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屋外的石亭应声而塌,我震惊的看着这个不高的少年,一掌就有如此威力。 屋子里有半刻的安静,然后想起侍女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呀,那个石亭又被打坏了,是主人最喜欢的,看,要发怒了。” “谁让你打它了?”独孤平怒不可遏的看着少年:“今晚把它弄好,不然就给你送回九华山。” 我觉得好笑,问道:“这少年真是九华山的小和尚?” “对。” “那为什么要跟着你?” “因为九华山的大和尚们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不跟着我就只能饿死了。” 我闻言,好像吞了一颗鸡蛋般,噎得慌:“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眸光飘向外面,略显迷离:“这是江湖里的事情了,九州之地,无论在哪儿,都是血雨腥风的,哪里都不会例外。” 少年乌黑的头发在空中飘荡,突然觉得活着是真不易啊。 我们在独孤平的宅子里住下来,多少还是害怕祁夙找到这里。 之所以没打算去找褚钰,是因为我如今去哪里都是累赘,更何况,还有半个月就是月圆之夜了,不知道挨不挨的过去心口的痛。 蓟州的春天,风很大,风沙很重,在这里呆了几天我就口鼻不适,频频咳嗽起来。 这日我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二丫在一边陪着我。 一道阴影遮挡住阳光,我睁开眼,见到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的唇角夹着一抹笑意。 我并不认得他。 我坐起身来,侧头打量他。 他的容色算得上清俊,一身灰色深衣,不出众却也不普通,只是牵着一头驴,将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奇怪起来。 “姑娘,你不该在这。” 我脑海里闪过一串问号,狐疑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人笑眯眯的回答我:“城北棺铺据说新打了好几口新款棺材,姑娘不如去挑个好看的。” 我闻言,眸光炯炯的看着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笑:“你的身份,你的病,你的目的,我都知道。” 我心里一凛,立马站直身体,对着他一揖:“谷先生,务必救我一救。” “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你?” “因为我还有必须找到的真相,我不能死。” “可我不能救你。” 我愕然:“为什么?” “因为我救不了你,子母蛊无解。” 无解。 一个残酷的事实。(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二章:欺骗 当我听见子母蛊无解的时候,我的内心是说不出的一种情绪,大约是既失落又平静吧。 谷之颂牵着毛驴立在我身前,毛驴打了个喷嚏,将我从失落中唤回。 我抿了抿唇角,看向笑眯眯的谷之颂,企图挽救道:“可世人都说你是神医啊,你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谷之颂轻声笑笑,解释道:“可神医也不是神仙呀。” 他的话很在理,我颇觉难过的不做声。 “嗯,如果母蛊不死,你也不会死的。”谷之颂打了个哈欠,神情略显疲惫,很不走心的安慰我:“你其实不用太担心的,毕竟一时半刻的也死不了。”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我只是担心若是褚钰知晓这件事,对祁夙下不去狠手,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褚钰。 谷之颂牵着毛驴进了宅院,自有侍从接待他,将他妥善的安顿好。 二丫立在我的身侧,也不出声。 我低头思索片刻,问她:“我身中毒素的这件事,能不能瞒过褚钰?” 二丫蹙紧眉头,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回答我的话。 我又补上一句:“碧拂是死在祁夙手里,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良久,我听见二丫喉咙里溢出一声:“好。” 她单膝跪地,对我抱拳:“夫人吩咐,属下定会办好。”话毕,便转身离去,徒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晚间的时候,屋外下起冷雨,这些日子蓟州气温骤降,颇有点倒春寒的意思。 我穿起棉布曲裾,将长发简单梳在脑后,发尾坠一块玉扣,是周国寻常妇人装扮。 我擎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走下回廊,往厅室去,本来去的目的是向独孤平请辞,因为我并不想他因我之故而受牵连。 但还未进屋,便听见屋内有乐声,有男人爽朗的笑声,有推杯换盏的清脆声。 我颇觉诧异,门口连半个侍女也没有,轻叩门扉,屋内的声音并未减弱半分。 独孤平的声音响起:“进来。” 我得了允许,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光景震惊。 谷之颂,独孤平,杜凤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边,三人有说有笑的,屋内酒香四溢,边上还放着一把筝,也没有筝架,就好像是放在腿上弹过之后,随意丢在一边的。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奇怪了,独孤平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怪有趣的。” 我说:“你们三个很熟?” 谷之颂笑眯眯道:“为什么我们三个不能很熟?” 我指着独孤平说道:“你和他熟我还能理解。”又指了指杜凤说道:“但你和他是怎么熟的?” 谷之颂道:“其实说起来我和阿瑞更熟,因为他是我师弟。” 我:“……”所以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害得我总担心神医脾气会很怪,到时候给我们扔出来。 或许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又轻声笑了笑:“不过,即便是攀亲戚,我还是救不了你。” 独孤平冲我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开口是招呼我坐下:“你先坐下,喝几杯酒,弹弹琴,屋外雨水叮咚作响,屋内饮酒奏琴,岂非风雅事?” 谷之颂举杯便引,脸色喝了酒之后却是白了几分:“子原兄说的极是。” 我只得坐下,伸手抚了抚地上随意搁着的这把筝,颇觉音色动听,遂问:“这是谁的筝?” 独孤平扬了扬眉,说道:“我的。” 我微讶的看了独孤平两眼,实在觉得他不像是筝的主人。许是我狐疑的目光太过明显,杜凤说:“这把筝是我行酒令输给他的。” 我顿觉可惜的连说两句:“暴殄天物。” 谷之颂说:“都说金宫的熙娘娘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不知谷某可有耳福听一听熙娘娘的乐音呢?” 谷之颂的话听来十分舒适,并不让人反感,再加上我确实很久未曾弹曲奏乐,手痒的厉害,当即便应承下来。 我将筝摆正,素手微动,乐音滑出。这筝很好,虽然独孤平平日里不弹它,但保护的却不错。 我正弹得高兴,谷之颂突然袖袍一挥,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去。 在我还未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冲出了屋子。 轰隆一声,屋外雷雨交加,雨雾中,不知几人在缠斗,刀剑的相击声,让我的心开始发慌。 祁夙的人马到底是找到了这里吗? 我担忧的站起身,正着急的不知所措。 “去弹筝。” 我愕然,又一声:“去弹筝。” “弹什么啊?”我心道这都什么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弹曲子呢? “十面埋伏。”谷之颂的音色一贯的含着笑意,无论什么时候听来都让人觉得安心,好像什么大事发生都会被解决。 我静下心来,耳边只听见大雨滂沱的声响,手一翻转,便是熟悉的十面埋伏。 这首曲子描绘的是楚汉相争垓下对决的情景,歌颂的是汉高祖,故而曲调气势恢宏,颇有金戈铁马的肃杀意味。我虽不大喜欢高祖,但承认这曲子是当之无愧的名曲。 沉浸在曲目里无法自拔,待回过神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银白的月色照在回廊下的木地板,直晃人的眼睛。 谷之颂提溜着白瓷酒瓶坐在回廊下,杜凤依靠着廊柱,面色冷肃的擦着剑上的血,独孤平躺在木地板上,闭着眼睛,仿若是睡着了。 我不由自主的低声轻唤:“子瑾。” 独孤平睁开眼睛,看向我,对我说:“你看清楚我是谁?” 我定睛,心知他不是秦观。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瞧他,认真道:“其实你长得和子瑾并不十分相似,单是眉眼轮廓相仿,你一闭上眼睛,便让我产生错觉。” 独孤平淡笑道:“他的母亲我得唤一声姨娘的。” 他和子瑾原是表兄弟吗,我恍然,怪道如此相似。 他坐起身,将手中的剑扔给杜凤:“帮我也擦擦。”惹得杜凤一撇嘴,神情十分嫌弃。 “之前我告诉你我救你是因为受子瑾所托,实际上是骗你的。”独孤平叹了口气:“当年我确实赶往清远野,想要救下子瑾的命,但我到的时候,周国已经战败,褚钰那个人又是个内敛的,我无法打听出更多的消息,便试图找寻线索,发现有两处让我心生疑惑。” 我问:“哪两处?” 他看着我说道:“其一,子瑾的剑不翼而飞,其二,他身边的侍卫告诉我,子瑾曾给周国传了一封信,是一个公子拿走的。” 我抿抿唇角,说:“多半是祁夙,子瑾是很信任他的。” 独孤平摇了摇头:“我其实并不好奇是谁传的,我好奇他写了什么。” “但现在是无法知晓了。”我道。 “也对。” 我又问他:“那些人是祁夙派来的吗?” 独孤平回答我:“不知道。” 我想了想,蹙眉道:“除了他,还会有谁要抓我。” 他浅棕的眸子瞟了瞟我,淡淡道:“金宫里有两个老巫婆,你忘了吗?”他语气带了点叹息:“早告诉你要小心她们姑侄俩的,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账要一笔笔的算,我同祁夙的还没算清楚,绾嫔和太后的就先往后放一放。” 独孤平微微扬了扬眉,便闭上了嘴,默不作声的又阖上了眼睛假寐。 谷之颂一边饮酒一边望着天边的月亮,我亦抬头望去,发现月圆之日离我是越来越近了。 院子里并不像一场争斗的发生地,一切都显得很平静很整洁,连空气里的血腥味都散了。 看来这里的暗卫都很喜欢打扫屋子,十分的喜欢干净。 杜凤将我送回房间,嘱咐我:“晚上早点睡,熬夜不好。” 我看着西沉的月色,说:“恐怕明天才能早点睡。” 他淡声笑笑:“那就明天,说起来好像没见萧姑娘。”二丫姓萧,本是有名姓的,奈何认准了我给胡乱起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改了。 萧二丫,怎么听怎么觉得像闹着玩的名字。 我眼也不眨的说:“她喜欢晚上出去玩。” 杜凤好像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在意我的答案:“那还真是有趣的侍女,时间不早,你去睡觉吧。”说完,又补上一句:“今晚的事情,你不用过多担心。” 我微微颔首,轻轻阖上了屋门。 一夜无眠。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有了些困意,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我趿拉着绣鞋,准备洗漱,二丫走了进来,容色些微憔悴,好像也是好几天没睡好了。 她端着两碟糕点,搁在桌子上,见我醒了,便问:“主子要吃早饭吗?” “不大饿。”我坐到桌前,看着糕点说:“这是哪里来的,看起来挺好吃的。” 二丫说:“主子可以尝尝看,蓟州有名的绿豆糕。” “哦?”我捻起一块,说道:“那我可要尝一尝。” 然而吃了两口,额头便有些沉沉的,眼皮也觉得睁不开。 我看向二丫,刚要张口问她,便见她神情肃肃的,颇为反常。 昏过去的那一瞬间,我仍旧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二丫不会害我。(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三章:无耻 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这里不是蓟州独孤平的府邸,也不是任何一个我去过的地方。 “喂——”我轻声喊道,然而没有人回应我。 我揉了揉额角,试图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二丫深沉的脸色,然而如今却不见她。 我提上鞋子,走到屋门处,小心翼翼的往外张望,发现这是一个空落落的院子,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外面的天还没有黑,夕阳的余晖将云朵染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跑到街上,市井间叫卖的小贩很多,走了几步,心底的害怕便消散了些。 听着百姓说话的口音,并不是吴音软语,心稍稍放下了。 我找到一处当铺,将头上唯一一个带出来的玉钗当了,换了十两银子,然而这些钱买马不够,租车又太危险,是以我决定在镇子上住下,等褚钰来救我,或者祁夙来抓我。 镇子不大,只有一处客栈,唤作平安,寓意很好,前脚刚刚迈进门,迎面就过来一个热络的店小二。 “哟,客官,您今儿是来吃点什么?” 我看着他笑意满满的脸,迟疑道:“我能住店吗?” 店小二显然也是一愣,继而又笑道:“您这是哪里话,自然可以的,不过是瞧着客官身上没包袱,以为是镇里人,您多包涵。” 我摆摆手,道:“您给安排个房间吧。” “得嘞。”店小二很麻利的去看住房册子,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大一会儿便开口对我说:“就只有上房了,您住吗?” 我看到他眼底精明的神色,但还是点了点头:“住。” 这时从外面回来一个人,店小二轻唤了一声:“掌柜的,您回来啦。” 我侧头去看,发现是个还算年轻的女人,她有着秀致的远山眉,狭长的眼眸,微微眄过来的神情颇为矜傲,穿着一身紫衣,风情万种的模样。 她红唇微启,意味不明的对我说:“姑娘脖颈上的玉扣怪好看的。” 我立马伸手去摸,将玉扣塞回衣服里,淡淡说道:“家里老父亲给坠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事。” 她掩口笑道:“姑娘是怪有趣的。” 我正愣怔着,那边又听她吩咐小二哥:“去带姑娘回房吧。” 小二哥领着我便要走,陡然听得身后一声:“等等。”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我回过头去,见掌柜的对我笑言:“上房的客人一日三餐都包,还有免费的热水和小点心哦。” 听闻有点心,瞬间心情好了很多。 折腾这一番光景,天色已经暗了,我躺在床上假寐,不知不觉间将要睡着,有人叩响了门。 还没等我问,屋外就响起了声音。 “姑娘,吃晚饭了。” 我一打开门,果然见掌柜的给我送晚饭来了。 我伸手要接过,却被她不着痕迹的侧身而闪过。 “这样的活计怎么能劳烦掌柜的亲自来呢?”我将屋门阖上。 “这样的活计确实不该劳烦我,但姑娘是个例外。” 我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云淡风轻:“此话怎讲?怎么偏偏我是个例外?” 掌柜的斜睨我一眼,轻声笑笑:“您的‘老父亲’怕不是个等闲之辈。” 我冷着眸子打量她,不做声。 她笑道:“你也不必这样防备我,若我真的是坏人,哪里还给你这般看我的机会。” 我说:“你是哪方的人?”其实只要不是祁夙的人,就都好说。 “我虽然不算是你的敌人,但也不是救你的人。”她似乎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淡然道:“往大了说我是周国的暗卫,往小了说我是长安宋家的暗卫,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将锦阳长公主从金宫里平安的带出来。” 我心道,原是要救锦阳的暗卫。 我诚恳道:“你现在就可以去长安,将她救出永安宫,没有谁能够拦着你。”毕竟大人物们都将目光放到了金陵。 “如今的长安城也不是说进就进的,几个州府的暗卫都往回调了。” 我蹙眉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长安又出事儿了? “南王不知怎么挖到了金皇一百多暗卫的册文,几天之间就全部狙杀干净。”她语气微顿,又微微蹙眉:“这个节骨眼了,若不是谁泄露的,就是之前知道了,这光景行动,就是打金皇一个措手不及。” 南王是祁夙自封的,寓意着长江以南皆是他为主。 我听了她的话,蓦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事儿。 那时候祁夙好心的带我逃出长安,给我带人皮面具的时候告诉我,那时的长安城里有褚钰的一百多个暗卫在找他和我,我猜大概就是那一天,趁着褚钰心烦意乱,将那些暗卫暴露了。 “所以你将这些告诉我又怎么样呢?” 或许是我语气中的疏离太严重了,她冷眼瞧了我一下,哼笑:“公主若是能早点怎么机灵,又何必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将你带到盖镇的人不就是金皇的暗卫吗?” 我说:“我不相信她会背叛我。”语气中的坚定惹得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愣怔,我又道:“还有,我不是公主,我早已不配做周国的公主。” 夜半时分,我仰躺在被衾中,安静的被迫失眠。 我想,如果不是我的身份,我肯定会被我的刻薄害死。 客栈的掌柜的姓赵,闺名唤作桂香,平时街坊们都唤一声赵夫人,也有熟悉的大婶喊她桂香。我在心里想着,现在的暗卫都这么有性格的吗,取这么接地气的名字。 在我心中,暗卫那可是阿敏一样的人物,单是一双浸透着冰霜的眼眸都能够杀死人,说出的名字也都是简短而有力的。 我晚上时候的话,惹得赵桂香冷笑一声:“你能活到现在这是不容易。”我不知道她是夸我生命力顽强,还是说我遇到的人普遍很宽容。 过后想来想去,我觉得她的意思应该是后者。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我得罪了赵桂香,接下来的几天她还供不供我的饭,毕竟她之前承诺过的,我对供饭这件事耿耿于怀。 直到清晨,店小二带着早饭叩响了我的房门,我心底的大石头才落下来。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 我眼见着月圆之日的到来,心道,他们没有先找到我,而我身上的毒却要发作了。 晚风微凉,天空飘落零星雨丝,风拂过,颇有些沁人心脾。 圆月渐渐东升,我心底的不安也更甚了。 哒哒哒——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听频率是跑过来的。 紧接着我的屋门被叩响,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道女声:“夫人,开门。” 自那日同赵桂香“吵架”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找我,依着我的话,对我换了个称呼。 我蹙眉去开门,见她一副奔波模样,刚要开口问是怎么了,她却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 “怎么了?”我试图和她沟通。 她却对我说:“总归来的人不是良善之辈,你若是不想重回魔窟,就和我走。” 我只问她:“来的暗卫是南王的人,对吗?” 她突然驻足,回头看我:“不错,昨日传讯,金皇在淮水伤了,现下肯定赶不及来救你。” 情况紧急,我也不再多问。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终究还是被堵在了一条小路上。 祁夙仿佛有通天的本事,来抓住我。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有那么一瞬间我恍然以为是褚钰,但我知道褚钰没有来。 他一步步的朝我走近,我亦一步步的后退。 他站在了离我五步之外的地方,容色一如往昔般俊雅,唇边夹着温和的笑意,他对我说:“你的二丫不要了吗?” 我想起那张和碧拂神似的脸,心口一痛。 “你把她怎么样了?” 祁夙耸了耸肩,对我说:“没怎么样,你若是现在回去,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我闻言,瞬间便似崩溃的对他喊着:“你这个混蛋。” 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他面前去,甩手就要扇他,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截住手腕。 我说:“你怎么能伤害她?” 他冰冷着眼眸瞧我,对我说:“我的好平珺,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你忘了吗?” 我震惊的后退半步,眼前的祁夙是这样的令人陌生,心底的惧怕又升起。 我后退的脚步踩住裙裾,一个踉跄就摔倒。 “平珺,你若是再要跑,死的人就会更多。” 我抬眸看向他,银白的月色衬得他神情更加可怖,我的心口蓦地剧痛起来。 那是一种迅速蔓延至四肢的痛,我手捂着心口,脸上冷汗津津,我咬紧牙关,一声喊叫都没有。 祁夙发觉我的毒发作了,将我抱起来,我没有力气去反抗,也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如果痛的厉害,就喊出来。” 我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偏还要刻薄的讥讽他,我说:“我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喉咙里能传出来的喊叫,只能是骂你这个混蛋的,绝不可能是别的。” 祁夙闻言,却并不生气,而是冷笑一声说道:“哦?这毒发作持续三日,希望你真的能挺过去,还有个事要告诉你,这个毒我是有解药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他一声,无耻之徒。(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四章:察觉 蓦然睁开双眼,鼻尖嗅到潮湿味道,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身下颠簸,我并不知晓这是哪里。 我转头看去,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马车上,我伸手抹了一把,额间尽是冷汗。 突然想起之前祁夙找到我的时候,正值毒发,抚上心口,此时这里已经不疼了。 我并不想爬起来,身上很是乏力。 “主子,金皇如今下落不明,下一步该如何?” “嘘,禁声。” 我听见祁夙的话,语气带着些微冷意,但令我在意的是那个侍从说的……褚钰下落不明。 究竟在我逃离的这段时间里,褚钰在乌衣发生了什么? 我瞪着眼睛,空洞的望着马车顶,不知自己能做点什么。就连祁夙进来,我也没注意到,直到他俯身瞧我,我才发觉。 我眸光淡然的瞟向他,微微侧过头:“你把他怎么了?” 祁夙修长的指尖抚过我的脸,我蹙紧眉头撇头闪过,他也不恼,只是淡笑着问我:“你都听到了?” 我不答,只是固执的问:“你把他怎么了?” 祁夙眉梢微弯,冷笑道:“这就心疼了?若是我把他抓回来呢?” “我恨你。” 祁夙闻言,一把捏住我的脸,居高临下的对我说:“你到现在还学不乖,真令我失望啊。”