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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3b8小说网 > > 无终之旅 > 8-累坠
    「小言!」

    毫无力气的鐘沐言任由衝过来的人抱个满怀,要不是后面还背着包,大概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吓死我!你差点就被冲走了!」

    靠在肩头的人紧紧的抱住自己,溼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鐘沐言动作有些僵硬,可终究是没有推开对方。

    不知是脱力还是恐惧的馀韵,她的身体还带着些微颤,而此时炙热的温度穿过布料印在湿冷的皮肤上,恰好抚慰了适才惊魂未定的心。

    两人的呼吸都还有些急促,起伏的胸膛紧贴在对方身上,渡来的似乎不只有体温,还有些湿软的触感。

    好像有点太热了。

    「你有没有受伤?」像是想到什么般,申羽澜忽然直起身,扶着鐘沐言的肩膀左右检查着。

    鐘沐言摇摇头,她在水中有些碰撞,可应该就是些轻微的擦伤,并不是很严重。

    可当她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和地上沾满了血跡。

    「你受伤了!」鐘沐言拉过对方的手摊开,掌心泡软的皮肤被粗绳磨出了大片的伤口,不断的渗着血珠。

    而这还不是最糟的,在申羽澜坐下后,才清楚的看到她的左膝下缘有个近五公分的裂口,似乎是刚才被拖行时意外划伤的,虽不至见骨,可还是有点深。

    「呜…痛…」在看到伤口的同时,申羽澜才意识到自己受伤这件事,随着肾上腺素的退去,痛感随即如浪潮般反扑,让她忍不住鸣呜出声。

    此时鐘沐言已经迅速的卸下了背包,从底层翻出了外伤的医疗包,她有过基本的急救训练,知道怎么处理开放性的伤口。

    她先将裤管捲起,用开水稍微清洗伤口周围的砂石,仔细的观察后说道:「这里的水不确定是否乾净,要彻底的消毒,伤口很深又是在关节处,需要简单的缝合才能做包扎。」

    边说着手上已经开始了动作,倒是申羽澜听到要缝合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将腿往自己缩了缩,「你…你是说用针…针缝吗?」

    「不是,我有缝合钉。」鐘沐言头也没抬,将棉棒沾上优碘后一手扣着膝窝侧边,紧盯着患处说道:「要消毒了,忍耐一下。」

    「啊呜!痛!」

    申羽澜疼的哀号,灼烧般的痛感瞬间穿过神经窜入骨随,带着一路的刺痛让整个小腿都麻了,她反射的就想把脚抽走,却像是被预判了一样,被对方扶着的手给稳稳固定住。

    待消毒一个段落,鐘沐言直起身不经意的撇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眼泪从申羽澜盈满水光的眼眶中不断滑落,眼角带着微红,嘴唇随着克制的啜泣紧抿,虽都是哭,却远不同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种狼狈,而是带着脆弱的柔美。

    忽地想起一部过去看过的电视剧,内容不记得了,可有一幕的画面却印象深刻。

    主角娇弱可怜的神情透着隐忍,晶透的眼眸似能勾住人心,划过脸颊的泪痕更增添了些许动人,她那时想,真不愧是演员,连哭也能这么好看。

    面对这直接的视线,申羽澜用掌根抹了一把眼角,吸着鼻子委屈的替自己解释道:「真的很痛,我忍不住。」

    鐘沐言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心虚的转开视线。

    看着生理食盐水的盖子被扭开,移至伤口上方准备倒下时,未曾听过的轻柔语气传进了申羽澜耳里:「没事,想哭就哭吧。」

    这人什么时候变这么温柔了?

    没时间细想,伤口的优点被洗去后,鐘沐言的手上就冒出了奇怪的器具,似乎是刚刚所说的「缝合钉」。

    「不…不能包扎就好吗?一…一定要缝?」申羽澜吞了口水,双眼紧盯着那个工具,现在伤口还火辣辣的疼着,她深怕一不注意,那东西就要往自己身上穿洞。

    看着对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鐘沐言没发现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笑,耐着性子安抚道:「如果不固定,之后可能会裂的更严重,而且这个缝钉很快,就像打针一样,忍一下就过去了。」

    这人平时总是一张扑克脸,居然在要帮自己缝针时露出笑容,申羽澜觉得自己彻底误会惨了,这哪里是什么温柔,怕不是个有虐待倾向的恶魔吧!

