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从付良澄这个无鬼神论者嘴里听到鬼字。
她敛了敛眉,嘴角挑着不起眼的弧度,轻嘲的语气刺耳得紧。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你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产生的幻觉,幻觉你懂吗?”
苏千殷抿着唇,加重咬字的力度。
如愿看到付良澄垮下来的脸色后,她的眼底不觉攀上了几分暗讽,嘴里刺激的话仍未停歇。
“是幻觉啊……”
往日的一幕与此刻悄然重叠。
那是七年前的居民楼旁,女孩顶着一对红肿的眼窝,倔强地筑起了冷静的面孔,眼角的间隙没有轻易坠下半滴泪。
她被成堆晃眼的摄像头围在中间,记者的话筒争先恐后抢在她面前。
女孩个头不高,一群大人的眼神仿佛能将她吞没。
她挺直了娇小的身板,稚气未断的嗓音听起来毫无抵抗力,眼里承载的深邃却是这般违和,是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眼神。
“我没有说谎。”
女孩脱口而出的时候,想直视所有记者的眼睛,可惜做不到,她努力撑大瞳孔,一味的表情固执的很。
一名记者挤到最前面,抓起话筒就往女孩的视野里放,刁钻的问题如同铁石块抛来。
“我看你小小年纪的,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有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
女孩重复扯着这五个字,声带紧挨嗓子,逐步抬高了分贝,“我姐姐是在这栋楼里面被鬼害死的!我亲眼看见了!”
摄影师按下快门,急促的咔嚓声响彻女孩的脑海,记忆里姐姐的笑靥由此模糊,悬在她每一根绷着恐惧的神经里。
纵使她装的再好,哆嗦的眼角尽泛泪光,终是出卖了她。
这是一场大人带来的“酷刑”。
女孩的伪装转眼间凋零不再,名为冷静的碎渣化作泪水倾下。
“我没有说谎——”
她紊乱的思绪伴着迭起的痛苦,一道比她高半个头的身影,忽然迈步到她跟前,掌心的温度包围住了她冰凉的手。
女孩的视线挣扎出泪水的覆盖,头一低看到来者的手腕上系着条红绳。
红绳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就算化成灰她也不会认错。
她眼里骤起的光芒张扬不已,低下头发狠地栽进这道身影的怀里。
“哥哥。”
“不是说好不哭的吗?”少年抚过她被泪水打湿的脸庞,背后的天空正当明媚,那条红绳契合了干净的阳光。
女孩贪恋着眼前的怀抱,迟迟不肯松手,后方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少年。
“这位不是付樾的儿子吗……你问我付樾是谁?就是接手这起案子的警察。”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新的机关,离女孩最近的记者开始不依不饶。
“据说你是警察的儿子,那么你对这起案子有什么看法吗?”
“请问你跟死者的妹妹是什么关系?”
“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数不清的问题接踵而至,女孩把头从少年怀里抽离出来,坚定的站在少年身侧。
“哥哥会相信我的!”
她拉了拉少年的衣角,脸色软了几分。
“哥哥,你快告诉他们好不好?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谎。”
女孩满心以为少年的承诺不会变,可他们到底都太年轻了。
少年的眼神逐渐复杂,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听我说。”
他此言一出,脸色浑然变了,唯独没变的是说话时,习惯性地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抚平她额前的碎发。
温柔的语气不似作假,说出去的话却一点也不温柔。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
一句话换来女孩半天的沉默。
眼角挂着的泪珠还未清净,她断然松开了拉住少年的手。
“哥哥。”
出乎意料的,女孩不哭不闹,反倒比少年还要淡定一番。
“你在医院里不是这么说的。”
她的语气清晰明了,少年急忙转过身直面摄像头,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你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产生的幻觉,幻觉你懂吗?”
少年压根不敢看她,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旁观的记者们保持着拿话筒的姿势,随时准备挤上来采访。
女孩定定看着他,摄像头精准地录下了她唇边释放的笑。
“我懂了。”
她笑得并无异样,当着他的面抬起手腕,同样的位置跟他系着一摸一样的红绳。
然后女孩脱下红绳。
劈头扔在他脸上。
一切顺其自然。
风吹起了坠在地面的红绳,迎着赤光掀亮了紧密的线影。
四周温度偏高,暖束泻在女孩身上,却是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个从苍白的落光处走来。
步履深刻,眼里堆满肆意的少年。
曾一头栽进女孩的童年里。
也毁了女孩眼里还有光的世界。
正如少年所说的幻觉,女孩曾以为的信任也不过是少年的玩笑。
幻觉的背后是无尽的虚假,长大后的女孩更加懂得这个道理。
“是幻觉啊……”
苏千殷被手铐拴着手,并不妨碍她轻易的侧过身,示威似的坐到付良澄腿上。
她的身体迫在付良澄上方,没被铐住的那只手拂起对方的下巴,眸底的嘲弄展露无遗。
“你说对不对?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