他语气顿了顿,对我说:“不过,我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求我的。” 我冷眼瞧他,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从蓟州到金陵,路上怎么快要好几日的路程,更何况我身上的毒持续三日,每日夜半时分心口便会疼痛难忍。 祁夙会在我毒发的时候在边上煮茶,一边喝茶一边看我痛苦的样子。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会见到如此冷血无情的他。 第二日,我们在一个名唤青县的地方落脚,小城很小,若不是和祁夙一起,我想我会喜欢它的。 今夜无月,天空晦暗无比。 我揪着心口的衣襟,咬紧牙关,眼中充满了对祁夙的恨意。 彼时他坐在案几边饮茶,对我的痛苦处境熟视无睹,晦暗的光线下,他惯穿的青衣显得冷冰冰的。 “平珺,不如你求求我?”他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笑,或许他也笃定我不会求他。 我沉默着,没力气搭理他。 接连两日,祁夙都会在我毒发的时候过来,并不多话,第四日我们将要抵达金陵,我却忽然见不到他的人影了,看管我的人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侍从。 我问他:“祁夙呢?” 他摇了摇头。 我又问:“我能出去转转吗?” 他又摇了摇头。 我抿了抿唇角:“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是摇了摇头。 得,交流全靠点头摇头,我顿感无趣,关了屋门在房间里发呆,看着纱窗外立着一动不动的身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 抵达金陵的这一日,天气还是很不好,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好像这里永远是阴雨连绵的,连带着心情也沉闷很多。 犹然记得之前在金陵的时候,被锦玉那么对待,导致我一到下雨天,后背就不舒服。 我掀开车帘,往外望去,自有一个笑得甜甜的小丫鬟立在一边,她擎着把油纸伞遮住我的头,使我免受风雨。 再往后面看去,之前侍候我的哑巴侍女小花也在,面色虽然平静,但眸子里隐隐带着担忧神色。 “夫人,外面风大,快些进屋吧。” 我避开她欲过来拉我的手,自己跳下马车,然而沾湿的砖石地很滑,小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住我,口里道:“夫人小心些。” 我看她一眼,心里已经了然一些事情。 雨越下越大,我的绣鞋早已湿了大半,走上宽敞的回廊,小丫鬟收起伞,为我引路。 然而走的路和我之前的记忆不大一样,但是这个疑问我藏在了心底,并没有问出来。 她带我转过几个弯,来到一处略显偏僻的屋子,虽然有些偏,但布局却很考究。 “属下唤作陈雀,夫人有事只管差遣我。” 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颊边有一对梨涡。 我看向她,问道:“你怎知我已发觉你的身份?”若非如此,该自称为奴婢,而不是属下。 陈雀笑道:“大约是在我扶了夫人一把的时候,夫人便已有所察觉了吧。” 我微眯眸子,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 陈雀矮身一福:“属下遵命。” 她临行直门口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一件事,遂叫住她:“你等等。” 陈雀好脾气的驻足,回身回我的话:“夫人有何吩咐?” “锦夫人呢?” 有些仇是不能算了的。 陈雀乖觉回答:“被主子关起来了,寻常人不能去瞧。”她语气微顿,又道:“不过若是夫人去,也没人敢拦着。” 我问:“你主子如何处置的她?” 陈雀直视我的眼睛,红唇微启:“主子说要等夫人回来,所以还给她留了一口气。” 彼时我尚未理解这个留一口气究竟是处置成什么样,但当我见到锦玉的那一刻,我才恍然这口气,也仅仅是一口气了。 —— 金陵连绵不绝的雨终于停了下来,接连两日的晴天,使得院子里潮湿的味道消散了。 我对陈雀表示,自己想去看看锦玉。听说锦玉被祁夙关在地牢里,等候我的发落,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凄惨不凄惨。 陈雀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很乖巧:“夫人想去,自然去得。” 然后便在下午时分,阳光温暖,带我转过几个回廊,来到一处大院子,内里有专人把守,很是森严。 陈雀为我遮一把纸伞,遮挡住略显刺目的阳光。 本以为要被盘查两句的,却未料半句话都没说,看守的人似乎是认得陈雀,直接放行了。 地牢不大,冗长的地道只能允许两人并排而行,多一个人都无法走,一走进去,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我掩住口鼻不由得蹙眉。 陈雀自袖中取出一些香粉,一边走一边撒:“夫人,这地方常年阴暗,金陵又多雨,味道自不会好,您多担待。” 香粉散于空中,那股潮湿味道也被盖住了。 我不由得对陈雀多瞧两眼:“你倒是有心了。” 陈雀微微一笑,也不多言。 走了不多时,便到了地方。 我瞥眼见地上食盒里的粥都已经变了颜色,啃得半块馒头上还有血迹。 哗啦啦——侍从将牢房打开,里面似乎有黑影在动,黑漆漆的,也瞧不清楚。 虽然之前早有心理准备,按照现在祁夙心狠手辣的情况,锦玉可能会被打的很惨,但待我走近后,却还是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锦玉被拴在地上,厚重的锁链压在她纤细的脊背上,她已经很瘦了,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长发披散着,掩盖住了她本来很秀致的脸。 见有人进来,她抬头瞧了瞧,复又低下头去。 我欲走上前,陈雀虚拦了我一下,微微笑道:“夫人可得当心点。” 我说:“你到外面等我,我自有分寸。” 陈雀没有反驳我的命令,只是递给我一把匕首,平淡的对我说:“那夫人保护好自己。” 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还是接过了匕首。 陈雀出去,牢门阖上,屋子里多摆了两盏灯,照亮了大半的区域。 我说:“你这副模样还能活到他把我抓回来,实在是不容易啊。” 地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她已经聋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又道:“你妹妹有机会找回来,她可能没有死。” 锦玉终于抬起头看我,身上虽然污秽,但一双眼睛很亮,里面充满了希冀,可是刹那间便掺杂了不信任的神色。 我挨近她,俯身蹲下,直视着她的眼眸:“锦玉,如今只有我能救你……”压低了声音对她说:“告诉我,刘陵关在哪里?” 东邾被祁夙关起来,我左思右想,觉着应该是这里,金陵城里绝没有哪个地方会比这里更森严。 锦玉似乎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 她张了张口,我这才意识到她已口不能言,心口一紧,祁夙竟然狠心如斯。 我将匕首递给她,示意她写下来。 锦玉想了想,在地上给我划了几下,我辨别一下,发现她是在画这个地牢,从门进来,拐过几个弯,在我们现在的位置打了个叉,然后又往前画,七拐八拐打了个圈。 她冲我笔了个手势,示意我那里有四个人看守。 我低头思考了一下,发现暂时没什么好办法,我的二丫也还没有下落,褚钰在乌衣也不知道近况如何。 我打算将匕首拿回来,这光景锦玉却冲过来,在我还没有反应的时候,刀子楔进了她的心口。 温热的血顺着刀柄流淌在我的手上,顺着手腕漫过衣袖。 滴答——血滴在地上,我如梦初醒,连呼喊都不行了。 锦玉仰躺在地上,心口汩汩的冒着血,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陈雀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我身后,安静的立着,对眼前的场景平静而视。 锦玉神情涣散间,我无声的笔了个口型,谢谢。 不管怎么说,她念及旧主的情谊,将东邾的下落告诉我,该谢谢的。(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五章:重逢 从地牢里走出来,天色已经暗了,我心中烦闷,登上宅院里的一处小楼远眺,陈雀跟在我的身后,安静随侍。 华灯初上的金陵城里,到处都透着萧索。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谢玄晖若看见今朝中原四分五裂的场面,五陵繁华地已不比当年,该是何等感慨。 “锦玉冒犯了夫人,本就是活不下来的,自尽是她最好的归宿。”陈雀的话字字珠玑,可我并非是因她之故而烦闷。 “时至今日,我已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伤心难过。”我眯着眸子,看着远处幽深的夜色,淡声道:“古语说人命关天,可你说,人命是什么?” 陈雀闻及我的话,轻笑了一声,她的语气带了一点轻快之意:“不错,古语说的是这个理儿,可在我看来,人命是草芥。” “草芥?”我微微蹙眉,回身看她。 “对。”陈雀点头肯定我的话,她笑眯眯道:“每个人都是恶的,命也都是不值钱的。” 我想我不敢苟同她的话,但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她,遂不在纠结。 从外面回到屋子里,我想的是我该如何打听到二丫的下落,我是不相信二丫会害我,她当日将我带出蓟州肯定有她的道理,只是我现在寻不到她的讯息,故而理不出头绪。 祁夙给我下了毒,自信可以拿住我,所以并没见什么暗卫,也没有限制我的出行。 陈雀看似很好说话,整天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实则内心深沉,身上的气场也很耐人寻味。倒是一直负责打扫屋子内外的侍女小花,虽不能说话,但心地还挺好。 因着今天锦玉的事情,我实在没有胃口,陈雀将小食搁在桌上,便阖上了门,还我一个清静。 吭吭—— 突觉有人叩门,心底咯噔一声,但转念一想,若是祁夙,他的叩门只是个过场,此时早已进来了。 “进来。” 进来的是小花,手里拿着油纸包着的东西。 我说:“你拿着什么?” 她只是递给我,并不能说话。 我低下头拆开纸,发现里面躺着几块桂花糕,还温热的,看起来是刚刚从外面买的。 耳边听窗外噼噼啪啪的雨水,自傍晚我们回屋子里,天气骤变,又下起了雨。 我抿紧唇角:“你冒着这样大的雨去给我买桂花糕吗?” 小花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只是指着糕点,示意我吃。 我低头咬了一口,果然是又软又香。 只是心中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小花小觑我两眼,便悄声退下了。 后知后觉事情蹊跷,我低头看了两眼桂花糕,却突然眼前一黑失了神智,心中哀叹,这又是遭的哪门子算计。 —— 夜风清凉,颇有些沁人心脾之意,我在清风中醒来,耳边是马蹄哒哒的声响,刚要动,身后便传来熟悉音色。 “别动,当心掉下去。” 从没有这样一刻,我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如此感动,人生已走过一小半,我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涩,回身抱住褚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哭泣。 我说:“褚钰,你终于赶来救我。” 他并没有回我,只是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然*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我哭得累了,竟不知何时在他怀中睡着,待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顿时心中一紧,连衣服都来不及披上,穿着素白的亵衣就往外走。 然而屋门一打开,正撞进一个人怀里。 “怎么了?”褚钰蹙眉瞧我,问道:“做噩梦了吗?” 我摇摇头,拉紧了他的袖子,对他说:“我起来找你。” 褚钰闻言,眉头微微舒展开,他轻拥住我,叹息道:“平珺,你别怕,我不会走。” 我并没有问褚钰是怎么从乌衣出来的,也不晓得现在外界是怎么个情况,我只是知道,褚钰终于来救我,这是冒着千难万险的一件事。 我和褚钰算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这些日子在九州里辗转蹉跎,已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恶人。 我问褚钰:“蓟州一事,你可晓得?” 彼时褚钰蹙眉回我:“不如你猜猜看。” 我抿紧唇角,思索片刻,对他讲:“若要我相信是二丫害我,那有点困难,可如果是那三个人里有人害我,我也不能尽信。” 独孤平,杜凤,谷之颂,他们三个也不像和祁夙狼狈为奸的恶人。 褚钰并没有告诉我答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讲:“以后有机会再对你说。” 任由褚钰带着我,我并不在乎要去哪里。 时间辗转好几日,我们抵达了扬州城。 进城的那日,扬州的天气很好。 我蒙着面纱,将容貌尽数遮去。 “咱们为什么要来扬州,离金陵实在太近了些。” 彼时我和褚钰站在船边吹风,这一行走的是水路,因我说瘦西湖的景色一贯很不错,很多年没来了,总要看一看。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此地本属楚国,但此时楚国已经分崩离析,国也不国,祁夙的南王名号是坐的稳稳当当了。 褚钰搂着我,对我讲:“平珺,你的国,孤会完完整整的保护好。” 我仰头瞧他:“我的国?” 他微微颔首,眯着眸子眺望浩瀚烟波的瘦西湖:“对,当年的事情,待一切结束孤再对你说。” 我知道他所说的事情,就是周国的灭亡,我心里知晓这一切事有蹊跷,断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重要的是将祁夙那个坏人绳之以法。 褚钰带我进了一处民宅院子,宅院不大,一座主屋两座下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并不让人感到不方便。 我四处瞧瞧,点点头:“这地方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褚钰只是淡声回我,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晚间华灯初上,我和褚钰一同在桥上散步,实在难以想象这个节骨眼,我们还有心情闲逛。 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担忧,问褚钰:“此前传闻你在乌衣失去音讯,害我一直担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褚钰拉着我的手说:“为了来见你。” 我对此表示疑惑。 “不得不说祁夙是个难得的对手,但孤的目的是你,如果失去你,就算孤最后赢了,也没有了意义。”褚钰拉着我的手莫名的收紧了:“此前在宫里,迫于各方的势力,孤已让你受了诸多委屈,如今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又怎么能再让你伤心。”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提及这些,此前我对他有任何的误会,他都不会吭一声。 我问他:“这样的话,你若是早点说,我也不会伤心那么多年。” “这么多年,你受过的委屈我看得到,所以你怨我,我也只能接受。”褚钰对我苦笑一声:“即便是萌生过让你离开的想法,但最后还是固执的将你束缚在身边,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绝对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这世上绝对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我心口一空,竟觉眼底酸涩。 “平珺,你可还记得奉远的红枫叶?”褚钰话音微顿,语气缓缓又道:“其实这世上第一个爱你的人不是秦子瑾,是我。” 因着他的话,我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慢慢浮现在眼前。 记忆深处的那一天,奉远城里的红枫树上是一片火红颜色,天气微微寒凉,边城一贯冷的早,因着厌恶寒冷的天气,连带着心情也差了很多。 在食馆里遇到一个玄衣的男孩儿,衣着打扮皆是异域,母亲曾告诫离这样的人远点,然而我并不在意。 他们一行几人坐着吃饭,叽里咕噜的说着女真话,伴着嘲讽的大笑。 我实在是气不过,又不敢对那些大人们发难,遂在那个玄衣男孩儿更衣回来的路上,将他堵住。 “喂,你们真是好不要脸,周国岂是你们小小弹丸之国能比的?” 男孩儿微微一愣,继而眉宇间腾起怒意,但还是压着怒气开口:“你骂谁?别忘了你们周国的阳安刚刚被我大金攻破。” 彼时我心底虽震惊于他流利的汉话,面色却未改分毫:“小小阳安而已,你们的鞑子兵若是去了水乡,恐怕只有喝水的份了。” 那时候看着玄衣男孩儿越加深沉的脸色,我终于开始害怕起来,并和他打了个赌。 赌十年之内周国能不能打败金国。 如果没有,我就嫁给他。 现在想起,忽觉真是一语成谶了。 褚钰淡笑道:“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你就这么跋扈,我早该认出你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我蹙眉,听他继续说:“不过,也幸好是当年的那个赌约,孤秘密练了些水军,此时祁夙大约是头疼呢。” 听他说起,我想起来一个事儿:“你不在乌衣,现在谁掌管你的大军?” 褚钰微微扬眉,对我说:“暂时交给允毓了,如今他已经成年,如果连守城都做不好,大金可没有这样没用的郡王。” 我心底叨咕一声,大金的郡王还真是不好当啊。(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六章:善恶 灰白色的梦境里,朱红色的宫墙隐约透着萧索,熟悉的玄衣身影孤零零的立于楼阁之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显得分外孤寂,莫名的有些令人心疼。 良久,有声音响起,是轻问:“王,殿下已落葬,可否前去……” 彼时寒风拂过,天际隐约小雪轻飘而落,颇有些沁人心脾意味。 我蹙眉思索,这殿下二字,论的该是我一个熟悉的故人。 褚钰微微抬手,止住了侍从的话。 唰的一声,冷刀出鞘,我注意到那好像是允济的刀。 褚钰将那柄刀抽出来,迎着天空看去,眸光深沉又冷冽。 他低声吐了一句:“你的仇,孤会为你报。” 可允济不是…… 此时寒风乍起,我被迫捂着眼睛,再一回神,场景便转换了,是温暖的屋子里。 环顾四周,发觉屋子制式是金国惯有的,猜测这里多半是大都的王宫。 有玄衣男孩跪倒在地上,闷咳两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不要以为跟着王上打了几仗,便可在浚儿面前耀武扬威,今日听说你又欺负他了?” 我转头看去,发觉是年轻的太后,她梳着钿子头,眉眼之中尽是刻薄阴寒之意,单是大人瞧了都觉得骇人,更何况一个小孩子。 “呵,父王说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不算欺负,他骂我我打他,很公平。”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男孩的脸被扇过另一边,我得以看清他的眉眼,发觉神似年幼的褚钰。 所以,这是他吗? 坊间传闻,太后不喜褚钰,竟如此苛待他? “你要知道,本宫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最大的仁慈。”太后阴沉的眯着眼眸瞧他:“而现在,你这个祸患倒是要早点解决了。” 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女端过来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光是看着就很令人害怕。 我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去打翻那碗药,可我一奔过去,就瞬间惊醒了。 我揉了揉额角,侧头看向窗边。 此时夕阳西下时分,褚钰着青衣站在窗边,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处,显得很温和。 他微微侧过头来,淡声道:“又做噩梦了?” 我看着他,说道:“我梦见了你。” “哦?” 我抿紧唇角,对他讲:“我梦见太后苛待你。” 褚钰对此表情淡淡的,好像并不惊讶,神色也没什么起伏。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我承认这件事情是震惊到我了。 褚钰薄唇微勾,嘲讽神情一闪而过:“不过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和她,再没有别人了,就连父王也不晓得。” 我张口欲问,却又止住了话头。 直觉这件事是宫廷秘闻,与现在已无关紧要,揭褚钰的伤疤委实不好。 晚上同褚钰出门,进了扬州一家地道的食馆。 我们挑了一个临窗的位子,刚刚点好了菜,窗外便零星飘了雨。 心中正感慨天公不作美的时候,褚钰却突然对我说:“今晚我们有客,或许他来了,雨就停了。” 我一听,好奇问道:“此人我可见过?” 褚钰喝了杯水,淡然道:“此人你我都认得,而且他还欠你一个说法。” 我说:“那我们可得好好等等他。” 不多时,菜便上全。 我们两个人点了七八个菜,我看了看褚钰,说:“我这样是不是浪费了些?吃不完怎么办?” 褚钰说:“没关系,你吃不完的有我呢。” 我一边吃着松鼠桂鱼,一边给褚钰夹菜:“这个好吃,诶,这个也不错。” 褚钰虽不喜甜食,但我夹得东西他也都吃了下去,只是看得出来他心思有些沉闷。 屋外,天空中小雨淅淅沥沥,渐渐地越下越大,转变为大雨滂沱,我心道我们的“客人”还真是倒霉,遭遇这样坏的天气。 将将要吃完的当口,一个青衣人走了上来,袖口衣摆皆湿了,一把素色的油纸伞正滴着雨水。 他见了我们,轻步走了过来。 我本以为客人是杜凤,却未料来的人是谷之颂。 “真巧。”我冷淡道。 谷之颂落座,周身的寒气慢慢消散。 “不巧不巧,谷某是来还人情的。” “哦?那你想怎么还?” 谷之颂淡淡的笑着:“夫人身上的毒谷某倒是有些办法,不知道金老爷敢不敢让谷某一试?” 我被这声金老爷逗笑,本来严肃的气氛被我扑哧一声搅乱。 褚钰冷眼瞧着他,说道:“蓟州一事我已然晓得,所以我凭什么相信你。” 谷之颂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就因为蓟州的事情,所以你才可以相信我。” 我微微蹙眉,这两句哑谜打的我开始听不懂了。 我说:“停,你先解释解释蓟州到底什么事情。” 谷之颂状似惊讶的瞧着我:“夫人还不知晓吗?” 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哎呀呀,说起来小生实在惭愧。” 我对他这种好不走心的惭愧觉得头疼,将他止住:“你好好说话。” “谷某之前欠了祁夙一个人情,夫人也晓得这世间唯有人情二字是最难还清的一种东西,故而谷某在蓟州帮了祁夙一下。” 哦,我算是听懂了,感情在蓟州的那件事里,和祁夙狼狈为奸的是谷之颂。 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其实并不怪他。 我对他讲:“你要帮谁的忙,要还谁的人情,其实我并不在乎,因为那是你的事,但是我的侍女却因为你的缘故而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如果她死了,我便要你的命。” 