    「会怕就不要看。」

    见对方丝毫没有安慰到的样子,表情甚至更加的泫然欲泣,鐘沐言果断的放弃沟通,捏合伤口就要下钉。

    「等等等!」握着缝合钉的手腕被紧紧抓住,申羽澜软着声哀求道:「能不能就是…说点什么帮我转疑注意力?」

    鐘沐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多少也隐约发现了,只要申羽澜用这样的语气表情请求,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没办法拒绝。

    她抽回自己的手腕,问道:「怎么转移?」

    「嗯…跟我聊天说话之类的?」申羽澜想了想说道:「这样我注意力就会放在思考问题上,不会一直想着…啊!」

    『喀嗒』一声,金属的钉针迅速的没入皮肤中,换来的是可怜又哀怨的眼神,还有几颗豆大的泪珠。

    强忍着唇角的笑意,鐘沐言故作镇定的问道:「有用吗?」

    泪眼汪汪的人:「你真的坏透了!」

    后来俐落补上的两针,速度快得没让申羽澜有机会哭惨,等膝盖和手掌的伤口都包扎处理好时,距离日落已经剩没多少时间了。

    这场意外严重拖累午后的路程,鐘沐言将医疗包收拾好,拿出定位仪后站起身。

    「你不包扎吗?」申羽澜看着对方磨破的裤管问道。

    鐘沐言摇了摇头,身上的伤口不严重,不处理也没事,现在更优先的应该是找个距离不远,又能妥善休息的过夜点。

    「好吧。」申羽澜双手撑着树枝拐杖,咬牙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那我们继续走吧。」

    鐘沐言看着眼前的人肉眼可见的开始盗汗,面色也因失血有些苍白,蹙眉问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继续走?」

    「你不是赶时间吗?」跛着腿试着走了两步,伤口一用力立刻疼得弓起身,可她还是强撑起笑容说道:「一开始可能走不快,但等习惯后我会尽量跟上的。」

    又是这个感觉,那隐忍痛苦而透出的顽强,让鐘沐言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一个随兴洒脱的人,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特别不服输呢?

    「晚上在这过夜。」鐘沐言指了不远处几颗较大岩石和树丛围绕的平地,可以为暂时修整提供一些庇护。

    「在这?可太阳下山前的时间就浪费了。」申羽澜瞥了眼这不到几十公尺的区域,急匆匆的说道:「你不用在意我的,虽然走得慢,但我…」

    「我累了。」鐘沐言出声打断,将背包重新上身,「先去生火。」

    向前走了两步,申羽澜见对方突然停了下来,缓缓的转头看向自己。

    「能自己走吗?」

    顿了一下,申羽澜才意识到她是在问需不需要帮忙扶,立刻随着心情扬起了笑容,「没事,我慢慢过去。」

    看着犹豫了几秒,才又提步离开的背影,申羽澜压不下唇角的笑意。

    这人的冷酷果然只是个偽装,其实心底也是个温柔的人吧。

    虽说是同样生火和整理营地的准备,可能因为少了一个人力,再加上体力已经差不多透支的状态,等全部都安顿好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原本申羽澜是想帮点忙的,可在听了那句「还想多缝两针吗」又立刻乖巧的坐回原位。

    她发现今天地上的碎石被清理得很乾净,火堆烧得又红又旺,还紧邻着能够倚靠的石块,她看破没说破,欣然接受了这细微的体贴。

    今天就连晚餐都有些不同,鐘沐言烧水冲了两包袋装的泡饭,这本是拿来应急用的,可她对拼了命想救自己的申羽澜带着愧疚,没办法再让对方吃着没营养的饼乾或是啃乾麵包。

    「好饱~」

    愜意的靠着背后大小适中的石块,伸着腿在旺盛的营火旁烤着,申羽澜没有备用的衣服,但这种气候有火就不太会有失温的问题,而鐘沐言的衣服本就是排汗快乾的,经过刚刚的劳动整顿,基本上也差不多乾了。

    听着远处沥沥的流水声,心满意足的申羽澜双眼微闔,折腾了一天快累死了,就在她要直接睡死到天亮时,发现对面的人无神的盯着火堆,表情有些阴沉。

    「在想什么?」

    听见这轻柔又慵懒的声音,鐘沐言抬头看着因自己而受伤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小声的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人会见死不救吧?」申羽澜挑眉,理所当然道。