彼时我尚未晓得自己的这番说辞,语气中透着的森寒意味有多令人害怕,直到很多年之后某人对我讲起,我才恍然。 大家纷纷陷入沉默,良久谷之颂点了点头:“夫人说的极是,谷某并不想请夫人原谅,来扬州不过是偿还罪孽。” 我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算得清楚。” 他亦淡笑:“夫人过奖。” 我们谈完,最后商定谷之颂为我想办法解毒,不过子母蛊是没法子解了。 走出食馆,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谷之颂连夜离开扬州,不知道去哪里给我找解药,我其实对此一点也不担心。 祁夙给我下的毒不是致命的,他舍不得让我这么死,非要折磨着我,让我给他低头才算完呢,我很了解他。 我握了握褚钰的手,笑道:“找到了人给我解毒,你不用为我担心了。” 褚钰低头瞧了瞧我,眸光里藏着深沉:“平珺,你还是受苦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不苦,是我识人不清,上天给的惩罚,也理当受着。” 褚钰没有说话,我便故作轻快,又道:“扬州总是下雨,咱们去乌衣吧。” 褚钰拉着我的手莫名收紧了:“回到乌衣,这场仗就得打了。” 我说:“我知道。” “两地百姓必受牵连。” 我点头:“我也知道。” 长久以来褚钰是个运筹帷幄的君王,或许是顾及我的感受,他不愿意让我看见战争的残酷。可两地兴兵,怎么可能不死人。 即便我们托着不回乌衣,这场仗该打也绝对躲不过。 我仰着脸,借着月色看清褚钰清俊的容貌,心口咚咚的跳:“这场战争,你一定要赢得漂亮。” 褚钰轻拥住我,在我耳边沉声:“好,孤答应你。” —— 乌衣在滁州,时地水路发达,气候宜人,离金陵不远,快马奔袭当日便到。 因着两地欲打仗的缘故,这里的百姓早已迁居比邻州府,褚钰一贯爱护自己百姓,想必安置情况应该有条不紊的。 城里百姓虽然已经撤离,但官员还在,并不敢走。 因着我怀有身孕,虽没有显怀,但褚钰还是担忧我的身体,即便要多走几天,也还是选择坐了马车。 抵达乌衣的时候,风和日丽,天气极好。 然而意外的是,迎接我们的是杜凤。 彼时他穿着一身金国惯常的官服,玄色衬得他脸色些微苍白,一副没睡好的疲惫样子。 我微微笑着:“杜先生,好久不见。” 他对我拱手:“这声先生委实不敢当。” 我不晓得他为何做了金国的官,因着谷之颂的缘故,所以此时也不大信任他。 或许也是瞧出我不信任他,杜凤极有眼色的将我们迎进府邸,便离开了。 我和褚钰走在回廊上,往屋子里去。 “你任用了杜凤?” 褚钰微微颔首,淡声道:“只是任他做了参军。” 参军便是军队里给将领们参谋军务的,多为文武双全的人来担当,虽然官职并不大,但看杜凤文绉绉的样子,我以为褚钰顶多会让他做主簿的。 褚钰一回乌衣,便开始忙碌起来。 我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终于真切的感受到,这场战争真的要开始打了。 即便忙碌,褚钰仍旧每天晚上都来陪我吃饭,然后抱着一堆折子在案几后面看,有时候杜凤会来跟他讲些什么,而我能做的,只是为他煮一壶茶,安静的陪伴。 佛说,善恶终有报。我在心底祈祷,恶人得到报应的这一日,最好能快点到来。(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七章:出走 夏五月,园中茉莉开得极好,满院子的花香闻之令人心情舒畅。 然而天下之乱,虽同我一个妇人没什么关系,却仍旧担忧的日夜无法安眠。因为身体有孕,医官不敢允我吃药,遂每夜于卧房焚些安神香草,聊胜于无。 在我毒发的前几日,谷之颂终于抵达了乌衣,此时小腹隐隐显怀,旁的症状倒没有什么。 谷之颂来的时候,褚钰并不在,是允毓将他带来的。 随意穿了一身素色曲裾,我便去了正厅接待。 这其实也是我回来后第一次见允毓,他仍旧穿一身玄衣,神情肃肃,不苟言笑的。谷之颂则穿了一身白衣,颇有些神医仙风道骨的模样。 我对谷之颂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跑路了呢。” 他道:“亏我紧赶慢赶的来,夫人这话说的委实令人委屈。” 允毓此时打断我们的话,冷道:“你得了什么病?” 我小觑他一眼,并不打算对他讲:“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这些有的没的。” 允毓立马怒意满满的看我:“爱说不说。”然后扭头就走。 我有些发愣,然后对谷之颂道:“你等会儿给他开点去火的药吧,我看这夏日里,人的性情都暴躁了许多。” 谷之颂耸耸肩,笑道:“我可不敢去,我怕他一刀劈了我。” 我请他坐下:“这毒可有法子解?”语气微顿,又道:“你也不必骗我,实话实说就是。” “夫人你实在聪慧的令人头疼。”谷之颂揉了揉额角:“你都猜到了此事不易。” 我淡淡道:“你能来我这,想必是早已见了褚钰,否则也不会是允毓带你来的,他可没闲工夫管这种私事。” 谷之颂笑而不语。 我看了看他,又道:“所以说说吧。” “夫人不必正礼而坐,待谷某慢慢道来。” 在谷之颂和我说之前,我一直以为祁夙只是给我下了一种不会致死的毒,却未料到这毒竟不可解,还会延绵到后嗣身上。 也就是说我的孩子也会遭受和我一样的痛苦。 在这一刻,我竟恍悟,祁夙对我的感情更多的其实是恨意。 “当如何解?”我看向谷之颂,认真道:“若非真的没有办法,你便也不会来了。” 谷之颂看我的眸光染了丝缕笑意,他问我:“听闻夫人在这世间还有一同胞姐妹,是吗?” 我眯着眼眸看他:“这天下你打谁的主意都好,若动我亲妹,无论是谁我都决不轻饶。”语气微顿,我思索一下,有些恍悟:“你难道说这毒我亲妹可解?所以褚钰让你来讨我的口风?” 谷之颂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看来陛下很了解夫人性情,夫人却不懂陛下啊。”他淡笑着又补了一句:“此毒唯同胞可移,但若是孕者,则可将毒素传至骨血或者夫君。”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你说的这件事,我会好好想想。”我故作平静的对谷之颂如此说道。 人走后,屋子里重归静谧。 我推开窗子,将满院子的茉莉香放进来,这一站,便是一个下午。 晚间褚钰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模样,容色有些疲倦,想必是好几日未曾睡好了。 我给他倒一杯茶,对阿敏说道:“这几日陛下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睡觉。” 阿敏抱拳:“属下有违夫人嘱托,请夫人责罚。” 我摆了摆手:“你们先都退下吧。” 最后出去的阿敏将门也带上,褚钰侧眸看我,语气隐约低沉:“平珺,要开始了。” 我亦对他讲:“我不怕,我知道你会赢。” 没过多久,褚钰便躺下安眠,看来这几天他是劳累坏了。 悄悄走出屋子,阖上屋门。 阿敏在回廊下抱拳,低声道:“夫人。” 我对他使了个眼色,放轻了脚步走在回廊上,阿敏亦跟上来。 “陛下行事,我心中有数,故而军事政事我皆放心,但有一事,得请你如实相告。” “夫人别这么说,属下惭愧。” 我说:“阿敏,这么多年我都以为是你杀了我的碧拂,当年你为何不对我道出真相。” “那日崔姑娘自外面奔进,至属下面前已是最后一口气,属下无法救她,同杀她没什么分别,也不敢在夫人面前辩驳分毫。” 我淡笑一声,对他说:“如今你还在我面前只讲半句真话。” 阿敏抱拳,剑眉微蹙:“请夫人责罚。” “好了。”我深觉无趣:“我知你当日肯定是得陛下吩咐,不能打草惊蛇,故不宜对我说些什么。” “主子对夫人是用心的……” 我抬手止住他的话:“今日我只问你一次,陛下对我身上的毒是作何打算?” 空气中气氛停滞了一下,片刻阿敏说:“今日谷先生不是来见了夫人吗?难道没说起什么?” “倒是说了些,不过没什么用罢了。”我对阿敏淡淡道:“我也不套你的话了,你虽然称我一声夫人,但心底里有多少站在我这边的,我心中有数。”未等他讲什么,我又道:“我不会允许褚钰因我遭一点危险,这一点我和你一样。” 我转身离开,走过几步,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 我回头问他:“当年祁夙身边的阿荆是谁杀的?” 阿敏定睛看我,认真道:“是属下手刃。” 我回身,心里揪着的那根线蓦地断了:“好,你杀的好。” 翌日清晨,天未大亮,褚钰便已出了门。 我想这纠缠许久的战争,终究是打响了。 —— 夏五月十三,金军于清晨奔袭金陵城郊,水路两军其发,势不可挡一般。南王虽屯兵金陵三万,但似乎有些疲软,不知能否抵挡。 我知道褚钰不会输,也知道这场战争他会赢得漂亮,因为他答应过我的事情好像都没有食言。 我将谷之颂召来,请他吃一杯茶。 “怎么?我这席子上有针?” 谷之颂抱哂一笑,终于端坐不再乱动:“不敢不敢。” “你之前说过,不想欠人人情,就算欠了也要早点还上,是也不是?” “夫人所言不错。” 我淡笑着给他斟一杯茶,说道:“那你带我走。” 噗的一声,谷之颂一口茶喷出来,还好我闪得快,不然新换的衣服又脏了。 “怎么?很为难?” 谷之颂小觑我两眼,说道:“此事太过突然,敢问夫人为何突然如此决断?”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只说同意不同意便是。” 谷之颂蹙眉迟疑,良久对我讲:“那你说一个我必须这时候帮你的理由。” 我说:“我没什么理由,但是你不帮我,等会儿我就告诉允毓说你轻浮于我……” “诶,别别别。”谷之颂连连摆手:“咱们还有没有的商量?” 我坦然而视:“没有。” 我身上的毒不可解,却能转移,而这一人可以是我孩子父亲,也可以是我的至亲。 换句话说,若为我解毒,害得不是褚钰便是苏凌。 谷之颂最终向我妥协,要他带我走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会医术,可以让我在毒发的时候不至于那么难捱。 此时褚钰并不在府里,所以即便我出去,也没人能够拦住我。 然而马车行到城门口,却遇到一个人。 “去哪里?” 我掀开车帘,看见一身玄衣的允毓,颇觉意外,但他似乎是知道我要出去,一点意外神情都没有。 我问他:“你怎么没和陛下出去?” 允毓微微扬眉,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固执道:“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为什么?” 我坦然的实话实说道:“因为我不想害褚钰。” 允毓抿着唇角,然后开口对我说:“那我和你一起。” 我:“???” 我对此表示疑问,谷之颂对此则表现的很高兴。 他说:“诶?那是不是我就不用去了?”说着便要下车,却被允毓提着衣领又拉回来。 “你也不能走。”见我迟疑,允毓矜傲道:“你不带我也没什么,不过我保证你今天肯定出不去城门。” 好吧,我只能选择向恶势力低头,但和恶势力约定,他绝不将我的行踪告诉褚钰。 因着月正十五,我必受毒发之苦,心口绞痛不止,故我们暂时在淮安落脚。 眼见着天边最后一点阳光消失不见,我将窗子阖上,回头看屋内两尊大佛。 允毓看着我,说道:“昨日的消息,陛下大败南王军,初战告捷,南王退居毗陵。” 谷之颂抿了口茶,淡淡道:“今夜是你的毒发,其实你可以考虑……” “不可能。”我冷声打断他:“你的那个想法最好不要再提。” 如果我顺利的生了孩子,这毒素就会传给孩子,每月十五就会遭受和我一样的痛楚,然而这样换来的安稳我宁可不要。 我说:“你们都出去吧,未来三天,不要来打扰我。” 谷之颂将一方匣子放在案几上,对我说:“安神之效,你可以放心服用。” 屋子里重归静谧,我端坐于毡席之上,静静的等待痛苦的降临。 蓦然想起祁夙曾在这幽深的夜里对我说的一句话:“平珺,我的国、我的心上人都被褚钰夺走,你说我的心该有多痛啊。” 那时,我冷汗津津的讥讽他:“那些东西原本也都不是属于你的。” 而这种痛苦,则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我,祁夙是我的仇敌,也是我识人不清的惩罚。(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八章:抱歉 毗陵,对于这个地名,我仅仅知道的是,这曾是春秋吴季札的封地,就是因辞让王位而两度出走的愚人,除此之外一概不晓得。 但允毓告诉我,毗陵之地,地形平坦,水路发达,祁夙在江南混了这么久,早已熟悉那一片的地形,故此战不好打。 我说:“那你还不回去帮褚钰?” 允毓淡声笑笑:“你难道忘了我也是‘金兵鞑子’了吗?我也不懂水军指挥,回去也没什么用。” 允毓说的不差,金人习惯陆战马战,兵强马壮,水战本就是他们的薄弱项,即便褚钰百战不殆的名号,也仅仅是在北面的陆地战中得来的。 这是褚钰第一次和别人大张旗鼓的打水战。 想起史书里的曹魏和东吴的那场赤壁之战,输的一败涂地,虽然褚钰不是曹公,他会赢的吧。 我抿紧唇角,心底又在担忧起来。 在淮安歇了四天,又有小苍蝇飞来飞去,故此地也不宜久留。 我只能怀着失落的心情,不舍的离开温暖的淮安城。 允毓驾车的时候,阴沉道:“南王都这个节骨眼了,还有闲心来纠缠,当真是阴魂不散。” 谷之颂也赞同道:“兄台说的极是。” 允毓斜楞他一眼:“你闭嘴坐好。” 当即谷之颂便扁着嘴坐下,眸光里带了深深的幽怨,嘀咕道:“不让我带追星就算了,还不准我说话。” 我扶额,觉得不知讲什么好。谷之颂有条毛驴,唤作追星,初时在蓟州相遇,他便牵着那头驴子。 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主人和驴子的目标倒是十分的远大,即便是后来到了乌衣,谷之颂仍旧带着,这次出来倒没有带,当然他想带也不行,因为允毓不准。 “闭嘴,再聒噪给你扔下去。”允毓对待谷之颂,似乎是用惯了坏脾气。 “诶呦我这暴脾气,你跟谁……” 铮的一声,冷刀出鞘,谷之颂终于噤声,车厢里重回安静。 我揉揉额角,顿觉头疼。 我们的目的地是准噶尔,因为我既不想连累褚钰,也不想让祁夙抓起来,故而准噶尔很符合我们现在的要求。 然而我们走到小长安的时候,祁夙的暗卫追了上来,一共三个人,皆黑衣蒙面,手中提着泛着寒意的长剑。 祁夙为人很讲究,就连手下的暗卫都一贯使得好剑法。 我对谷之颂说:“你是不是会剑法?”隐约记得蓟州时候,他的剑术也很好。 谷之颂悄悄的在我耳边道:“可我没喝酒啊,发挥不出来。” 我翻了个白眼,还没等我说话,允毓站起身,站在车板上,身姿高大又潇洒。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阳光刺目,允毓的身影将阳光挡住,我得以看清眼前局势。 “三个人?”允毓喉咙里低低的传来一声嗤笑。 话音方落,允毓已经和那三个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暗卫使剑胜在轻巧,允毓用刀胜在有力,只是以一敌三并不轻松。 然而这光景,谷之颂却拉过马儿的缰绳,欲驾车离开。 我立马拉住他的袖子,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谷之颂朝允毓那边努努嘴,说道:“那边打的热火朝天的,咱们再不走,等支援的暗卫到了便谁也走不脱。” 我说:“那也不能丢下他啊。” 谷之颂也严肃了脸色:“此时不走,才是真的害了他。”他语气微顿,又对我说:“看来你是不晓得金国堂堂承宁郡王的骑术有多厉害,咱们留下来,才是拖累他。” 我只得松了手,由谷之颂决断。 “颍川见。” 我听见允毓哼道:“啰嗦。” 马车由谷之颂驾着,微风和煦,柔和的吹拂着我的脸,小路两边的草木皆闪至身后。 我还是忧心忡忡的问他:“允毓真的能打过那三个人吗?” 谷之颂轻笑:“打不过还不能走吗?” “可你刚刚告诉他咱们去颍川碰面,那些暗卫岂非也听见了?”我蹙眉,这难道不会暴露行踪吗? “主子多疑,属下亦然。”谷之颂甩了下鞭子,继续道:“我先卖个关子,等咱们安稳的到了颍川,我再告诉你。” 我翻了个白眼,暗道,你怎么不卖个棺材。 直到进了颍川的城门,我还是没懂谷之颂到底再打什么哑谜,从袖口里摸出一块面纱,遮去容貌,低调的进了城。 此时天色已经很深了,由于担忧允毓安危,故而也不饿了。 但谷之颂被一家食馆的鸡肉味吸引住,然后就再也走不动道了,说什么也要进去先吃个饭再说。 “民以食为天嘛,你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填饱肚子才是正理。”谷之颂一边往嘴里塞着肉一边对我说。 我拄着下巴冷眼旁观,心里暗道,这人生的一副好皮囊,但这吃相实在是不敢恭维。 正在我发呆的当口,一个人坐了下来。 我侧头看去,发现是允毓,周身的玄衣看不出分毫,只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周围弥漫开,他的长刀也抓在手里,骨节泛白。 我心底一惊,低声问他:“你,你可还好?” 允毓眸光淡然的瞥了我一眼:“我没事。” 彼时谷之颂仍旧旁若无人的吃东西,允毓也不再说话,连茶都没有喝一口,我直觉不对,心里也是毛毛的。 谷之颂笑眯眯的将店小二唤过来,要了一瓶醉春归,给我也斟上一杯,只是我一贯不喜黄酒,觉得味道重,刚要说些什么,他便一仰头一杯饮尽。 可我没喝酒,发挥不出来啊。 谷之颂的话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惊讶张了张口,旁边桌便站起来好几个人。 在我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允毓已经一把将我薅起来,顺着二楼的窗子跳了出去。 我连惊叫都没有喊出来就落在允毓的后背,听他闷咳一声,便惊恐的站直了身体。 这光景二楼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允毓拉住我的手,带我跑离这里。 他带我转过一个弯,见一个黑衣人牵着一匹马立着,一人一马皆是黑漆漆的,好不沉闷。 允毓奔进,那人单膝跪地,恭敬道:“主子。” 然允毓并未理会,只是伸手将我扯上马。 晚间的风很凉,允毓从布袋里拿出斗篷给我披上,对我说:“咱们得在宵禁之前出城。” 我说:“祁夙的人这么快就追到了这。” 允毓否定我的话:“不,这波暗卫下手狠厉,我猜是太后的人。” 我心口紧了紧,原是太后来搅混水,要置我于死地。 “谷之颂可能全身而退?” 允毓照顾我有孕,不敢将策马太快,他为了缓解我的紧张,和我说话:“谷之颂倒是个很聪明的人,你不用太担心他。” “其实今天的事我并不太明白,他故意将我们行踪告诉祁夙的暗卫。” 允毓淡声道:“祁夙此人内心敏感多疑,虽面上伪装的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很深沉,他手下的人都是一样的,他喊我去颍川,暗卫则觉得我们不会这么傻,多半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反其道而行之,我们恰恰就来了颍川。”他话音微顿,冷哼一声:“只是没想到,想杀你的人还真多。” 吁—— 允毓停下马,将我抱下来,脸色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深沉。 “你自己跑。” 我见前面立着好几个黑衣人,他们缓缓走近:“跑,跑哪里去?” “随便。”允毓的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注意到他握着刀的手上染着血,血滴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是受伤了,我后知后觉。 “快滚,再磨蹭命就没了。”允毓冷声提醒我。 我恍然,抬脚就跑,心情在这一刻很沉重,如果我没有离开乌衣,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身后哒哒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果见一黑衣人朝我奔近。 我更卖力的跑着,但无济于事,紧接着脚底一滑,跌倒在地,小腹顿时绞痛不止。 那人拿着一柄剑,一步步的走近我,我咬着牙,扶着墙一步步的往后退,终于还是站不住了,跌坐下去。 就在我以为今日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时候,另一个青衣身影将那暗卫当胸一剑,速度之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惊恐的往后挪挪,现在还不知道这青衣人是敌是友。 “还能走吗?”他问我。 这人的声音略微沙哑,听不出年纪,我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我摇摇头,捂着肚子对他说:“我走不动了。” 然而小腹越来越痛,额间冷汗直冒,我的意识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平珺——” “谁?”我在黑暗中大喊:“谁在那?” 瞬间眼前一亮,是子瑾抱着剑站在繁花盛开的樱花树下,花瓣飘了他整个肩膀。 他的眉眼很温和,仿佛荡涤着远山的轻雾,一如往昔般温雅。 虽然我知道这是梦,现实里的子瑾已经永远也不会回来,但我还是很高兴。 “子瑾。”我轻声唤道。 “平珺,帮我和阿夙说声抱歉吧。” 风一吹,樱花纷纷而落,他静静的伫立着,好像又回到那天长安城里偏偏佳公子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百七十九章:欺骗 我从梦中醒来,脑筋隐隐混沌,入目是素色帐幔,窗外的阳光透过合欢花的窗楞照进来,染了一地昏黄。 我坐起身,然身体实在酸痛,便不得不又躺了回去。 这光景,外面有人推了门进来,却并未进来。 我听讲衣服布料的摩擦,想来那人是在矮屏后坐下了。 “夫人可是醒了?” 那是个男声,音色些微沙哑,仿佛是少年正在变音时的嗓音,我蹙眉想了想,想不出这是哪一号人。 我抿抿唇角,组织了一下语言:“多谢公子搭救,敢问公子名姓。” “在下萧文佳,此前有幸同夫人见过一面,不知夫人可还有印象?”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桀骜不驯的脸,那还是很多年之前我在泉州遇到这个少年的模样,不知如今是一副什么样子,但听他言谈,想必已经成长为一个彬彬有礼的佳公子。 “自然记得。”我语气微顿,又道:“你的幼妹在金宫尚好,你可以放心。” “漫漫得夫人庇佑,文佳当然放心。” 少年的语气清淡如水,不谄媚也不过分热络,闻之令人心生舒适。 我想起楚国如今的情形,不由得叹息一声:“楚国如今分崩离析,我想起便觉得可惜。” 萧文佳的语气仍旧平淡,只道:“楚国风雨飘摇百余年,若是亡国也是寿数尽了,夫人不必过多担忧。” 我哀叹一声,这少年身上的桀骜好像已经消失殆尽了。 “对了,夫人的孩子保住了,您此前是要去哪儿?文佳倒能送夫人一程。” 我伸手抚上小腹,本来昏迷之前我就觉得孩子是肯定没了,没想到还在,倒令我很意外。 我说:“想去个他找不到我的地方。” 萧文佳沉默了,屋子里突然陷入一阵安静。 良久,他突然开口:“因为夫人身上的毒吗?” “对。” “楚国善巫,如果夫人愿意,文佳可以传信让大巫祝从岐山回来。”他话音微顿,又道:“而且谷先生说夫人的孩子再也承受不住一次毒发了。” 我听后,心底一阵郁结。以巫去毒,胜算几何,也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而已,对此我心如明镜。 “既如此,劳烦公子了。” “夫人严重了,周国于我有无上恩典,文佳赴汤蹈火也还不清。” 他的话,我听得糊涂,刚要开口询问,他便起了身。 “叨扰夫人休息多时,文佳先告退,晚膳后再来行礼。” 我应了一声:“那公子慢行。” —— 此地叶县,距离颍川不远,萧文佳将我从太后的暗卫手下救出,谷之颂翌日便也找到了叶县,只是允毓一直没有音讯,打听也皆无消息,让我不由得为他担心起来。 这段日子里,萧文佳每日都会来看我,颇有点晨昏定省的意思,彬彬有礼的坐在矮屏后和我对话,绝不逾越分毫。 “昨日给大巫祝传了信,应该能在下月十五之前到叶县。” “好,多谢公子。” 萧文佳给我带来的好消息,让我的心情微微变好。 “谷先生的病情也有好转,今日已能下床。” 谷之颂找来叶县的时候已经伤得很重,右臂有处深可见骨的伤,可见那群暗卫是下了死手。所谓医者不自医,他也没办法给自己医治,伤情只能由萧文佳身边一个医女调理。 我低头想了想,认真的对他说:“此等风波过去,有机会提议陛下帮你复国吧。” 然而,我并没有等到他回应。 “文佳?” “不必了。”他的语气隐隐带着压抑情绪,我觉得奇怪,却又不晓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呢?”我不解,他不是一直以来都想让楚国富强吗? “文佳此生与王位已无瓜葛。” 他的语气里带了三分绝望,我听得出来,鬼使神差的我站起身,走出矮屏。 入目的萧文佳着一身浅青深衣,容色淡漠,但颊边那一道伤痕却格外的刺目。 在楚礼中,帝不可身体有疾,姿容当无缺。 他显然也是没料到我突然走出来,脸上带着错愕神情,但转瞬间便对我俯身而拜,语气仍旧淡然:“文佳失礼。” 我心中顿时涌出震惊和可惜情绪,好端端的少年偏偏毁了容貌,就好像一副流传千古的画卷,被人一刀子划了个口子,想补救都无从下手。 “这是谁做的?”我问他。 萧文佳摇了摇头:“此事已不重要。” “如何不重要!”我蹲下身来,直视他的脸颊,那道伤算不得新,想来是伤了有些日子了:“告诉我。” “若是夫人当真要帮我报仇,就请助金皇平定这场乱世之争吧。”他又俯身而拜,这样一句话使得我没有办法来反驳,更不能再追问下去。 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瞧着他瘦弱的脊背。 “好,我答应你,但以后你来见我,不用隔着矮屏。” “文佳只是怕吓着夫人。” 我对他说:“可有的人虽生的容貌俊俏,内心却肮脏丑陋,那样的人才吓人呢。” 他抬头看我,茶棕色的眸子里荡涤着清澈:“便依夫人所言。” 安静片刻,萧文佳再开口,已经转了话题:“其实今日来,倒是想问问夫人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吗?” 这个节骨眼,褚钰和祁夙在南边相抗衡,九州里被搅和的乌烟瘴气,允毓曾对我说起,若这时候哪一方势力再来凑热闹,搞得腹背受敌,可不是好玩的一件事。 我抿抿唇角,对他说:“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夫人要找谁?” “我之前的一个婢女。” 我让萧文佳去帮我找二丫,实在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她失踪这么久,杳无音信。 “好,我这就去吩咐下属。”萧文佳起身,抚了抚衣摆褶皱,对我拱手:“夫人稍等几日,想必就会有消息了。” 他行至门口,又被我叫住。 “但毗陵你不要去。”我嘱咐他。 萧文佳微愣,继而说道:“我省得了。” 他走后,屋子里重归静谧。 我将窗子推开,初夏的风便吹进来,和煦又不热烈。 二丫,希望这一次,我们还能十分的默契。 晚膳时分,我正在喝粥,这些日子胃口十分不好,什么也不想吃,难得今晚的粥膳很对我的口味。 谷之颂一瘸一拐的进来,由着一个医女扶着,右手臂也缠着厚实的纱布,看起来怪吓人的。 我小觑他两眼,说道:“腿怎么也伤了?”我只记得他回来的时候伤了手。 “被她打的。”谷之颂当即怒意满满的看着旁边的医女,后者眼睛一横,他就又偃旗息鼓了。 小姑娘年岁不大,身量也不高,偏一双眼眸生的极好,又惯穿素衣,衬得容色多姿。 我被这场景逗笑,掩口笑笑:“肯定是你嘴巴乱说,惹了她,否则好端端的干嘛要将你打成这样。” “夫人圣明。”医女委屈的瞧着我,说道。 “并非是我圣明,而是他这个人啊,一贯如此。”我对她笑笑:“以后他再惹了你,你便打他,绝不要手下留情。” “诶别别别,你就不能教她点好。”谷之颂无奈道:“你不知道,她家原是开棺材铺的,我这条腿是肉做的,比不得棺材板扛锤。” “哦?”我侧头瞧着水灵的小姑娘,有点好奇:“那你怎么还会医术?” 小姑娘说:“之前铺子旁边是医馆,医不好的人,他们的亲人就直接进我家铺子选棺材,十分方便,久而久之也耳濡目染学了两手医术。” 我点了点头,又见谷之颂一脸难看,笑问他:“你来我这是有什么事吗?” 谷之颂颔首,侧头对医女说:“你先出去。” 侍女们鱼贯而出,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 我淡声道:“是什么机密的事情,这样防备?” “我就是想问问萧公子可信吗?”他老神在在的凑近我,贼兮兮的问道。 他的话不无道理,我蹙眉沉思,时至今日,我已经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其实我总觉得很奇怪,比如萧公子为何那么巧的救了你。” 我蹙眉对他说:“他说周国于他有恩,但我不清楚是什么恩。”我想了想,又问他:“你可知当年周国可有帮楚国什么?” “倒不曾听说。”谷之颂剑眉微蹙,思索了许久,方对我说:“不过,若你也对他不放心,当早作打算的。” “嗯,你的话我会放在心上,但也总要等你伤好了再说。”我忍俊不禁的说:“所以这几日你可别招惹人家小姑娘了。” 谷之颂闻言,苦笑道:“我算是怕了她了。”他站起身来,对我讲:“我也不多打扰你了,这两日你自己小心点。” 将他送走,我蓦地叹息一声。 此时窗外阴云密布,月色已不见,莫名觉得压抑。 我立于回廊之下,凉风吹拂起我的衣摆,骤雨将至,不由得心生烦闷。 真真假假,每个人都仿佛拿着戏本做戏的戏子,你唱罢我登场,亦分辨不出谁是好人谁是恶人。(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章:计划 南方的雨一贯缠绵,不比大都的雨滂沱暴躁,淅淅沥沥的下了两天,还未曾见有晴天的趋势。 我驻足于回廊下,观赏雨景,看院子里的花在细雨中飘摇,心境莫名平静下来。 不多时,有人进了我的院子。 青衣的少年擎着把素色的油纸伞,墨发玉冠,显出周身温雅的气势,只是脸上带了一方漆玄面具,遮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暗透着凌厉神色的眼眸,将那股温和骤然打破。 他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似乎是没料到我会站在这里。 萧文佳收了伞,将它靠着廊柱立着,雨水顺着伞布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圈水渍。他将那方面具摘下,颊边的伤仍旧十分突兀。 “夫人当心受了凉。”他眸光平静的对我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并不掺杂些别的。 我微微颔首,说道:“你穿的并不比我多,自该也当心些才是。” “文佳是男儿,内外都该坚强,夫人不必过多担忧。” 这样一番话,我不由得侧目多打量他几眼,想来是我眸子里的可惜之情太重了些。 良久,我转过头看着眼前迷蒙的雨雾,叹息着吐了一句:“天道无常啊。” 老天才是最愿意捉弄世人的家伙,就喜欢看着人们烦忧,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光景,风又大了,雨也肆意。 我裹着披帛,转身回到屋子里,他亦跟上,随我落座于正厅。 “这两日,外面可又有什么消息了?” 萧文佳一板一眼的坐着,极其尊礼:“夫人所料不错,萧姑娘应该是在毗陵。” 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微微驱散了些寒意:“你既然说我所料不错,又为何用了应该二字?” 他眸光炯炯的瞧我,不带一丝一毫的闪躲:“因为万事皆不可妄下定论,比如夫人也不能尽信我,不是吗?” 他的坦诚竟有些让我无法招架,我抚了抚额间的碎发,淡笑道:“不错,即便你救了我,可谁又能说清,你是怎么救得我呢?” 萧文佳眉宇微蹙,身上多了三分不属于他年纪的深沉。 “可夫人更该想的是,当日究竟是因为什么,惹得金太后的人那么轻易的就找上你们。”他的语气有些不稳,带了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心中暗叹,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多少还有些沉不住气,无论身上还是眼眸里都容不得太多的误解。 “你急什么?”我眸子眄过去,手指摸搓青瓷茶杯:“无论是刀剑搁在颈畔,还是大军压境,你都要学会安稳的坐着,否则失了冷静,便会叫敌人趁虚而入。” “我,我只是,害怕夫人误会于我。”他神情隐约窘迫,说出的话不像是诓骗我的模样。 见他的模样,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若是信他不是好人,确实是有些难。 我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对他说:“我信你有信的理由,我不信你也自当有怀疑你的理由,万事皆不可太过强求。” 又闲话几句,却也没什么别的能说。 临他出门的时候,我不由得又嘱咐他一句:“对了,今日你我之言,不要叫旁人听去。”虽没有什么重要的话,但我还是这么对他说。 萧文佳脚步微顿,对我点头:“夫人嘱托,文佳省得。” 此时屋外的风雨便又大了三分,终于有些大雨滂沱的气势了。 —— 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 义山的愁绪总能满满当当的塞进他的诗里,叫人读来心中泛起共鸣。 我拉低了斗篷的帽檐,低着头朝前走。此时风雨很大,豆大的雨滴打在我的蓑衣,我的斗篷上,砸的身体都有些疼。 “站住,什么人?” 我微微抬头,看见前面守门的暗卫,将袖口里的玉佩递过去,淡声道:“给主子办事去。” 那暗卫看起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手指摸搓着玉佩,狐疑的看我:“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刚要开口辩几句,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 “她是我的人。” 只见这暗卫恭敬的拱手,对我身后的人说道:“属下明白。” 我并不敢回头去看,心底满是心虚。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雨的声音。 “夫人想走,告诉我一声便是。” 我回过身,萧文佳也穿着玄黑的斗篷蓑衣站在雨里,神情是淡漠的。 “再者,你便这样走,出了什么事,我不好跟金皇交代。”他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一点指责我的意思。 最后他带我去马厩选了一匹马,再递给我一些碎银,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马是你自己选的,碎银是寻常的,匕首只是给你防身之用。”萧文佳平静的对我说:“出了叶县,我的暗卫大约就再也找不到你,夫人自己务必要多加小心。” 我坐在马上,有些不解:“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答:“因为夫人已经对我怀疑,我既然不能让夫人相信我,就只能将夫人放走,使您宽心,不为我所累。” 我将那玉佩递给他,他却不收:“牌子夫人拿着,若当真遇到了凶险,夫人便将它坠在腰间。” 我闻言,对他拱手:“公子保重。” 他淡然回我:“夫人亦然。” 我从风雨里远行,耳边只余下马蹄哒哒的声响,我并非是信不过萧文佳,而是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不考虑别的。 如今情形,并不乐观。 允毓之前的猜想正在一步步的成真,前两日萧文佳带来的消息,北边的势力又在蠢蠢欲动,南边褚钰和祁夙正在焦灼鏖战,在毗陵打的不可开交,约莫难以分身。 我想,我是该做点什么了。 兜兜转转,我重新回到乌衣,小镇一如往昔,并未受到一点战火的侵袭。 我凭借记忆找到之前住的地方,刚下马,脚踏上石阶,脖颈上便挨上一处冰凉。 我镇定的站着,平静道:“能否为我通传殿下,说来的人姓萧。” 等了片刻,刀子终于离我远去,看来是被允许进去见允毓了。 我走进屋子,便听见有人闷咳两声,允毓面色煞白的跪坐在软垫上,见是我进来,唇角微微勾起。 “你倒是还算聪明。”他幽幽的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伤的厉害,随便坐就是,不必尊礼。”我微微蹙眉,对他说道。 “无论宫里宫外,我对你的礼节皆不可废。”他又咳了咳,蹙眉说道:“怎么找来了乌衣?” 我如实道:“因为我知道你肯定在乌衣。” “哦?为什么?”允毓微微扬了扬眉,神情像极了当年的允济。 “其一,你伤得重,一时半刻的走不远,其二,你既担忧褚钰又担忧北边的势力,故而你停留在这等褚钰的命令,其三,我猜你可能是在等我。” 允毓轻笑一声:“因为我倒是想看看,你看穿这场局究竟需要多久。” 我反问:“那我的机敏可还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还有待提升。”允毓中肯道。 闲话几句,再开口便是该说正事了。 “我来找你,是有要紧事。” “若是没有要紧事,你也不会来找我。”允毓扬了扬眉,对我说:“你只管说便是。” “我要你回大都去。”我微微抿唇,对他讲:“就像你说的,北边势力蠢蠢欲动,只有你回去褚钰才不会腹背受敌。” 允毓斜睨着我,哼笑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走了,陛下身边也就没什么人了,这场仗输了就满盘皆输,即便我能守住北边,到时候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我认真的看着他:“我保证,褚钰不会输。” “你拿什么保证?” “总之你信我一次。”我沉声说道:“你停留在乌衣,也不过是因为褚钰的暗卫未曾给你递过消息,是以你不敢走,害怕打乱褚钰的计划,我想此时的毗陵大约是什么消息也透不出了。” 允毓眸底闪过一丝震惊:“你如何知晓?” 我并未答他的话,只对他说:“你回大都去吧,我会找到人去帮褚钰。” 屋子里安静许久,允毓是在考虑我的话,他蹙眉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既然回大都,北边的事情你们就不用担心,不过,你也绝不能让我担心陛下。” 我点头:“好。” “你答应的倒是轻快。”他的笑意里隐隐带着一点讥讽:“你从未上过战场,想必是不了解那里的情形,那可不是个好玩的地界。” “我知道,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祁夙这个人。”我站起身,抚平衣摆褶皱,轻描淡写的对他说:“也没有人比我更恨他。” “好吧。”允毓最后向我妥协:“那不如你说说你的计划,叫我听一听。” 我冷然瞧他,矜傲道:“我不告诉你。” 他揉了揉额角,脸色十分不好。 “你的伤可要紧?”我以为他身上的伤又疼了。 “我只是被你气的头疼而已。” 我:“……” 我平定心神,不和这小子一般见识。(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一章:蹊跷 允毓本想派人送我到金陵城,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他的人太过惹人耳目。 临行的时候,他着一身水青色的衣衫,站在清凉的道口,微风吹起他的衣摆,显得有点萧瑟。 “我在大都等着你们。”允毓微微蹙眉瞧我:“你和陛下谁都不准出事。” 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他,点头应了一声:“好。” 我选择独自一人上路,脸上蒙着人皮面具,衣着素衣,打扮寻常,不叫人心生疑虑。 悄悄抵达金陵的这一日,天色阴沉沉的,凉风呼和着钻进斗篷里。 我走近城里最后一家还在营业的客栈时候,已经快到宵禁,身形高大的伙计也正在放门板准备关门了。 不由得庆幸,还好走得快些,不然就露宿街头了。 匾额上书陈氏客栈,名字简单质朴又粗犷,就觉得在这里住下了。 我走上前去,对他说:“可还能住店?” 那伙计打量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有最后一间房。” 我说:“那我的运气还真不错。” 他没有应我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外面天气不好,客官快些进来吧。” 看来是个冷淡的伙计啊。 伙计大哥将我领到房间门口,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嘱咐我:“房钱明早给吧,今晚风大要下雨,客官若无要紧事,便不要出去了。” 我应了一声,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着清淡的熏香,我想是这几日阴雨,点来驱霉味的。 不多时,屋外狂风怒喝,突然下起大雨,雷声轰隆隆作响,颇有点震耳欲聋的感觉。 伙计大哥诚不欺我也。 轰隆—— 一天车马劳顿,实在是感到疲累。 我将外衣除去,钻进被子里,温暖的感觉漫过我的周身,可我一点也睡不着,脑筋很清明。 轰隆——闪电和雷声交替着。 屋子里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我瞥眼看去,屋内站了一个人,有点惊悚,也有点神秘。 “原来是位老板娘。” 女人点燃一盏油灯,昏暗的火光下,她的容色明明灭灭,但依稀能看出绝色来,她的裙裾并未曳地,一双素色的绣鞋上也绣着花儿。 “不,我才不是老板娘,我是老板。”她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对我说:“我们的主子留下的最后一个命令,是无条件的帮你。” 我说:“你如何晓得我的身份?” 她掩唇笑笑,眉眼弯弯:“天下的公主没有人比我周国的熙和公主还好看。”语气带了一点炫耀又骄傲的意味。 “可我进来的时候带着人皮面具。” “对啊,带着人皮面具的才更加值得怀疑,不是吗?” 我眸光一凛,问她:“你不怕隔墙有耳?” 她语气笃定道:“不怕,因这里的人都听命于主子,即便是客宿于此的人也都是咱们的人。”她语气微顿,又道:“所以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我抿抿唇角,对她说:“我来此确实有两个事情。” “您要找的萧姑娘我们已经觅得踪迹,公主不妨说说另一件事。” “哦?你知道我要找她?” “毕竟萧婵的名号有点让人移不开眼,于是多留意了一番。” 听她这样讲,我颇有些好奇二丫的过去,于是说道:“不如你先给我讲讲她的过去。” 长久以来,我对二丫的过去并不晓得太多,只当她是个寻常暗卫,却不料她的过去有点厉害。 “我也并不晓得太多,只知道她是沧州府的第一杀手,但在沧州府被江湖众派绞杀之后,却不曾被仇家杀死,要知道像这样的杀手,平日里得罪了多少人,可大家都抓不住她,可见其有多厉害。” 三言两语,说出的话和我记忆中的二丫对不上号。第一杀手,那是杀了多少人才会得到的第一,然而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狡黠调皮的,不像是心狠手辣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乏味,并不打算深究下去。 “我第二件事,其实是要你给我讲周国的灭亡。” “公主真的要听吗?” 我微微颔首:“当然。” —— 是年晚春,荷莲已开,乃是刚要入夏时节,暑气却袭人。 荆蛮自江之源起兵,直袭楚地都城郢,因为楚国刚刚从分裂走向统一,国力处于恢复阶段,对于这样的袭击,它仿若是襁褓中的婴孩,毫无还手之力。 不得已,只能选择向周国求援。 周国以仁德而治天下,再者楚国是其附属国,所以肯定派兵相助。 周国太子琛领兵三万前往,因为月前的洪水灾害,时地疫情严重,但太子琛仍旧前往相助,与之一同带着的还有宫里的太医和药品。 楚地百姓纷纷赞颂周太子仁义厚德,更有甚者建庙供奉。 双方在郢都交战一个月,荆蛮最终被击退,但周国也伤亡惨重,短时间国力无法恢复。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半月之后,荆蛮又添兵三万,这次奔袭的是长安。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眸光里带了些疑惑。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疑惑,因为荆蛮短时间内怎会又多出三万人,父皇皇兄皆不是昏庸之辈。 “后来呢?” “后来金王带兵抢先一步进了函谷关,而且蹊跷的是,在金王入主长安之后不久,荆蛮却悄无声息的退兵了。” 我蹙眉,越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 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什么秘密。 然而话题戛然而止,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了,本来是来看看你,据说熬夜不好,有什么事情要问,不如等明天吧。”她伸了个懒腰,慵懒懒的模样。 我追问一句:“你叫什么?” 她回答:“姓陈,名九,五六七八的九。” 我想这个名字倒真是别致的很。 翌日清晨,我早早便醒了过来,推开窗子,微风沁人心脾,果然下了一夜的雨,空气都净化许多。 阳光洒下来,暖意盎然,金陵城也笼罩在阳光的温暖下,显得格外的温和。 我穿了一身不惹眼的素裙,脸上带了人皮面具,装作寻常妇人模样。 客栈的一楼,有三两客宿之人在吃早饭,招呼的人仍旧是昨晚的高个子伙计。 他见了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我坐在角落里,伙计便对我说:“前几天阴雨,这里霉气重,客官可以换个地方。” 我看着他平淡的神情,想着人家可能只是提醒我而已。 “啊多谢告知。”我换了个地方坐,便对他又道:“麻烦伙计给我随便拿些早饭吧。” 他点了点头:“客官稍待片刻。” 不多时,一碗粥并两碟小菜上来,口味清淡,倒也不错。 我状似平淡的问他:“你们老板呢?” “出门了。” “哦。”我随便应了一声。 却听伙计又道:“据说是去西街的脂粉铺子买脂粉了。” “这么早?” “嗯,好像说是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我:“……” 陈九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屋子里发呆,窗外的燕子叽叽喳喳的飞着,自由自在的。 我侧眸瞧她,说道:“脂粉买回来了?” 她微微一愣,继而笑道:“你还真的信我是去买脂粉的啊。” 我道:“为什么不信?” 她坐下来,给自己倒一杯茶:“我是去打探消息,萧姑娘在金陵城里,但周围都是各家的眼线,不大好行动。” 我想了想对她说:“既然她周围都是眼线,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把她带出来?” 她眸光亮了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将一枚玉扣交给她,对她说:“你把这个给她看,她自会跟你走,如果可以今晚我便想见她。” “好,就今晚。” 陈九答应的轻松,我却深知这件事的不易。 夜半时分,窗楞吱呀一声翻开,两个人影进来。 我将窗布拉上,然后点燃一根烛火,屋子里终于有了光亮。 二丫一身素衣,容色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眸仍旧炯炯有神的望着我,眸底盛满了欣喜之情。 我看着二丫完好无缺的站在我的眼前,眼底莫名有些酸涩。 走上前去,和二丫轻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漫过来,不知是谁受了伤。 “你知道吗,这么多天我一直担忧你的安危。” 二丫在我耳边低声道:“是我没本事,在蓟州将夫人弄丢。” “不,不怪你。”我瞧着她,认真道:“无论什么时候,我皆会信你,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我又对二丫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去救东邾。” 二丫颊边晕出笑意,浓丽的眸子眄过来:“我和夫人心意相通,知道您肯定要救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明日等各家的暗卫散了,咱们再回去。” “东邾如今状况如何?” “昨日才救出来,明日夫人去了便知。” 我微微颔首:“那今晚你早些休息。” 二丫却摇了摇头:“夫人先睡吧,有些事情入夜了才好办。”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我晓得她是在为褚钰办事,遂也不再纠缠,只嘱咐她明早记得来见我,以及注意安全,小心行事。