    「我不是问这个。」鐘沐言将下巴靠上环住膝盖的手,又低头看着火堆,「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前进?」

    申羽澜听了也瞬间垂下眼,第一次陷入沉默。

    两人安静的看着火焰烧的劈啪响,灼热的温度烘烤着身体退去了寒意,过了许久,申羽澜有些难受的笑了笑,开口的声音似少了先前那种活力:「我跟你说个故事吧。」

    她将腿挪了个更舒适的角度,向后仰起头靠着岩石,淡淡的说道:「从前从前有个小女孩,她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非常的疼爱且关心她,哥哥对她也是礼让又照顾,从小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她去担心,可以说是像公主一般的被呵护着长大。」

    「后来就学了,她凭藉着出色的外貌,加上讨喜的性格,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朋友,老师也很喜欢她,在学校里算是混得风声水起。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歷经了不同班级的转换,她才逐渐发现一件事。」

    她停下来伸了个懒腰,又继续说道:「她人缘好,篮球或排球那种团对竞赛总会有她的位置,可其实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也不是时常需要请假看病那种,就是体力耐力很差,时常打到一半就不行了。同学们其实都知道,所以就算让她上场比赛,也不会真的分配什么重要的位置,就是打打酱油,有时候还会要她站得旁边一些,不要影响其他人的表现。」

    「除此之外,她的脑袋也不是很聪明,成绩一直都在后段班,所以碰到需要分组的那种功课,同样的也会有人愿意找她同组,可做出的成果不是直接被厉害的同学拿去重改,就是乾脆只让她帮忙整理资料跟打杂。」

    说道这里,她朝专心听着自己说话的人露出了苦涩的笑。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体力不好,人家还愿意找你一起打球,本就应该要感到庆幸。同样的,大家愿意跟你这样没什么贡献力的人同组,难道不应该觉得开心吗?」

    「而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可直到成年后,对生涯毫无方向的我凭着直觉随便投了几份工作,才发现这样的模式居然延续到了职场。」

    「同事们很喜欢我,可自然没办法像学生时期一样包容我的无能,他们各种明示暗示的表达过,我应该要更努力跟上大家的进度,不应该犯这么多错让别人替我收拾,更不应该因为我一人而拖累整个团队。」

    申羽澜垂着头,不自觉的将故事的主角拉回了自己身上,映着摇曳的火光,鐘沐言第一次从那张阳光俊俏的脸庞,见到如此哀伤的表情,似是受挫的难受,又似被落下的失望。

    见对方陷入沉思的神情更加凝重,鐘沐言思考了刚听到的内容,开口时语气是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轻柔,「所以,你讨厌自己成为拖油瓶?」

    申羽澜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时脸上的阴鬱已经扫去了大半,她没回答问题,而是解释道:「沐言,我说这些不是要带给你压力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某些地方固执的理由,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坚持住,如果真的会造成你的困扰,我也会直白的告诉你的。」

    这些话像是带着热度,贴上了鐘沐言冰冷的心,却烫得她有些难以忍受,内疚毫无预警的冲了出来。

    什么造成困扰,明明自己才是一直接受帮助的人。

    协助自己与小镇的人交流,替自己先冒险渡了河,甚至还不顾生命危险的救自己,可从头到尾,鐘沐言就只是做了原本就要做的那些事而已。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看着对方面上逐渐凝聚的低气压,申羽澜爽朗的笑了笑,「人都有些阴影面,可我日子也一样过得很好阿,没事的啦!」

    说着她有些调皮的眨眼,「而且现在,我可是要故意挑这个时间点问今天的问题了。」

    昨天走了一天太累了,都忘了提问这件事,结果一到隔天马上失效,这可让她呕死了。

    鐘沐言看着这个把心思大胆摊出来的人,她理解在自我揭露后的提问,是请对方也对等回答的意图,可她不懂,为什么这人总是把心计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呢?

    曝了光的心机,还能算是心机吗?还是说,这是更深一层的算计呢?