(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二章:决断(1) 夜深时分,空气里的冷风掺杂了一丝焦躁,我的心底并不平静。 二丫拿着短匕首走过来,对我低声道:“才一天这里就钻进了些蚊虫,咱们还是得快些离开这里。” 我微微点头:“咱们快些进去。” 屋子里冷清清的,矮榻上躺着一个人。 悄声走过去,发现东邾仍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模样。 我看着东邾昏迷的模样,问道:“他几时能醒?” “你要是想让他醒,现在就行。”二丫作势要给东邾一下,被我赶忙拦住。 “诶别鲁莽。” 二丫对我说:“这小子只是在牢里没吃什么东西,南王大约是没工夫对他用刑,所以一点伤都没有。” “哦这样啊,那你把他拍醒。” “得嘞。” 这光景东邾“醒”过来,状似惊讶的对我们说:“诶,我这是在哪里?” 我对他皮笑肉不笑道:“你猜猜看?” 东邾见我的模样,撇了撇嘴:“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他盘腿坐起身,很是随意:“就知道你们还会回来的,说罢,现在该如何行事?” 我认真的看着他:“先离开这里。” 东邾斜睨我一眼:“外面的暗卫可都肃清了?被人知道行踪可不是个好玩的事情。” 我相信二丫的能力,遂对他讲:“你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只管和我们走就是了。” —— 我们回到陈九那里,自知此地也不是很安全,但城里已经宵禁,即便是走,也要明日了。 东邾脸色苍白,想必是在地牢里吃了很多苦,但并没有大碍。 他盘着腿随意的坐着,神情一如往昔淡然,只是问我:“将我从地牢里捞出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他的语气很不和善,听来让人无端恼火。 我不由得敲了他的头,轻斥道:“你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地牢里的环境舒服吗?不如我给你送到长安的地牢感受一下,绝对比南王手底下的地牢好玩许多。” 东邾见我脸色不善,自知不该再同我玩笑,遂正色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 我冷然瞧他,幽幽道:“你现在可没有权利说不,毕竟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东邾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他小觑我两眼,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斜睨着他:“知道的不多,但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解释。” “好吧,那你说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毗陵一带你很熟悉,所以你去帮褚钰,我很放心。” 东邾松了口气:“哦只是这样啊,我答应你。” 我又补了一句:“你去做前锋。” 话音刚落,东邾一瞬不瞬的瞧我,半晌方道:“我还真是羡慕褚钰。” 未等我说话,东邾起身,青衣穿在身上,比之前清瘦很多。 他说:“我欠周国的,这一次便彻底还清。” 我对他说:“好。” 他走到门边,临出门的时候,我又道:“你也要小心些,战场上,刀剑无眼。” 他走后,我的内心趋于平静。 我想这场纷争,九州里的祸乱,也终究是要落下帷幕了。 盛夏六月,本该是夏荷开到荼蘼的季节,可我身处偏僻的乡镇,一片荷花也看不见。 我在回廊下煮茶,在等一封捷报或者是一件喜讯。 彼时我的身旁只有二丫,她抱着剑,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秀致的眉目里带着沉稳的神色,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利刃,谁若是靠近就要被一剑毙命。 我端坐着,身上素樱花案的裙裾上偶有几片花瓣,风一吹,便随风而去。 “还没有消息吗?”我轻声问道。 “未曾有毗陵的消息。”二丫低声应道。 我站起身,将裙摆褶皱抚平,转身进屋:“若是有消息,你再来告知于我。” “谨遵夫人示下。”身后传来二丫冷静的嗓音。 然而未到晚上,二丫陡然进门,一贯淡然的脸上带了三分慌乱:“夫人,有消息了。” 我倏然起身:“快说。” 二丫缓了缓气息,对我说道:“主子在毗陵大破南王军,但是……”她眉头蹙紧,又继续道:“但是南王失踪,并未生擒。” 祁夙到底是从褚钰手中逃脱了吗?我心底闪过一丝沉重,这个坏人并没有被抓住。 “夫人还是回主子身边吧。”二丫的眸中闪过担忧神色,劝说我。 我看向她,反问道:“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二丫蹙眉解释:“并非是属下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我不能让夫人承受一点危险。” “可你忘了我身上有子母蛊,我和祁夙最终还是要有个决断。”我对二丫说:“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是我回到褚钰身边就能解决的事情。” 有些仇恨,有些恩怨,并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我心如明镜,故而并不想闪躲什么。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哪里开始就要从哪里结束。 我抵达香山寺的时候,天边云卷云舒,微风和煦。 我着一身浅青素衣,长发梳起周国发式,在发尾坠上羊脂白玉的坠子,手里拿着子瑾的回霜剑,剑上的剑穗却已经泛着陈旧的颜色。 “你不用跟着我了。”我对二丫淡声道。 “夫人……”她迟疑着。 “你又不能杀他,所以跟着我也没什么作用。” 我信步走上去,每一步都让自己的心情更加的平静下来。 香山寺共百余阶,登上去,额间就积了一层薄汗,虽是夏日,但山里的气温仍旧微凉,山风拂过,颇有些沁人心脾的舒爽。 吱嘎——山门被我推开,应门的小僧对我双手合十行礼,我亦还礼。 大雄宝殿里梵音缭绕,僧人唱经声不绝于耳。然而我走近却正赶上结束,僧人们鱼贯而出,有序的离开。 刚迈了半个脚进殿,想了想,却又将脚拿了回去。 “施主为何不进来呢?” 我转头看去,发现着茶褐色僧衣的老僧人正笑眯眯的看我。 我对他双手合十行礼,淡声道:“我只是怕我心中的怨气让佛祖恼怒。” 老僧人道了句阿弥陀佛,对我说:“施主多虑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我看着他,平静道:“师傅所言,不过是告诉我人生如水月镜花,可在我看来,一切都是真实,人活一世,需得求个真才是。” 老僧人淡笑:“不论施主如何看待,佛总会原谅众生之所有。” 我想他是看出我心中的怨气,却也觉得我太过执拗了吧。 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走进正殿,拜一拜佛祖,我觉得我没有资格。 我转身走下台阶,淡声说着:“佛会原谅众生,可我不会原谅我自己。”这话我只是说给自己听。 顺着记忆的脉络我一步步的走近后山,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林中多肃清,偶有几声鸟叫显得格外的寂寥。 我拿着剑,走了不久,便依稀见前面站着一个身影,青衣消瘦又带着熟稔。 我停住脚步,剑柄的红穗随风而扬。 彼时祁夙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白瓷酒杯,浓郁的酒香四溢,他只给我一个消瘦的背影,墨发用青布发带随便绑了,和当年那云游四海的他一般无二。 好像这么多年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他还是子瑾推心置腹的好友,我也可以亲切的唤他一声阿夙。 “平珺。”他语气里带了三分叹息:“你到底还是来了。” 我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将回霜剑放到子瑾的墓碑前。 他的目光仿佛在那把剑上游荡过,但转瞬便离开。 我对他说:“我不管你的国仇家恨,我也不想知道金国的政权到底该归谁,那是你和褚钰的事情,但你杀了子瑾,就是我的仇敌。” 他闻言,淡笑了一声,修长的手端起一杯薄酒一饮而尽,带了洒脱意味。 “我知道你恨我。”他淡笑,语气隐隐带了丝得意:“可你们谁都杀不了我,褚钰不行,你也不行。”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笃定,因为我身上有子母蛊,他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我却说:“如果我会剑术,拼死我也要杀了你。” 他闻言,微微扬了扬眉:“哦?你杀了我,你岂非也要死?你不怕吗?” “我们家又没有皇位给我继承,我为何要怕?”我哼笑着讽刺他。 “好啊。”祁夙从袖管里拿出一柄匕首,递给我:“拿着它,杀了我吧。” 我迟疑着,吃不准这厮又有什么坏心思。 “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杀我,怎么一刻钟未到就怕了吗?” 我冷笑着拿过匕首:“可你若是反抗,我也杀不得你。” 说罢,抽出匕首,向他刺去。 可刀尖抵在他的心口,那双茶棕色的眼眸望着我,仿佛秦淮那幽暗的水,要将我溺毙。 “你不躲吗?”我抿紧唇角,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唇边漾出一抹淡笑,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朝他刺去,刀子楔进心口。 那一声仿佛绢帛撕裂的声音,顺着我的手臂传进我的耳朵。 我愣怔的望着他,温热的血洒在我的手上、身上,温热温热的,鼻尖一酸,眼前模糊。(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三章:决断(2)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僵在原地,眼睛不由自主的流着泪,祁夙淡笑着看我,仿佛要死的人不是他。 他的手上已经满是鲜血,此时微微抬起,费力的为我擦泪。 他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倚在子瑾的碑前,好像很久之前的那样,他倚在那里,和我说话。 “平珺,你要记住,我是个坏人。”他淡笑着,声音渐渐的弱下去:“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骗你的,子瑾当年要给周国递求援的消息也是我拦截的,所以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你还是不要哭了。” 他心口的血汩汩的流着,止也止不住,染污了他惯穿的青衣。 我低头抹着眼泪:“我是恨你,你害了子瑾尸骨无存,但在梦里,子瑾却同我说,要我帮他对你讲一句抱歉。” 可我再一抬头,祁夙已经阖上了双眼,微风拂过,吹拂起他额间的碎发,容色清俊的他仿佛睡着了一般。 我的心口蓦地剧痛起来,比我之前的每一次毒发都要痛苦,最终挨不住栽倒在地,我想我终究也是要死了吧。 阖上双眼之前,我的眼眸里倒映着森森竹林,伴着清风而发出声响。 飒飒——风拂过,竹林里发出阵阵响声。 “平珺,平珺……” 那是子瑾的声音,我不会听错。 我倏然转过身,便见他浅青深衣在风里飘摇,显得俊逸潇洒。 那柄回霜剑重回到他的手中,他对我笑:“对不起,我这次好像真的对你食言了。” 我朝前走了几步,可离他的距离也并未增进。 “子瑾,你说什么?” 他淡笑着又重复一次:“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子瑾的身体就霎时间化作筛粉,飘散在风里,一丝一毫也寻不到了。 我奔过去,心中的悲拗霎时间就涌出来,仿佛堤坝溃断,江河宣泄而出。 —— 睁开双眼,脑筋有那么一刻迟缓,我看着头顶素色帐幔,愣怔的回不过神来。 我,不是死了吗? 我侧过头,看向合欢花的窗楞,此时阳光正射进来,照在米黄的毡席上,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幻灭。 这是哪里?我真的还活着吗? 二丫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呆愣的坐在床边发呆,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夫人,夫人?” 她唤了我好几声,我终于转动眼睛看向她,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 她一扭头就又奔了出去。 我趿拉着绣鞋,随手跩了件衣服披上,走出屋门,站在回廊下,感受暖意漫过我的周身。 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我的腿有些麻。 蓦地,远处一个玄衣身影奔过来,衣摆在风里飘摇。 跑来的人有着一副冷肃又清俊的容色,墨发用玉冠束好,腰间环佩叮咚作响,从上到下的玉扣却只坠了十二枚。 还没等我出声,我已经被他一把搂紧了怀里。 颈畔有温热液体流过。 我回抱住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褚钰——我还活着——” “平珺,你真是吓死我了……”他低低的说着,语气隐约沙哑,搂在我后背的手又紧了三分,仿佛要把我融进骨血一般。 我哭了很久,仿佛这一刻要把我这几十年没流过的眼泪和委屈一起哭出来。 “褚钰——嗝——我……”我抽泣着,却不由自主的打起嗝来。 褚钰不由得淡笑着对我说:“平珺,你还是不要哭了。” 哭到打嗝这件事确实有点煞风景,我立马凶巴巴的说:“你,嗝——不准笑。” “好好好,你先缓一缓,孤不笑你。”他好脾气的拉过我的手,走进屋子里:“你的身体很虚弱,不能吹风的。” 我被他牵着,心底就涌出一股安慰,好像褚钰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光景二丫端来热茶,一杯奉给我,一杯搁在褚钰面前。 褚钰端起茶杯,对我缓缓开口:“你身上的蛊是子母蛊,但你身上的才是母蛊……” 话未尽,我已然明白其中深意,祁夙是故意骗我们的,而后来他其实本可以远走高飞留的一命,却在子瑾的墓前自尽于我的手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有种错觉,仿佛那里还染着祁夙的鲜血,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染污了我的衣襟。 “平珺。”褚钰握住我的手,温热的感觉自手指传进心房。 他眉宇之间带了一抹担忧:“不要想了。” “我身上的毒也解了吗?” 褚钰颔首,将茶水饮尽:“嗯,在他的下属手里找到解药,此事你已不比过多担忧,都过去了。” 我一眼便望进他浅棕的眸子里,那里面透着温和情绪,仿若不是寻常见过的他。 正在这说话的光景里,外面有人轻叩了门。 我愣了愣,便听二丫低声:“是宋贵人。” 想着许久未见阿凌,心底涌出一丝欣喜,我转头看向褚钰,他便站起身来对我说:“正巧孤还有些折子要看,不打扰你们叙话,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苏凌进来的时候,褚钰正出去,她微微一愣,然后矮身一福。 褚钰摆手,止了她的礼:“你快些进去陪你姐姐说话吧。” 她着一身苏锦的衣裙进来,乖巧的坐在我对面的软垫上,本是秀致的眉目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皇姐,你终于醒了。”她过来握了握我的手,仿若是惊了一惊:“如今七月末的天气,你的手怎么还是这样的凉。” 我撇头看向外面,雍和宫里的小池塘已经开满了夏荷,阳光有些热烈,也让人移不开眼。 屋内并未放置冰盆,但我的周身却是寒凉的。 “或许是毒的后遗症吧。”我淡声说着,并不大在意这些。 我看着苏凌,恍然又想起小镇上的暗卫,对她说:“你如果不喜欢生活在这儿,便要和我讲。” 长安易主,周国已亡,阿凌自幼矜傲,虽是面上云淡风轻,但骨子里却觉得亡国是耻辱的。 “宫里还有些老巫婆没死,若是我走了,皇姐再被欺负怎么办?”她双瞳剪水,眼波里倒映着我些微憔悴的容色:“这一次有我在,没人敢动我的小外甥一根汗毛。” 我恍然想起,自己的孩子还安安稳稳的搁在肚子里,顽强的成长着。 “你可不能鲁莽行事。”我想起之前的事情,害怕她再伤了自己,遂握住她的手,不放心的嘱咐着:“我不准你再以身犯险。” 苏凌闻言,凑近我:“皇姐,有个秘密想必你还不晓得,事关当年瑾夫人……” 我闻及,心口一空,愣在原地。 晚间,褚钰仍旧来了雍和宫,同我共用晚膳。 因我大病初愈,胃口不适合太过油腻,故而他也陪我一道吃素食。 我一面喝着淡粥,一面心疼他消瘦,对他说:“不如叫厨房再做些荤菜吧。” 褚钰摇了摇头,对我说:“你所吃的苦,孤不能感同身受,所以要和你一样做才能体会你的不易。” 我闻言,心底涌出感动情绪,眼角微微湿润,赶忙抹了去。 褚钰淡然开口:“平珺,如今孤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了,也再不会将你当做筹码。”语气微顿,仿若如释重负般:“你不必再等了。” 我闭口不言,还是忍不住落泪。 他那双仿佛琉璃般的浅棕眸子里,缠绵着显而易见的温和。 可我总觉得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情绪是我有些读不懂的。 —— 金崇元二年八月二十三,晚夏时节,长安城里*开的很好。 彼时我站在长安宫城的城楼上,远眺着北方,蓦然想起那句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我淡声问道:“你觉得长安城如何?” 诗词里的长安城总是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也正是这样的地方引得千古风流人物为它抛头颅洒热血。 “雄伟繁华却又让人心生压抑。” 二丫乖觉的跟在我的身后,暗青色的剑坠在腰间,同多年之前碧拂拿的很相似。 二丫本名萧婵,江湖里赫赫有名的人物,我却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和她提议复了原名时,被她一口拒绝,不带一点迟疑。 而我的碧拂,本名唤作萧姼,闻及后颇觉感慨。 姼,美好。这字和她的人很相衬,然而我在如何的怀念,她也无法回来了。 “同样的话我也问过碧拂,她却告诉我说,长安城很温暖。” “温暖?”二丫微微蹙眉。 我点了点头:“对,温暖。故而当年我辗转各地,为了周国的安危同陛下做交易,也只有她能理解我。” 我语气微顿,又补了一句:“我们都不愿意这样温暖的城池被战火洗礼。” “陛下从未动过周国的想法,当年金国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夫人可曾听过这样的话,‘若无外患必有内忧’,陛下只能挑起周边纷争,这样金国内部势力才会一致对外。” 我眼波划过二丫平静的脸,虽知褚钰不易,竟不了解他的处境如此艰难。 “无论是王后还是太后,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正在这说话的光景,凉风吹拂起我的衣摆,身后忽然有人走来。 “夫人万安。” 我知道来的人是阿敏,不然二丫就不会毫无反应了。 “何事?” “陛下请夫人未央宫一叙。” 我低头想了想,心底大约是明白褚钰要我去的目的了。(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四章:病重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的光景,天边晚夏明艳动人。 我着一身浅素的曲裾走近宣明殿的时候,江成立在门口,见我来了,便温和笑着迎我。 “娘娘仔细着脚下,陛下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我微微颔首,对他说:“大人不必这样客气。” 江成为我打了帘子,仍旧恭敬道:“是娘娘客气了。” 屋内,褚钰坐在案几后,我进来的时候他还在发呆。我其实很少能见到他这副神情,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我走过去,坐到他的对面,他已回过神来,但眸光深处藏着一抹小心翼翼的情绪,有些拘谨,我能感受的出来。 “不知陛下唤妾身来,所谓何事?”我半开玩笑的对他用起了敬语。 他微微蹙眉,薄唇微启:“平珺。” 我见他神情严肃,便也正色的应了一声:“嗯,你要说什么?” “这封信。”他将案几上的一封信推至我面前,又补了一句:“是你的皇兄留下的。” 我瞥眼见那处封泥已开,封泥处又压着字纹,一个琛字跃然于上。 将那封信拿起来,一股淡香扑面而来,我可以断定这封信确实是苏琛所写。 信纸抽出,隽秀字迹映入眼帘,看到开头的金王敬启几个字,我心底咯噔一声。 这封信竟是苏琛给褚钰的,并非是给我的,然而信纸一脚染了淡淡血迹,还是让我心生担忧。 我匆匆看完,但却不敢落下一个字。 “皇兄怎么会……”我瞪大了眼睛看向褚钰,信里苏琛和褚钰的约定实在让我无法相信。 褚钰蹙眉:“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这件事是真的。”他语气微顿,又道:“当年周国被荆蛮一路破至长安,即便我出兵相助也无法挽回周国破败的局面,且背后操控的人是祁夙,所以你的皇兄才想到这一招。” 苏琛在信中要褚钰先荆蛮一步入关,从函谷关进来直奔长安城,只为了早一步“攻克”周国。 这腐朽的周国到底还是没救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 褚钰些微迟疑,但还是开口:“战死淮水一役,铁骨铮铮,令人佩服。” 又是战死,鼻尖酸涩,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搁下信,强忍住心中的悲痛,语气涩然道:“那……皇兄可有留下什么别的话?” 褚钰眸光炯炯的盯着我,认真道:“让我发誓,会用生命来对你好,否则便会永远的失去你。” 我闻言,再也忍不住眼眶的酸涩,捂着脸哭起来,褚钰过来抱住我,并不说话。我想他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就该嚎啕大哭一场,祭奠亡国之哀,宽慰丧亲之痛。 —— 九月初,风渐渐凉了下来,初秋的节气有些干燥。 我在雍和宫内发呆,红枫树火红的叶子随风飘转,有些萧瑟和寂寥。 二丫进屋来,对我说:“夫人,主子在前面宣旨了。” 我并未惊讶,只道:“我知道。” 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一个毛病,在大圆满之后将打败的对手治罪,书写自己胜利的篇章。 褚钰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二丫却对我说:“是陛下欲改国号为周,在前殿宣读的,只是御史冒死直谏,闹得很不愉快。” 我闻言,扑棱一声站起身来,紧盯着二丫:“你说什么?” 但还未等二丫再对我是讲一次的时候,我已经按捺不住的奔出了屋子,往宣明殿去。 我到的时候,江成正从屋子里出来,见了我的微微一愣,继而拱手见礼:“给娘娘请安。” 我对他摆手免礼,问道:“陛下可在里面?” 江成微微颔首:“在。” 我举步便要进去,却被他叫住:“娘娘。” “怎么?” 他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只是对我说:“娘娘仔细着脚下。” 我淡笑着应道:“多谢大人提点。” 宣明殿内,一如往昔,焚着淡雅的熏香,闻之令人安逸舒适。 褚钰一身玄衣端坐于案几后,手中擎着一本折子,也不知是哪个臣子递来的。 我走过去,他抬头看了看我,示意我坐。 “平珺,怎么突然来找孤?”他状似不经意的对我说。 我并不想和他拐弯抹角,对他直说:“听说今日大殿上你下旨要改国号。” 他这才搁下手里的奏折,一瞬不瞬的瞧我:“不错。” 我抿了抿唇角,对他说:“如果你是因我之故,其实不必如此。”我语气微顿,继续说着:“此乃国家大事,陛下当三思而行。” 他却对我说:“这就是孤三思而行之后决定做的。” 我欲开口再讲什么,褚钰却又继续说道:“这是孤这么多年来最想做的一件事,平珺,你不必再劝。”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内心涌出感动,走过去轻拥住他。 “谢谢你。”我在他耳边低声道。 这一声谢谢其实早就该说,虽然此前遭遇众多苦难,但守得云开见明月,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将我护的很好。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我认真的看着他,跌进他浅棕的眸子里:“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何?” 褚钰笑着点头:“那自然是极好。” 我坐到他的旁边,侧头瞧那一摞奏折,轻声道:“都是因为改国号递进来的吧。” 褚钰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 “褚钰,不用改了。”我对他温和的笑笑:“我嫁给了你,便是金国的人,你若是改了国号,百年之后我魂归地府,找不到金国的路怎么办?” 他握住我的手,轻声道:“平珺……” 我亦回握住他:“褚钰,听我一次,这国号你不必改,我明白你的心,若是真要补偿我,我只想向你讨一个人的命。” “一个人的命?” 我点头肯定:“对,这个人是个女人。” —— 金崇元二年九月初四,大雨。 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楞上,彼时我坐在雍和宫殿内,耳边听着雨水玲珑作响,哀叹院子里的红枫树怕是躲不过这一劫,叶子该要落得一干二净了。 二丫自外面回来,解了身上的蓑衣,在回廊下抖了抖衣摆上沾的雨水。 “长乐宫怎么样?”我端起一杯热茶,不经意的问道。 “乱着呢。”二丫微微蹙眉,回道:“刚快马去了大都递消息,最快也要后日才能晓得陛下的意思。” 太后的病一直拖拖拉拉的治着,不知道是不是褚钰要改国号的事情刺激到了,病情急转直下,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这光景可巧褚钰去了大都办事,猜测是和北边的国签些议和条约,所以永安宫内,我的地位是最高的。 然而,我一点也不想管这些破事。 这时应门的小丫鬟来禀,说太医院的张太医求见。 张宗安?我想起这个人。 “宣他进来。” 张宗安跪坐在回廊下,除非是为我瞧病,否则按制他并不能进我的屋子。 “给娘娘请安。”他对我行叩首礼。 我摆了摆手:“免礼吧,先说说长乐宫的情况。” “娘娘想让长乐宫情况如何?” 他这话问的我一愣,但转念一想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太后薄待褚钰,虽不至于处死太后,但多半不用宽待她。 张宗安此行应该是问我的意思。 “她虽薄待陛下,但陛下既然尊她一声母后,此情想必大人是心中有数了。” 太后虽然对我并不算好,但还不至于让我容不下她,再者一只脚埋进棺材的年纪,得饶人处且饶人。 “请娘娘明示。”他低声道。 我回道:“尽力诊治就是,能不能熬得过去,便依上天意思吧。” 张宗安俯首:“谨遵娘娘示下。” 他走后,屋外的雨小了几分。 我对二丫说:“其实我更期待的是另一个人来找我。” 二丫小觑我两眼,问道:“娘娘在说谁?” 我对她笑笑:“一个戏子。” “戏子?”二丫苦笑道:“娘娘的哑谜属下是真的听蒙了。” 我并未再对她说什么,只是缓缓起身,素色的曲裾穿在身上,腰间佩玉叮咚作响,拿过她放于回廊下的油纸伞,撑起走进雨中。 二丫立马跟上来,低声问我:“娘娘是要去哪里?不传个轿子再走吗?” 我将伞也给她遮一半,淡声道:“总共也没几步路,咱们去长乐宫瞧瞧吧。” 算起来我很久没去了,路也不熟悉,但在细雨中漫步倒也算舒服,一路上想了些有的没的,长乐宫就到了。 大殿仍旧很气派,太医院的人并不敢怠慢分毫,在褚钰没回来之前,谁也吃不准褚钰的意思,故而大家都兢兢业业的。 我走进临华殿,侍女纷纷行礼:“给娘娘请安。” “都起来吧。” “喏。” 这光景,并不见文臻贵妃出来,我想她大约是不在长乐宫。 伸手招来一个瞧上去很机灵的小丫鬟,她走过来对我矮身一福,礼行的很标准。 “娘娘有何吩咐?”她乖觉的问我。 我问她:“文臻贵妃这些日子可有来过?” 她低头想了想,对我说:“前些日子是总来的,但太后病重的这两日倒是没来过了。” 好吧,算是我失算了,没想到她并没有在长乐宫陪着太后。(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五章:好人 长乐宫的寝殿中,只立着两只长足的青鹤灯,发着微不足道的光芒,显得整个屋子乌漆嘛黑的。 因着我的缘故,侍女又点了几盏灯,屋子才又亮堂起来。 我微微掩住口鼻,试图阻挡钻进鼻腔里的涩然药味,然而这里的气味实在是太差劲了。 我缓缓走近床榻边,被衾下的人鸡皮鹤发,双颊凹陷,已经瘦弱的不成样子。 记忆中的金太后一直是跋扈又严肃的老太太,一双眼眸单单是眄过来便觉得可怖,哪里像如今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我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刚要转身离去,床榻上的人倏然醒过来,眸底又涌动着那股冷意,直刺我的心底。 二丫微错半步,将我护在身后,我轻拍她的肩,示意无事。 太后的眼波在我身上打转半圈,神情森然之极,恨意中仿佛又带着不甘。 “你终于还是怀了我大金国的孩子。”她眸子紧锁着我,似叹非叹:“当年准你嫁来也是哀家错了。” 二丫去搬了张椅子让我落座,我安稳坐下,淡声道:“或许是这样吧。” “所以你来这里,是炫耀,还是来杀哀家?” 她的质问惹得我一笑,我淡笑着对她说:“我不杀你,我只是来瞧瞧你的状况,况且此时我即便是下令对你不利,又能怎么样呢?” 我实在是有些瞧不惯太后傲气的模样,所以故意出言激她。 “你是不敢杀哀家的,哀家可是金国的皇太后。”她很是激动,要过来抓我,但身体不济,跌回床上闷咳了两声。 “你恐怕还不晓得,褚钰这些时日去了大都,一道旨意都没给您留呢。”我掩口轻笑,对她说:“现在的我已不是当年大都的熙贵人了,您是又忘了吗?” 她咬牙切齿的看着我:“你,你……” “还有一件事,您那侄女儿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我冷笑着瞧她,起身抚了抚裙摆褶皱:“好啦,看来你还能坚持活一阵子,我也就‘心安’了。” 我转身便走,身后太后欲拉我,却跌下床。 “哀家求你,你放过兰儿……” 可我连回头看一眼都懒了,径直走出屋子。这屋子里的气味着实很难闻,仅仅呆了一小会儿,头便熏得疼痛起来。 二丫跟随在我的身侧,颇有些忧心忡忡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娘娘就不怕太后又使什么诡计?” “我若是怕就不会对她说这一番话。” 二丫闻言,秀致的眉头微蹙,想必是不了解我的意图。 我微微一笑,不再细说。 ——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灰白色的光打在窗楞上,显得昏昏沉沉。 二丫轻步进来的时候,我便醒了。 这段日子,不知是因为怀孕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一贯的浅眠,零星的一点动静都会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是储秀宫的来了吗?” 我突然出声,似惊了二丫一下。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时候还早呢,您再多睡一会儿,人在正厅候着呢,不必担忧。” 我也实在是眼皮发沉,一翻身又浅眠过去。 在梦里,久违的梦见赫连珊,她坐在窗子前,院子里梨花开似雪,花虽繁茂,但情却落寞。 我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寂寥。 “嬷嬷,你说我真的不会有孩子了吗?”她的问很轻,轻的仿佛一片羽毛飘转落于尘埃里,不溅起一粒风沙。 身后的老嬷嬷只是拍着她的背,将她抱住,哽咽着再讲不出一句话。 身边的人尚且如此悲痛,赫连珊自己又该是何等的伤情,我不敢想。 终究赫连珊将脸埋到老嬷嬷怀中,闷声却十分压抑的哭起来。 “我就只哭这么一次。”我依稀听见她哽咽着,喉咙里传出这破碎的一句话。 蓦然想起,当年我去瞧她,她却不在意的对我说:“我并不觉得伤心,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到底是怀着一副怎么样的心情来安慰我,现在想起,只觉得心底万分的悲痛。 我本以为当年的事情里,使坏的人只有那个作威作福的怡贵妃,却未料“好人”也并不是好人。 “珺儿,你这里真凉快。” “这糖糕做的好吃。” “你不用为我担心。” “你要好好的活……” 她淡笑着说的每一句话,都轻柔的仿佛春天里和煦的风,吹拂进我的心房,温暖又亲切。 你看,我再一次的住回了长安城,你却不在了。 我醒来的时候,眼角的泪已经沾湿了鬓发,二丫无声的陪在榻边,秀眉微蹙,似乎在为我担忧。 我坐起身,侧头看向窗外,发觉天色已经大亮,遂淡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她低声回我:“辰时一刻,您起吗?” 我微微颔首,吩咐她:“你去取一件素色袄衣吧,等会儿我还想去看看阿凌。” 二丫应了一声,去拿衣服。 我站起身,将窗子推开,风吹进来,有点寒凉。 难道冬天又要到了吗? 正厅内,兰绾安静的跪坐在软垫上,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有时候我很佩服这样的人,无论遭遇什么,面上都是云淡风轻的,或许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在血雨腥风的后宫里安稳的活到最后。 可她唯一错的一步棋,是害了赫连珊,这件事是真的惹恼了我,也找不到理由原谅她。 “贵妃娘娘等的久了吧。”我淡声说道,然后随意的坐在软垫上。 口中是随便的客套,此间多少真情假意大家恐怕都心知肚明。 她目光在我的肚子上流连一圈,仍旧带着以往“和善”的淡笑:“登门叨扰,等一等娘娘也是无妨的。” 我见她眼底些微青色,不动声色的问:“娘娘这几日没睡好吗?” 她笑了笑:“姑母病重,我亦分外忧心。” “哦?昨日本宫倒是也去了长乐宫,只是不巧,没见到娘娘。”我冷嘲的轻笑,又道:“和太后说了些话,本想安慰她,却未料今日侍女来禀,说是太后的病情又重了几分,不知还能挨多久了。” 兰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凄哀,快的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看错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雾氤氲中,秀致的小山黛也显得模糊,我这才注意她的身体已经这样瘦弱,容色也不比当年妍丽。 “今日登了雍和宫的门,我才恍然,我同娘娘在这后宫里竟相处了八九年的时间了。”她抬手拂过额间碎发,唇角微微勾起温和笑意,眼角的细纹便十分的惹眼,她淡声道:“我是老了,可娘娘还那么年轻,和当日我第一次在明德宫里瞧见的模样一样,当称绝色。” 我冷眼小觑,不动声色的说:“时至今日,你不必如此恭维我。” 她缓缓摇了摇头,否定我的话:“这不是恭维,每一个进宫的妹妹都会这样认为。” 我举杯浅饮:“你有话不妨直说,我的耐心有限。”想着等会儿要去看阿凌,并不想一直陪她打太极。 她抿抿唇角,终于开口:“请娘娘放过姑母,你大可以将我赐死,不要牵连旁人。” 我闻言,斜睨着她,此时我的眸光多半不善,因着内心的厌恶已经攀登至顶峰了。 这人,到这一刻还在利用旁人算计。 我冷笑出声,见她眸色闪躲,遂吩咐二丫:“二丫,你去找个丫头到太医院找张太医拿一瓶鹤顶红来。” 二丫称喏,神情冷肃。 我冷声开口:“即是你想死,我也不妨做个好人,顺水推舟了。”眼见她瞪大了眼睛,竟觉好笑:“毕竟这顺水推舟的事儿,本就是娘娘所擅长的。” “你……你知道些什么?”她似乎是真的害怕了,又不甘在我面前失了体面,又道:“可我是陛下的贵妃,按制你无法将我治罪,更无法对我做什么?” 我起身整理裙摆,实在懒得和她废话:“既然你不信,我也不想和你多说什么,二丫你找人把她压到天牢里去。”我回身瞧她跌坐在毡席上,心头已然没有半分可怜她的意思:“等你坐到天牢的稻草堆里,就该明白我有没有这个权利了。” “不,我不相信。” 我揉了揉额角,行至门口,淡声道:“陛下当日离开长安去大都,半道旨意都没有留下,你还不明白吗?” 兰绾和太后,包括后宫里的每一个人,他都已不在乎生死,我向他讨兰绾的命,他便将所有人的命都交给我掌控。 走出雍和宫的时候,天际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的样子。 二丫随侍身侧,低声对我说:“您将她拘下狱,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缓缓摇头:“我让她死很容易,可直接赐死就太便宜她了,这么多年她的罪孽我想象的出来,绝不会比怡贵妃少半分。” “那您是想……” 我轻步而行,淡然道:“等陛下从大都回来再说吧。” 二丫沉默一下,继而道:“属下已明白娘娘的意思。” 凉风拂过,有些寒凉意味,她一贯聪慧,不用我说太多就能明白,倒也是省了很多气力。(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六章:想念 我前脚刚走进延禧宫,还没待上一会儿,外面就下起了细雨。 苏凌招呼我坐下,对我淡笑:“看来老天还是喜欢你的,非要你进了屋子,才肯下雨呢。”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淡然道:“有得有失,老天才不会偏袒谁分毫。” “好吧,皇姐今天来是有什么消息要传达吗?”她一边给我斟茶,一边说道。 我有些好奇,便问:“你如何晓得?我难道就不能是来看望你的吗?” 苏凌唇角勾起,神情里闪过一丝落寞:“我在宫里衣食无忧,万事不愁,皇姐来我这,肯定是有事情才会来。” “之前在外面流落小镇,曾见过一个姓赵的暗卫,说是宋家的人,不知你可知道?” 苏凌坦然看我:“宋家确有暗卫,但与我已经没有联系。” 我淡笑着止住她的话:“你先别急,我不是来质问你的。” “先前那人告诉我,她要带你离开长安。所以我只是来问你,要不要和她走?”我语气微顿,又道:“昨夜她被陛下的暗卫抓住,现在拘起来了。” 苏凌闻言,神情很是平静:“我现在还不能走。” “怎么?” “你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我哪里都不想去。”她浅饮一口,又重复一遍:“我哪里都不去。” 苏凌的固执我是无法扭转的,这丫头比我有主意多了,她既然是不想走,除非我将她打昏,否则是不会听我的。 “罢了,便依你吧。”我叹了口气,对她说:“你若是想走,随时知会我一声就行。” 易主的长安城不是阿凌的好归宿,我想不光是我知道,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临行到屋门前,她轻声唤住我:“皇姐。” 我回头瞧她:“什么?” “你会怪我当年欺瞒着你吗?” 我淡笑着回她:“你将我护的这么好,我哪里有理由怪你。” “那……我当年执意嫁过来,你可怪我?” “若是真说起要怪谁要怨谁,我怪的只是我自己。”我低声对她说:“阿凌,你不必为此忧心。” 良久,身后传来她的声音:“阿凌明白,皇姐慢行。” 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延禧宫的内殿。 —— 在长安等了褚钰两天,他终于传信给我,说就快要回来了,叫我不要过于想念他。 彼时收到信的时候,我正窝在摇椅里,腿上盖着小绒毯,屋内熏香袅袅,屋外的秋雨正淅淅沥沥。 褚钰的字苍劲有力,信纸捏在手里,竟舍不得放下。 二丫嗤嗤的笑我,说我唇边的笑意大约三天也去不掉了。 我被她讲的脸红,遂打发她回去睡觉,不要在这里闹我了。 大约是屋子里太过安逸,不知不觉间,我的眼皮也开始沉了起来,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竟不晓得。 睡梦中,脖子痒痒的,以为是秋季里还未封口的蚊虫,不耐的挥了挥手,嘀咕着:“二丫,打一打蚊子。” 嗤的一声,有轻笑的声音落进我的耳朵,心里一机灵,脑筋清明过来。 我睁开眼,见褚钰立在摇椅边,玄衣墨发,容色些微憔悴。 我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发现真的是他。 “你,你信里不是说过几日才能到吗?” 褚钰促狭的笑了笑:“可你大约是太想念孤了,孤便骑马飞奔回来,故而今晚就到了。” 我作势要去抓他:“你这人总是胡说八道,我几时想你了。” 褚钰微微一闪,对我说:“诶我这刚回来,身上全是凉意,你离我远一些。” 我还是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搂住。 “褚钰,终于结束了吗?” 他的声音自胸膛传进我的耳朵:“嗯,结束了,再没有人能奈何我们分毫了。”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淡声道:“平珺,你不用害怕。” 我整理好情绪,站直身体:“你身上确实凉意很重,不如回宣明殿换了吧。” 褚钰了然一笑,戳穿我:“平珺,你脸红了。” 我立马捂住脸颊,否认道:“没有。” “那你捂着做什么?”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对他横眉立目,奈何一点威信也没有,褚钰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好啦,我不逗你了。”褚钰转头唤来侍女,吩咐去膳房取点吃的,然后苦巴巴的对我说:“孤可是日夜赶路,晚饭都顾不上吃呢。” “那还是吩咐去正八经的做点热食吧,不然对胃不好。” 我听闻他晚饭没吃,很是担忧,抬脚要去吩咐,却被他拉住:“一两顿的无妨,大晚上的也别折腾了。” 他说着又补上一句:“回来能看到你,什么饿也都不在意了。” 褚钰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我睡得很安稳,再没有半夜醒过来,一觉睡到天亮。 清晨醒来的时候,褚钰已经不在,二丫端了杯水过来。 我接过瓷杯,问道:“陛下几时走的?” 二丫低声道:“卯时刚过就走了,现在正在前面上朝呢,估计这件事情结束了,得忙一阵子呢。” “你怎么不喊我呢?”我微微蹙眉,想着这么早,他肯定又随便吃了些什么,不肯好好吃早饭的。 二丫苦笑:“夫人是为难属下,陛下的性情您也不是不晓得,谁扰了您的清梦,怕是不好过了。” 我仔细一想,倒也是。 “那你去吩咐小厨房做碗蛋羹,等会儿我去宣明殿等他。” 二丫乖觉称喏,退出屋子。 然而我没有等来蛋羹,却等来另外一个人,说不上什么意料之中,因为我知道他会来。 他有着和子瑾相仿的清俊眉眼,但性情却遭的很。 “娘娘这几日是没睡好吗,无端老了几岁的样子。”独孤平笑着坐下,见我面色不善,又继续道:“您别担心,即便是老,也是好看的。” 我咬咬牙,按捺住唤暗卫将他打出去的冲动,告诫他:“你最好有事快说,不然等会儿我忍不住将你扔出去,那可很是丢脸呢。” 他轻声笑了笑:“你不是早就料到了我来的目的?大家和和气气的喝完这杯茶,便要相忘于江湖了。” 独孤平此来我大约猜得到,是辞别。他本就不喜欢权谋,之所以帮了些忙,也不过是看在子瑾的份上,如今尘埃落定,他恐怕跑的比谁都快。 “那便喝茶,喝完就走吧。”我如此说道,抬手给他斟满热茶:“虽然一声谢谢过于苍白无力,但我还是要对你说,真的谢谢你。” 独孤平抬手止住我的话,淡声道:“你不用谢我,我帮你也是看在子瑾的份上。” 我抿抿唇角,欲言又止。 他说:“你有话不妨直说。”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说的,是子瑾给我的庇佑,我确实欠他很多。” 话音刚落,自外面传来娇俏声音。 “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欺负我的皇姐?” 我扶额,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头疼的事了。 独孤平回头,正瞧见进来的苏凌,一抹惊艳之色自眼底划过,转瞬消失不见。 他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哪里敢欺负她。” 苏凌冷哼一声,坐在软垫上,斜睨了独孤平一眼:“你和世子什么关系?” 独孤平微微扬眉,嘴巴里毫不留情:“你问我我就要说吗?” “你!” 眼见着*味越来越重,我赶忙打圆场:“诶别吵别吵,有话好好说。” “看在皇姐的面子上,我不在雍和宫和你吵。” 独孤平冷哼:“刚巧我也不屑于和小孩子吵架。” “你说谁小孩子呢?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苏凌对他的措辞十分的不满。 谁知独孤平故意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毒舌道:“哦,那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十四呢。” “你……你无赖!” 我扶额,不知该拿他们俩怎么办。 好在不多时,允毓登门,解救了于水火之中的我。 “陛下怕先生迷路,遂派晚生前来恭迎先生,此时正于宣明殿等着呢。”允毓言词恭敬,神情却是冷肃。 独孤平苦着脸看了看允毓,大约是想着不去的可能性有多大,但还是别无选择的站起身。 他走后,苏凌的神情也沉静下来。 她端起茶杯,突然低低的开口:“进来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他长得可真像世子。” 我辨不清那是什么神色,只觉得茶雾氤氲间,她的眉眼有些清淡,眸子里似乎藏着什么。 我和她解释:“他们是表兄弟,只是容貌虽然相像,但性情却大相径庭。” 苏凌点了点头:“是啊,脾气坏,嘴巴也坏,这样的人半点也比不上世子。” 我笑言:“他这次算是将你得罪个彻底,不过所幸他就要走了,估摸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到长安来了。” 苏凌不解的问我:“为什么?” 我侧头瞧她,微微笑着道:“因为他不喜欢长安。” “哦。”苏凌含糊的应了一声,不在意道:“那他还是有多远走多远吧,长安也不少他这一个人。” 我浅饮一口茶,又听苏凌问我:“你几时准备动手,若是心软,便由我为你办。” 我知道她在问兰绾的事,遂回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忧。”眸子斜斜眄过去:“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最后一笔账,得当面算算清楚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七章:离别 “娘娘小心些台阶,这里实在昏暗。”二丫扶着我走下天牢的台阶,低声对我说。 彼时我穿着鲜丽的宫衣,走在天牢里,阴风阵阵,吹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微微掩住口鼻,问道:“这里好像很久没人关进来了。” 前面领路的牢官笑呵呵的给我解释:“是陛下曾大赦天下,前朝关着的宗亲贵族,没有重罪的都赦免了,至于饶不了的也就处死了。”他说着又补上一句:“陛下是个仁义之君啊。” 脑海中蓦然想起皇兄曾言过得一句话,动荡时当重法厉政稳民心,开国时当恩威并施树威信,盛世时当减赋税窑役万民同乐,方才能称得上明君。 那时候我却对皇兄说,一个好的君王,必然也是一个称职的坏蛋。 所以父皇守不住破败的周国,此为必然,倒不是讲褚钰有多坏,而是他比任何人都称职做这个君主。 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落锁的一间,门上三重锁,意味着里面关着的人身份高贵。 可再高贵的人此时此刻也是一个阶下囚,活得还不如外面的人自由自在。 