    「别这样看着我嘛。」申羽澜咧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读得懂这张扑克脸了,「问归问,要怎么答还是由你决定的阿。」

    话说着她又垂下了头,开口的话有些没底气,「不过这次问题的回答,也很单纯就是了。」

    鐘沐言听不出对方在打什么主意,直接了当地说道:「问吧。」

    反倒是申羽澜扭捏了一下,几经犹豫,才深吸了口气,看着对方的眼睛慎重的问道:「沐言,我能跟着你一起完成这趟旅行吗?」

    心脏忽地抽了一下,鐘沐言按住翻涌而出的情绪,平静的回问:「什么意思?」

    「那些明信片,好像是某个人给你的。」申羽澜低头捏着鐘沐言借给自己的方巾,自从她有帽子后就一直绑在手腕上,「你说你的目的是旅行,可我发现你虽然有相关知识,但并不熟悉这种奔波的行程,更不擅长与陌生人社交,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让你必须跑这一趟呢?」

    「你一路上跟着明信片的地点前进,在小镇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你拿着东西在询问她们,因此我猜,你可能是在寻找什么。」

    「这跟你有什么关係?」无意识的,鐘沐言的语气淡漠的有些冰冷。

    申羽澜听出来了,她咬了咬唇,继续用温润的声音解释道:「你刚才知道了,我是个挺没用的人,体力比人差又不聪明,没有目标的情况下一直过得浑浑噩噩,还是靠家里支应才过得好日子。」

    「其实我很憧憬你这样的人。」

    以为自己听错了,鐘沐言讶异的抬起头,撞进了申羽澜真挚又和煦的眼神,「你很清楚自己的目标,做事稳妥又有条理,碰到问题能冷静并果断的处理,即使是不擅长的事,也能提起勇气去面对,让人觉得值得依靠跟信任。」

    「我很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像你样的人,所以要是能成为你圆梦的一股助力,我想也是对自己心里的一种补偿吧。」

    申羽澜说了很多,却也有不少话没有宣之于口,其实会让她提出如此的询问,主要还是因为河上对自己的那声呼唤。

    那是即将要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她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巨大的恐慌跟无助几乎瞬间将她压垮,完全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即使事件已经过去,那残留的馀悸依然让她惴惴不安。

    如果可以,她想要留在鐘沐言身边,陪着她面对这尚未知晓目地的旅程。

    没有想到今晚会出现这样赤裸又沉重的自白,虽然说完后那人脸上依旧掛着一抹笑,可鐘沐言知道这代表的意义。

    明明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不善言词的她只挤出了一句反驳:「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是吗?」申羽澜语气轻挑,不以为然道:「也许你只是不清楚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吧。」

    鐘沐言听了微微勾起唇角,「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申羽澜绝对不是自己口中愚蠢又无能的人,相反的,她热情又有感染力的社交手腕,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能力,更别提那对人细腻的观察力了。

    「羽澜。」

    这是鐘沐言今天第二次这样叫她,基于第一次的阴影,申羽澜有些紧张的吞了口水。

    「之后想问什么,就问吧。」鐘沐言折了几跟树枝丢进火堆里,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还有,别再吃那些饼乾了,小心变胖。」

    「哎呦,有人很关心我的腹肌喔。」

    听出了对方的默许,申羽澜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兴奋的问道:「那我想问,你之前…」

    「从明天开始。」鐘沐言无情的补了一句,如果要接受问题的轰炸,至少再留她最后一晚的清净。

    申羽澜忍不住轻笑一声,「小气鬼!」

    起风了,带着丝丝凉意捲着火星啪啪作响,那个好睡的人早已不省人事,留着满腹心事的人独自守着夜。

    其实应该拒绝的。

    这本就是个该独自完成的旅行,牵扯更多的羈绊不只毫无意义,最终也会造成自己更多的负担。

    可鐘沐言知道,自己没办法说出那个不字,她不想看到那开朗的笑顏蒙上失落的苦涩,而即使再不愿承认,她心里确实是有点希望申羽澜能一起同行的。

    拉开了外套里侧的内袋,拿出那张边角都磨的起毛的相片,她静静的看着里面那个明明是无比熟悉,却又因许久未见而逐渐陌生的脸孔。

    『有时旅行的重点不是在于去了哪里,而是跟谁一起去喔。』

    鐘沐言将照片紧抱在怀里,胸前闷胀的抽痛让她咬紧了牙根,肩膀不住的颤抖。

    湘璇,我出来旅行了,可你人又在哪里?