吱嘎一声,牢门打开,牢房内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清。 牢官打了个火折子,将墙壁上的油灯点燃,光亮才漫进去,让我得以看清眼前场景。 “娘娘,小的就先下去了,有事情你招唤小的就是。” 我摆了摆手,这里便只剩下我和二丫。 牢房内关着的女人长发垂在地上,本来穿着的衣服也已经看不出颜色质地,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很是狼狈。 兰绾微微抬起头,似乎是瞧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我好像没吩咐他们对你用刑吧。”我皮笑肉不笑道。 从她的喉咙里传出一声冷笑,不同于以往的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也不必来耀武扬威,百年之后大家都是一抔黄土,不用高兴的太早。” 我居高临下瞧着她的狼狈模样,故作炫耀的对她说:“可至少你的孩子以后得管我叫母妃了。” 只这一句话,兰绾便变了脸色,再也装不出高高在上,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了。 她低声道:“娘娘若是因为此前将你送出宫的事情恼了我,不如我跟你道个歉,也不必这样的赶尽杀绝吧。” 我冷笑:“你欠我的何止是这一桩,不如我来说一说,也免得你记不起来。” “当年是你同太后提议,要拿我的孩子作掩护,让怡贵妃生下孩子,还逼迫褚钰若不同意,就要我的命。”我矮身蹲下瞧她,眸子里漫上密如蛛丝般的恨意:“你的算盘打得很好,我那时候恨极了褚钰,差点就死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冷声问我:“你如何知道?” 我笑笑:“你忘了怡贵妃死前见过谁了吗?” 兰绾微微扬了扬眉,吐出一句话:“原是那个蠢女人,临死也要摆我一道。” 怡贵妃死前同阿凌具体讲了什么我不晓得,但阿凌告诉我的两件事里,其一便是她进谗言导致太后容不下我,其二则是她害赫连珊再无法有孕的事。 “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做噩梦吗?” 兰绾冷声笑笑,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后宫之中,手段权谋一贯如此狠厉,时至今日你还在天真以为这宫里还有好人吗?”她眸光炯炯的瞧我:“即便是你的好姐妹赫连珊,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 我对她说:“赫连珊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只是有些你欠我的事情也总该要还清的。” 兰绾梗着脖子,神情颇为得意:“好啊,要杀要剐如今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来吧,我已准备好了。” 我起身,居高临下的瞧她:“我没有权利杀你,你的生死由褚钰掌控。”自袖管里取出圣旨,丢给兰绾:“你自己瞧瞧吧。” 兰绾迫不及待的打开,动作慌乱,在这一刻我才发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对褚钰的决定是极其期待的。 可她大约是想不到褚钰留给她的最后一番话是将她赐死。 兰绾自小便养在太后膝下,陪伴褚钰从少年到如今,青梅竹马的情谊,若我是她,我大概也不相信褚钰会杀我。 “不,我不相信。”兰绾看着那明黄绢布上的字,喃喃自语:“你故意来骗我,他怎会杀我,即便是恼了我,又怎会真的取我性命?”而后发起狠来,竟开始撕扯圣旨。 可不论她如何拉扯,那明黄的绢布都没有毁坏分毫,我在心里感叹圣旨用的布料还真是顶好的。 我见她神情疯癫,心底涌出一丝痛快。 低头瞧她的反应,淡声开口:“你害我,或者害赫连珊都好,褚钰是不会杀你,但你私通王后谋逆,褚钰就再也容不下你。” 她的动作一滞,不再动了,仿佛入定的僧侣,死寂一般。 半晌,她用脏兮兮的袖管擦了擦脸,再抬头瞧我的时候,眼底遍布血丝。 “这件事是我错了,你帮我和他道个歉好不好?”她的语气里带着乞求意味,好像在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我低头瞧着她抓着的裙带,平静道:“你将我的宫衣摸脏了。” 她如梦初醒般松了手,退至我一步外的地方,咚咚的给我叩头。 “请娘娘照拂,饶我一命吧。” 我低低的开口:“可当年的你却没有心思要饶我一命啊。” 话毕,转身便走。 鲜丽的宫衣在晦暗的牢房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这样的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仿佛多停留一刻,连呼吸都困难了。 走出天牢的那一刻,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风正劲,有些寒凉,依稀有零星霜花飘转而落。 倏然兜头罩下一个大氅,我扭头看去,发现是允毓,可这大氅却是褚钰的,因着这上面有他身上的味道。 还没等我开口问,允毓已经一脸不耐的说道:“是陛下叫我来的,怕你着凉。” 哦,原是褚钰叫他给我送衣服的。 我点了点头,疏远道:“多谢。” 他又小觑我两眼,冷声道:“我以为你会饶了她。” “以德报怨的事我可做不来。”我裹紧了大氅,暖意徐徐漫进心房:“她做的坏事可不止我知道的这些,说死有余辜也不为过了。” 允毓闻言微微扬眉,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那看来陛下是过多担忧了。” “嗯?”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快步往宣明殿去了,徒留一个潇洒的玄衣身影。 我暗自嘀咕这人好生奇怪,总是讲话讲一半。 —— 寒冬腊月,兰绾在狱中被赐一杯鸩酒,了却余生。 褚钰以失仪之罪将她封号褫夺,不以皇妃之礼入葬,只是网开一面让她的族人把她的尸身带到家族坟里葬了,否则见罪御前的罪妃连入葬自家陵园的资格都没有。 彼时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我正坐在案几边绣个帕子。 “嗯。”我淡淡的应了一声,没什么好惊讶的:“长乐宫那边呢?” 二丫乖觉回我:“听说昨夜又吐了血,张太医说情况不大好,也就是一个冬天的事情了。” 我说:“那就让她再暂住一个冬天吧。” 二丫小觑我两眼,却什么也没说。 我淡声问她:“怎么?觉得我可怕吗?” 二丫摇了摇头:“不,属下只是觉得娘娘变得令人放心了。” “令人放心?”我不由得笑道:“这算是个什么形容?” “属下也说不好,就是让人觉得很好。” 我闻言,淡声笑笑,也不再去纠结什么。 刚进腊月时节,白梅已开,三四棵白梅树正在院子里幽幽的开着花儿,梅香淡雅,漫进屋子里,和暖意盎然的熏香掺和在一起。 二丫采了几株梅花插在花瓶里,搁在合欢花窗楞边的案几上,倒是风雅十足。 她搓了搓手,靠近暖盆。 “阿凌走了吗?”我低声问道。 二丫烤火的动作一滞,继而说道:“殿下走了。” “嗯。”我应了一声,继续躺在摇椅里看着话本。 过了一会儿,二丫开口问我:“您为什么不去相送?” 烛火明明灭灭,我淡声说道:“她知道我讨厌分别,所以不来叫我送她,也不和我告别。” “可……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吗?” 我捻过一页话本,声音轻轻:“不会再见了,她不会回来。” 二丫的语气里带着不解:“为什么?” 我阖上书,心底好像有种奇怪的情绪在涌动,回身走向床榻:“因为她不喜欢长安。” 如今长安易主,作为金国都城,阿凌比我执拗许多,觉得王族尊严绝不能被践踏,若非我的缘故,她早已殉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前两天她要走的光景,我没有阻止她,只是对她讲了一句话。 “你即是要走,我不会留你,但你绝不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否则我也绝不独活。” 那时候的阿凌对我笑道:“皇姐,我还有惑未解,现在去寻答案,若有朝一日我寻到了答案,定修书告诉你。” 我蹙眉问她:“什么惑?” 可阿凌却摇摇头,一脸笑意的不告诉我了。 而如今,这座风雨飘摇的长安城,是否是真的安静了下来了?(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八章:母后 时间的脚步踏进腊月里,还有几天便是除夕,褚钰这段日子甚是忙碌,但每天晚饭仍旧会来雍和宫吃。 每次来我这儿,见他的神情都十分疲倦,我虽然心疼他,但也无法为他分忧,因为政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我既不想头疼,也不想掺和政事,惹得御史上书,遂前面朝堂上的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多问。 “宗安说你产期将近,这段时间得多注意些,切不可大意。”褚钰给我夹菜,嘱咐我:“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一屋子上上下下的人都活不成。” 我险些噎住,对他说:“你们都总会吓唬人,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褚钰斜睨了我一眼:“今日听说你又出去吹风了是不是?” 我低了头,企图装傻躲过褚钰的责问。 “每次一这样说你都不做声,吃准了我不会罚你。”褚钰凉凉的眸光斜过来,威胁我:“若再这样,我可罚萧婵了。” 张轩说预产期在这个月,叫我老老实实的呆着。可身体好得很,哪里呆得住,少不得要出去走走的。 说起来这个孩子倒是没有多为难我,别人都说害喜难捱,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半夜也从来不踢我,我睡他就睡,我醒他也醒。 “屋子里太闷了,我实在呆不住,只出去走了一小会儿而已。”我讨好的对褚钰笑笑:“你可别罚二丫。” 他看着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呀,总是担忧别人安危,怎么不担心担心自己呢。” 正在这说话的光景,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一般这个时候江成绝不会让人来打扰,所以听见声音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心道看来是有大事发生了。 “陛下,是奴才。”江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来,语气同以往一般淡漠,叫人听不出分毫。 褚钰剑眉微蹙,搁下了筷子,淡声开口:“进来。” 江成这才推门而入,恭敬道:“惊扰陛下娘娘用膳,只是长乐宫传来消息,太后已崩。” 听闻这个消息,我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因为张宗安说过,太后的身体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的,不光我知道,褚钰也心如明镜。但陡然一听说,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我侧头看向褚钰,发现他的唇角紧紧抿住,眼底的神色幽深的让我瞧不出端倪。但我想,太后死了,褚钰是有些伤感的,毕竟他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 “我们去吧。”我拉住褚钰的手,一贯温和的手掌,此刻指尖有些泛凉。 他扭头瞧我,微愣:“什么?” 我对他淡笑:“去长乐宫。” 长乐宫距离雍和宫并不近,从偏门出去,由轿子抬着也走了小半个时辰。 我穿着一身素色的袄衣,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发觉天际又在偷偷的飘雪花。 轿帘外二丫随侍在侧,她见我掀开帘子,便对我说:“娘娘还是仔细着别吹了风,否则陛下非得扒我的皮不可。” 我撇了撇嘴,依依不舍的听话放下轿帘,冷风就被阻隔在外。 一路慢吞吞的,终于到了长乐宫门口。 此时宫门回廊殿宇皆挂了白色幡花,应门的女侍也都换上全玄的宫衣,脸上并未着妆粉,神情也是素素的。 寒风吹过,掀起褚钰的衣摆,他迈进去,两侧侍女便跪地行礼。 我们走进卧房,太后悄无声息的躺着,显然才逝去不久,玉钏正在吩咐事情,见褚钰进来,几个掌事和玉钏便纷纷跪在了地上,等褚钰发话。 “该怎么办就这么办。”褚钰负手而立,可我听得出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喏。”众人低声应道。 褚钰远远的往里间望了望,却没有进去,抬脚就又走出了屋子,仿佛他来此只是随便走走,顺道来这一遭的。 我低头瞧着玉钏,淡声道:“太后娘娘和懿恭顺,还是送回大都和景帝一同合葬方好。” 玉钏抬头看我,眼底带着感激。 她俯首给我叩了三个头,口里感激道:“奴婢多谢娘娘宽宏仁德。” 我走出屋子,外面的风雪便又大了些,雪花吹在脸上,凉凉的。 二丫给我披上大氅,生怕我冻着分毫,一点也不敢怠慢。 这段日子腿肿脚也肿,虽然怀了孩子,但身体并没有变胖,反而还瘦了一些。 褚钰并没有走,而是立在院子里,雪花沾湿他的墨发,辗转飘落在他的肩上。 我走过去,和他肩并肩站着。 “我应该恨她,但恨不起来。”褚钰低声对我说道:“如今她死了,我也不想去看。” “我知道。”我搂住他的胳膊,轻声道:“她可能对你不那么好,但你还唤她一声母后,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恨她。” 褚钰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也都结束了。” 我轻声说道:“我吩咐玉钏让她把太后送回大都,和先王合葬了。”褚钰没说出的话,由我来讲。 他倏然搂住我,埋首在我的颈畔。 我听见他的心跳咚咚声,低沉嗓音响在耳边:“平珺,谢谢你。” 我并未做声,只是将他搂紧,此时此刻,已无需多说什么。 金崇元二年腊月二十,除夕前夕,景太后崩逝,送回大都同景帝合葬太陵,宫中侍女皆穿素布玄衣为太后守丧。 因着我有孕的缘故,褚钰不肯在这时候离开我,回大都给太后守灵,于是便让允毓代他而行。 除夕的日子眼见着越来越近了,这日我正在屋子里窝着百无聊赖,二丫通传说是许昭媛带着萧漫漫来看我。 犹然记得当年萧漫漫还是个被哥哥背在背上的小娃娃,如今一转眼已经长成粉妆玉砌的模样,一身浅粉色的襦裙衬得她很可爱。 “抱抱……”她一见我,便要我抱,小身子还有些站不稳。 许昭媛立马将她捞进怀里,说道:“漫漫,阿娘平日里怎么教导你的?如今姨娘也有了小娃娃,哪里有力气抱你。” 我见她一脸委屈,好笑道:“等姨娘生完了宝宝,再抱你出去玩好不好?” 漫漫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扭头又去扒拉许昭媛头上的发钗。 我见许昭媛欲言又止,便吩咐二丫带漫漫到偏间去玩,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看着许昭媛的神情,问道:“漫漫的事儿陛下是怎么说的?” 许昭媛微微叹了口气,对我说:“以后我便是她的阿娘,她是我的女儿了。” “怎么?你不开心吗?”我狐疑道。 她缓缓摇了摇头,眸光炯炯的瞧我:“说实话,我很感激娘娘,若没有你,我蹉跎后宫一辈子最后恐怕什么也留不下,但如今我却为此感到害怕。” 我问她:“你怕什么?” 她低声道:“我怕有朝一日漫漫长大,得知她的身份,亦或者是那楚国的王子找来。” 我叹了口气:“你怕漫漫离开你。” 她点了点头,承认道:“不错,我怕那时候她弃我而去。” 我眉脚微蹙,正在考量这件事情,未料许昭媛直接跪下对我俯首。 “你这是做什么?”我伸手要去拉她,可没想到她的力气那么大,我无法撼动分毫。 我颇觉无奈:“有什么话,你起来说。” “请娘娘再眷顾我一次。”许昭媛眼眶微红,看来一想到漫漫要离开自己,觉得无法承受吧。 沉寂半晌,我终于还是心软开口:“漫漫并非无亲无故,这件事我答应帮你试试,毕竟她还有个亲哥哥在世。” 然而仅仅得了我的松口,许昭媛就已经感激不已。 她拭了拭眼角的泪,对我说:“以后但凡娘娘用得到的地方……” 我轻声打断她:“先不说这些话,你自管回去好好休息,好好待漫漫就是了。” “谨遵娘娘教诲。” 许昭媛走后,我倚在软靠里,扶住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该如何和萧文佳说呢? 二丫走进来,给我放了杯安神茶。 “娘娘还是别费神了,早些休息吧。” 我叹了口气:“陛下呢?” “科尔沁的可汗连夜过来,陛下正在宣明殿见他。” 我闻言,心里划了个弧,泰敏的父亲怎么好端端的来了。 二丫又道:“陛下近些日子打发了好多美人,反正都是各国送来的,给点钱也就打发了。”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问及褚钰,他却对我解释:“金国处于开国初期,国库空虚,哪里能养活那么多无用的人。” 我看着褚钰一本正经的神情,转念一想,觉得倒也是这么回事。 “那可汗来是做什么?” 二丫无奈笑道:“您还没明白吗?陛下是要送容妃回去。” “为什么?” “欺负过您的人,陛下都记得呢,如今也不必再顾及谁,所以该还给您的公道都一分不少的还回来。” 我不免有些担忧:“可北边科尔沁的势力不小。” 二丫笑笑对我说:“您想得到的陛下都想到了,所以承宁郡王要调守大都了,北边的那些势力估摸着不敢起什么幺蛾子。” 我叹了口气,不再为此费心。 时至今日,我无比的相信褚钰,我知道他不会再令我失望了。(未完待续) 第百八十九章:祭祀 除夕夜,千家万户皆挂上了大红灯笼,雍和宫里一片喜气洋洋。 我给二丫一串红珠手串,作为年节礼物,那是从长安寺的住持手里求来的,说是保平安,所以我想二丫肯定比我更需要它。 彼时二丫拿着那串红手串,在回廊下立着,迎着廊下的灯瞧着,神情很是认真,红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那么温和。 我走出来,她似是惊了一惊。 “你在瞧什么?” 二丫说:“在看娘娘送的手串。” “嗯?” 她淡声笑了笑:“属下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东西,也从没人送过。”她长舒一口气,眉目有些悠远:“从前在府里,任务做成了,赏赐的也不过是金银钱物,从没有人认认真真的送我礼物。” 听她所言,莫名觉得心酸。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暗卫,不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如果没有那些境遇,便早该是个温柔如水的妻子。 这世间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刀刃舔血的生活。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二丫虽要保护我的安危,但宫里自然不比外面,她也不用再身陷血腥里,想到这我还是心生出许多安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过年本就是要放鞭炮的,炸的满地红才算应了喜庆的年节。 从前在宫里,父皇虽然害怕我受伤,但还是允我去放,然而褚钰是个不一样的。 褚钰不准我放鞭炮……这件事我想不通。 过年哪里不能放鞭炮的,那样就不喜庆了。 我不想理会他的命令,但显然宫里的人没有谁是不怕死的,所以我并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这厮下令,宫里不准放鞭炮,谁吓着了我,就得丧命。 我气得骂他昏君,然而褚钰微勾唇角的冷笑:“那就不用丧命。”我闻言以为是有转机,奈何他接下来一句:“满门抄斩吧。” 我被他气得哑口无言,江成在一边悄悄的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阿敏抱着剑默不作声,和他的主子一样可恶。 二丫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曲线救国。 我气息弱下来,心里盘算着我不在雍和宫放,我总能去外面看呀。 于是我拉着二丫准备往宫外摸去,衣着打扮加上令牌,一应俱全,除了撞上褚钰,否则没人能拦下我。 然而我低估了自己。 彼时我坐在地上,肚子很痛,二丫吓坏了,她大约也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眼前的小男孩也吓得呆愣在原地。 他在路边放炮仗,我和二丫都没有注意到,于是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咬紧牙关,脸色煞白。 二丫如梦初醒,立马抱起我就往雍和宫赶,神情急的仿佛要哭出来。 我于心不忍,安慰她:“你别怕,生孩子应该没那么快。” 二丫咬着牙,一路飞奔,似乎是怕极了,口里连连:“娘娘,属下决不允许你出事,你不用怕,等会儿就到了。” 我想回她话,但此时的阵痛袭来,我疼得两眼发昏。 不知怎么被抱回到雍和宫,我迷迷蒙蒙的,感受着一波波的疼痛,额角已经满是冷汗。 我伸手抓被子,企图借一点力或者缓一缓肚子疼,然而无济于事。 老嬷嬷用布巾给我擦了擦汗,安慰我:“娘娘不必怕,得疼上几个时辰才行,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我点了点头,她的话无疑让我觉得有一点心安。生孩子都是这么疼的,我也不例外。 疼,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绝不像是刀子划了肉或者别的那样简单,是整个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疼痛,我险些承受不住,但一想到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坚强的存活下来,那么我不能让他前功尽弃。 我得生下他,他还没见过这永安宫的春夏秋冬。 疼得我眼前发昏,脑筋混沌,脸上的冷汗粘着眼皮,我已经快力尽了,低头一看孩子还在肚子里,顿感绝望。 身边的老嬷嬷挨着我的耳朵说话,然而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迷迷蒙蒙的,脑海里涌出很多人的面孔。 蒙古大四部的贝勒爷们,痞痞的阿尔斯、深沉的哈尔巴拉、刻薄的哈斯、温柔的满泰还有生来体弱的伊仁台。 我这一生似乎没做什么好事,和褚钰狼狈为奸搅和了整个蒙古。 紧接着又祸及蜀国,我拼命想记起来一个人的眉眼,可我却忘了个彻底。天府之国的太子爷,青衣飒飒,虽单薄消瘦,但眸子里的执拗始终是让我无法忘记。 人的一生很短暂,很多时候我都要活得清楚,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谁害了人,就理当偿命。 对于祁夙,我和子瑾万分相信他,也想不到最后是他出手害得子瑾命丧黄泉。 “平珺——” 子瑾又是你吗? 我转身,眼前便立起万丈竹林,深紫竹子仿佛高耸插入天际,林中风起,拂过我的襦裙。 有人墨发高束背对着我,我奔过去,竹林景致刹那间便改变,眼前变做巍峨的大都城楼。 再一低头,我已着鲜红嫁衣,微风吹起我裙摆的红锦带。 “平珺。” 我抬起头,就看见褚钰一身玄衣立在城门口,唇边染着笑意,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显得温和。 玄衣处红锦线滚了边,暗纹为龙,与我身上的红凤相得益彰。 我奔过去,埋首进他的怀里。 他亦轻拥住我,在我耳边道:“孤终于等来你。” 然而话音刚落,一柄刀子刺穿褚钰的心口,溅了我满身满脸的血。 血,很温热,很真实,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使得我回不过神来。 祁夙赤红着眸子恶狠狠的瞧我,一抹冷笑从他唇边溢出:“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我吓得刚要尖叫,却有一股大力将我从梦中扯回,睁开双眼,见褚钰守在床榻边,神情分外急躁。 “平珺!你醒醒!”他正在唤我。 我迷蒙的睁开双眼,却连侧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耳边听着嬷嬷们昏天抢地的呼号:“陛下使不得!产房污秽……”云云。 见我醒过来,褚钰一把搂住我,语气认真的对我说:“平珺这孩子咱们不要了,孤不准你出事。” 他欲走,我发了狠扯住他的手,仰着头说:“褚钰,这孩子,我要!” 我当然不能放弃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希望,即使我的命都没了,我也要生下他。 金崇元三年正月初六,我在雍和宫的偏殿嚎叫了一整个晚上,终于生下一个孩子。 天边微曦,阳光透过窗楞洒进来,暖洋洋的漫过毡席。 我睁开眼睛,已不知今夕是何夕,揉揉眼睛,适应一下白日里的阳光。 再一抚肚子,心口一空。 “来人!”见没人应答,我便又接连叫了两声:“来人呐!” 终于听得吱呀一声拉门声,二丫着素布衣裙进来,手里端着东西,见我醒了,立马搁下东西,奔至我的床边。 “娘娘可觉得好些了?” 我赶忙拉着她的手,问她:“我的孩子呢?”内心十分的焦急,但又怕听见不好的消息:“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她见我眸光炯炯的,宽慰的笑说:“活着,当然安稳的活着,娘娘不必忧心。” 我撒开她的手:“那你去把孩子抱来,我要看。” 二丫弯了弯眼眸:“娘娘稍等,公子在偏房呢。” 话毕,她就出去了。 我在被窝里忐忑不安,生怕她是骗我的,我的孩子其实没有生下来。 是我多想了,二丫进门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乳母嬷嬷抱着一个小家伙。 乳母嬷嬷微微屈膝算是见礼:“娘娘是个好福气的,公子很健康。” 然而还没等我多问几句,屋外便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夺门而入”。 褚钰微微喘息着奔进来,剑眉微蹙,墨发随风而扬。 他见了我,神情倏然变得喜悦,从不喜形于色的君王在这一刻竟如此的情绪外露。 “平珺,你终于醒了。”褚钰高兴地坐在我的榻边,身后的人便极有眼色的退出了屋子,奈何我还没有仔细看一看我儿,委实可惜。 “嗯,我昏睡了几天?” 褚钰伸手抚了抚我额间的碎发,说:“一天一夜呢。” “这两日我一直在做梦,梦里很恍惚,也梦见了很多人。”我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包括梦里祁夙将他杀了的事。 虽然是梦,却真实的令人心有余悸。 褚钰反握住我的手,给我安慰:“平珺,你不用怕,活着的人尚且不能伤害我,死了的又何必害怕。” 闻及他的话,心生许多安慰。 本以为褚钰是随便安慰安慰我,却未料过了两日,听说褚钰请了楚国的大巫祝给祁夙的骨灰超度,然后又举行了一场大祭司。 据二丫所说,褚钰命人在长安城郊搭了个很大的祭台,十分的宏伟和*,而且祭祀的当日,这个季节的长安本该多北风,却突然刮起了东风,还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民间有传言,说这是封印了什么鬼怪呢。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心理作用的缘故,我此后果真再也没有梦见过祁夙和那场梦。(未完待续) 第百九十章:尾声 春三月,褚钰命礼部下文书,宣布金国为九州之主,昭告天下。 自此乱世里,分崩离析的局面暂时得到了一统,百姓亦不再惶惶终日。 一切尘埃落定,褚钰在大殿之上将立我为皇后的册文放上来,可想而知崔御史该有多反对。 允毓曾好心的告诉我,崔鸣年过六十,花白胡子吊梢眼睛,嘴巴刻薄性格古怪,做了金国三十多年的御史,满朝文武没有他不敢上奏的人,也是性情耿直深得景帝喜欢,这么多年自然没人能顶替他的位子。 据说那日大殿上,褚钰眯着眼眸说了这么一句:“崔公当知这样一句话,逆天尚有例外,逆君则绝无生机。” 这样明晃晃的威胁,大家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奈何崔鸣是个耿直又执拗的人。 当即眉头一蹙,正欲开口,却被允毓打断。 允毓当时轻笑着补了一句:“崔公幼孙今年几岁乎?” 于是我便成为了金史里所书的皇后苏氏,册封的大典在四月初,礼部定的黄道吉日。 我对此感到十分的平静,因为除了头衔改变了,旁的皆和原来一样,没什么分别。 雍和宫里,我抱着孩子,褚钰解了自己腰间的红穗玉佩,在一边逗他,显得自己都十分幼稚。 褚钰为他取名允泽,意为泽陂苍生。众人心中有数,这孩子会是大金的太子,将来也是要登典大位的,因着泽陂苍生的人必是君王。 遥想起抓周礼时,允泽搬了那方褚钰的小玺,我心里便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方面不希望他平庸过一生,另一方面又实在不希望他掺和政事,但褚钰对他的选择则表现的异常开心。 思及此,微微叹了口气。 褚钰直起身,问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再开口已经转移了话题。 “奕嘉还关着呢?” 奕嘉是兰绾的小儿子,那日他在外面放鞭炮,吓得我生了个孩子。 我倒是没觉得什么,偏褚钰觉得他是故意吓唬我,故而将他关起来一个多月了。 褚钰听我问起,眉头微蹙:“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这件事其实不怪他……” “平珺。”他叹了口气:“你不必再说了,此事孤自有打算。” 这么多年,我知道褚钰是什么秉性,但凡他决定好的事情,旁人就休想指手画脚。 “好好好,那我不问了。”我低声又道:“倒是另外一件事,好奇想要问你。” 褚钰扬了扬眉:“什么事?” “你不封禅吗?” 封禅,封为祭天,禅为祭地,本是帝王在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时的祭祀天地的大型典礼,但古往今来的帝王为了表彰自己的丰功伟绩大多会在即位之后便去泰山封禅。 《五经通义》云:“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换句话说,君王不仅需要得到百姓的肯定,更需要得到上天的肯定。 前日在路上撞见允毓,听他淡然的提及这件事,说褚钰被那群主张封禅的臣子烦的够呛。 我问起褚钰并非是我也想劝他封禅,而是对这件事很好奇,我有些看不懂褚钰的想法。 褚钰认真的低声说道:“封泰山、禅梁父,古往今来有七十二代帝王,又有嘉禾生出、凤凰来仪等种种祥瑞不召而至。孤自知所有的福气都用来遇见了你,便不敢再生出封禅的妄想。” 我闻言心底涌出感动情绪,他眉目里充满了认真神色,但语气却淡然,就好似这件事本就是这样的。 我压住心底的悸动,笑着轻问:“那你如何对付那帮臣子?” 褚钰侧头瞧我,唇角透出一抹狡黠:“那还不简单,装病呗。” 金史记载:金崇元三年四月,帝有疾,而未能封禅,同月,皇后苏氏行大典。 册封大典设在椒房正殿,殿宇坐北朝南,殿前设有双阙,是后妃居所里最高规制的建筑。自我住进永安宫的时候,这座宫殿便空着,父皇没有准任何一个人住过,宫里的人也都不敢提及。 彼时我穿着鲜丽的十二单衣,裙裾曳地,足足拖了十几尺,宫侍为我挽起凌云髻,点鹅黄染朱唇,沐浴熏香折腾了一早上,终于在天色微曦时分,将我送至椒房正殿。 正殿双阙,我走上汉白玉的台阶,二丫亦着繁华宫衣,跟在我的身侧,一步不落。 两侧有百官默立,大家纷纷安静的瞧着我,而我的眼里只有站在高台上的褚钰。 几十级的台阶,我一步步走上去,和褚钰离得越来越近。 他长身玉立,墨发玉冠,也穿了一身正统帝服,眉眼间难掩温和神色的注视着我。 我唇边不自觉的浮出笑意,走上高台,站在他的身边。 这时礼官出来宣读皇后册文,然而我的眼里满是褚钰,旁的东西一概听不进去,直到褚钰轻声笑着,伏在我耳边对我悄声说:“平珺,今晚孤让你瞧个够,现在还是用心些行完大典好吗?” 我脸一红,呐呐的点了点头。 江成微笑着将册文递给我,说道:“恭贺娘娘。” 我接过册文展开,褚钰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眼眶一酸,险些哭出来。 褚钰又亲手将江成手里端着的皇后玺绶交到我的手里,对我说:“平珺,这回你做了孤的妻子,生死都得在一起,你跑不掉了。” 这光景,台下文武百官皆跪地行礼,口里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轻拥住褚钰,小声说道:“我早就跑不掉了。” 封后大典结束,我住进了椒房殿,褚钰除了宿在宣明殿看折子,其余时间基本都要赖在我这不肯走。 而允毓则动身赶往大都,世袭东亲王爵位,领幽州牧之职,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量。 我闻及此消息,不由得担忧的对褚钰说:“你就不怕他功高盖主?” 褚钰低声道:“所以孤才让他去幽州。” 我蹙眉思索,已然明白褚钰的意思,只有远离权利中心,离开长安,允毓才无忧。 “那他岂非这一生也无法回来了?” “留在辽阔的幽州府,未必不是他的幸事。” 我幽幽叹了口气,此间事情不再赘述。 倒是初秋时节,我正在椒房殿里赏枫叶之时,自远方传来消息,二丫递给我的信里,还带着一颗琉璃珠,迎着阳光看去,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很是好看。 这封信传自凉州处,写于苏凌的手。 我从未想过某一日她会和独孤平在一起,所以当看见那句“皇姐,吾已决定和子原厮守终生”时,内心的震惊无异于得知大周亡了。 我欲冲出椒房殿,二丫赶忙拦住我:“我的娘娘诶,您这是做什么去?” 我咬了咬牙,说道:“我得去找陛下,那厮竟敢拐骗我的亲妹。” 二丫吓了一跳:“娘娘是说独孤先生吗?” 我恨恨的瞧她:“那个浑人定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骗的阿凌信任。” 正巧这时候褚钰进来,二丫撒开我,跑得比兔子还快。 褚钰扬了扬眉:“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将信纸晃了晃,说道:“独孤平拐骗民女,陛下管是不管?” 褚钰拿过信纸,大致浏览一番,又交还给我:“这是人家两人的事情,你操什么心。” 我不满的瞪他:“阿凌是我亲妹,我可害怕她受骗。” “孤向你保证她不会受骗的。” “我不管。”我插着腰,不依不饶:“总之阿凌不准和他在一起,不过是面皮生的好看些,旁的我可一点也看不上,怎能配得上我的妹妹。” 褚钰一把将我抱起来,往内室去:“看来,孤得想个法子让你忘了这件事。” 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赶快说:“诶我不提了不提了,你放我下来吧。” 褚钰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晚啦,我的好夫人。” 白日宣淫,成何体统! —— 金载熙元年,皇子泽十岁,帝甚喜爱,欲立其为储君。 同年,皇子兴与嘉自奉天起兵,公然反叛金国朝廷,帝大怒,派三万精兵前往平叛。 彼时我正在椒房殿里绣花,允泽站在沙盘前静立,十岁的少年虽有些消瘦,但像极了褚钰的模样,就连一站一立的气韵都十分的相像。 当然,我对此深感痛心,小小年纪如此深沉,少了些天真,总觉得可惜。 “我懂了!” 他的一声低呼惊了我一跳,手边的牡丹瞬时间绣错了一步,我蹙眉责怪他:“都怪你,我都绣错了。” 允泽挨过来笑笑:“母后,要不你也绣的不好看,错就错了吧。” 二丫站在一边捍卫我的尊严:“殿下是不是又想让阿敏陪你练剑术了?” 于是允泽认真的对我说:“母后,其实你绣的挺好看的。” 看吧,矜傲的脊骨在面对恶势力的时候,总是这样的脆弱不堪。 我搁下绣帕,问他:“说罢,你又懂了什么?” 允泽眸子里晶亮亮的:“母后,我的父皇不愧是金国最出色的君王,他的谋算竟能谋十年。” 我蹙眉:“此话怎讲?” “父皇他恐怕早已经料到今日事情,所以当年派了东亲王去大都,也将奕兴和奕嘉放去了奉天增添羽翼,只为了今日能够名正言顺的出兵平叛。” 我沉默着,心底有莫名情绪在涌动。 叛乱平息过后,我在朱雀门口等来凯旋的褚钰。 他一身玄衣,英姿飒飒的走过来,将我拥住。 “孤回来了。” 金载熙元年,天下平,九州定,百姓安居,普天同庆。 平珺,孤终于将一个太平的九州还给你了——(未完待续) 后记 习惯写一下后记,作为故事的结束,虽然并没有人喜欢看我唠叨。 每一个故事的结束,总要自己先怅然若失一番,历时半年,讲得拖拖拉拉,好在讲完了,并没有无疾而终。 文中的情节啊bug啊,加上伏笔设定太多,有时候自己都迷糊,所以首先特别谢谢大家对我的担待,我也尽力去完善自己的不足之处。 一开始要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让男女主最后在一起,这本该是个悲剧,但到最后还是心软了。 说真的,看到中间平珺掉了孩子那段,自己读来都不禁骂作者是个后妈,委实令人心痛。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没有谁是一帆风顺走到底,都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的。 本该说一说男女主的设定,但真要说起,却不知该从哪里讲。 男主是个冷酷无情的君王,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他要顾虑的东西远比写出来的要多很多,寻常书里那种为了女主不管不顾的做法,我是写不出来的,不符合逻辑。他虽然有伤害女主,但却在尽自己的全力去护佑女主性命。 女主是个性情坚韧的公主,想要守护国家子民,她胸中有大义,却是个女人,软弱并不能让别人怜惜,所以她咬着牙在乱世里蹉跎。 人是个复杂的生物,我也尽力去把他们刻画的真实,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因为文中的每个角色,我都希望他们是真正活在故事里,有血有肉的人。虽然作为一个菜鸟作者,刻画的手法有很大的不足,但承蒙大家喜欢,我会继续努力。 小说最开始的雏形很简单,就是一个公主远嫁和亲,却爱上了灭自己国家的王的故事。可后来一想,古代的人一贯思想禁锢,对亡国的事情看做是耻辱也肯定十分痛恨,怎么可能还会爱上王呢,那太不真实了,遂有了现在这个故事。 除去男女主人公,如果要评价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那应该是赫连珊,聪慧又机敏,可我留给她的归宿是从丈高的城墙上跳下来,以身殉国,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死法才配得上她的矜傲。 关于断更,确实感到万分抱歉。整个二月份先是感冒后是旅游,实在无暇分心写。过年的时候去了趟南京,奈何天公不作美,一周的时间里有一半都在下雨,淅沥又缠绵的。不过也终于是去了心心念念的金陵城,手扶栏杆登上丈高的城楼,凉风吹过,恍然自己回到几百年前的金陵。身为一个北方人,十分喜爱有水的地方,对江南的城市也是万分的憧憬。 哦还有件事,就是这个故事要出版了,能买到实体书,喜欢的话可以买一本收藏。 至于下一个故事,有可能写三国,也有可能写两宋,还没有想好要去染指哪一段历史。 基于历史,而又戏说历史,希望能给大家看到个不一样的故事。 番外的话,会在这两天写好传上来,不过有可能是玻璃碴…… 以上,爱你们。(未完待续) 番外:冬月雪 金载熙四年,临近腊月,寒风凛冽。 苏平珺躺在榻上,眉目仍旧秀致无双,只是被衾下的身体日渐消瘦。 她瞥眼看向窗外,隔着合欢花的窗楞,神情悠远。 她嫁给褚钰多少年了,此时竟有些记不清了。 这具身体总还是有灯尽油枯的时候,早些年的忘川散加上子母蛊和苗疆毒,都深深的腐蚀了她的健康,无论是谁,都无力回天。 褚钰坐在榻边瞧她,也就是在看她的时候,眼眸里才会染一些温和,宫里上下,没有谁见了他不害怕的,寻常时候眸中的冷意极重,未语便叫人觉得心悸。 他终于开口,这样对她说:“孤去将谷之颂提出来,只要他治好你,孤对之前的事既往不咎,放他生路。” 她闻言,却温声笑了笑:“多年前金周大战,他的妻子皆亡于战火,若你将他提出来,恐怕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救我,而是杀我。” 听她说完,他抿紧唇角,不发一语。 秋初的时候,杜凤病故于床榻,因为风寒的缘故,医者不自医,寻常的病就轻易的要了他的命。 此时他和她都心如明镜,这世间再没有人能够救她性命。 他终于还是埋首在她的颈侧,低低的哭起来,温凉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滑入枕畔。 “你不要急,要好好的走完这一生才能来见我啊。”她眸光涣散前,对褚钰说:“如果你来的太早,我会和你生气的。” 陛下,平珺在忘川河畔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 腊月风色寒,雪满长安道。 天色并未大亮,朦朦胧胧的飘起轻雾,长安城郊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绝于耳。 马上一玄衣男人冷然甩下马鞭,疾驰而来。 高大巍峨的城门口,士兵正在把守,没有人敢来造次。 男人勒住马儿,凌空丢给守门士兵一件物事,口里冷道:“赶紧开门。” 那士兵定睛一看,手里令牌上大大刻着一个东字,吓得险些尿裤子。 东亲王非诏命私自离开封地,此算谋逆的大罪,然而算上亲王,这一行也不过是两个人……谋哪门子的逆呢。 唰——马鞭袭来,将小兵抽倒在地。 东亲王睚眦剧裂,怒意满满:“再磨蹭,本王杀你全家。” 守城的官见这光景,心里考量一下,便挥手放行。 东亲王深得陛下喜欢,虽一直在幽州呆着,但这样急迫的要进城,只怕是有什么大事吧。 允毓策马疾驰,一路进了朱雀门,奔至椒房殿门口。 从没有人敢在宫里策马,但允毓是陛下宠爱的东亲王,虽是轻裘玉冠的俊俏模样,但偏偏神情冷肃,仿佛要吃人一般。应门的侍女胆子小,只敢跪下俯首,连个请安都不敢说了。 阿敏蹙眉肃立,见了允毓,微微虚拦了一下,告知他:“陛下在里面呢。” 自收到熙后病危的消息,允毓便一路从大都赶到长安,他日夜策马赶回来,顾不得什么亲王非诏命不得出封地的说法。 “但殿下来晚了,娘娘昨夜便走了。” 此时风雪大了,冷风刮过他的耳边,阿敏的话也有些模糊,听不真切了。 他想要开口再问,喉咙里却仿佛锈住,半个字节也讲不出了。 时至今日,初见她时候的场面历历在目,月夜下,绝美的夫人企图掐他的脸还夸他可爱,第一次有人对他这样放肆。 “你是谁?” 身后有声音传来,打断了允毓回忆的思绪。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少年,穿一身玄衣,声音略带沙哑。 “你猜猜看。”允毓微微扬眉,对他说。 少年蹙眉,冷道:“东亲王?” “不错。”允毓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猜对了,颇觉意外,但他也不落下风的说:“我猜你是允泽。” 允泽凉凉道:“这不用猜,因为这光景敢来椒房殿走动的公子,除了我没有别人。”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十分深沉:“倒是殿下,非诏回了长安,过后怕是要挨罚的。” 允毓见他眼眶红红,心道这孩子和褚钰一样,喜欢逞强,绝不会叫人看到他们软弱的一面。 熙后在正殿停灵,陛下便在殿中长跪三日,没有人敢不要命的去置喙。 东亲王回长安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各大世家便十分的担忧长安的天要变。 大家纷纷觉得这光景,陛下忧思甚重,恐会被“旁人”钻空子。 飞鸢殿里,许淑妃凭窗而立,身后有豆蔻年华的少女缓步走来,将窗子阖上。 “母妃,冬月风凉,当心寒意。” 许淑妃低头看她,一贯蕴含着笑意的眉眼,也染了浅浅的皱纹。 “漫漫,等来日母妃再带你去祭拜。” “为什么现在不去?”少女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面仿佛孕育着深沉的星空。她听说了,椒房殿的娘娘病故了,父皇很是伤心,在椒房殿跪了三日也不肯出来,宫里将这件事都传遍了。 许淑妃幽幽叹息一声:“现在还不能去打扰娘娘和陛下叙话。” 说着,便轻步走回了内室,徒留她自己站在原地。 回廊下,有宫人三两个在窃窃私语。 “……我还从未见过陛下哭。” “什,什么?陛下……哭了吗?” “是啊,我进去添烛火的时候,瞧见的。”小宫女煞有介事的说:“闷声哭着,听来便觉得压抑之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国之君,也只是个普通人,面对生老病死也并不能得来上天的眷顾。 ——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腊月时节的金陵城又在落雨,缠绵悱恻,令人无端忧愁。 啪嚓一声,白瓷的茶杯应声而碎。 “你说什么?” 苏凌已经三十几岁,不再年轻了,当年那矜傲又跋扈的小女子已然变作了温和的夫人模样,身上的素衣也遮不住她出众的风华。 独孤平抿抿唇角,说道:“熙后在宫中病故。”语气微顿,又补了一句:“前日的消息,才到的金陵。” “我不相信。”她定睛看他,眸子里满是执拗神色。 他将长安的传信递给她,示意她自己去看。 可她匆匆的看了一眼,便将信纸撕了个粉碎。 独孤平颇觉无奈,不知说什么好。 “我不信。”她终究还是捂着脸痛哭起来:“我的阿姐怎会死呢,这才几年的光景……”说着举步便走,竟不顾外面还是瓢泼大雨:“我去杀了他,定是他又欺负了阿姐。” 独孤平见她发狠,自然不准她胡闹,一把将她拉住。 “你这是闹什么?”他冷声说道:“几月之前阿瑞没了的时候,我便说了,熙后的身体就全仰仗上天的眷顾了。” 苏凌泪眼婆娑,哭得伤心,大周亡了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哭过。 “你是个智者,却无法救我的阿姐。” 他冷然瞧她,认真道:“智者不是神仙,我虽看得穿一切,却也无能为力。”说着便又叹息一声:“如果你想去长安祭拜,今晚便收拾好行装,赶得紧还能在下葬前再见一面。” 苏凌终究哭倒在他怀里,嘴里模模糊糊的说着:“我去见一个死了的阿姐有什么用,我只想要活着的她啊。” 独孤平被她哭得眼眶酸涩,又听她断断续续的说:“阿凌,在这世间……再没有亲人了……” 金国载熙四年腊月,时冬雪凛冽,天际晦暗阴沉,太常令占卜,有天命贵女殡天。 同月,皇后苏氏病故于长安,帝甚悲,免朝月余,太子理政,东亲王监理。 出殡那日,天晴,雪已停。 长安道上,百姓肃立,神情皆悲伤。 苏氏的死,并不仅仅是作为一个金国的皇后薨了,而是代表了一场改朝换代。 前朝名动天下的长公主,如今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她的一生,就连死都是一场传奇。 由朱雀门里抬出来的漆木玄棺,卫尉并百余精兵驻守护送,百姓也终于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公子允泽,他面冠如玉抱着灵牌,坐于轻轿里,帐幔并未垂下,有素白的纸钱辗转飘落与他的衣摆,脸上的神情也是肃肃的。 出殡的队伍绵延数里,一直走到长安以东数十里的陵寝。 “殿下,到了。”侍从低声的对允泽说。 这光景自有内侍唱喏:停—— 礼官按部就班的操持着出殡的礼仪,读祭文,撒纸钱,燃烛火。 杠夫起杠,将棺椁抬进去。 允泽安静的立在原地,微微低着头,旁人并不能瞧见他的神情。 忽而有女子从后面奔来,神情悲痛万分,奈何棺椁已经进去,谁也不能去瞧了。 “你怎么能让我阿姐长眠于此呢?她还那么年轻。”女子哭着大骂皇帝:“你混蛋。” 女子的容色像极母后,允泽见了,鼻尖微酸,但是他不能哭,母后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能被人轻看。 她作势要冲进陵寝,身后的男人也拦不住她。 他不由得出言:“夫人,家母已经入葬了。” 苏凌着一身素衣,见眼前十二三的少年便知他是皇姐的儿子,眼眶微红偏偏强忍着,心底也是涌出一抹心疼。 她走过去,轻拥住他,低声道:“这一生里,唯有亡国丧亲当哭。” 良久,她听见他哽咽:“我就只哭这么一次。” 金史载:武帝后苏氏,载熙四年腊月崩,入葬长陵,谥曰孝武熙皇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